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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2章 大街上捡回去 阳光晴好,斜斜地透过窗帘,病房里一片明亮。苏错和那天晚上给她录口供的肥胖警察,斜靠在门框上看医生在给里面的人做检查。到现在,她才有机会看一眼那天救的人是什么样子。是个年轻男子,亚裔,虽然脸色苍白,但看得出模样俊秀,一副木呆呆的样子,偶尔抬起眼皮往门口张一眼,那眼神居然让苏错心里一跳。 太像严勇了,这眼神,当然了,只是像严勇打球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平时他可不这样,从来都是张扬跋扈的,眼睛里冒着精光。苏错从心底轻轻叹口气,可是,叫我来干吗呢? 医生检查完,回头跟警察叽里呱啦开始说了。十个词倒有九个听不懂,虽然来法国两三年了,单独和某个法国人面对面聊天还行,但是完全无法跟进两个法国人之间的交谈速度。医生拿出一张处方,又叽里呱啦说了一番,告辞了。警察这才转向她,“对不起,苏小姐,让您来只是想问一下你的意愿。这是病人希望的。” “……”我的意愿?他希望?什么意思? “这个病人,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语言能力也不强,不过法语说得还不错。当然医生说这是暂时的,但是什么时候恢复就不好说。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允许出院,我们问他可有家人亲友帮助,他含糊不清地说想找救他的人。我们就只好把您请来了。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就是那天晚上一辆车把他丢在路上,我已经告诉你们了。”苏错转头看了一下那小子,“他是中国人吗?” 警察耸耸肩,“麻烦就在这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甚至国籍。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大使馆转来的寻人信息。没准他还是个法国人,医生说他的话说得虽然不多,发音却很标准,既没有海外省的口音,也没有魁北克口音。可是我们也没接到人口失踪报案,找不到他任何身份证件。您别害怕,这只是例行公事,如果您真的不认识他,就可以走了。”警察看着苏错一脸纠结担心的样子,不免安慰了两句。 苏错舒了一口气,可是瞥见那男子略带恳求的眼光,于是脱口问了一句,“那然后你们送他去哪里呢?” “敦刻尔克有个难民营!”警察撇嘴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我知道这很不幸,但是没办法,也许过段时间他能想起来自己是谁。” 男子的法语看来不错,他听到难民营这个词的时候,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他继续恳求地看着苏错。 那样子真的像极了严勇,严勇偶尔也会用这么恳切的目光看着她,每当那个时候,她就完全没办法拒绝。 警察把这番短暂的沉默当成苏错的左右为难,这姑娘一定心眼很好,警察在心里跟自己说,开言道“对不起,苏小姐,既然你不认识他,就不用签字领他出去了。这只是例行公事。也许你愿意给他留一个联系方式,等他日后答谢你!” 算了吧,苏错心想,我再也不要想起那个晚上了,魂儿都要吓飞了。于是她微笑着说,“不用了,我不需要答谢。看他康复了我很高兴!”这语气虚伪得自己都想吐。 病床上的病人动了一下,挣扎着站起来走向室内的卫生间。穿着蓝色的病服,衣服有点小,紧紧地绷在身上,个子挺高的,也跟严勇差不多。苏错的眼眶几乎有点发热,真要是严勇就好了,他头上挨了一板砖,什么都忘了,我不会嫌弃他,直接把他领回家。 苏错轻轻咬了咬下唇,强行压下犯上心头的微微疼痛,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小声地对警察说,“那我告辞了,再见!” 这姑娘看来是真心软,警察心里嘀咕着,胖脸露出非常慈祥和善的笑容,“谢谢您,姑娘,请原谅我给你带来的麻烦,祝你好运!”说着伸出大手和她相握告别。 苏错一阵风般地快步走下楼,她要把那个闹心的晚上,还有几天对严勇的思念全部抛到脑后,快开学了,她要回到里尔继续读高商的英语专业课程。每个月上一周课,再打三周工,假期可以全天打工,这样的话,到毕业的时候,大概能攒够来法国的所有费用和这两年的学费。可是,几乎没有一点盈余呢,不应该啊……心里的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算了,论文写完正经找个实习工作好了,像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打工运动是赚不了几个钱的。 一想到钱,白花花的银子,苏错感觉心情好多了,天大地大没有欧元恩情大,爹亲娘亲没有人民币亲,她几乎要从嘴里哼唱出来。一时走神,没留心路上,就听见噗通一声,一个人形突然横在她面前。苏错差点一头撞上去,幸好收脚及时,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天老爷,这不是刚才那个病人吗?他从哪里来? 那人头微微往上一仰,眼睛朝上瞥一眼,又转向苏错。苏错恍然大悟,啊,转到病房楼的侧面了,这厮是……刚从卫生间跳下来吗?109病房,法国的一楼中国的二楼,大概顺着墙缝的下水管攀下来对于眼前这个体格健壮的人并不是难事。苏错张嘴想喊,声音卡在嗓子眼里。那个人看了她一眼,自己转过身,往医院大门外方向走去。 大概这里只是普通的公立医院,很多病人穿着住院服出出进进地买东西啦,会亲友啦,甚至有人还推着吊瓶架子,所以那人穿着蓝色的病人服倒不怎么显眼。 我去,苏错心想,你们法国警察也太不靠谱了吧,犯人就这么在你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出去都不知道。她脚下略犹豫了三四秒,咬咬牙,相跟着追了出去。我什么都没看见,苏错心想,反正出了医院大门,我走我的,他爱去哪儿去哪儿,现在我就去换个手机号,让那个死警察再也找不到我! 想到这儿,苏错出了大门直接奔向地铁口,一边提心吊胆听着手机响没响。刚从高高的台阶冲下去,苏错又一个激灵站住了,他妈的,这人是个鬼吗?刚才医院里的逃亡者,正靠着墙,茫然地四处看,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就在苏错犹豫要不要转身跑出去的那一刹那,那人看见了她,浑浑噩噩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喜色,满脸的“求收留”,恨不得从身后掏出一根尾巴摇一摇! 不加掩饰的讨好态度让苏错顿时心里一软,娘的,总比送难民营强!可是这么大摇大摆地从火车站回里尔,万一遇到查身份的警察怎么办?算算算,打电话叫梁小贱来接吧!苏错给那人买了一张地铁票,带他回到徐梅家。 到了约定的地点,梁建波满头大汗地从他花了一千多大洋买的二手标志206里钻出来,身上套着的背心都湿透了,他拉了条毛巾胡乱擦把脸,叫了声,“苏姐”。然后吃惊地看着旁边站着的那个神情漠然的高个男人,“这是你朋友?”他想一定是巴黎的朋友,来送苏错回里尔的。 “一言难尽!”苏错打开后备箱,把自己的小箱子放进去,“这人是我捡来的,跟咱们回去。梁小贱,和你睡一屋怎么样?” “不怎么样!”梁建波咂咂嘴,“我那屋子才8平米,哪有地方。”他又打量打量眼前这个男人,嚯,比他高出一头来,要知道本梁帅哥也有一米七五好吧,形容清俊,面色苍白,可是怎么也不自我介绍一下呢。于是他忍不住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他是东北人,见人称兄道弟,都成习惯了!眼看跟前这人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年岁,叫声大哥应该错不了。 “我还没想好管他叫什么……”,苏错这个回答让梁建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算了,管他叫狗剩吧,贱名好养活!”苏错带点恶意地说。谁叫严勇小名叫小狗子呢。她把副驾驶的椅子前翻,让出一条道,推狗剩进去!然后当仁不让地占住副驾驶的位置,冲着发呆的梁建波嚷嚷,“赶紧了的,回去还能赶上吃晚饭呢!别发愣了,上来我给你讲!” 车子在环线上堵了半天,终于上了高速。梁建波关严车窗,开了一点冷气。后视镜里那个新伙伴似乎睡着了,高大的身体蜷在狭小的座位上,闭着眼一动不动。苏错的鼻尖额头早就沁出微微的汗珠,正拿着一本广告册哗哗地扇。 “苏姐,”梁建波偷眼看看后面的人,低声说,“你真要把他带回去啊?” “废话!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苏错白了他一眼,“要不行你直接开敦刻尔克去吧,那里有个难民营……” 梁建波轻咳了一声,好么,我才不要当这个恶人!拉回去就拉回去,哥们儿怕什么,咱家里又不是没有黑户。苏错每个月只上一星期课,还有三周就去市区一家中餐馆打工。中餐馆的老板两口子是福建人,前一阵带了个亲戚说是表弟在馆里打工,非劝苏错租个房子给他,因为他sans papier(没身份),中餐馆被警察局移民局都盯得紧,不敢留下住。 屁!苏错当时就心想,还不是欺负表弟初来乍到语言不通所以甩包袱。不过,既然楼底下还有一个储物间,收拾出来好歹也有六七平呢,按法律是不能出租的,但他是黑户,黑户不算人,租给他赚两个水电费也不赖,于是苏错把他领回家。 (待续) 第3章 新来的跟谁睡 苏错似乎看穿了梁建波的心思,于是开口说,“没办法,谁叫我这人心软,你们一个一个的,不都是我大街上捡回来的?”梁建波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对,没错,他也是。 半年前他跟着中介办理出国,和几个同道学生如待宰羔羊一般被抛到戴高乐机场,飞机落地中介就开始变着花样问他们要钱,去火车站需要人送,一人掏五十。亏好同行的人里有两个年纪大的夫妻,他们在国内工作过,不像这帮小孩好糊弄,当时就跟中介翻脸,说是国内说好了送上地头现成住房,没道理到法国就开始要钱,你不送我们就到不了目的地啊,且,没你这坨狗屎我们还不种菜了。 就这么大闹一场,一拨人跟着那对夫妻去了克莱蒙费朗,还有一两个人包括梁建波,跟着中介派的人来到了里尔。当时还是冬天,阴冷阴冷的,天上还下着雨,嗖嗖的寒风像小刀片一样割在脸上。到了里尔火车站,一脸寒霜的中介给他们指着站外Eura-Lille的大高楼说,这就是高商,都帮你预注册好了,自己到学校办手续去吧。中介带着其他人,要去里尔一大和三大注册的,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梁建波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去他娘的,这就被甩了啊? 晕头转向一圈手续办下来,梁建波悲催地发现,自己身如飘萍,中介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从此再也联系不上。不是说好的宿舍都给订了吗,第一个月的押金都给他们了。眼看天黑学校要关门了,梁建波拎着箱子从学校大门出来,跟他一起出门的女学生叫住了他,正是苏错,“新来的?” “对!” “住哪儿?” “不知道,中介给我办了住房证明才签过来的,可是把我扔到这里就不见了!”梁建波两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位大姐,叫大姐没错吧,她看上去要成熟一点。 “我家还有一个空房间”,苏错马上推销,“我替房东给你签合同,屋子里有床有柜子和桌椅,厨卫浴公用。我可以给你填sans meubles(无家具),房租210,房补你可以拿到80。但是水电清洁煤气我们要平摊,同意吗?” 虽然没有货比三家,但是总比流落街头强,梁建波马上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从此他特感激苏错,一天苏姐苏姐叫得很勤,苏错说他那副谄媚的样子看上去挺贱的,所以管他叫梁小贱。梁建波在国内有驾照,学生可以在法国用,于是花了一千多欧买了个二手车,平时停在大街的免费车位上,周末带室友们买买菜什么的,油费自然也是平摊,白当司机就不要钱了,可他从来不问苏错要钱,苏错要去哪儿就去哪儿,专职小司机一个。 虽然高速上的限速是130公里每小时,但梁建波只敢开到90,车速一超过100,发动机就轰轰地响不说,感觉整个车子都要飘起来了。离开巴黎的时候,还是阳光灿烂,这会儿进入北部省,刚看到那远近闻名的煤渣山,雨就落了下来。 “真扫兴!”苏错嘟囔了一句,“一回来就要忍受这种破天气!”她回头看了一下病人,似乎有了一点精神,正专注凝神地看着窗外。 到了家门口,梁建波去找位置停车,苏错带着新成员,刚登上房子的台阶,就听见里面忙忙乱乱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嗓子在说,“快点,快点,他们回来了。”苏错还没拿钥匙,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姑娘伸出脑袋,圆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苏姐回来了,欢迎苏姐!这,这位是……”她看着苏错身后的男人,有点蒙! 苏错没回答,推开她走进屋子,穿过甬道是带厨房的客厅兼餐厅,一进去就尖叫了一声,“你们这群混蛋!厨房怎么这么脏!我才走几天!!!”声音太响亮了,后面的狗剩退了一步,皱皱眉头。煤气灶旁边站着两个男孩子,正卖力地擦灶台,另外一个短发姑娘,蹲在墙角扎垃圾袋! 梁建波也进来了,见此情况,幸灾乐祸地说,“我说苏姐今天要回来,你们赶紧打扫一下,没一个搭理的。聊天的聊天,打游戏的打游戏,简直就是一群重症拖延病患者 !”戴眼镜的姑娘说,“没有没有,都干完了,这是扫尾工作。苏姐坐,苏姐喝水。”她伶俐地捧出杯子,“昨儿都在洗碗机里洗过了,苏姐你放心!” “罗倩倩,我发现你也快改名叫罗贱贱了,怎么学得跟梁小贱一样谄媚?”短头发女孩叫高颖,一边把新垃圾袋套好,一边笑着说。擦灶台的那俩男生,略高的叫张世凡,是高颖的同居男友,矮一点的是福建老板的表弟,土根。 苏错喝了一口水,“大家都在啊,商量个事儿,这位是咱们家新成员……”她把前情大概说了一遍,“都来叫狗剩哥。”于是三男两女排成两列,恭恭敬敬地叫,“狗剩哥……” 我操居然没人笑场,梁建波心里想,苏姐这黑社会大姐大的瘾快没救了估计,大家伙儿也越来越配合了,我看我们一个个都有斯特格尔摩综合症才对! “现在说说你们谁要跟狗剩一起睡?”她的眼睛轮番看着土根和梁建波,但是其他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梁建波一人身上! “干嘛?凭啥是我,土根跟他都是黑的,让他俩睡!”梁建波愤愤地说。 土根怯怯地小声说,“我房间就一张单人行军床,连柜子都没有,地上都摆了箱子了……” “罗倩倩……就属她那阁楼最宽敞!”高颖笑着说,“还能给你申请个couple房补”。 “呸,你没听苏姐说,他是黑的,黑的!怎么申请房补啊 ?再说了,高颖,我可不像你,就为了那点couple房补跟张世凡同居……”罗倩倩还没说完,就被高颖冲上来拧嘴,两人扭吧成一团。 狗剩带着一贯冷漠的表情,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和自己压根没关系。 “那就睡厨房吧,打地铺好了!每天我们起床前你得收拾好,要不没地儿吃早饭。土根,匀一床被子给他。”苏错带着一贯说一不二的权威发话,然后转头问狗剩,“这样行吗?” 谁知道狗剩同学突然说了一句话,“我想洗澡……” 这一整天,认识这么久,苏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声音喑哑,带着沙沙的喉音,听起来却带着一股很动人的磁性。苏错微微一愣,手一挥,“去洗!梁小贱你带他去浴室。” 梁建波答应了一声,要往里面走。狗剩却并不跟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错,没有动。 “底楼的salle de douche是男生用,楼上的Salle de bain归女生”,她解释道,但对方还是没有动,一双乌黑的眼睛仍定定地看着苏错,让她心头突地一跳。 “你怎么了?”苏错问。 “没有换洗衣服,没有浴巾。”狗剩简短地回答。 这货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是不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坏分子?苏错心里起了嘀咕,至少他没那么傻,不仅要骗我的房白住,还得给他贴钱买生活用品。于是苏错又发话了,“梁小贱,张世凡,土根,你们仨商量下,把那什么浴巾裤头内衣都匀一套给他!” “我出浴巾,”张世凡马上抢着说,“我个子矮,衣服他肯定穿不上!”三个男士,梁建波最高,张世凡只有一米七二,土根最挫,不到一米七,长得干巴瘦小,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所有人又看向梁建波。 “干嘛?看我好欺负啊!”梁建波愤愤地说,长得高也是错吗? 苏错叹了一口气,老娘这次要破产了,“算了,别闹了,天还早,梁小贱开车去超市买一套,拿□□我给你报销!话说回来了,狗剩你在我们这里天天白吃白喝可不行,你看看你这德性,裤兜比脸都干净,连买条内裤的钱都没有,说说你都会干啥,苏姐给你找个营生干干。你会唱歌跳舞吗?” 狗剩茫然地摇摇头。 “那拉手风琴呢?”苏错不死心地问,要是会,马上去二手店淘一个回来,每天赶他到市中心拉一天回来,估计这一天的饭钱就有着落了,我收留了你,总不能再让我贴钱给你吃饭吧! 狗剩没有回答,他似乎在努力想什么,最终又茫然地摇摇头! 算了,看你也不像有什么文艺细胞。苏错回头叫土根,“明天你上班问问你表哥,店里还招人么?让他去刷刷碗也好,钱不用多给,够他一月吃饭就行!” 土根怯怯地回答,“要的,表哥说后厨缺个拿刀斩鸭子的。罗倩倩说她想去,表哥说那活儿需要力气,不适合女生做。斩完鸭子可以干干杂活,也就是收完丢垃圾,看后厨什么没干就做一做……价钱……” “价钱就看着给吧!”苏错大方地说,够他一月吃饭买内裤就行!蚊子虽小也是肉,干点挣点总比吃干饭强! 罗倩倩撅了嘴,“打工不好找,有个机会你们都不让我去!” “算了倩倩,”苏错难得很温和地说,“你不是要考博士嘛,好好读书拿奖学金,比打工划算多了,不是那么急需用钱,最好还是别打工。中餐馆那什么地方,是人待的么?”她还有半句没说出口,尤其还是黑工! 一直静默无语的狗剩听了这句话飞快地看了苏错一眼,苏错瞬间明白他眼神里的含义,“难道你不是人?” 丫的,你才不是人,回头你要是每月交不上200块伙食费,老娘就把你扔到大街上!苏错用眼神恶狠狠地回过去,起身上楼了。 (待续) 第4章 废柴当劈柴 潮湿闷热的厨房里,金全福餐馆那个矮胖的老板娘,正扯着大嗓子教训人,“苏错啊,我也是看你和土根的面子留下这个人做工。麻烦你下次介绍个靠谱点的过来行吗?今天晚上我们可是有不少预订,你看这都快七点了,他磨磨蹭蹭的还什么都没干好!动作慢就算了,你看看这鸭子,你看看我们这些鸭子!!!” 老板娘火徒地就拱了上来,这是给人吃的吗?这能卖吗? 狗剩身上系着油腻腻的围裙,上面还蹦着几个肉点子,一脸无所谓地站着。苏错热得一脑门子汗,可是她带点幸灾乐祸的眼神望着老板娘说的那些鸭子。老板娘拎起一条鸭腿,直直地戳到狗剩面前,“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还能卖出去吗?”她个子太矮,掂着脚昂着头,唾沫直喷出来,狗剩微微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这条鸭腿大概是所有鸭肉里唯一幸存的块状了,其他都被斩地七零八落,骨肉横飞。这些烤鸭是今年刚开展的新业务,每周老板开车去巴黎陈氏兄弟中国商城订购来的,算是里尔的稀罕货,平时外卖就不少,餐馆里吃饭的也经常有叫的。因为多,所以才需要一个力气大的男生来专门斩鸭子。狗剩看上去高高大大的,原来是真正的中看不中吃。 苏错对老板和老板娘没有好感,钱都串在肋条上,克扣学生,专门爱招中国学生做黑工,欺软怕硬,要不是每个月还得上一周课没法打全工,这里还算工作时间灵活,苏错早就另谋高就去了。可是再没好感,苏错手脚麻利能吃苦,老板两口子对她要比对别的学生好很多了,至少钱给得算大方,甚至还和她签了打工合同,按smic小时算钱,有时候苏错介绍一两个人来,老板娘二话不说就收下。 “狗剩,你也是的,叫你斩鸭子,先把皮削下来,然后把肉剔除,最后才剁鸭骨架,又不是剁饺子馅,你至于使这么大劲儿么?你瞅瞅,怎么办呢?”苏错假装数落完狗剩,又转向老板娘,很为难地说,“要不扣他工钱,这个月就算他白干了!” “扣工钱?你想得美呀!”老板娘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工钱他一分钱都不要想,还有,他得把这些鸭子买回去!” “哎,别啊,老板娘!让他干点别的将功赎罪吧!比如,洗碗,丢垃圾,还有……土根在干嘛呢?” 土根正在角落里刨了一澡盆的土豆皮,大菜刀抡得飞快切土豆条,今天晚上有人订了餐,需要大量的炸薯条! “我不需要他将功赎罪,赶紧给我滚!”老板娘手里那鸭腿嗖地飞进了切好的土豆条里面。土根不敢抬头,继续运刀如飞! 这时候老板进来了,“人不走也可以,只要把这些鸭子都买下来!我就留他再做一个月,不能让我们亏生意……” 狗剩你这个败家精!苏错心头真是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把你领回家,再这样下去,咱这穷家破业的都要被你个败家子给毁了! 罗倩倩下课回来,看见苏错黑着脸在厨房忙乎,先是心头一喜,然后又是一惊。苏姐虽然脾气臭点,其实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尤其苏姐这个厨房手艺,比他们几个都强多了。开始的时候大家总蹭苏错的饭吃,后来苏错发了脾气,于是大家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每人交20块钱给苏错,苏错写菜单让梁建波采购,大家可以搭伙吃饭。这些钱用完了大家再交20块出来。超市的小票就挂在门口的夹子上,供大家查账。 开始大家还有点嘀咕怕自己吃亏,后来发现这样搭伙每月用度比自己做饭省多了,再加上时常可以蹭到苏错的手艺,虽然苏姐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让大家占自己这点便宜。 罗倩倩快步走进厨房,看见那个面无表情的狗剩哥缩着身子坐在厨房一角,苏错正把一包包的东西往冰箱放。她是高兴太早了,因为接下去的那个星期,大家没有交伙食费,但是吃了整整一个星期鸭子餐。 苏错穿上前堂服务的围裙,把大堂里的座位都摆摆正,餐单码好,营业的时间快到了,不知道狗剩今天在里面闯祸了没有。希望没什么大事儿,但是没多久还是听到了老板娘在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前台有个新面孔,是个小女孩,自我介绍叫陈清瑶,三大的学生,刚到法国,第一天来见工。苏错看着她带点怯生生的表情,心里暗自喟叹,可怜的娃,待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叫资本家了。 老板娘又气冲冲地把苏错叫到后厨,“这小子到底行不行?他把盘子带着吃剩的肉骨头都给我塞洗碗机里了!你是存心的吧?” 狗剩带着一贯大无谓的表情,只说了句,“对不起!” 苏错正要替他说几句好话,就听见前堂一片嚷嚷声。糟了,那个新来的小姑娘肯定镇不住场子,于是她说,“老板娘,待会儿再骂,先去看看前面怎么了。” 老板娘的脸如同拉窗帘一般,刷地换上一副甜蜜地笑容,直接奔了出去。外面是一群中年妇女,正在用莫名其妙的语言唧唧呱呱地和陈清瑶说这说那。小姑娘急了一脑门子汗,满嘴都是,sorry,sorry…… 老板娘上前一把推开她,谄媚地用法语说,“几位啊?”那些妇女还是呱啦呱啦说个不停。老板娘傻眼了,这说的啥,半句也听不懂! 狗剩悄无声息地也跟了出来,他听了片刻,过去用同样的语言呱啦呱啦招呼着,那帮女人正准备离开,听到这个,一个个眉开眼笑,返身又要进来。狗剩把她们带到一张大圆桌前。有几个女人盯着狗剩,笑笑地互相说什么,就是听不懂,苏错也知道,她们肯定说,“这小子好帅,一定是这个店里的头牌牛郎。”有几个穿低胸吊带连衣裙的大妈还风骚地蹭蹭狗剩的胳膊。狗剩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轻轻闪开。他转身和陈清瑶说,她们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的手在餐单上指点。小姑娘蓦地脸红了,离得稍微远了一点。然后胡乱点点头,转身逃开。 苏错和老板娘对视了一眼,废柴有时候也能当劈柴烧啊。这时候进来几个熟客,一进门就盯着狗剩看,特别是几位女士,眼睛拔都拔不出来。有一个直接就问上了,“老板娘,你店里来新伙计了?” 老板娘马上笑得一朵花似的迎上去,“是啊是啊,表弟介绍来的,头一天见工,让你们见笑了!” 这一晚上狗剩特别忙,大部分时间苏错都无所事事地靠在柜台上,眼睛跟着他的身影转。好像顾客们特别是女顾客们非常喜欢招呼他做事情。他的法语说得很流利,汉语也不烂,英语肯定错不了,刚才那群叽叽喳喳的外星娘儿们,据说是讲西班牙语的。真是人才啊!苏错心满意足地想,这么些天了,她才第一次细细打量狗剩的模样,长得,真不错,个子高,翘臀长腿宽肩细腰,浑身上下没一点赘肉,那张脸,啧啧,女人看了心跳都会停半拍吧。那个叫陈清瑶的小姑娘,简直不敢抬头看狗剩的眼睛,有时候狗剩跟她说两句话,马上就脸红了。 真他妈的嫩!苏错近乎心酸地想,老娘都想不起来上次脸红是啥时候了。 夜里十一点多,终于打烊了。大家收拾完卫生,累得腰酸腿疼。老板发话了,“前台的都把小费拿出来,跟后厨的分分!”这是规矩,大家都是卖命干活的,前台有拿小费的机会,后厨就没有,所以分小费也是一种公平做法。都拿出来,苏错的最少,她今天基本上偷懒没干活,只有十块。狗剩则掏出一大把,大家哇地一声,眼睛都亮了。您是多有本事,能从一贯抠门的法国人口袋里掏出这么多小费? 苏错坏笑着问,“都是女士们给的吧?老板娘,我建议你们去多订几只鸭子,明天开始,咱们家这生意得大火啊!” 老板娘圆胖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油,“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狗剩明天开始就不要在后厨了,就在前堂帮忙吧。小姑娘有点应付不来,你还在这儿做吗?”最后这句话是问陈清瑶。吓得她赶紧点点头。 “你法语太差了!”老板慢条斯理地说,他身上的肉大概都长到老婆那里去了,所以他又瘦又小,“客人说几次都听不懂,我这里是开门做生意,不是给你们练听力的!你看行就行,不行就走人!” 小女孩大概脸皮有点薄,听到这话眼睛里竟然浮起了一层水雾,她眨眨眼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第一天这就不错了,”苏错给她说好话,“不是这么多人嘛,小陈园不过来狗剩你帮帮她!” 听到这话狗剩飞快地看了苏错一眼,而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话注意点,你又不是我的主人!” 丫的,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有理了。苏错马上恶狠狠地看回去。狗剩不战而降,温顺地垂下眼皮。 老板站起身,“都谁要我开车送回去?” 小小的后排座,陈清瑶被狗剩和土根一边一个挤在中间。挨着狗剩的腿,她的脸红得像番茄,身上微微有点颤抖。狗剩敏锐地感觉到了,又往外徒劳地挪了挪。 这小子还真是个尤物,苏错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他俩的这个小动作,我要是直接给他挂牌卖身,说不定饭钱和房钱很快就赚回来了。但是,陈清瑶的羞涩让她很看不顺眼,这简直就是当着我的面冲着严勇发骚,哦,严勇…… (待续) 第5章 缘起 严勇是苏错心中最大的结,死结,根本解不开了。 苏错觉得这辈子如此不幸的主要原因是,爹妈给取错了名字,就这个“错”字让她感觉寸步难行,干什么事儿都觉得不得劲儿。苏错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北京的一个普通胡同里的普通四合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造化把自己的父母凑成了一对。在她记事起,父亲就是一个体面的读书人的形象,是出版社的编辑,而她的母亲……提起她的母亲,她自己都感到羞于启齿,她的母亲是一个传说中的胡同串子家庭出来的姑娘,身上有一切胡同串子的鲜明特点,说好听点是泼辣,说中性点是彪悍,说难听点就纯粹一个泼妇! 母亲一直是想生一个儿子,看到这个女儿落地就有几分失落感。倒是父亲安慰说,“既然错过了,就叫错吧,古人有晁错,这也算一个风雅的名字。”每次想到这里,苏错叹口气,兆头不好,随谁不行,非要随那个砍头的。按理说,这些负能量的字眼也未必取不出好名字,例如霍去病,例如辛弃疾,又或者张无忌……干嘛只叫一个错,哪怕叫纠错、改错也行啊。人生的失败,从瞎取名字开始。 在苏错的记忆里,她母亲和谁都吵过架,隔壁的二大妈,街上卖菜的小贩,餐馆里的服务员。而且那些吵架词儿里面有一切中国人民对于□□官最深入的描述,最常用的就是每个人的出生之地。 苏错小时候一直都奇怪温文尔雅的父亲为什么娶了满嘴妈逼的母亲,后来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中慢慢组织起了真相。父亲是个孤儿,祖父曾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资本家,解放后资产没收,劳动改造,□□中和祖母相继病逝,那时候父亲刚刚高中毕业,就进了工厂当工人,年过三十,一个敢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都没有。母亲是工会介绍的相亲对象,世代工人出身,根正苗红,看上父亲只有一个原因,对方没有父母,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直接当家作主! “可是,爸,你看上我妈什么了?”在一次听到母亲吵架之后,苏错这样问父亲。因为常年处于和人掐架的状态,母亲原本很漂亮的面孔早早就被岁月侵蚀了,两道法令纹好像长长的虎须,令人生畏。 “大概是贫不择妻!”父亲苦笑着说。 在苏错眼里,父母秀恩爱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两人经常吵架。有可能起因是某件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小事,母亲像疯了一样骂父亲,甚至骂到祖宗十八代,有时候还会动手。父亲没法打女人,只能用手掐着母亲的胳膊,把她拼命往墙上按,这时候母亲会玩命般使劲踹父亲,专拣小腹和下身。 他们一吵架,苏错就主动坐到门口,抠着院子里的泥土,数过路的蚂蚁打发时间。她并不怎么悲伤,也不害怕,甚至不担心他们离婚,从心底讲,她甚至盼望他们能离婚,那样就解脱了。 可往往这个时候,院子里那些小屁孩们就会窃窃地笑她,在一旁指指点点。严勇总是很及时地出现,拽着她的小胳膊,把她拖到自己家。他比她大三岁,父母和苏错的父亲在同一家工厂。严勇的父母一向都是那么和蔼亲切,他们给苏错洗干净手和脸,拉她一起上桌吃饭,知道苏家父母一吵架,孩子准饿肚子。 严大妈的饭菜做得真香,苏错总仰着脸问,“大妈,您怎么做得这么好吃?我妈就不会做!”这时候严大妈就会很耐心地告诉她怎么放盐,怎么调火候,怎么判断菜的成色……这些话苏错听不太懂,但她记性好,眨巴眨巴眼睛都就着饭吃下去。 后来,父亲通过自考读了文凭,应聘进了出版社,全家搬出了大杂院,住进了楼房。但她总是下意识的在父母吵架的时候过来,去严家蹭顿饭。严勇和她先后考进了农大,顺理成章地谈起了恋爱。苏错觉得,命运给她这辈子安排的第一件对的事儿,大概就是嫁给严勇吧,从此有一个幸福的安定的,总不吵架的家。她下决心以后要对严大妈好,像亲闺女一样,不,比亲闺女还好! 严勇比她先毕业,进了农科院读研,最后一年去了国外做访问,说好了他研究生毕业,她本科毕业就结婚。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严家默认的儿媳妇,在严勇出国的这段时间,她经常去看望严家父母,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和善客气,留她吃晚饭。 直到有一天,她在严家吃过饭,告辞离开,又想起手套拉家里了,转身去拿,门口就听见严大妈和严大伯在说话,“要说苏错这孩子是不错,可是老严,我多少心里觉着不甘。常言说,挑仔猪还要看母猪,就她那个妈……咱们严勇还小,没工作过,也没接触过几个女孩子,要不……”苏错静悄悄地转身离开。 那个初冬的晚上,苏错绕着学校宿舍楼走了一圈又一圈。儿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蓦地窜上心头,而且比当年更加凌厉。 春节后严勇倒是按期回来了,他没有发现苏错的不对劲。不是,他似乎比苏错更不对劲。比如,他没有再提毕业结婚的事儿,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是继续读农科院的博士还是找工作上面。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若即若离起来。 苏错毕业后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外贸公司做文员。她和严勇依然约会吃饭看电影,但是婚事,她不提,严勇也不提。生活窒息得她快憋死了,想搬出去住,又舍不得房租钱。还想早点攒钱买个窝呢,还是回家继续忍受父母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吵架的话题永远是那么匪夷所思。例如父亲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哥来北京,顺便来家坐坐看看,表达一下自己对深入首都生活的拐弯兄弟的景仰之情,一起出去吃顿饭,自然父亲尽了地主之谊。把表哥送上火车回家,母亲就板着脸问,“你俩谁掏钱?你们家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一边是若即若离的恋爱关系,一边是如火如荼的家庭斗争,苏错萌生了逃跑的意愿。一天晚上,母亲照例去跳广场舞,苏错精疲力尽地回到家,脱下高跟鞋,“爸,吃过了没有?”苏错知道,母亲是经常没有热情做饭的,方便面是家里的常备,而父亲工作太忙,总是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 父亲从客厅的沙发上抬起头看着女儿,“我吃过了,你还没吃吧?爸给你煮点面?” 苏错摇摇头,她不是吃过了,而是不觉得饿,今天因为一个客户的问题,从早上忙到晚,午饭都是公司小妹叫的外卖。 “最近情绪不好?工作累吗?”父亲温和地问。 “还好……”苏错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累的问题。 “错,你和严勇分手了吗?”这个问题让苏错一惊,她猛地抬头看着父亲。老人摘下眼镜,揉揉酸涩的双眼,“闺女,对不起!” 苏错强颜欢笑地说,“瞎说什么呢爸,其实是我不想这么早结婚,我想……”她其实没想好做什么。 “想不想出国走走?”父亲盯着她的眼睛问,“换个环境,也许换个心境,能有一个新的机缘。” 苏错苦笑了一声,“算了爸,考托福,GRE太麻烦了,我从来都没想过。再说我这农科大的专业,奖学金可不好申请。听说最近美国大学紧缩签证,多少理工科全奖的都出不去,哪里轮到我!” “不一定非要去英语国家!”父亲放下书,“我有一个学生,前一阵告诉我,可以去法国读书,只要第一年过了语言关,再申请学校就简单了,你可以先学学语言,再考虑考虑换什么专业。法国的留学生活费便宜,家还能给你出一些。” “爸……” “出去走走吧,错,哪怕只烧钱什么本事也没学来,也算见见世面。和严勇,先放一放吧,真的缘分,是拆不散的。” 于是苏错报了语言班,白天上班晚上去学法语,她准备法语签证考试,申请彼邦的学校。说来奇怪,她还继续和严勇约会吃饭,但对方对于她的动静置若罔闻。 要么,他已经不在乎了,我爱去哪儿去哪儿,要么,他压根就没感觉。挑仔猪还要看母猪,那句话好像一座山,时刻压在苏错心里。也许,是时候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无疾而终一段感情,总比哭哭啼啼鱼死网破着强。 看多了母亲素日用以胁迫父亲一哭二闹三骂街的戏码,苏错对于女人在向男人提要求时候的奔放感情有着天然的排斥和反感。她是母亲生的,但她不要做那样的女人,她要把感情结束得完好而优雅。她甚至没有和严勇提分手,也没有告诉他出国的事情,在拿到注册证明之后,悄无声息地递了辞职信,拎了箱子走人。 人生的轨迹,往往因为一念之差而改变! 苏错在法盟有一搭没一搭地学了一年法语,注册了里尔高等商科学校的英语授课物流管理专业,一年学费九千欧。里尔高商在法国所有商科学校排名靠前,甚至还建有巴黎分校,但是它有一个人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在高商所有的专业里分英语授课和法语授课两大类,经常邀请世界级企业的高管来当堂授课,所以在整个公立教育免费的法国就显得学费昂贵。法语授课的专业类招生也非常严格,没有工作经验的刚毕业的学生是很难申请到的。这些学生在毕业实习前,会在学校的内部网页上看到许多大公司名企业的内部招聘信息,比外面的学生有更先一步和企业接洽的机会,所以十分吃香。但是英语授课的专业嘛,呵呵,地球人都知道,那是用来圈钱的,基本考试混混,论文写写,文凭到手,所以读英语专业的多是中国人和印度人,对于工作经历也要求得不是很严格。 苏错来法国志不在读书,申请了高商纯是花钱买文凭,留个落地签证,她不想回国,一到北京机场就会不由自主地盘算,怎么面对严勇。当然一年九千欧的学费不是小数目,虽然父亲出得起,但是她不想给家里太多的经济压力,为了钱,父母吵架太多了。苏错凭借天生对钱敏感的特质,一到里尔找房子的时候就直接租了一个三层的Maison(小楼),没有庭院,在市区,离学校不远,自己住了一间,把其他房间全部分租给中国来的留学生,做起了二房东,听说在巴黎,二房东的生意很火,多少都能小赚一笔。 (待续) 第6章 琴姐 话说这二房东也不好当啊。外面阴雨绵绵,雨水顺着窗户蜿蜒而下,一屋子的学生都上课去了,苏错课结束得早,下午就在楼下的餐桌上一边码论文作业,一边按着计算器算账。房租、税、水电煤气……七七八八林林总总,外面的雨声催得有点瞌睡了。苏错摇摇头,看见狗剩正躺在墙角的床垫上合着眼,也不知道真睡假睡。 这周苏错带他去看了一次医生,又开了点药,跟医生说是医保卡弄丢了,随便写了个名字。这看病钱,药钱……苏错叹口气,狗剩少爷,您还真金贵!在法国没有医保可不是闹着玩的,像狗剩这种药不能停的会把人吃破产。苏错细心地把他的Feuille de soigne都收集保留,等找到他的家人,一定要拿出来报销! 琐碎的事务越想越烦躁,刚才用客厅的座机给家里打电话,父亲说,“你等等,你妈要跟你说几句。”苏错顿时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天生的警惕。母亲先是问她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不够就问爸要,“要不然他背着我攒那么多私房钱,你不花还不知道贴给哪个狐狸精野杂种呢……” ……话是难听了点,不过母亲还是挺关心她的,可是这关心着关心着就绕到她的个人问题上来了。 “严勇来家找了你几回,被我骂出去了。□□崽子,假仁假义跟他那个娘一个德性。错,你别难过,回头咱们找个更好的来。我就看不上他们严家,也就住大杂院的命……你在那边有合适的对象就赶紧了,别耽搁大了。当初你出去我就不同意,你爸说你还小。还小那?都二十七八了,过了三十你就是倒贴也不定能嫁个好的了。我可告你,我没钱给你倒贴!说到这儿我可恨严勇了,不是那个逼崽子,你能耽搁到现在吗……” 一通夹七夹八又是关心又是发泄的话,把苏错弄得哭笑不得,她尽量缩短通话时间。再说,再说不争气的眼泪就要冒出来了,这个娘真是,专朝女儿痛处插刀子。找对象结婚,行,回头我随便从大街上拉一个领证得了,免得她再得啵。 苏错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论文上,这英语咋越写越别扭呢,于是她小声地念了两遍,找找语感。那边狗剩突然发话了,“句子结构有问题……”倒把苏错吓了一跳。 “对呀,我忘了,你是语言专家。”苏错命令, “过来帮我改改。” “写完再改。”狗剩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起身坐起,到时间该去打工了。他站起来往苏错的电脑上看了一眼,才写了七八行字,“下周你交不上去了!” “没事瞎说啥大实话!”苏错啪一声合上电脑,心里有点烦,作业交不上去就没有成绩,没有成绩拿不到学位,虽说这英语专业是唬人玩的,可是交白卷那就连唬人的资本都没有了,没有学位这一年九千的学费岂不是打水漂了,这得打多少工才能赚回来? “你的目的是上学还是赚钱?”狗剩坐在苏错对面,非常脑子清晰地说,“别告诉我你既上学又赚钱。人的短期目标只能有一个!” 喝,这小子脑子病好了啊,都教训起我来了!苏错瞪了他一眼, “收拾准备上工!” 一听到上工,狗剩的两只眼睛马上黯淡下来,他有气无力地说,“给我换个工行吗?”在金全福简直是靠出卖色相度日啊。他一不会摆桌,二不会开酒,手底又慢眼里还没活,全凭着众位女顾客宽容才活了这么俩星期。第一周工资一分钱没看见全被苏错领走了,连小费都没剩下,这日子过得这叫一个憋屈。 “且,老大,你就别挑了!”苏错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收拾电脑,“除了这几家,谁敢用黑工。梁小贱打工的那个日餐馆倒是厚道点儿,可我告你,那也是温州人开的。知道不,整个里尔的日餐馆全被中国人包了,小日本鬼子根本干不过咱们,凭的是什么呀?还不就是敢用你们这些sans papier的吗?我说你要是会拉个手风琴什么的,火车站那儿倒适合你!” 狗剩被这么一数落,顿时觉得自己生无可恋。于是闷声不响地起来收拾东西,半响又说,“老板娘说要给我加薪水,能不能给我留一点?” 他这么一说,苏错顿时心头火起,她撂下电脑包之后正拿着一把笤帚疙瘩刷灶台上的油渍呢,闻言一笤帚拍到桌子上,大喝一声,“狗剩!你还敢跟我算钱!你那一瓶药就得五十多,这个月能给你200块钱你连三个月的药都吃不到,我贴你那么多,你还敢要工资?工资我给你,今天晚上你就睡地铁站去!” “苏姐别生气,苏姐我错了!”狗剩马上从善如流,没办法在人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该走了!” 晚上在金全福餐馆,来了个特殊的客人,老板娘的表姐,正在巴黎打……黑……工呢。老板娘给大家介绍,“来,叫琴姐!” 哎呀妈呀,还叫姐呢,苏错暗自腹诽,这老娘儿们都有五十岁了吧,烫着大卷发,涂着口红,肥硕的大腿裹着黑丝,还好政府颁布了戒烟令,要不闻这身上的味儿,瘾大着呢。这会儿还早,没客人来,一群伙计围着琴姐和老板娘听她们吹牛打屁。 “巴黎的地铁,烂就一个字,比纽约的差远了……”喝,还去过纽约,老江湖了。 “要说你们几个姑娘家,干吗来吃这份苦,年龄都不小了吧,你几岁?”这是问陈清瑶呢, “22。” “你呢?”转头又问苏错。 “27。” “你还行,20出头,好好学习。你都27了,不觉得自己老啊?”琴姐毫不客气地对苏错说。 老?呸,本姑娘还年轻呢! “要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读什么书,等读出来,回国你肯定是嫁不出去了,就是在法国,连老头都嫁不到了。你有电话吗?给我一个号,琴姐认识很多老头,越南的,柬埔寨的,回头给你介绍一个,嫁了老头,直接换身份,就不用辛苦读书了。有了身份,可以找工作也可以继续打工,多好呢……你要是不乐意,直接护照一撕,去红十字会门口求个难民身份,每月还得200块钱补贴呢。” 听到这儿,苏错怦然心动,这我还撕啥护照,我这儿有个现成难民呢,于是她做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琴姐,申请难民补贴还要啥条件,不会送去难民营吗?” “具体我可不清楚,得帮你问问。不过我手上有很多老头可以介绍给你……” “老头?难道没有年轻小伙子介绍,越南的也行,柬埔寨的也行。” “啊哟姑娘,你还以为你条件多好呢,你都27了,还有哪个小伙子能看上你,有老头嫁就不错了。还有,就你这条件……”琴姐上下打量她,“法国老头也看不上你的,越南的还差不多。你也别小看那些越南老头,来了几十年,身份是没问题,要钱也有钱。我们那里有很多三四十岁的国内下岗的女人,到了这边就和国内的离婚,找个老头嫁了,三年五年的换了身份,打工赚了钱回国给前夫和孩子花,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怎么样?考虑下?给我个号码,对了,里尔这里现成就有一个,就住在Gambetta,你要是愿意,趁我还在这儿,改天约了见一下。” 他妈的,我已经堕落到只能嫁老头了,而且还是越南柬埔寨的,找个法国本土的还看不上我,我有这么挫么?苏错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我这都堕落到什么地步了 ? 不过想起今天跟母亲打的电话,苏错心里升起一股自暴自弃的恶念。 “行啊,见见就见见,这是我的号!”苏错凑过去给琴姐拨电话。 琴姐一边记录一边问,“听我表弟说你那里住了几个中国学生,还有单身大龄女孩子不,可以带着一并见见。” “有啊,”老板娘插嘴,“不是还来吃过饭吗,叫什么倩倩的。还问我招不招工,说她打算明年读博士。女人一读了博士,那还嫁得出嘛?” 苏错最不想的其实是拖罗倩倩下水,无论打工还是别的。罗倩倩正在读里尔一大的硕士第二年,如果考到班里前三名就能拿到入博士的奖学金。苏错从心眼里就特别想保护她,所以任何打工的机会她都不建议她去。护着她,就好像护着心里一个最纯最纯的小女孩,苏错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剩下的都有男朋友了。”她回琴姐。 “切,小女孩不懂事,年轻的时候都以为爱情最重要,爱情哪敌得过面包呀。当时和我同一批来的有几十个,心眼活的就赶紧离婚嫁老头,死心眼的,现在过得,哼哼。知道刘云华吗?她跟我就是一起过来的,我就劝她,假清高有什么用……瞧瞧……” 苏错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没把唾沫啐在对方脸上。刘云华她当然知道,山东来的下岗女工,偷渡到法国,原想赚一笔钱回国。结果来了以后既没有语言能力又没有一技之长,大概也不想像琴姐那样随便离婚嫁个老头,自然也不会为了几块钱出去站街,曾经一度窘迫到去捡垃圾吃的地步。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前几天的新闻,沸沸扬扬,就是刘云华为了躲避警察,从楼上失足落下,当场身亡。其实,警察去不是找她的,而且就算被警察抓了送到移民局,大不了就是遣返。 就是这么想不开,就是如此脆弱。刘云华事件,揭开了巴黎人蛇组织偷渡的黑幕,那些偷渡的人,挤在几平方米的空间里,无法工作,不能看病,忍受着蛇头的恐吓和剥削,连去大使馆求援的勇气都没有。 “小姑娘你见不见?”这是问陈清瑶呢。吓得对方连连摇头,她还小,一次恋爱没谈过直接就发配到老头那儿去,不带这么扯的。 “人不在里尔,回头等来了和你联系!”琴姐这办事效率还真高,几个电话打下来就搞定了。 (待续) 第7章 跳窗逃跑 这儿老板娘姐儿俩正聊得热乎呢,门开了,干巴瘦小的老板喜滋滋地走了进来。老板娘瞥了一眼,问,“你不是进货去了吗?怎么……”话没说完,就愣住了。只见老板背后还过来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国女子,一手拖着个大箱子,一手领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老板娘有点愣怔,这谁呀,看着怎么这么…… “阿婉离婚了,带着孩子没地方去,暂时在咱们这儿落个脚,楼上不是还有个空房间,打扫一下能住人……”老板话音未落,老板娘就尖叫一声扑过去,伸手就要在那个女子脸上抓,被老板挡住了。 “你这个狐狸精,都欺负上门了!!!我撕烂你!!!” 苏错早有耳闻从没见过,听说老板在外面有个小三儿,原来是她呀。长相么,比起老板娘果然妖娆动人,至少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琴姐怕自己表妹吃亏,也跟着冲上前去。有好戏看了,一众伙计大为兴奋。 谁知道两军尚未交战,就听见咣一声,送外卖的顺子戴着摩托车头盔冲了进来,嘴里大喊,“快快快,警察和移民局的来了,查黑工……” 要说这老板娘的反应速度那真不是吹的,马上收回了利爪,转身对着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伙计吆喝,“赶紧,该干嘛干嘛!” 陈清瑶几个学生马上卸了围裙假装点餐的客人,可是狗剩同学不但是个黑工,他还是个黑户,千万不能让警察发现了。 苏错早就发现,也许是脑伤未愈的缘故,一旦出现了紧急突发事件,狗剩马上就呆呆愣愣不能正确思考了。于是她二话不说,拽起狗剩,从楼梯跑上去,就听见下面老板娘和警察寒暄的声音。似乎来不及了,苏错情急之下,一把将狗剩推进厕所,一边把他身上的围裙拽了下来,就算被警察看见了,就说是吃饭的客人。不过狗剩没有身份证,万一警察较起真来就不好玩了。苏错的脑子转了几转,怎么办,我这算不算拐带人犯,回里尔就换了个手机卡,原先巴黎那个警察还能找到不,能在法庭上给我做个证不? 她这脑子胡思乱想的,手底下可不慢,顺手把围裙丢进了垃圾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二话不说就把狗剩推进了厕所的隔间。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被狗剩一巴掌顶开门。 “混蛋,你干嘛!”苏错一头撞上了狗剩推开的厕所隔间门,满眼冒金星! “别想把我一人扔这儿。”狗剩的语气居然带点笑,“万一警察找来了我就说你拐带精神病人!我有处方……” “你丫的……”苏错正要骂,被一把捂住了嘴。门外传来警察的问话,“您这里不会就这么几个雇工吧?” “可不就这几个,现在生意难做,能辞退的都辞退了!” “雇佣黑工可是违法行为,被查到了要停业整顿,巨额罚款!如果学生打工,要催促他们申办工卡,签正式合同。如果有sans papier的人,一定要汇报给移民局!” “哎呀先生,学生嘛本店有时候还会违规雇佣几个,但是没有身份的黑户是从来没见过呀,我们可是守法公民,做的都是合法买卖……” 听到这里,狗剩居然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冲苏错做了一个苦脸。苏错想笑,又不敢笑出声。脸颊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她几乎贴在他的胸口,嗅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鱼香肉丝混合着大葱牛肉的味道。 苏错闭上眼,努力回想上一次靠在严勇胸口是什么时候。印象模糊,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Madame, ou sont les toilettes?(太太,请问厕所在哪里?)”一个声音响起。苏错顿时心惊肉跳,哎呀妈呀,要进来了,咋整? 这回狗剩似乎很有经验,他马上推开厕所的窗子,爬了出去。苏错想也没想,马上跟在后面。就在两人脚落地的那一刻,听见上面有人在喊。苏错也顾不得别人在喊什么了,拉着狗剩的手狂奔到餐馆后面的小街上! 进厕所的警察先大喊一声,“站住!”然后冲出去问老板娘,“不是说没有黑工吗?刚才跑掉的是什么人?” 老板娘气愤地说,“那个人吃饭没给钱 !!!我有个员工追出去了,那个员工是有身份有工卡的,我可以给你们看她的身份复印件!” 雨早就停了,空气里散发着清冽的香气,苏错拉着狗剩的手,连拐了几个弯,停在一个不大的罗马教堂侧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挺有经验,遇见事儿就跳厕所窗户,老实交代,第几次了?” 狗剩则恢复了一脸懵懂的茫然状态,他仔细想想,很认真地回答,“记不得了!” 苏错又是一阵大笑,笑得要岔气了,她用手掐着腰直唉哟,今天太好玩了。回头老板娘要发飙啦。有那么好笑吗?好像没有,可是,苏错就是想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狗剩靠着墙,很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狂笑的女孩。街边的路灯慢慢地亮了起来,周围静悄悄的,连只猫都没有,教堂里传出好听的管风琴的声音,唱诗班的孩子们在排练,童音纯真嘹亮。苏错的脸颊,连跑带颠,红透的苹果似的,眼睛笑得弯弯,完全不是平时那副凶巴巴的嘴脸,好像一个小女孩。狗剩的脑袋感觉又受了一下钝力冲击,迷迷糊糊。他蹲下来,双手抱着头,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苏错停了下来,问,“你怎么了?” 狗剩抱着头嘴里喃喃自语,“那个名字,那个人,就在我嘴边,可是我就是记不起来,想不起来……” 苏错不敢碰他,只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无端地替他难过,一个人,想不起自己是谁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如果让她选,她会选择忘掉过去的所有,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至少每天很快乐,有很多开心的事情,比起当初上一个似有似无的班,谈一段半死不活的恋爱要快活得多。也许有一天,狗剩想起自己的过往,没准会宁可生活在现在的混沌里。 狗剩定了半天神,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苏姐,对不起!” 苏错从心里叹了一口气,“你别急,我们肯定会帮你找到家人的!你说警察走了吗?要不咱回去干活?” 狗剩听了这话,摇摇头,“我不想去难民营!” “那走,咱们去市中心逛逛去!” 市中心Eura-Lille里的家乐福超市依然热闹,人来人往,今天有一个酒商在这里做活动,围观的人很多。香槟省的一个酒商代理,正笑吟吟地站在一个巨大的木桶旁边,上面摆着几杯琥珀色的带气泡液体。他在向路过的人解释今天的活动规则,就是,谁能尝出香槟的大概年份,就免费赠送一瓶同样的。 苏错和狗剩也站着看,突然狗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香槟是不论年份的,你知道吗?” “什么?”苏错表示没听懂。狗剩却不再解释,直接走了过去,举起一杯,他先对着灯仔细地看酒的颜色,然后用三根细长的手指捻着高脚杯,轻轻地品了一口。 苏错看呆了,这动作虽然简单,但是做得那么从容不迫,好像他前世带来的记忆。 酒商看到他细细思量的样子,就知道遇到对手了,于是笑得越发灿烂。 “香槟是没有年份的,只有葡萄丰收那一年的香槟才会标注特别的年份,”狗剩转身向苏错解释,“大部分香槟都是新酒兑上一定比例的特定年份的陈酒。”他又用法语向酒商说了一遍。酒商闭闭眼表示同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是Champagne Mot et Chandon,虽然是好酒,但并不是年份酒,这是今年的新酒,大约兑了百分之25到百分之40的1996年的年份酒,葡萄是黑皮诺。”这下不要说酒商,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拍起巴掌来了,厉害啊! 酒商马上殷勤地掏出自己的名片,并将一瓶好酒送上,谆谆嘱咐一定要在冰箱里放过。看着狗剩的表情,酒商就知道自己纯属多此一举! 苏错的脑子转得跟眼珠子一样快,这个家伙到底是谁,搞不好是个酒庄庄主,哎呀老娘发财了!能对香槟酒如此了解的人非富即贵呀!等他想起自己是谁,没准我马上就从二房东升级当一房东,那还不得送我套房子表示感谢? 苏错其实没喝过香槟,太贵了,一般的都要20-30欧一瓶,那5块钱一瓶的穷人香槟又觉得没啥兴致。还不像红酒,5块钱就能买一支很不错的牌子的了。而且苏错也没见过有钱人,她想象中的有钱人就得是一次买两瓶什么年份酒回去,喝一瓶倒一瓶! 有点小激动。苏错拉着狗剩在家乐福里大采购,晚上主动做了一顿饭,把那瓶香槟给开了。这帮人拿出一次性杯子的时候,狗剩悲伤地摇摇头,沉痛悼念自己出卖残存记忆换来的战利品。 “我觉得狗剩哥肯定不是一般人,”罗倩倩满脸红光地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狗剩哥每天喝咖啡,跟我们不一样。我有时候给他喝速溶咖啡,他就皱眉头,有时候我买贵的咖啡粉煮过给他喝,他就能多喝一杯。哎,姐,今天这牛肉挺香的,真好吃,我们怎么很少吃带这么多牛筋的?” 罗倩倩又往嘴里大大地塞了一口。 “当然好吃,”苏错得意洋洋地说,“不但好吃,还便宜,不到一欧一公斤!” “啊????”所有人发出同样的声音,然后大喊,“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今天在家乐福才买的。”苏错又给狗剩倒了满满一杯,“你们都别喝了,糟蹋酒,狗剩你多喝点。” 狗剩看着眼前的塑料杯子,眼神痛不欲生,真是罪过! “苏姐,家乐福哪里有这么便宜的牛肉,我怎么从来没见?”梁建波继续问。可是苏错只卖关子不说话。 狗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接口,“就是专门卖给动物吃的那一格……” (待续) 第8章 坐台了 黑夜沉沉,遥无边际。狗剩在黑暗中一个人走着,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得不远处有一盏若有若无的灯光。一个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轻语浅笑。他越走越发步履沉重,能听到自己的喘息。突然,一张美艳精致的面孔在他眼前闪过,狗剩大叫一声,睁开眼。 外面雨还在下,餐桌那边有荧荧的微光,听见他叫,苏错说,“不好意思啊,我占着桌子赶论文,吵到你了?” 狗剩从地铺上坐起身,打开厨房角落的一盏灯,他满身都是汗。 “你做梦了?”苏错问。 “嗯。我梦见一个很黑的地方,似乎是个地道,又深又长,周围有微弱的反光,不知道是什么。”而那张梦里精致无比的面孔,已经在脑海中像潮水一样退去了,狗剩站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坐在苏错对面。 “听不清楚你好像说了些什么……”苏错犹豫地说,“好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你还记得梦见什么人了吗?” 狗剩仔细想想,摇摇头,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对面的苏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活该,叫你矫情,饿死你拉倒!” 自从发现了超市里的狗粮好吃,狗剩发现这个家彻底悲剧了,原来的排骨汤变成了光杆骨头汤,原来的炖牛肉变成了炖牛杂……这还不是最郁闷的,最郁闷的是,这帮兔崽子就跟约好了似的,今天拎一副猪耳朵,明天拿一对猪脚爪,较着劲地比谁便宜。家乐福的猪蹄八毛钱一对,知道Five嘛,那里开了个超市叫Champion,号称全里尔最便宜的超市,要是同类商品别的店比他们便宜,顾客可以拿着小票来索赔,贵一罚十,那里的猪蹄一对才五毛钱。 于是全里尔的狗一夜之间都开不了荤了,标明宠物吃的肉食都被留学生们买走了。这还只是个开始,自从大家发现肉杂碎的味道还不错之后,和动物抢食之风愈演愈烈,先是张世凡买了一包狗饼干当宵夜,觉得又有嚼头味道又不错,然后梁建波在全家集体看片的时候请大家伙儿嗑葵花籽儿,这可是法国的稀罕货。苏错惊异地问他怎么如此大方,这小子把包装袋拿出来了,上面写明是喂鸟的。一粒粒齁咸的滚满了粗盐粒儿,也架不住大家伙儿一边喝水一边嗑得津津有味。最过分的是有一次罗倩倩开了一听肉罐头,大家说挺香就是口味太淡,她才说那是给猫吃的…… 每当这个时候,狗剩都是坚决不吃的,他冷脸拒绝别人的邀请,从此吃饭只吃素菜和米饭,比和尚都自觉。无论苏错好言相劝还是冷嘲热讽,都坚决不吃一口!为此罗倩倩又发表了一番宏论,狗剩哥真的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 这深夜里,狗剩心想,除了那些猫狗饼干,恐怕也翻不出什么吃的来了吧,于是他把手里的水喝干净,又倒了一杯。 苏错推开眼前的电脑,站起来拉开冰箱,拿出鸡蛋青菜,“给你煮个方便面,夜宵钱从你工资里扣。” 狗剩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反正我的工资都在你手上,我从来没见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开口闭口都是钱呢?” “废话!这世界没有钱寸步难行!你以为个个都是你这样的少爷?”苏错打开煤气炉烧上水。 “我是少爷吗?如果不是,你可就亏大了。”狗剩这句话没有听到牙尖嘴利的回复。他欣赏她的背影,有些出神,虽然不怎么漂亮,人也凶巴巴的,不过现在的样子倒显得温柔娴淑。在深秋的雨夜,给男人煮面条的女人,总不会太差劲。 他挪到苏错的电脑跟前,开始看她的论文。句法还凑合,但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明显就是在网上找了很多文献东拼西凑。 “就冲你这态度,我是老师就给你不及格。”狗剩很严肃地说,“上学是自己的事儿,你太糊弄了!” 苏错把面端上桌,破天荒没有回嘴,上学对她来说就是糊弄,把心里那段旧伤糊弄过去就算完了,何必那么较真,辛苦! “自己是糊弄不过去的,”狗剩这脑子好像又清醒了点儿,“好好想想你的将来。”他一边吃面,一边在电脑上修改。 苏错在狗剩面前,突然像个做错事心虚的小孩,她带点不服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表情,微微撅着嘴,她挨着狗剩坐下,看他在自己的文档里涂涂改改。 30多页的东西改完之后,天已经快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的脑袋枕在胳膊上,脸侧着朝向电脑,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作业总算是按时交上去了,苏错一身轻松地混完一周的课程,又带着狗剩去餐馆打工。自从那次警察临检,她不放心让土根带着狗剩单独去,一个土根就够麻烦的。一进门,苏错有点发愣,哟,走错地儿了?可是刚愣了一秒钟,就看见干巴瘦的老板喜滋滋地走上前。 “前几天我们把店里收拾了一下,阿婉的意见,瞧瞧还不错吧?” 苏错早就听土根说老板娘被气得跟琴姐跑到巴黎散心去了,可她再没想过阿婉鸠占鹊巢得挺有效率啊,这才几天,连店面都收拾过了。最里面的角落里,把原先几乎不用的吧台收拾了出来,放了不少新酒。 “我跟阿婉说了一下情况,觉得这个吧台最适合狗剩了。狗剩你过来……喜欢你的顾客不少,可我看你也不会干什么。你就在这个吧台给人配酒,下面有酒单,写着各种酒的配比,又简单又赚钱。”老板招招手,带着狗剩前前后后看那个吧台,顶上装一盏旋转彩灯,要多俗有多俗,可是呢,照着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杯和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倒也别有意趣。 狗剩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行!”苏错也看了一圈,“这下狗剩哥就正式坐台了,可是老板,我们狗剩只坐台不出台,真出台的话,出台费要归我!” 狗剩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吧台后面坐下。 “很好,我就说这吧台最衬他。看,我没说错吧?”阿婉踩着高跟鞋,扭着纤腰,从楼上款款地走下来。看来她已经主动把自己摆在老板二娘的位置上了。 苏错暗自嘀咕,这娘儿们真神,不知道老板娘的那两个亲生儿子会怎么作她。俩男孩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正是难缠的年龄。苏错可不止一次看见那俩小孩和自己亲妈闹。 到了晚上的时候,这个新建的吧台果然吸引了不少顾客特别是空虚的女顾客,她们纷纷围着狗剩,让他拿这个拿那个,问他这些酒叫什么名字。狗剩板着脸,多余一句话都没有,别人要什么就给什么。一会儿功夫,那些围着的娘儿们就有些腻,慢慢地散了。 苏错瞅了一个空子凑到吧台前,靠着吧台低声笑他,“狗剩,有人约出台吗?记住啊,咱不能卖贱了!” 狗剩继续板着脸,从下面拿出一杯酒,推到苏错面前。 “给我的?”苏错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么漂亮,叫什么?” 灯光下,透明的玻璃杯里分成两层,上面一半是橘黄色,下面一半是鲜红色,杯口插着一片晶莹的柠檬,透着灯光,好像海上初升的朝阳。狗剩取出一根吸管,细心地斜□□去。 “Tequila Sunrise。” “听不懂!”苏错很老实地回答,然后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口味酸甜适中,几乎没有什么酒味。 “好喝吗?”狗剩一边擦着杯子一边随意地问。 “还行,就是有个疑惑。”苏错对着灯光慢慢地旋转手里的杯子,装出一副资深品酒师的样子,“这到底是酒还是饮料?乍喝感觉酸酸甜甜的,一点酒味都没有。等咽下去才觉察点酒的苦味。” “确切地说,是兑饮料的酒。女士们比较喜欢。”狗剩转身把杯子们小心地挂好,“怎么?有异议?”他回过头来看见苏错一脸讥讽的微笑,满眼的不屑一顾。 “喝这种玩意儿的大概是叶公好龙,直接就着柠檬片喝石榴汁就得了呗,自以为喝的什么酒。这酒十杯八杯灌下去,也能装醉撒疯吗?” “那照你说喝酒应该喝什么样的?”难得狗剩如此谦虚,不耻下问。 苏错越发得意,“喝酒自然是北京烧刀子,红星二锅头……” 话音未落,手里的杯子就被一把夺走了。狗剩板着脸把剩下的酒倒进废酒桶里,开始刷杯子。 嚯,气性怎么这么大啊?苏错正准备刺他两句,前面有人招呼买单,于是她咬牙转身走了。小样儿,最近惯你毛病了,这是给谁掉脸子看呢?苏错恨恨地想,就得让他付房钱饭钱看病钱。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所有的打工学生都坐下来喝水聊天休息,等着老板算完帐送大家回去,只除了一个人还在干活,那就是土根。有时候苏错心想,亲戚情分,其实也不过如此。说起来土根是老板没出五服的表弟,而且据说从小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多少也得有点兄弟情谊吧。但是就因为土根是偷渡来的,一没身份二没合同,老板就拿他当驴使唤。这些学生吧,虽说也被剥削,可好歹还有个合同言明薪水和工作情况,土根就惨了,餐馆开业前他要收拾东西切蔬菜剁肉,还要挨大师傅的训,打烊后大家都可以歇歇了,他还得打扫后厨和前台的卫生。有时候老板把学生们都送走了,他还没干完活,只能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去。 土根从来都不抱怨,只是默默地干完所有的事情,偶尔有个把学生偷懒怠工,他也什么都不说地把活儿全干了。周日的下午是他休息的日子,他就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小的杂货间里。苏错他们劝他出去走走玩玩,别熬坏了身子,他总是默默地摇摇头。大家心里都清楚,老板经常吓唬他,什么警察路上临检啦,如果查到了会连累给你租房子的人什么的。土根老实,信以为真,任别人怎么苦劝,甚至梁建波主动开车带他去兜风不收油费,也坚决不去。 阿婉涂着鲜红的嘴唇,纤腰款扭地从楼上下来,指挥土根干这干那的,突然她好像发现什么似的说,“哟,土根,你脸色不大好啊!”土根正在很卖力地用消毒水拖地,听了这话直起腰,脸色苍白,眼眶发青,“婉姐,我有点不舒服……”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在地上。 这给大家吓坏了,一窝蜂上去扶起来。顺子把土根的头抱住拼命地揉他太阳穴,嘴里还嚷嚷,“土根发烧了,好热。” 陈清瑶赶紧倒来一杯水。苏错看看外面的天色,“这光景也约不上医生了,去医院吧!” “不行,不能去医院!”阿婉斩钉截铁地说,“他没有医保卡……” “没有大不了就自费咯,又花不了多少钱!”苏错拿出手机,“救护车和消防车,哪个快点儿?” 阿婉走上前一把按住苏错的手机,“救护车和消防车也需要医保卡报销!万一被发现他没有身份!”阿婉冷静地说,“餐馆,还有他,都要倒霉!” “没事……表哥,能不能请两天假,休息一下。”土根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出来,让所有人都感觉喉咙一紧。 “当然可以!”老板放下手里的计算器,关切地说,“放你三天吧,好好睡睡。这样,你别回去了,就留这里,阿婉会照顾你,明天我带你去看我们的médecin traitant(私人医生)。” (待续) 第9章 老板娘归来 里尔的雨,连绵不绝,就好像天被下漏了一样。苏错坐在自己房间的被子里,披头散发眼光呆滞。她不想去学校,虽然还有一篇报告没交,也不想去打工,她害怕看到土根。 土根的眼睛瞎了。病因不明,但半个月前他突发高烧不退,不知道怎么被耽搁,到最后送到公立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他的视力急剧下降,只存光感,跟瞎了没什么分别。之前老板答应带他看病,因为没有医保卡一拖再拖,老板也不肯把自己的医保卡借给他。骗保是刑事罪,这个谁都理解,可是看一次病能花多少钱,一次家庭医生的门诊才二十几,老板你在自己亲表弟身上赚了多少个二十几。 在得知土根眼睛瞎了的消息的时候,苏错愣了有一分钟,紧接着她就被老板喜气洋洋地当好事宣布的样子给震惊了。土根眼睛瞎了,老板帮他找了人权诉讼官司方面的律师,应该可以给他办下正式的居留身份。简直是因祸得福,不不不,哪里有祸,完全的丧事变成喜事。老板喜滋滋地拍着土根的肩膀,那口气似乎要把相关经验传授给其他认识的黑户。而土根的脸上,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欣慰的神情,比起以前的胆小瑟缩更加麻木。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实在是变得太快。金全福自从老板娘离家出走,阿婉鹊巢鸠占。苏错本着看热闹的心理,想看看阿婉怎么收拾老板娘留下的那两个快到青春期的小男孩。结果……某次苏错去打工的时候,发现三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头靠头凑在一起打游戏机。看到她错愕的样子,弗朗索瓦,老板娘留下的大儿子,很轻松地和她打招呼,“Hi,苏,阿婉给我们新买的,一人一个。”拿过来给她炫耀。 苏错接过游戏机,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了,不由得脱口问道,“弗朗索瓦,想你妈么?”那小子把游戏机拿回来,耸耸肩,“她在外面呆腻了就会回来。”苏错正要说什么。那边两个小的不耐烦起来,“弗朗索瓦,快点,我们来打比赛!” 虽然老板娘为人刻薄悭吝,但这一刻苏错也不免对她深深地同情起来。苏错觉得,作为妈妈,老板娘比自己母亲强太多了,至少她从来不当着孩子面和丈夫打架,也很少打骂小孩,基本上弗朗索瓦和弟弟要什么她就给什么。苏错叹了一口气,看来九零后的孩子和她不在同一个维度生活! 老板娘在巴黎散过心,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在她的印象中,阿婉和老公已经被自己的两个儿子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说不定那个贱人和她的小杂种已经被赶出了门。现在,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提分家产离婚。如果老板不同意,最好他苦苦哀求,那就请律师和公证处,把产业全都过户到自己名下。不过,律师费和公证费……老板娘浑身的肥肉抖了几下,她不是没见过这些人的杀猪本领。不过,老娘就是便宜外人也不便宜那个贱人! 可是当她踏进客厅的那一瞬间,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家了,要不是周围熟悉的家具和陈设提醒,她几乎要退出去看看门牌号。她的那两个混世小魔王弗朗索瓦和阿历克斯,正和阿婉的儿子小宝挤在一起亲亲热热地看电视。听到她进门的动静,三个人抬头望了一眼,只有阿历克斯打了声招呼,“Ma,你回来了!”接着又转向屏幕,三个小子乐得哈哈的。明显这电视机是换过了,超大的液晶薄屏,在商场里的价格甩开传统电视机好几条街。曾经两个孩子一直吵着要换电视机,老板都嫌贵没同意。 老板娘就觉得自己的头发每一根都往上竖着,她想起琴姐的忠告,冷静,不管遇到了什么,都要冷静。她把一串钥匙丢在茶几上,“爸爸呢?” “店里。”还是阿历克斯头都不回地回答,口气带着不耐烦,似乎嫌妈妈打扰了自己专心娱乐。这时弗朗索瓦和小宝同时发出一阵欢快的大笑。 老板娘在犹豫,要不要现在拎起小宝这个小杂种先揍一顿解解气。可是她又改变主意了,为了个野种把警察招来不划算,还是先到店里去看看。于是她返身离家,直接杀到金全福的店里。 如果说在家里三个孩子的样子只是让她心小小地塞了一下,那么店里的情形让她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堵在胸口,四肢冰凉头脑发冷,只有胸口堵着一团火,好像要把她烧毁。这里是什么情况?整个店面都重新装修布置过了,原先那个没用的角落被点缀了五颜六色的灯光,好像有不少人在那里挤着。老板一如既往地谄媚微笑,送往迎来,不时呵斥那几个打工的。老板娘扫了一圈,怎么没看见阿婉那个贱人,她本来想直接就冲上去,趁着大家没反应过来先在阿婉脸上留几个豁口的。 那现在怎么办,冲进去就开砸呢,还是等打烊后。哇,今天人很多啊,不得不承认收拾出的那个吧台是个好主意。老板娘用自己几十年修炼出来的专业眼光上下来回打量变了样子的新店面,用了十几二十年的一次性桌布全部换掉了,笨重的大桌也都换成了新式的方桌,每个台面上都增加了自助烧烤台,随取随用。点餐的人少了,自助餐的项目大大丰富,还可以自己取用冰淇淋和糖果,所以从前来就餐的大多是解馋的中国学生,现在倒多了不少法国人,甚至拖家带口领小孩的都有。看着里面忙乎得热火朝天的样子,老板娘有一种冲动,马上进去,那几个学生,看见顾客也不会打招呼,真是死人那! 她的四肢一向比头脑反应快,不由自主地抬腿进去了,几个相熟的学生带点错愕地站住,不知道该跟她怎么打招呼。那边招呼顾客的老板抬头看见太太回来,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更没有害怕,仍是带着一脸喜滋滋的笑容迎了上来,似乎他们两个从来就没有为小三的时候打架争吵,而是老板娘刚刚从外地度假或者进货归来。 “你回来了啊?”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太太,“感觉布置得怎么样?最近我们的生意好极了。我告诉你啊,与其费心费力地找几个大厨去做什么爆炒羊肉铁板牛柳,还不如把肉腌好,让客人们自烤自吃,我们方便,他们也高兴。虽然花了装修的钱,但是请大厨的费用可就剩下来了,要是计算一下,更划得来。” 老板娘还没想好自己该说什么,就被老板喜滋滋地推着肩膀到处看,还问她,你看好不好,你看这样行吗……就好像她仍然是这个家这个店说一不二的当家婆。 老板娘正待开口,老板把她推到一个角落,开口叫陈清瑶,“小陈,帮我太太拿杯水。”然后转头笑眯眯地问,“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一套套的温柔攻击,搞得老板娘脑袋有点发晕,日他先人的,老娘不应该先砸一套杯子,然后脚跳得三丈高,指着他鼻子大喊离婚吗?为什么现在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了,这感觉就好像攒了两三个月的力气,却一拳打在空气上,前面半个人都没有,白把自己激出了内伤。 一大杯凉水灌下去,老板娘觉得自己脑子清醒了点儿,她吸了一口气,大声问老板,“现在我回来了,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老板表示自己很无辜,不知道有事发生,“你等一下。”说着又急匆匆走开,门口进来几个老外,是街坊。老板上去和他们握手搂腰,亲亲热热地把他们往空置的位子那边引。 “你不要跟我谈谈吗?”好容易等到老板有时间回来坐下,老板娘强按住心跳,尽量显得冷静地开口,“那个狐狸精……” “阿婉不会破环我们家庭,”老板搓搓手,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她单另租房子过,偶尔过来,帮我们打理一下店面。” 老板娘觉得自己要噎死了,这也行,这就完了? “阿婉很能干,你看,现在生意这么好,全是她的主意。”老板看出老板娘马上要炸毛,立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别着急,我不会跟你离婚的。我们经营了几十年,起早贪黑,做餐馆赚的是辛苦钱,前年才算把把那些贷款还清。我们几十年的老夫妻,我也不忍心让你在外面流离失所……” 什么,为什么是老娘流离失所?老板娘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她刚张嘴想站起来,又被老板使劲按了按肩膀坐了回去。 “阿婉也很可怜,她男人一喝酒就打她,就是进了警局也没用,过一两年又给放出来,所以阿婉才会找律师离婚。他们那个餐馆,早就被她那个烂醉鬼的前夫败得一干二净了。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投靠我们,怎么说阿婉也是我们的老乡,见面就有情分,何至于赶尽杀绝?” “我哪有赶尽杀绝?明明是……”老板娘提高了嗓门……这事儿可是邪门了,明明是狐狸精逼宫上位欺负进家了,怎么反而是老娘的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最好了。”老板在太太厚厚的香肩上使劲捏了几把,“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阿婉我给她单另租房子住,离咱们家不远,这样能互相照应着。小宝和弗朗索瓦兄弟两个也处得不错,我说,你就别闹了,赶紧回家吧。” “合着你找狐狸精,成我无理取闹了!”老板娘感觉自己终于理出了一线头绪,斗志昂扬地开始叫,“让我回来也行,明天就去律师所公证处,把餐馆和房子都改到我名下!”老板娘要起身站起来,又被老板强按着坐了下去。 老板依然和颜悦色,循循善诱,“这里是法国,不是中国,没有婚前的财产公证,是不能随便把夫妻共同财产换到某一个人名下的。要是离婚,就只能卖店析产。这个小店是我们俩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打拼结果,你忍心把它拆卖掉吗?”他哀哀戚戚地看着老板娘,似乎一切命运都在对方的手里。“我们是结发夫妻,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以后还要上学,我们得供他们食宿学费。如果这个店被卖掉了……”老板几乎要眼含热泪。 老板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发现自己真是个蠢货,什么准备都没有,只是备着满脑子的和他们论理,结果发现,这世界压根就没理可讲,连亲儿子都不在乎她的死活。顿时悲从中来,她想放声大哭,声音却好像被压抑在嗓子眼里。 这时老板温存地扶她起来,搀着她到后面休息,“你刚回来,生意上的事儿别想多了,有我和阿婉在,管保妥帖,你就等着数钱吧。” (待续) 第10章 老板娘的心路 老板娘回来了!但是从前那个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老板娘似乎被留在外面,没有回来。老板娘变了,人开始憔悴,脸上皱纹横生,不在粗声大气地吆喝打工的学生,说话都带着一股子心虚的底气不足。让大家不明白的是,她心虚什么,她到底心虚什么。也许只有老板娘自己心里清楚,多少个夜里,她守着空空的房间,数着心跳彻夜难眠,成把的安眠药吃着,连医生都不敢再给她增加剂量了,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睁眼到天亮。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懒得考虑老板在店里还是在阿婉那里。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每次洗完澡收拾浴室的时候都会吓一跳。 她想找个人谈谈心,又不知道该找谁,两个儿子天天忙,手里总是拿着阿婉给买的新奇玩意儿,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耐烦。这时候老板娘多希望自己当年生一个女儿,不,哪怕被人说断子绝孙,生两个女儿也好,如果身边有女儿,绝不会让自己妈妈这样任由欺负。有时候她也想膀子一甩,一走了之。可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个餐馆这个家,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在外人眼里,她还是老板娘当家主妇,事实上她清楚,早就被阿婉那个小贱人架空了。 她给巴黎的琴姐打电话诉苦,开始琴姐还陪她发泄发泄,后来,琴姐也烦了。 “亚翠,不是我说你,你是一看不住男人二拢不住儿子,恐怕阿贵往国内倒腾回去多少钞票你都没数……” 老板娘马上急忙为老公辩解,“他没有倒腾钞票回去,就是看国内地产热,买了两套房子,我也有签委托书的。” “行行行,我不跟你扯这个,我最近很忙。” “琴姐,我要不要狠狠地大闹一回?”老板娘生怕琴姐挂电话,赶紧讨主意。 “你闹的目的呢?你是不是真想离婚?你要真想离婚那就闹,分了家产把弗朗索瓦和阿历克斯扔给阿贵走人就是了,你来巴黎,我管保还能给你介绍一个。你要是不想离婚,你闹什么呢闹,现在不是挺好的,不就是多了阿婉母子,你就当是来打工的,把钱看紧一点,别由着阿贵贴了狐狸精,其他的,睁眼闭眼过了。都一把年纪的人,这些事情就看淡一点,回头阿贵老了身体淘坏了,那个阿婉自然就走了,到那时候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直接把阿贵扔到养老院就完事了。我可跟你说,你现在要是把自己给熬坏了,哼哼哼哼,你下场更惨。” 老板娘突然被自己内心深处升上来的一股圣母情怀深深感动,她不是琴姐,到那一天也绝干不出把老公扔到养老院的事情,但是自己这么好,老公怎么还是投向那个狐狸精啊,真是想不通。就在她无言以对自怨自艾的时候,电话那头又传来琴姐的大嗓门: “佛度有缘人,我就话说到这里,听不听在你。你要是由着自己性子闹腾,吃亏了不要来找我。没事了吧,没事我挂了……哦对,你们店里那几个女孩子,下次我去,我给她们有好介绍,帮我传个话,保证亏不了……” 到快关门打烊的时间了,苏错麻利地把所有桌前的椅子摆正,狗剩正呼哧呼哧地拖地。今天不是周末,人不多,来打工的也没几个,所以狗剩勉为其难地拿起了拖把。 苏错抱着手看他在地上画了一会儿老爷胡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把拖把抢到手里,“要在桶里拧干,要不然的话一脚一个脚印,还有……”她抽抽鼻子,“你这消毒水放多了吧,待会儿还得散半天味儿。”狗剩很乐意把手里的活计交代出去,耸耸肩站到一边儿去了。 “我这供您吃喝还得帮您干活,”苏错一边吭哧吭哧一边唠唠叨叨,“我上辈子是欠您多少钱啊?”狗剩没有说话,他自顾自地欣赏苏错因为用力累得通红的脸蛋,现在看顺了,人是唠叨了点儿,但也没那么凶。梁小贱怎么形容他苏姐来着,苏姐其实很适合给人当老婆,我妈说媳妇凶点能顶门立户。当然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错一锅铲扔头上了。全家大小一齐起哄,说梁小贱看上苏姐了,要娶苏姐回去顶门立户。 而且,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苏错经常单独给他做饭,像母鸡护崽一样,不许那帮家伙碰,连多闻一下都不行。无论是菜还是肉或者鱼,都捡好的,绝不做狗粮给他吃。 想到这里,狗剩脸上漾起了浅浅的笑纹。苏错直起腰,看着对方一脸的似笑非笑,真是一肚子气,“过来,你继续!”她伸手过来,看着对方不紧不慢地来接,“你真是气死我了,养你做什么,光吃不干!”她几乎要一指头戳到狗剩身上,结果那个人不恼不躲,还笑呢,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苏错正想再发飙,突然听见前门响了,她一抬眼,差点吓得一屁股坐涮拖把桶里,“天……” “天什么天?没见过我?还是你们在偷懒?”老板娘的大嗓门飘了过来,再没有前几天的心虚怯懦劲儿,似乎突然穿越到从前。她的脸上挂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上面的牌子还没扯下来呢,赫然写着“Dior”,口唇涂得血红,头发也新做过了,从上到下是应季的香奈儿新装。苏错没敢往下看,她怕看见老板娘惨不忍睹的猪蹄上踩着高跟鞋,这是要闹哪样? 老板听见动静从后厨出来,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喜笑颜开,“太太,打扮得真好看!”他急匆匆地走过来,扶着老板娘坐下。这时候苏错才发现,真穿的高跟鞋啊,脚踝下面的肉都挤出去了,老板娘应该先减个肥再来这么一身。男人心都跑了,还用这么低劣的手段追,管用吗?她忍不住心里给了个大大的冷笑。 老板娘摘下墨镜,“我就知道,你们都在心里笑我没用,看我现在这样子,心里得更笑了,说我东施效颦。” 老板谄媚地接话,“乱讲,谁敢笑我太太?” “我这是想开了,”老板娘叹口气,“阿贵,我不管你和阿婉如何,你好歹给我和孩子们留点颜面。第一,不许让小宝常出入我们家,弗朗索瓦和阿历克斯愿意找他玩,那就出去。第二,我不管你每天跟她怎么胡混,晚上你给我回家……” 怎的?老板夜不归宿了啊?苏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八卦再多点,回家好讲讲。 老板轻轻咳嗽一声,努力用威严的声音说,“收工吧,你们两个先回去,我今天晚上不能送你们了,自己赶地铁吧。” 眼见苏错意犹未尽,想找个理由磨蹭一下,狗剩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拖走了。 “哎……听听怎么了?多好玩啊!”苏错被狗剩拉着,只能碎步小跑才跟得上。 “好玩的是别人心里的苦痛。”狗剩回了一句。 “狗剩哥,瞧不出来啊。”苏错立住脚,上下打量对方,“你还同情老板娘这个剥削阶级啊!你没看她把我们油都快榨干了,有这个下场那是咎由自取!” 狗剩也站住了,回头看着她,很简单地回答,“剥削我的是你不是她。”说毕不等苏错反应过来,掉过头大步往地铁站方向走。 苏错愣了一下,快步追上,“哎……”她想大骂他一顿没良心,不是老娘你到街上喝西北风要不还是送你去敦刻尔克难民营云云,结果追上了抬眼看见狗剩的脸上依然漾着微笑,这笑容把他的脸在灯光下衬得极其美好。苏错顿时心软了,“你说真的?” “没有!逗你的。”狗剩放慢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老板娘平时是吝啬刻薄了点儿,不过,梁小贱他妈说了,媳妇凶点能顶门立户。” 苏错又一阵语塞,这什么意思? “不过也别太凶了,”狗剩继续说,“女孩子太凶了不可爱。” 苏错感觉有点晕头转向,她脱口问了一句,“那我可爱吗?” 狗剩没有立刻回答,他站住,转过身,认真地端详苏错的脸庞,那眼神让对方的心一阵乱跳。他伸出右手,轻轻地在苏错脸颊上划过,把额前落下的一绺乱发拢了上去,“很可爱。”他一本正经地说。 苏错觉得两股热流冲上眼睑,她垂下眼皮,向前走。狗剩一言不发地跟着。气氛有点尴尬,苏错讪讪地没话找话,“那次你帮我改的报告,我得了十八分,教授说写得很好,还打印出来给全班同学看,谢谢你。” “不客气!我觉得你应该多用一点心在学业而不是在打工上。”狗剩毫不客气地说,“到法国读英语专业,你这就是自欺欺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苏错感觉心头的火又被怄了出来,严勇是她心上的伤,她明知道是在自欺欺人,可是无法停止,“我干什么自己清楚!” “你一点也不清楚!”狗剩毫不犹豫地还击,“你就好像前几天的老板娘,既心虚又怯懦,一心想逃避。你笑话今天的老板娘,事实上她已经明确了自己的目标。” 苏错一愣,她从来没把自己跟那个又老又丑的老板娘放在一起对比过,死狗剩,说话还能更难听点不。 “你给我说清楚,我逃避什么?”眼看那小子脚下加快步伐,苏错也快步跟上去,说不清楚,哼,你给我等着! “你没目标!哎……”后面还有个“呀”被他强行咽回去了,苏错在他胳膊上用上了大力金刚指。 “我还以为你不疼……哎呀……”苏错还没得意完就被狗剩抓住手腕子轻轻一拧,疼得眼泪快掉下来了,“你打人!” “是你先掐我的!”狗剩理直气壮地说。 “你打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了?”苏错抡起拳头又打。狗剩很淡定地给了她一个后背,“信不信我叫警察?” “信!”狗剩又恢复了一脸懵懂状态的怂样,“苏姐我错了,苏姐对不起。不要叫警察,求你,我不想去难民营!” “那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我逃避什么了?”苏错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逃避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狗剩脸上的懵懂突然又一扫而尽,“其实你善良又心软,但是全隐藏在一副贪钱又刻薄的表象之下。至于为什么,别问我,我不知道。”说完这番话,他径直走进了地铁站。 苏错呆住了! (待续) 第11章 熊孩子 回到家的时候,87号的门大敞着,里面亮着灯。苏错一个哆嗦,快步冲了进去,这是怎么了?遭贼了?穿过走廊她看见高颖正在厨房的椅子上坐着哭泣,罗倩倩在旁边一脸无语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来抢劫犯了?”苏错的眼睛迅速扫了一下整个屋子,犹豫要不要上来清点一下财产。 “不是,苏姐……”罗倩倩摇摇手,“张世凡走了。” “我知道他要走啊,他不是一直在找实习吗?去哪儿了?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那你俩那房租怎么结?”只要不是抢劫,苏错就觉得心头一松。 “你还惦着要房租,张世凡临走留了下个月和关颖付的房租一半,还不带房补部分。他可算得够清楚的。”罗倩倩一脸愤愤不平地说。 “他算清楚怎么了?”苏错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你俩不是一直都是AA制付房租吗?房补也是一人拿一半,有什么问题?” “不是的,苏姐……”罗倩倩看看狗剩,狗剩已经一脸你苏姐无可救药的表情进了杂货间,以前土根的卧室,现在归他了。罗倩倩嗫嚅着说,“高颖说,张世凡这就算和她分手了。” “苏姐,”高颖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面孔,“他去拉罗谢尔,连地址都不肯给我留,还说不是有手机号吗,联系就是了。我问他圣诞节假期能不能来看我,他说到时候忙,肯定没时间,再说他不会在这边继续交房租,来了不一定有地方住。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高颖说着又呜呜呜哭了起来。 “分手就分手呗。你损失什么了?”听到这个,罗倩倩的眼镜滑到鼻子尖上,高颖愣了一下,都忘了哭了。 “本来你租房子的时候那个最大的屋子我说留给你和罗倩倩,是你决定要和张世凡签couple的。留学生之间办个假couple骗两个房补也不是啥大事儿,谁叫你弄假成真和张世凡谈恋爱的。谈了就谈了,分了就分了,多大事儿,至于么哭成这样?没他你还嫁不出去了?”苏错一边换上舒服的拖鞋一边教训小妹妹。 “苏姐,”高颖继续抽泣着说,“我妈要知道我在外面跟人同居,非打死我……” “得嘞小姐,这会儿想起你妈来了,那会儿你要和张世凡签couple的时候咋不想想你妈呢?”苏错伸手拍拍对方的脑袋,这熊孩子,敢做还不敢当。 “我……是他当初追的我,苏姐你看见了。”高颖是他们中间年龄最小的一个,来法国的时间也短,刚来的时候苏错怎么就看她不顺眼,送她十个字,“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家里是从来不收拾的,饭也是不会做的,但是吃饭要第一个上桌子,吃完了碗一推就跟没事一样。 苏错后来忍无可忍,订了一张纸在冰箱上面,安排了洗碗和做值日的时间表。这个高颖也是能推就推能赖就赖。苏错喜欢罗倩倩,虽然那小妞也什么都不会做,但是胜在听话,只要苏错提醒了她,她就保证完成,虽然拖延症不免有些。而高颖,说急了就是一句,“在家我妈都没让我干过。” 后来她和张世凡谈起了恋爱,张世凡比她大一些,又来法国一年多了,凡事就能担当点,比如高颖不愿意做的家务,张世凡就帮她做了,每次聚餐只要高颖第一个爬上桌子吃饭,过后他肯定包揽所有的刷碗工作。那时候高颖也是很得意,偶尔也会把张世凡颐指气使,人前人后说对方怎么低三下四追求自己。 现在她又这么说,苏错就回她了,“算了小高,张世凡那不是追求你,那是他找抽惯了,不低三下四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都是在外面讨生活的人,谁还干不来家里这点事呢,他是不想因为这个和你吵架,你俩还没到吵架的份儿上。搭伙过日子而已,别计较太多,没吃亏就行了。” “我怎么没吃亏啊?”高颖哭着说,“我都跟他同居了,我以前都没有男朋友。他对我都不诚心,连买个菜都AA制。”罗倩倩赶紧拍着她后背安慰。 “你跟他同居不是为了拿房补吗?”苏错不以为然地说,“那么大房间去掉房补每人才收你30欧,你算算你省了多少钱。他跟你AA制那是理所当然啊,本来和你同居就是为了省钱,难道他包了你所有花销?那他图什么呢?” “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罗倩倩义正词严地说,“怎么在你眼里,女孩子的名声和身体的清白,还不如钱来得重要吗?” “呸,我可没这么说,倩倩你别栽赃给我。”苏错说她,“同居好处那么多,享受的都享受了,同居不下去了才来算账,这样不对,没有契约精神!” 高颖放声大哭,“苏姐你没有同情心。张世凡始乱终弃,吃亏的是我。我妈要知道我跟人同居,肯定要打死我,你还这么说我。” 苏错懒得理她,只是接着说,“张世凡这就算把房子退了,房补肯定要转走,小高你看这屋子你还要继续租吗?继续租的话你得重新签合同算房租。” 高颖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这算什么,简直是落井下石。她想一拍桌子大喊一声,不租了,我走还不行吗。可是想想去哪儿,找房子起码还得找个十天半个月的吧。再说,一想到要出去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高颖就有点心虚。真想跟家里打电话,不上学,回国算了。 罗倩倩看出她的犹豫,想了一想,很仗义地说,“这样,我搬下来跟你partager那个大房子,苏姐把楼上的阁楼找人租出去好了。” “也好,那就月底搞定,我就上战法贴帖子了。”苏错拉开冰箱门,叫狗剩,“少爷,您饿不饿?” 狗剩已经换了衣服,慢悠悠地从里面出来,大马金刀地坐在餐桌上,“饿!不过我不想吃狗粮。” “苏姐,你也别贴帖子了,我介绍个人来住。”罗倩倩眼睛转了转,“我们系里有个博士后,是我国内大学的学长,在这边签了一年半合同,没准还能延长到两年。老板其实给他找了个房,小独居studio,月租加水电400多,还不能申请房补。他说要省工资回去结婚,让我给他留意个便宜房子,我干脆叫他来住得了。” 苏错把头一天晚上吃剩的菜拿出来放在微波炉里热,一边回答,“行啊,那你尽快带他来看房子吧。” 房子很顺利地找到了下家,罗倩倩管他叫师兄的林宸。苏错原本以为读到博士的男人,还是个后,一定是个秃头矮胖子。谁知道这位林师兄被带进来的时候,苏错从心底哇哦了一声。个子嘛倒不是很高,中等身材,但是身材匀称,显得非常挺拔潇洒,眉宇之间带着勃勃英气。 看过房子,苏错很严厉地警告两个女孩,谁也不许打林师兄的主意,假couple也不能签。高颖和罗倩倩连连点头,罗倩倩说,“怎么会呢,师兄下次回国就准备结婚了。” 这位林师兄搬进来之后,对每个人都非常客气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狗剩原本是疏淡懒得与人交流的,倒没什么话说。梁建波总是很热情地想和林宸攀谈一些话题,发现对方只是礼貌地敷衍,几天之后也就没什么情绪了。高颖正在失恋的过渡期,每天晚上还会和张世凡通很久电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软语相告一会儿又粗声大嗓地喝令他不许交女友,不许和任何女学生签couple住房,假的也不行。 每当高颖在房间发泄情绪的时候,罗倩倩就只好跑到厨房里来做功课,她面临期末考试了,每天都在研究往年系里的考试题。阁楼的wifi信号不大好,林宸有时候也会拎着电脑下来和国内的女友视频。罗倩倩抬眼看见他合上电脑,一脸怏怏。 “怎么了师兄?”罗倩倩随口问。她后悔刚才没注意听一下,聊什么呢,不过应该不是吵架! “没什么!”林宸收拾好电脑。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错说,“对了林师兄,下周的菜钱该交了。”她的意思是,你都蹭我好几顿了,也好意思的。 林宸一愣,随即说,“我退伙了,自己买菜自己做着吃,行吗?” “行!”苏错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咋着,老博士想通了,不打算省钱了? “搭伙的话一个星期起码得二十,”林宸突然唠叨了一句,“我自己吃,一个月四十就够了!” “四十……不可能!”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筷子,狗剩除外,他正坦然地吃苏错专门为他烧的牛肉,不是狗粮的那种,而且一桌子人就他有特殊待遇,用的是盘子和刀叉。 “怎么不可能!每月四十,还有肉有菜。” 对于省钱方面的各种优化组合,苏错最为感兴趣,于是她马上把狗剩面前的牛肉盘端到林宸跟前,全然不顾另外一位悲愤的眼光,“林师兄,写个单子呗,看看你一个月都吃些什么。” 等到大家研究林宸那张清单的时候,眼里的火焰灭了一大半。 “师兄,你这是人过得日子吗?这简直比和尚还苦哇!”罗倩倩捏着那张清单,手指发抖,“敢情你说的肉就是香肠,还是最便宜的那种,菜就是土豆,4欧元十公斤,你当饭吃那?天天摊煎饼炒土豆丝……我说你不至于吧,我听说你那个项目每个月好歹也有1800欧的工资,比博士奖学金还高。房租包水电才收你二百,你那些钱呢?” “我打算圣诞回去和女朋友结婚,”林宸说,“她信用卡欠了不少钱,我在帮她还,每个月给她卡里打800欧,还想省点钱结婚用。” “哇,林师兄真是极品好男人!”高颖羡慕地说,“你认识你女朋友多久了?感情真好!” “我们是我出国前的一次朋友聚会认识的,一起在上海呆了两个星期,她送我上飞机……” “等会儿,”苏错伸手打断他的话,“你俩聚会之前就见过?临出国前确定的男女朋友关系?” “不是的,我们就那次聚会认识,然后确定关系……” “然后交往了两个星期,然后你和她网聊还每个月往她卡里打800欧。”苏错痛心疾首地摇头,“林宸啊林宸,你说你是不是钱多烧得,还是鬼迷心窍。你这个女朋友家是哪儿的?” “辽宁的……” “现在在哪儿?做什么工作?家住何方?家里有什么人?她为什么信用卡欠了那么多钱你知道吗你你就给她打钱,天哪我早知道你是这么大的一个大款我收你一月800欧房租多好呢等你退房子了我再每月600欧还给你苏姐我宅心仁厚实在不能看着你每月就吃40块钱过这种日子……”,她这么一大段没标点的话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出来。罗倩倩感觉林宸已经被扫成了筛子。 “不会的不会的,”林宸急忙为女朋友辩解,“她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俩说好了今年圣诞假期回去结婚就给她办签证过来。” “你是不是书读傻了跟钱有仇……”苏错恨不得直接把林宸的工资卡接管了,这败家玩意儿的! 高颖不乐意了,“苏姐,男人赚钱就该给自己女人花的,不信你问问他们。梁小贱,对不对?” 梁小贱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对!” “对个屁,你有女朋友吗?”苏错转身骂他。 “狗剩哥,你说呢?”高颖问狗剩。 (待续) 第12章 婚姻不是生意 狗剩把手里的刀叉放在盘子里,姿势优雅,盘子干干净净简直就像舔过一样。(罗倩倩认为,狗剩哥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盘子吃过像擦过一样干净。但苏错坚持说像舔过一样) “林宸,”狗剩说话了,“圣诞回去,能和她结婚最好,结不了婚,马上止损,不要耽搁。” 他全然不顾林宸的脸已然黑如锅底,继续轻松地说,“这个世界本不该有如此不劳而获的收入。” 林宸的筷子“啪”一声丢在桌子上。 “师兄,师兄你别生气。”罗倩倩赶紧圆场,“苏姐和狗剩哥都是为了你好,他们也不认识你女朋友,只是站在你立场上考虑……” “我谁的立场都不站,”狗剩毫不客气地打断罗倩倩的话,“我只是说这件事从经济学的角度讲,不合逻辑!货币流通之后,没有等值交换。” “我……”林宸跳起来,他本来要说我□□妈,可是被眼疾手快的梁建波一下给挡住了。 “林师兄,别生气,别生气。”梁建波劝到,“都是自家兄弟。” “林师兄你别气,”高颖吓得脸都白了,千万别打起来,“狗剩哥的脑袋被砸坏了,他连自己都想不起是谁了,经常不知所云。是不是苏姐?” 苏错有点后悔刚才自己脑子一热就大嘴巴乱说一气,林宸都快三十的成年人了,这么说他肯定不高兴,于是马上打着哈哈说,“对呀,林师兄,我们都不了解你女朋友,随口瞎说,你别生气了。没事没事,坐下吃饭。” 林宸似乎气消了点儿,他又坐下。 狗剩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正要再说点什么,苏错在桌子底下使劲踹他。 “你踢我做什么?”狗剩看着苏错。 “都闭嘴,吃饭!”苏错瞪了他一眼。 “我吃完了。”狗剩回答,他看着林宸,又火上浇油地说,“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放屁!”林宸气势汹汹地回答,“你拿婚姻和感情当生意做?” “本来不是,”狗剩站起来,“但是一涉及到钱,就是了。”说着他把自己眼前的盘子拿到水池里,然后施施然走开。 林宸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乌云,他没吃完饭就气咻咻地离开了厨房。 过了几天某晚上罗倩倩带回来一个可怕的消息,她说林师兄在做试验的时候,忘了打开高压锅的阀就拧开盖子,被热气喷到了,脖子到胸口全部烫伤,已经送到医院去了。她用责怪的眼神看着狗剩,“都是狗剩哥乱说话,让林师兄心不在焉。” “脸没烫坏吧?”高颖紧张地问。 “没有没有,还算躲得及时,就是脖子下面。”罗倩倩急忙说,“苏姐,苏姐,做点好吃的送医院吧。” “行!”苏错一边炒菜一边回答, “想做什么你就做,要是家里没有你就直接买,拿公帐给你报销,费用算大家平摊。” 罗倩倩略愣了一下,“我觉得,生病住院的人应该喝汤吧,什么汤补皮呢?苏姐……”她带着拖腔有点撒娇地喊。 “哈!我就知道,告诉你,没门!那是你师兄,生病住院你想对他好点我们都支持,可是你别想我来做,我这儿忙着呢!”苏错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摆盘装菜。狗剩很自觉地端过去。 “苏姐你太偏心了!我们都一样交钱,狗剩哥还不交钱呢,你为啥就给他一人单做?”罗倩倩继续撒娇。 “我给他做,我没办法啊,我欠了他的,谁叫我把他从大街上捡回来。我认命!我又不欠你的,更不欠林宸的,他现在连饭钱都不交了,可是他有时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我说什么了没有?”苏错把刀叉递到狗剩手上,脸上带着最虚伪的微笑,“您请,您慢用!” “苏姐,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可怕的。林师兄都这样了,你还惦记饭钱。”罗倩倩碰了一鼻子灰,有点讪讪。 “狗剩脑子被砸通了我是没办法,就当扶贫了。林宸每月的工资比我们谁不多,他脑子没问题吧,宁可被人骗光,也不让我赚点儿,不对,我哪儿赚了,房租钱我是稍微赚了些,可饭钱每月都有记账的。倩倩你心好我不反对,你想做汤做菜给他吃我也不反对,公费都行,可是你别惦记我的劳动力,你苏姐又不是老妈子,专门伺候你们!”这话让罗倩倩脸上非常磨不开,她撅着嘴很不开心地上楼了,高颖跟上去安慰她。 苏错意犹未尽,指着楼梯对狗剩说,“现在这帮孩子!” 狗剩微笑着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干?” “什么?”苏错没明白。 “到最后,还是会买东西烧汤去医院看林宸,但是现在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好事都做了,还白耽一个刻薄爱钱的名声。” “我本来就刻薄爱钱,这世界谁不爱钱呢,谁不爱谁傻。”苏错丢了狗剩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给自己盛饭。 这时候前门响了,不一会儿,梁建波进来了,“哎呀妈呀,外面冻死了。”他跺脚搓手,然后招呼后面一个人,“法兰,进来!” 来人了啊?苏错放下筷子伸脖子看,梁建波后面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高高瘦瘦,有点怯生生的样子,这是谁呀。 “苏姐,”梁建波赶紧主动介绍,“这是我们老板的儿子,周法兰,能不能跟我挤几个晚上,找到房子就搬走?” “你都领来了我还能说不行吗?”苏错其实对大家偶尔带个把朋友回来落脚这点十分宽容,不像一般的房东,首先她只是个二房东,其次,大家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需要帮忙的时候。 “可是……”苏错上下打量那个周法兰,穿得像街头最普通的游手好闲的阿拉伯少年,三花耐克的防雨带帽外套,普通的半旧牛仔裤,一双半新的耐克旅游鞋,身后还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拉杆箱,“你老板的儿子,怎么跑咱家来了?” 周法兰听了这话,脸上有点焦急的样子,他看着梁建波。 “法兰申请了音乐学院,和他爸闹翻了,从家里搬出来,回头找到房子就搬走。”梁建波一边解释,一边招呼周法兰进来坐下。 “哦,”苏错对这件事略有耳闻,于是不再追问,“吃饭没有,没有叫梁小贱张罗。” 梁建波打工的日餐馆叫“撒库拉”,日语“樱花”的意思,说是日餐馆,老板其实是个温州人,叫周春生,早年和妻子远渡重洋来到这异国他乡开了一间小餐馆辛勤度日。因为起早贪黑精打细算,慢慢的就做大了些,盘下了附近一个生意做不下去的日本人的店,改行开了日式料理。其实中式日式,对于不太了解东亚饮食的当地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只要有寿司、烤串之类的压场就行了。本店的大厨,却是一位柬埔寨裔移民。因为老板抠门,舍不得花钱从巴黎请正经中餐或日餐大厨,所以弄了一个某寨的凑合凑合。据打工的群众反映,这大厨做饭还不如来留学的学生们靠谱,经常搞一些惊悚的黑暗料理。 周春生的太太在十来年前也就是刚开日餐馆的时候得了急病去世了,留下法兰一个孩子。大概是对妻子太过思念的缘故,周春生没有再结婚,谁也不知道他赚了多少钱,反正他也没搬家,仍然和儿子挤住在一开始买的一套四十平米的小公寓里。小公寓一室一厅,当初孩子小,一家三口住在卧室,现在法兰长大成人了,于是只能睡客厅。 法兰没有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在父亲的店里打工,领着三分之一smic的薪水,根本不够出去单独租房子住。他和父亲吵过闹过要求加工资。周春生给他加了薪水,但条件是多出来的钱都得由自己保管,留着以后给法兰成家。 法兰喜欢音乐,他的梦想是当一个作曲家,但是读音乐学院需要一大笔钱,他攒一点钱,就去找个音乐教授上上私课。上课的日子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他会满面春风地和店里每一个人打招呼。如果哪天沉着脸回来了,大家就知道他的钱又花光了,不得不回来在烧烤架上做着他音乐家的梦。对此梁建波深表同情,他说,“回头法兰做出来的曲子,一定充满了烤鱼和烤肉串的味道。” 周老板明知道儿子的躁动,但他装聋作哑,对他来说,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维持现状,儿子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交给未来考虑好了,何必在现在自找烦恼。 但是他没有想过,荷尔蒙的力量是无穷的。突然有一天,完全没有什么征兆,法兰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恋爱中。他喜欢上了和他一起上音乐课的一个女孩,那女孩有褐色的头发和碧青的眼,系红色的围巾有修长的腿。他明知道这是一场没有未来的恋爱可还是不能自拔,他请她喝咖啡,诉说心中的倾慕。可是当女孩知道他和父亲住在一起的时候,断然拒绝了他,她叫他“巨型婴儿”,“除非你从家里走出来,否则没有任何一个女孩会和你交往”,她这样给他判了死刑。 法兰很痛苦,他和周围每一个打工的学生诉说自己的痛苦,得到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回答,“那就搬出去住。”搬出去,意味着不再有经济来源,搬出去,意味着更广阔的自由天地。搬,还是不搬。 “像我们这些人生地不熟连法语都说不明白的学生都能混下去,你怎么就混不下去?”梁建波给他加上了一把柴,“你其实是害怕!你太习惯和你爸爸捆绑在一起了,法兰,你不离开他,这辈子就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情,没有家庭,没有音乐。你有的,就是这间破餐馆,等你爸爸死了大概会交给你。” 法兰咬着牙。 “法兰,搬出去,租个小阁楼,找个打工,在哪儿都比你在家里强,你还能继续上你的音乐课。” “法兰,你不用害怕,我们会帮你的!”这句话把法兰的眼睛都点亮了,从小到大,他很少朋友,父亲说怕他学坏,不许他出去参加社交和同学会,也很少给他零花钱,他在当地人集中的学校里总有一种被冷落和孤立的感觉,他很渴望有一只手,能拉住他,把他带离这个家。 当法兰决定离家出走的时候,他的父亲像疯了一样痛骂他的不孝和悖逆,并且告诉他除了贴身衣物,这个家里任何东西都不许拿走。幸好周春生还不知道梁建波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否则肯定连他也一起赶走。对于这起父子反目事件,梁建波觉得自己应该承担点责任,于是他慷慨地表示愿意给法兰这段过渡时期提供一些帮助。 (待续) 第13章 哥廷根大学来的女博士 罗倩倩顶着初冬的寒风踩着自行车吭哧吭哧地爬一个大坡,这段公路没有自行车道,她希望赶紧骑过去可以让到一边儿,毕竟挺危险的。等到爬到坡顶,她略微松口气的时候发现,背后一辆大货车悄无声息地跟着,好家伙,身子一晃差点从车上栽下去。罗倩倩紧踩了几步,过了公路桥,把自行车驶上旁边的人行道。那辆大货车仍然没有鸣笛,静悄悄地加速超过她,更让她吃惊的是,后面还跟着一溜的车,居然连一个按喇叭的都没有。 小妞带着一脑门子冻得冰凉凉的感动骑到学校,发现,各个教学楼仍然有人把着门不让进,罢工罢课运动正如火如荼啊。因为最近总统签发了CPE法案,增加雇主对实习人员任意雇佣和炒鱿鱼的权力,整个法国的所有高校学生都在罢课□□示威。这怎么办呢,在罢课的第一天老师就说了,我告诉你们哈,不上课是不上课没关系,我把这学期的讲义全部复印发给你们,但是期末考试还是要照常进行的。 这番话让几乎所有的外国学生都傻眼了,但是法国学生似乎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堵门玩罢课。有经验的学长们说,法国学生早就习惯了,白天玩罢课,晚上玩自学,课该罢得罢,试该考得考,回头成绩过不了升不了年级就只能自认倒霉,要么留级要么转校。 罗倩倩锁好车,到系里转了一圈,没人,又去图书馆看看,哦,那里还行,法国学生不傻,没堵图书馆的门,里面有些不那么激进的学生在看书。可是可是可是,老师讲过的都看完了,老师发的讲义,那销魂的手写体,压根看不懂,咋办呢?罗倩倩情绪低落地绕着大圆盘一样的图书馆转了一圈,希望能想到个解决办法,这时有个拎着拉杆箱的女人叫住了她,“你好!”说的是英语,“说汉语的吗?” 罗倩倩莫名其妙地点点头。那女人开口用中国话问了,“我刚到这里,怎么数学系没有开门,请问今天是公众假期嘛?” 罗倩倩走近她,三十多岁的一个女人,长得不敢恭维,额头尖尖,眼睛深陷,高颧骨大嘴巴,但是皮肤白皙细腻,鼻梁上架着细细的镜框,显得斯文得体,而且说话也很客气。于是她也礼貌地回答,“学校正在罢工罢课。”说着她有些奇怪,CPE这么大的事情这人居然不知道,难道刚从国内来。 那女的笑了一下,“我刚从德国来,是来做博士后的,之前他们写信没告诉我这里的情况,我还以为直接到系里就能看到老板,你知道哪里能上网吗?我给他发封邮件。” 罗倩倩把她带进图书馆,用自己的账号登陆了一台电脑。那女人发完信,说要等一会儿回信,问罗倩倩是否介意让她多用一会儿。两个人在大厅低声聊上了。 这女人说她叫文曙碧,德国哥廷根大学的数学专业博士毕业。刚说到这儿罗倩倩的眼睛都瞪大了,眼镜又滑到鼻子尖。在她心目中,能拿到德国博士学位的那都不是人,是神,何况还是哥廷根大学,希尔伯特和高斯战斗过的地方。罗倩倩顿时感觉好有激情,眼前那张普通的脸顿时也变得高贵耐看起来,她问“在德国读博士好读吗?” “不好读,”文曙碧叹了口气,“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去德国。我整整读了七年才拿到博士学位,中间被淘汰的同僚不计其数,很多人都劝我放弃吧,拿着在哥廷根上过学的证明去找一份工作算了。” 罗倩倩突然对眼前这个人开始感兴趣了,她马上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放弃找份工作呢?” 文曙碧笑了一下,“大概是不甘心吧。”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失去的太多。” “不过坚持下来还是很值得的,”罗倩倩赶紧安慰对方,“哇,德国的博士耶,在全世界都能横着走了吧?” 文曙碧眉宇舒展开,笑着小声说,“又不是螃蟹,还横着走。”她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很好玩,接着又上网收信,“哈,这里的老板出去开会了,明天才能回来,他把我交待给了秘书,但是今天办公室的人大概都被罢课的学生赶走了。看来我要找个旅馆先住下了。你不介意我再用一下网络找个附近的旅馆吗?” 罗倩倩摇摇头,她马上说,“你找到旅馆不是还要吃饭吗?不如去我家,我租的房子住的都是中国人,很热情的,你吃了晚饭再走。我们就住在市中心,坐地铁能到,你不如就租市中心的旅馆,选择度大一点。” 文曙碧好奇地打量一下眼前这个女孩,“你倒是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 “这没什么,”罗倩倩一边把文曙碧引到外面,一边大大咧咧地说,“我们家经常干这个,过路的中国学生住一夜,吃顿饭,那是常事儿。姐姐我还想问问你哥廷根大学读博士的事儿呢。我在法国还没听说博士要读七年那么久,不是,也有的,文科!法国人最矫情的就是自以为文史哲天下第一,我认识的人读文科的没有一个不是七八年才拿到学位的,还有更惨的七八年都搞不定。他们读文科博士的论文一写上千页,分上下卷,还不许用英文,没图表没公式怎么灌水,硬碰硬地用法语写啊!姐姐你的论文是德语的吗?” “不是,德国这点好,英语能搞定,要不然估计我得读上十七年。”文曙碧拉上箱子跟她走进无人驾驶地铁站。 “法国这边理工科的用英文也能写论文。我们上一届有个师姐,法语很烂很烂,她老板同情她,叫她用英语写,结果她赌气非要用法语写,博士五年才毕业!后来我问她干嘛赌那个气,她说,‘我英语也烂啊,不想让老板知道’……姐姐你们博士需要发文章吗?几篇算数?” 文曙碧再没想到自己到法国第一天就遇到个粉丝,还是个话痨,一连串问题问得她晕头转向。她在让雅克卢梭路87号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主要是连汤带水还是热乎的,非常客气地向主人们表示谢意,然后准备告辞。 “你认路吗?”苏错问,“倩倩去拿张地图。”周围小巷子很多,不能确定新来的人一定能找到路出去。 “哦,不要紧,我给我一个朋友发短信了,他会来接我。”文曙碧说。 “原来你在这里有朋友的啊!”罗倩倩好奇地问。 “一面之交,他知道我要来法国,再三叮嘱我要告诉他,只是今天他也是出差,才赶回来,刚才给我发了短信,要来接我。” “那等一会儿吧,”罗倩倩继续说,“给我们讲讲哥廷根大学,是不是很牛?” 文曙碧微笑着说,“牛什么呀?现在国内认国外的学校,第一就是美国的藤校,第二就是英国的牛津剑桥,除此之外,谁也不认,都是假的。特别是欧洲大陆这些不收学费的学校,除非你能多发文章,把自己名气打出来,要不然回去谁也不认你。” “这倒是真的,”已经伤愈出院的林宸接口,“上半年我老板和我去ENPC开会,正好赶上国内一大学的考察团,他们的老师有意向和ENPC合作,结果说有校领导不同意,所以要亲自去看看。” “路桥都不同意?”罗倩倩嘴巴张得多大,“哪个学校?要逆天啊?” “不同意的理由是,ENPC的中文译名叫巴黎桥梁道路高等专科学校。大学领导认为,和他们合作太掉档次了,瞧瞧,高等专科,还学校,连大专都轮不上,就一高中专吧?大学的老师们都气疯了,才忽悠那些不同意的领导们过去瞧瞧。领导们其实也是识货的,就是不太满意学校名字,后来硬给人中文名改成巴黎桥梁道路大学,才算同意。” “我发觉哈,”罗倩倩咂咂嘴,“全世界就国内的学校最牛了,谁都敢不认。那照他们这意思,巴黎高师就一师专,出来的都是干幼师的幼儿园阿姨?” “没错,Mine出来的就是挖煤的矿工。” “那我还在这儿读博士吗?”罗倩倩泄气地说,“精英学校就这待遇?那里尔一大还有戏么?” “法国的学校轻易不在世界上排名,”一直静静听他们说话的狗剩突然开口了,“ENPC只有600多本科生,Polytechnique撑死也就1000学生,根本没法和美国那些学校比较规模。但是哪个学校是什么强项,业内人是骗不过去的。你瞧不起里尔一大,你知道里尔一大第一任校长是谁吗?” “谁?”这个还真不知道。 文曙碧却笑了,她知道狗剩要说什么,于是她接口,“路易 巴斯德,进军科学最完美的人。” “啊?那我也算抱上名人大腿啦?”罗倩倩转忧为喜。 “作为一个学数学的,我可不觉得在法国进修或者学习有什么不妥,”文曙碧接着说,“ENPC就是柯西任教的学校,这里是庞加莱、傅里叶、拉普拉斯的故乡。” “真的?”罗倩倩喜滋滋地说,“姐姐你懂得太多了,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拿到奖学金。” 高颖不耐烦地说,“得啦别吹高调了,光法语学得就烦死了,还读博士,我可不要读,早知道去英语国家了,就怪我妈天天说法国便宜呀便宜呀不要学费呀,可不要学费有什么用,回去都没人认识的。我跟我妈说,读完硕士第一年我就回去让我爸帮我安排工作。” 罗倩倩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狗剩看着苏错,突然对她说,“你知道里尔高商在法国同类学校里的排名吗?” 苏错茫然地摇摇头,她从来没关心过这个,排高排低有什么关系。 “你在法国一所排名还不错的商科学校里混着英语专业,掏着一年九千欧的学费去中餐馆打工。”狗剩用讽刺的语气说,“苏姐,你要是做生意,一定亏得连本儿都没了。” “呸!”苏错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站起身收拾桌子。文曙碧也站起来帮忙。 这时候外面的门铃响了,罗倩倩想都没想就冲出去开门,一开门就愣住了,一位法国男人站在门口,看样子年龄不小了,原本栗色的头发已经两鬓斑白,蓝眼睛高鼻梁,看上去儒雅温和,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羊绒大衣,上面细细密密的水珠,外面起雾了。她正想问您找谁,文曙碧从里面出来,用英语和对方招呼。 然后进屋和大家说接她的朋友到了,于是很客气地彼此道晚安,文曙碧上了朋友的汽车。 (待续) 第14章 文曙碧 就在87号全体成员学雷锋做好事之后的那个周末,文曙碧突然在下午找上门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非常重的大袋子,“去中国店那边的早市买了点东西,请你们吃饭。我租的那个房子太小了,在学校跟倩倩打过招呼了。” 苏错瞪着眼看着她,脱口而出,“谁做?”她心里大骂罗倩倩这个臭小妞,又给她找营生。 文曙碧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请客,自然是我做,借你们的煤气和厨房行吗?” “行行行,太行了!”苏错喜滋滋地把对方接进来,“我给你打下手。” 文曙碧果然动作很麻利,果然和会干活的人搭档就是不一样。苏错带着一种满足感听着对方使唤,顺从地拿这拿那。饭焖上了所有的菜洗净切好,就等大家回来就可以下锅了。两人聊着一些做饭的经验,感到非常愉悦。 这时文曙碧的手机响了,她一边拿出来一边说,“还没来得及换一个法国的电话卡,用的还是德国那边的号。”看了来电显示她的脸色一变,转过身去。 “喂……知道了……不用了,我马上就会换号……”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后,突然文曙碧用了激动的语气差点喊了起来,“我交往什么男人不需要告诉你,段子岩,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跟你没有关系!”说着气咻咻地挂了电话。 苏错觉得自己无意中偷听了人家的隐私,先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听到男人,又听到离婚二字,不由精神大振。但是不能显得太八卦,在文曙碧恶狠狠掐断电话静默无语的时候,她装作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德国的号,话费可不划算,还是尽早换了吧。” “这几天忙着签工作合同住房合同,都忙忘了,真想赶紧换!”文曙碧的脸有点涨红,感觉是激动了。 “那个,今天晚上你回去怎么走,你朋友还来接你吗?”苏错绕着弯问,“你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法国人吗?” “二大法学院的教授,”文曙碧把手机撂在餐桌上,“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我的丈夫,我正准备把他变成前夫,”她很坦率地说,“你不就想问这个吗?” 虽然苏错的脸皮很厚,但是现在也不免有点讪讪的,她跟文曙碧又不熟,这么开门见山地说出来,不好吧。 “没什么,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听。”文曙碧在桌子边坐下,“很多年找不到一个人说说这件事,心里确实堵得慌。” “我和我前夫,就当他是前夫吧,不过是一本新证书的问题,十年前结的婚,大学一毕业就结了,他比我大三岁,当时正读研。我也不知道我俩怎么结的婚,你看我长相,也就一般人,段子岩是我们系的系草,能言善辩聪明机智,上到老师下到同学没有不喜欢他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追我,理由是,感觉我这人踏实。我小时候父母总吵架,性格内向,段子岩总能逗我乐。所以我大学一毕业,他说结婚吧,我就跟他扯证了。扯完证才告诉我妈,把我妈气得够呛。”说到这儿文曙碧苦笑了一下。苏错顿时起了一种心有戚戚的感觉,如果那时候大学一毕业,严勇就提出领证,她肯定也是毫不犹豫。 “后来我读研,他呢,得了个到哥廷根大学深造的机会,就去了。去不多久,就每天发邮件牢骚,老师多么难缠,同学多么烦人,课题多么闹心……总之没一件顺心事,中间还闹着退学好几次,都被我劝下来了,我说也不差这几年,既然开始了,那就安心读,把学位拿下来。可能隔着网络,我语气也不太好,那时候我压力也很大,我妈天天在我耳边聒噪,说段子岩出了国就会另找人,叫我趁早把他叫回国,我妈也不想我出去。等我研究生毕业了,工作都找好了,我叫他,读不下来干脆回去吧,别的工作不说,找个高中数学老师总是可以的…… “我也不知道我这句话伤了他的自尊心了,一下写了十几页A4纸的邮件给我,还是用附件形式,历数他在德国读博士的艰辛,叫我不要看不起他,他之所以总是心不在焉,是因为想着我,希望我能一起过去陪读。其实这我也理解,谁都知道德国的学位难拿,孤身在外寂寞难耐也是有的。所以我就咬牙辞职要跟他去德国。当时我找的工作是在一所高校,都已经报到了,档案调出不容易,我就用萝卜刻了个假公章办的护照,去了德国…… “去了才发现,他这三年,净混日子了,文献一篇没看,文章也一个字没写,每天早上睡到十点钟才去办公室,老板对他很有意见。我去了狠狠地说了他一顿,他也承认错误了,但是他说老板对他有成见,非要闹着换个课题不可。我申请的时候,跟了同一个老板。事实上根本不是像他所说老板对中国学生有偏见,而是他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德国的奖学金数目很少,需要帮助老板做助教才能拿到一定的补贴。我到德国这七年,他没做过一天助教,也没有出去打过工,好在他家里条件还不错,他父母早年离异,父亲一直对他有愧疚感,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开始我还和他吵架,逼他早起上班,后来,累了,也不想吵了,只想赶紧把自己的学位拿到手。他开始每天嘲笑我,说老板其实是利用我们需要学位的心理剥削学生,说我要是能拿到学位他就不姓段。后来又苦苦哀求我,要我在老板面前给他说几句好话,他其实还是很想学位的,又说趁着在德国福利好赶紧要个孩子……那时候我真的要疯了。我每天不想回家,每天都躲着他,因为看见他,就是一件事,咱们生个孩子吧。我说你拿什么来养它。他却说,生下来让他妈抱回国先带着,还说这是为我好,怕把我耽搁成大龄产妇了。 “我在哥大的一次校际交流活动里认识了Jean-Baptiste Lamer,就是那天来接我的法国人,他是法学教授,却通晓哲学和数学,他对我说,每一个法国人都是天生的哲学家。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文曙碧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你出轨了?”苏错试探着小心问。 “我想是吧,至少我的心已经出轨了。”文曙碧坦率地回答,“不是让,我根本就没办法坚持下去!我和他网聊,通邮件,还借开会的机会私下见面。这些,我的前夫是有所察觉的。有一次我们吵得很凶,他又提出生孩子的事情,我反对。他说我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出轨了想离开他。我承认,那时候我的心已经走了,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他,我仍然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他一起拿到学位然后找个工作。可是那时候我不想解释,我说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一拿到学位就会和你离婚!他嘲笑我,他说他比我早读了三年都没毕业,我在国内大学的时候一向资质平平,怎么可能比他更早拿到学位? “他是很聪明的,从小到大都是优秀的学生,还获得过国际中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奖牌,保送上大学保送读研。如果不是不慎去了德国,也许早就学成归国了。”文曙碧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他自己大概就是这么想的,他觉得他的运气真不好。还真是不好呢,我和他相互折磨了三年之后,搬出去另住了。此后他靠着自己的个人魅力和哥大的名声也勾搭过几个女留学生,不过跟我没关系了,我唯一想的就是,毕业,毕业之后和他离婚。起初他不同意离婚,后来大概是我的论文答辩排期刺激了他,他同意了,我们去大使馆打算办离婚手续。不过,到了门口他又说后悔了,没有办成,我们回去后他又在不断追问我是不是我出轨才逼着他闹离婚。” “他就从来没反省过自己的问题吗?”苏错问。 “这大概是聪明人的悲哀,”文曙碧回答,“德国的博士学位虽然难拿,却是给我们这些老老实实做研究的人准备的。就算我当不了什么有名的数学家,成不了陈省身丘成桐,拿不到菲尔兹奖,但是我却能从这泥坑爬出来。曾经他在大学的目标是,去哥廷根大学,与高斯做同事,后来他虽然去了哥廷根,但恐怕永远也不能和高斯做同事了。现在他连离婚都不敢面对,索性躲了起来。我也不管了,申请了这边的博士后,打算分居两年以后回国起诉离婚。” “那个法学教授呢?”苏错继续问,“他好像年龄不小了。” 文曙碧耸耸肩,“who cares?我就喜欢大叔!” “好吧,他其实挺帅的。”这句话不是恭维,是由衷夸奖。 “很多男人是年轻时候帅,越老越猥琐,只有到了让这个年龄还帅的,才是真帅!” “他多大了?有五十了?”苏错表示看不出外国人的年龄。 “比我大十五岁,四十八了。”文曙碧脸上突然露出小女孩一样的腼腆。 “那好吧!”苏错说,“我希望你这次找对人!不过你们学数学的这么聪明,应该没问题。我学的那点高数,都还给大学老师了。狗剩经常说我上学就是混。” “狗剩?他还真叫狗剩?我那天晚上没听清,以为你们叫他国盛之类的名字。我看他长得也不俗,怎么被你们欺负成这样?” 一说起这个苏错就好笑,她的眼角笑得弯弯的,把当时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贱名好养活,我怕他死在半道上了,给他起个贱名压一压。”刚说到这里就听见杂货间那边有刻意的咳嗽声。 苏错伸伸舌头,“狗剩这个脑子不好,医生说没事的时候多睡睡觉,有利于他脑细胞恢复健康,是不是醒了,偷听我们讲话呢?” “前面没听见,就听见你编排我!”狗剩从杂货间出来,一脸严肃地说。他看了看桌子上堆得满满的东西,慢条斯理地问,“有酒吗?” “有阿尔萨斯地区产的白葡萄酒。”文曙碧回答,“我不太了解法国的酒,就知道阿尔萨斯区的,再就是波尔多大区,但是波尔多的酒牌子已经做杂了,我也不知道哪个牌子比较好。” “不知道牌子,就挑贵的。”狗剩拿起那瓶酒仔细地看,“白酒要配鱼吃,晚上有鱼吗?” “我发现你是越来越过分了!”苏错一拍桌子,“开始不吃狗粮,然后要喝酒,喝酒你还臭讲究,什么白酒配鱼,配你个大头鬼!” “白酒配鱼,红酒配肉,这是常识,还有,待会儿别把你那套杯子拿出来现眼,那是喝开胃酒的杯子!” “我呸!为了你不喜欢一次性纸杯,专门给你买的高脚玻璃杯,不对,水晶杯,你哪那么多臭规矩!” “是高铅玻璃的,”狗剩继续不依不饶地揭发,“人造水晶而已!” 文曙碧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口,生活真快乐啊! (待续) 第15章 准前夫 文曙碧把程序运行起来,关上面前的显示器,穿好驼色的羊绒大衣,下班了。她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浑身的关节舒展着,非常舒服。这一段时间她过得很愉快,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新老板对她赞赏有加,有望在年底之前投出一篇稿子。通过罗倩倩认识的几个中国小孩似乎也不错,对她非常信服友好,经常来往,虽然交情也不过是坐在一起吃顿饭,听他们斗斗口,但是没有学位的压力,这些看上去平常的事情也变得美好起来。 和让的感情也急剧升温,让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和美貌比起来,我更喜欢聪明的女人。” “为什么?不是说聪明的女人很危险?”文曙碧问。 让则很洋派地耸耸肩膀,“感情是需要交流的,和一个聪明的女人对话无疑会让人更加愉悦。更何况,你也并非不美。”让经常用欣赏的眼光打量她,“你的身材很好,简直堪称完美。当然,衣服经常会让我判断失误,我希望能去掉这些障碍物重新认识你。” 这简直是□□裸的调情,文曙碧的脸红了,但是心里美美的。不过,她还没有答复让的挑逗,因为离婚这件事始终横在她心上。 走出实验室的大门,文曙碧蓦地愣住了。冬天的下午天黑得早,路边昏黄的路灯照映下能看见濛濛的细雨丝,一条长长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落在地上。听见门响,路灯下走过来一个人,看来已经等了很久,头发全湿了,眼镜上一层水雾。 “文文……”是段子岩的声音,有点喑哑和激动。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文曙碧虽然问,但心里很清楚,他一定是通过哥大的网络系统看到了她的去向。 “我来找你……”段子岩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你给我一年时间,最迟一年,我会毕业。我已经和老板谈过了,我现在每天都按时去办公室写论文,第一章初稿已经快出来了……” 听到这里,文曙碧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初稿,还是第一章的,糊弄鬼吧。她忍不住语带讥讽地说,“现在才出了第一章的初稿你还想明年毕业?段子岩,你知道我的终稿修改了多少版吗?”真可笑,文曙碧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有十年婚姻的人,简直像一个中学生一样幼稚可笑,“我改了整整十一版。这只是完结稿,从头到尾大修了十一次。至于每一章的修改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文文,如果你不和我离婚,我都听你的,我可以马上退学,跟你来法国,等你做完博士后,我们一起回国找工作!”段子岩的眼睛,透过眼前的水雾,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变得这样不真实和遥远。 “没有用了!”文曙碧悲哀地说,“你但凡早一年作此决定,我们的婚姻都可以挽回,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分手,各自寻找生活目标……” “你有你的目标!”段子岩突然暴怒起来,“就是那个法国老头,你是为了他才和我闹离婚,我早就知道,我告诉你,我不会和你离婚。我要上网,让大家评评理,为了个外国男人,你,你,你下贱!文曙碧,你得志就猖狂,拿到学位有什么了不起,马上就狗眼看人低……” 文曙碧冷静地看着眼前那张口沫横飞的扭曲面孔,在对方停下来喘息的时候,淡淡地说,“我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子岩,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夫妻感情,但是这十几年一起度过的岁月也不是没有一点情分。何必做得这么难看,好好地分手不行吗,一定要做得这么难看才甘心吗?再说,”文曙碧稍微犹豫了片刻,又开口了,“大家彼此留点颜面吧,你说我出轨,其实在我去哥大之前的那几年,恐怕你也没闲着。最近你不也在交往几个新来的小留学生吗?” 段子岩先是一愣,随即理直气壮地说,“那是我刚到哥大的时候认识的几个异性朋友。你听信别人的谣言,往我身上扣屎盆子,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可是你,你敢说你和那个法国老头什么都没有?” “有也好,没有也好,已经和你无关了。就算我们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在我心里已经和离婚没有两样,”文曙碧懒得解释,抬脚要离开,“既然你已经恨我入骨,为什么不痛痛快快把手续办了,各人自由多好?如果你坚持这样硬撑着,那我就只好等回国起诉离婚了。但是现在这段时期你无权过问我的私生活。” 段子岩上前拽住文曙碧的胳膊,“哈,别以为你多清高多了不起,格雷斯对中国学生那么有偏见,为什么就放你顺利毕业了?别打量谁是傻子。外国人对中国女人的审美观真让人不敢恭维,口味够重的。” 文曙碧听到这番话感到忍无可忍,“段子岩,你还要不要脸?格雷斯什么时候也没对任何人有偏见,你毕不了业完全是你自己的责任……”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一声马达的嘶吼。 有人来了,他们两个吵得激动,忘了留神周围。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摩托停在路边,上面的骑士穿着紧身裤和高邦靴子,正从上面偏腿垮下来,两条腿笔直修长,靴子底的金属和水泥地面相撞,铿锵有声。 段子岩似乎被对方的气势震住了,不由自主地松手放开文曙碧的胳膊,有点发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肯定就是那个法国老头。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一个又老又丑的猥琐老男人,可是现在,虽然他看不到那人的面孔,但是那气势让他有点自惭形秽,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才是文曙碧的合法丈夫,于是他冷笑着对文曙碧说道,“他是谁?我知道,是你的奸夫。打扮成这个样子,在装钢铁侠吗?告诉你,有种他就开着摩托从我身上碾过去,否则就趁早滚开!我在和我老婆说话……”说着他更紧地抓住文曙碧的手腕子。 让再次跨上摩托,用脚使劲踩下引擎,摩托车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在段子岩听来好像是不怀好意的威胁。他毫不畏惧地盯着对方的头盔,似乎要用眼睛的怒火把它烧穿。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除了摩托车引擎的声音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各个实验楼的人早已下班离开,教室也因为旷日持久的罢课活动悄无声息。文曙碧感到段子岩的手心开始出汗,手指也微微有些抖动。她找到机会用力一挣,挣脱了男人的手掌,连忙走到一边去。就在段子岩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去拉住文曙碧的时候,让驾驶着摩托车飞速撞了过来。 “啊,”文曙碧惊叫一声闭上了眼睛。可是紧接着她听到了急刹的声音。 段子岩眼睁睁地看着摩托车撞过来又一个剧烈的急刹停住,整个人都差点瘫软在地,他只觉得两条腿哆哆嗦嗦软得像面条一样,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对不起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对女士说话客气一点。”Jean Baptiste Lamer摘下头盔,露出一张镇定而温和的面孔。这句话说得礼貌无比,就好像他在谦卑地请教一个问题。撂下这句话之后,他拉起文曙碧,无比体贴地把她扶上摩托车后座。他客气地向段子岩挥着头盔致敬,说了晚安,然后绝尘而去, 文曙碧坐在飞驰的摩托车上,感觉自己好像古代被英勇骑士救走的公主,她搂着让的腰,感到非常幸福和踏实。 虽然文曙碧租的房子距离校区并不远,但让带着她在绕城高速上转了一大圈才把她送回家,一直到家门口,文曙碧才想起来问他为什么今天想着去接她。 “我今天才买的新摩托,”让很随意地说,“本来就想带你兜兜风的,结果无意中做了护花骑士。他还会缠着你不放吗?”让的语气让文曙碧感到十分熨帖。 “不会了……”段子岩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文曙碧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他不肯离婚,又跑来找她,说明他不想失去她吧。 “不,你想多了,”让似乎看透了她的心理,“他想抓住你,因为他在下坠的过程中希望能拉住你这根树枝。他觉得你才能挽救他。这十年他一无所有,没有学位没有工作,他想留住你,好歹还算有个家庭。” “让,我是不是太绝情了?” “你就是太不绝情才把自己弄进这种尴尬境地,”让毫不客气地说,“感情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是不道德的。” 他拉她入怀,亲吻她的额头,“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我的小姑娘!晚安!” 其实文曙碧很想留住他,让他在自己租的小蜗居里呆一晚上。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让十分捉摸不定,就像捏在手里的沙子,越是想紧紧抓住,越流失得飞快。 “他在欲擒故纵!”当她被苏错纠缠不过,把和让的交往感受告诉她的时候,对面那个小姑娘----在文曙碧眼里就是小姑娘----露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明白神情,“他越这样,你越神魂颠倒,想跟他在一起。恋爱不就是这样吗?”苏错很肯定地说。 文曙碧突然有点尴尬起来,她都跟这小孩胡说些什么,虽然这会儿没有旁人。狗剩被赶到阁楼林宸的屋子里睡觉去了,林宸和老板请了假,提前回去准备结婚的事情。段子岩再没出现过,应该是回了德国,苏错打电话约文曙碧一起过周末,“圣诞节你有活动吗?高颖要和男朋友去巴塞罗那,罗倩倩啥状态得看她期末考的情况,我在家哪儿也不去,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尽管来。” 苏错很欢迎文曙碧来家,又买吃的又做饭,省了她多少事情。 “我……”文曙碧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安排,本来让说过圣诞节到冬假期间会带她一起去拉普兰看极光,但是既然让没有说定时间,那就是还没有安排,文曙碧暂时不想乱动,“你圣诞节哪儿也不去吗?”她只好反问苏错。 “我得在家照顾狗剩,他没身份哪儿也去不了,我要是离开俩星期,他不是饿死就是把我们家房子点了。现在能确定他少爷身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文姐姐,你说我怎么办?我要不要把他带到远一点的大街上丢掉?我不想养着他了。” “那怎么行?就是宠物也不能养着养着就丢掉啊!” “他要是宠物就好了。可是你没见过这么有个性的宠物吧,吃我的喝我的裤兜比脸都干净,脾气还大得不行,要吃好的喝好的,最近得了个新毛病,就是督促我上学,叫我过了节转到法语专业去,还说不忍心看我虚度光阴。”苏错大发牢骚。 “我觉得挺好,”文曙碧促狭地笑笑,“你要是不想养他,也不用把他丢到大街上,那多有心理负担啊。我马上给移民局打个匿名举报电话,不到半小时就有人上门,你就解放了。”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打吗?缺德事我来做。” 苏错笑得讪讪的,“算了吧算了吧,是我不忍心,行了吧?” (待续) 第16章 离婚 正说着话突然就听见罗倩倩和高颖两个大呼小叫从楼上下来。苏错莫名其妙地喊,“怎么了你两个,倩倩你不复习功课啊?” “不是不是!我刚才看讲义呢,高颖在上网,你们猜她看到了什么。”罗倩倩冲进厨房,一脸紧张。后面跟着高颖,小心翼翼地捧着笔记本电脑。 “薯片姐,是关于你的!”高颖一直管文曙碧叫薯片姐,理由是她喜欢吃薯片喝雪碧。 那个有名的留法学生论坛,“战斗在法国”的某个版块,一位昵称叫“昔日重现”的ID发了一篇长长的帖子,题目叫“假如能够回到从前”,下面跟者如云。 一开始就提到因为第三者的出现,夫妻的感情降到了冰点。然后就是大篇幅的回忆,回忆从她入大学的第一天起,相貌平平的她如何拨动了他的心弦,因为她是那样温柔,沉静如水,眼光深邃得能看透人心。在大学的女孩子们都在疯狂逛街跳舞换男友的时候,她总是静静地坐在教室的一角看书。她学习认真踏实,绝不以六十分万岁作为自己的目标,除了认真学习专业课外,她很少参加社团活动,而是在图书馆借阅大量的书刊。 她不爱说话,也不那么爱笑,但是她笑起来就好像阳光穿破云层那么明媚。她说的话虽然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犀利,却也能一语中的,发人深省。她的穿着永远是那么朴素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虽然便宜,但是颜色搭配得永远那么柔和耐看。虽然她的相貌平平,但是从他看到她第一眼起,就被深深地吸引。他靠近她,给她说了很多笑话,让她脸上呈现出那阳光般明媚的笑容。他帮助她完成本科毕业论文,让答辩会所有老师都惊叹这个本科学生拥有硕士生的研究技巧和搜寻文献的能力。 这些回忆是那么美好,一直写到她大学毕业,两个人租了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小小蜗居,领了结婚证。每天下班回家,用一个小小的电炉烧菜吃,手艺虽然欠佳,但是整个小屋里都流动着食物的香气和爱的感觉。 看到这里,文曙碧的眼角有点湿润了,这些言语勾起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柔软记忆。段子岩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他一直都很渴望过上正常人的家庭生活。他说他对天生貌美的女子有天然的抵触,因为他的母亲就是诱惑太多,抛下他和父亲离开家的。他希望有一个母性十足的女人,给他的未来孩子做母亲。 接着,文章话锋一转,开始诉说自己远赴德国攻读博士学位,妻子在研究生毕业之后也过来陪读。妻子在读书期间就开始不大安分,一向对中国学生有偏见的德国导师对她青眼有加,不仅帮助她发文章,还安排她顺利答辩。妻子开始眼高于顶,对丈夫恶言相加,天天数落丈夫的为人和科研能力,甚至威逼他放弃学位,跟她回国找工作。因为怀着对妻子深深的感情,做丈夫的忍气吞声,一边加紧工作的步伐。谁知妻子变本加厉,认识了一个法国高校的教授,搬家出去和丈夫分居。在答辩结束拿到学位之后,妻子竟公然和那个法国老头双宿双飞,一起到了法国,还提出和丈夫离婚。 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戴绿帽子更难忍的事情发生?但是,出于对妻子深深的爱和担忧(丈夫认为,那个法国老头不是好人,也许他的教授身份也是伪造,只是为了博取妻子的信任和好感,否则的话,刚三十出头的年轻妻子怎么会毫不犹豫地投入年过半百的老人怀抱),他愿意等她,让她迷途知返。但是鬼迷心窍的妻子竟然换了手机号,还拉黑了他的信箱联系。 丈夫通过学校的学生流动记录,找到了妻子的行踪,马上中断学业奔赴法国,希望能挽回妻子的心。但是,苦苦的哀求换来的是妻子无情的冷嘲热讽,而那个勾引妻子的男人,竟意欲制造车祸来打倒他。丈夫心中激愤难平,把所有的这一切都写在网上,希望能得到公众舆论在道义上的支持。同时他公开了妻子的所有个人信息包括姓名、简历、现在签合同的单位等等,希望在法华人警惕这个为了往上爬留在欧洲换取身份不择手段抛夫弃家的女人…… “太过分了!”罗倩倩抖着手指着屏幕说,“这个贱人,竟敢这么诋毁文姐姐,还公开她的个人信息!贱!贱!真贱!!!” “最贱的是看帖子的,”高颖继续说,“居然有那么多人在骂薯片姐,特别是一帮男生。女生还有几个质疑帖子真实度的,男生那都是几乎一边倒了。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啊。” “这也正常吧,”文曙碧虽然心里也很生气,但表面上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现在这世界谁还在乎真相是什么,都是凭着自己的立场说事儿。” “这倒是真的,”苏错接话了,“如果是女人发帖子,情况马上就倒过来,女生们就会大骂打小三,男生们可能会让你反省一下为什么留不住男人的心。这些倒没什么,口水而已,谁在乎。关键上面有文姐姐的个人资料,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就不好了,要赶紧和版主联系,□□子。” “□□子没有用,”一直一言不发的狗剩说话了,他本来不参与女人们的八卦活动应该去阁楼睡觉的,但是最近阁楼漏雨,苏错正打电话找房东来修,所以他们把林宸的床上东西都卷起来放到梁建波的房间去了,狗剩只好又到杂货间去住了。为了方便他休息,苏错专门去二手家具店买了个破躺椅回来放在厨房的角落,说是总不能天天钻在小杂货间里,那里的环境不利于大脑恢复健康。 “截图留证据,然后找律师直接给他发律师信,条件是□□加离婚,如果不肯就上法庭那就以损害名誉侵犯隐私来起诉。”狗剩说完,继续靠在大躺椅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几个人互相看看,苏错说“文姐姐,你朋友不是法学教授吗?问问他是否可行。” 于是文曙碧给让打了电话咨询此事,答案是当然可行。而且让还说介绍一个朋友给她认识,那是一位律师,能用汉语沟通,这样不仅可以给段子岩发律师信,而且还能直接给他打电话。稍微麻烦的是法德两国不能公用法庭和法律,所以多半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如果真的要是对方轴起来坚持打官司的话还是比较麻烦的。但是麻烦也不是不可行,办法总要试试。 让介绍的这个朋友是女性,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面相看上去是东亚人和白人的混血人种。她叫景然,法语名叫Claire。在办公室招呼让和文曙碧坐下后,她先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景然的父亲是从前侨居越南的华裔,后来移民法国,她的母亲是法国人,所以她对于汉语和越南语可算得上精通,经常帮助这两国的移民打民事官司。 “不对,Claire,你这样说就是太谦虚了,”让很随便地笑着说,然后转头向文曙碧解释“Claire精通阿拉伯语,另外还是一个东亚问题专家,从法学的角度阐述东亚诸国的经济发展特质,非常有研究。” 听到这个评价,景然露出十分欢喜的神情,“谢谢,让,被你表扬实属不易,你的肯定对我很重要。现在,女士,我来听一听你的问题。” 文曙碧发现,景然十分专业而且干练,裁剪得体的西装短裙穿在她身上,把苗条火辣的身段衬托得线条优美,她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没有耳钉,没有项链,甚至没有结婚戒指。她的手指雪白修长,一直握着一支男士用的派克钢笔,她仔细倾听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文曙碧,若有所思,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只是个小事情,”景然最后非常轻松地说,“我可以作为你的代表律师去和他谈条件,我想他不会考虑在德国请一个律师来和我应对。但是有一点我想你应该明白,作为条件我只能促使他删掉网上关于你的真实信息,至于别的,”景然耸耸肩膀,“就当他写了一个故事好了。当然,你的最终目的是要促使他答应离婚。你可以照中国婚姻法的要求先写好协议书,一旦他同意了我会马上寄过去让他签字,你们或者就可以去使馆直接办理手续了。” “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文曙碧连忙向景然道谢,但是对方说,“谢什么?今天我对你的咨询是按分钟收费的。过后我会把合同和账单寄给你,当然留下地址就行。” 原来还有账单?文曙碧觉得有点发窘,毕竟请律师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免心里有点嘀咕,按分钟收钱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现在领的工资够不够付一次律师费。 景然明显没有发现文曙碧的表情,她用打印机将需要的文件打印了出来让对方签字。文曙碧略有些踌躇,让一声不响地接过去,前后仔细都看了然后放在她面前,示意没有问题,可以签字。 这个动作细节自然没有逃脱景然锐利的眼神,她突然笑了,飞快地用法语和让说了一句话,之前他们一直在用英语交流。文曙碧觉得略微有些不快,她听不懂。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嘴角略略抽动了一下,根本不能判断出对方说了什么。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律师,文曙碧的心里觉得松快了一些,但是她又压上了另外一块石头,那就是,直觉告诉她,景然和让的关系非同寻常。于是她找了个共进晚餐的机会,鼓起勇气问让。 让没有回答,他只是放下手里的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擦嘴,侍者悄无声息地走上来问他是否有别的要求,让要了一杯咖啡。 “景然曾经是我的一个学生,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毕业以后我们没有再见过面,直到五年前因为公事又联系上,从此有些往来。” “五年前?”文曙碧默默地思考了一下时间,是在自己认识让之前呢还是之后。 “无论什么专业的女人,在这方面都可谓嗅觉灵敏。”让开玩笑着说,“没错,我们短暂交往过,但后来又分手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个做律师的女人,吵起架来太厉害!”让继续笑着说,“虽然我是研究法学的,但是我从来没研究过如何在对方的言语里寻找缝隙以备攻击!女人,个个都是吵架的天才。” “我也是吗?”既然已经分手了,文曙碧觉得又想通了,让一个快五十岁的正常男人,总不能指望他的过去一片空白,自己又不是霸道总裁文里的女主角,不至于那么天真。 “你也是!只不过你的专业技能训练你所有的话都需要找到依据,虽然你的攻击性没有她强,但是说话滴水不漏,让别人找不到缝隙。天哪,真想让景然和你吵一架,那一定非常有趣!” (待续) 第17章 圣诞假期 不知道景然使用了什么雷霆手段进行碾压,总之段子岩托她给文曙碧带话,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决定不再犹豫,愿意去大使馆办理离婚相关手续。还有,论坛上的帖子关于私人信息的部分全部删除,其他的,就留给网上的福尔摩斯们继续猜测,费几多口水。 为了答谢景然,文曙碧向让提出请她吃饭,餐馆由她来定。但是让却否定了这个想法。 “景然这一段时期会比较忙,她要利用圣诞假期去一趟北非,在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和利比亚做一些社会调查,所以现在正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我恐怕她没有时间了。再说你和她是工作关系,谈不上私交,账单你也付了,对她没有亏欠。倒是对我,你应该好好感谢。” “那我请你吃饭吧?”文曙碧问。 “如果你真的要谢我,不如冬假的时候陪我去拉普兰看极光。” “为什么不是圣诞节?” 听到这个问题,让稍微踌躇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了,“圣诞节我会和景然一起去北非,她涉及的课题我也很感兴趣。”让回答得带点小心,看着文曙碧的脸色。 文曙碧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甭提多受伤了,她说,“去呗!我可能得利用这个假期和段子岩把剩下的手续都办完。” 让促狭地一笑,“听你这口气,是一点都不在乎我。” 其实那倒不是不在乎,是文曙碧在见到景然之后,心里由衷升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绪。既然知道他们是旧日情人,为什么还要看着他们一起去北非度假呢?文曙碧突然觉得,让要是个中国男人就好了,她肯定会河东狮吼插着腰大声告诫他不许去,不但不许去,也不能再和景然联系,工作联系也不行,什么手机邮箱,能拉黑的全都拉黑了。 但偏偏他不是,文曙碧觉得自己连狮吼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就那么怕给我们东亚女性丢人呢,好像没男人就活不下去一样。她还记得刚认识让的时候,他引用了一段皮埃尔居里的话说,有天才的妇女很少,作为热爱生命而活着,妇女远超过我们,母亲要完全占有儿子,妻子要完全占有丈夫,即使把他们变成白痴也在所不惜。 如果让文曙碧扪心自问是不是那么离不开让那么爱让,好像也不至于,她刚从一段失败婚姻的泥淖中爬出来,实在不想马上进入另一个婚姻。但是这心里怎么就这样堵得慌呢。算了,想起苏错说过自己圣诞假期无处可去,文曙碧觉得还是跟那一班小朋友一起过节比较有趣。 87号那里也比较冷清,林宸回国去了,高颖和新认识的男朋友一起去了巴塞罗那旅游,为了省钱拽上了罗倩倩和梁建波。罗倩倩不负己望,期末考进了全班前三名,如果三月份之前的那个学期考试再能继续保持的话,就一定能拿到奖学金,即使拿不到教育部的奖学金也能拿到北方省的地区奖学金,所以心情愉快地响应号召出去玩了。 对于苏错迫不得已被捆绑在家里,狗剩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歉意,他建议苏错可以和文曙碧一起,也出去玩几天,让他一个人看家就好,保证能自给自足。 “得了吧少爷,”苏错翻着大大的白眼说,“您还以为我担心您的吃饭问题吗?我其实是怕你用煤气把我们屋子给点了,那我回来还说不清了呢。” “你是不能走,”狗剩想想说,“你得写下学期换成法语专业的动机信。” 苏错转头对着文曙碧,带点撒娇的语气说,“文姐姐,你看见了吧,我这哪是学雷锋做好事,整个给自己请了个爷回来,什么都要管。” 文曙碧微微笑着,旁观者清,她能看出两人之间有微妙的情愫涌动,别的不说,苏错在家里其他人面前一向是大呼小叫凶神恶煞的,什么时候用过这种口气说话。但是,他们两个的问题,还是不要说破的好。文曙碧好喜欢现在这种感觉,这种安静的,像家一样互相关心的感觉。 “所以我还是去办公室加班好了。本来年底要投一篇文章的,因为私事耽搁了,老板催我加紧,我想元旦过后把初稿发过去。你呢,就老实在家里写你的动机信。不过,”她停下来看看两个人,“转到法语专业,到底是你们俩谁的主意。” 苏错和狗剩同时伸出手指着对方,“她/他!” 然后狗剩用无可救药的眼光看着苏错,苏错马上改口,“我!” “苏错,我跟你说啊,”文曙碧忍着笑教训她,“你不要被狗剩牵着鼻子走,学业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人不能跟你沾半点光,如果你自己不想换专业,谁也不能勉强你!” 苏错讪笑着说,“应该这么说,狗剩哥一直以来力劝我换到法语专业去,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也跟爸妈讨论过了,他们愿意再出两年学费让我折腾……” 苏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狗剩不冷不热地打断了,“他们当然愿意,比起每年出学费让你在外打工,还不如出学费让你好好学习!” 苏错撇撇嘴,没有接话。文曙碧在肚子里笑得一塌糊涂,笑完了突然感觉有点羡慕。曾经的段子岩要把自己整个人挂在她身上,让她觉得累,现在的让恰恰相反,总是最大限度地给她自由,换一种想法,也许让也希望在她面前保持自己的自由,这种自由让她感觉轻飘飘,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就这样苏错每天对着电脑绞尽脑汁,“我在网上下个模板吧?”她征求狗剩的意见。 “随便你!”狗剩面无表情地回答。 但是轮到他修改信件的时候,就把苏错骂得狗血淋头,“这种套话废话就不要写了,你要是评审会的,会相信这种鬼话吗?” “那我该怎么写?动机?得写明我为什么要从英语专业转到法语专业啊,还得以他们信服的理由!”苏错咬着手指头问。 “你以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就以什么理由说服他们。动机信不需要造假,如果你觉得那理由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评审会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狗剩说完,把注意力继续放在眼前的那本广告册上,每逢超市有打折广告派发,他就会拿回来认真研究,特别是酒的促销打折。 “我的理由是……”苏错小心翼翼地说,“来到以法语为主流语言的国家,应该想方设法融入当地文化……”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狗剩,对方没有反应,“这样行吗?她试探着问。” “你觉得行就行,首先要说服你自己。”狗剩眼睛都没抬地回了一句。 真是屁话,回头帮我改的时候肯定又得唧唧歪歪骂我写得不好了,苏错肚子里腹诽了一句,没有说出来,只管在电脑上吭哧吭哧地码字。有一件事她发现苗头不妙,现在狗剩反客为主地几乎成了家里的主心骨,随着她的态度越来越绥靖,底下这帮小的们也越来越谄媚狗剩哥,好像大小事情都要问过他的意见才合适。最窝心的是狗剩当仁不让,大马金刀地大事小情点头拍板,一个钱不出的家伙居然这么牛气冲天。苏错想到这里,带着不满斜睨了一下狗剩。 狗剩仍然在看广告纸,专心致志。就在苏错斜眼看过来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专心写你的东西,又是法语不会写了?” 倒吓了苏错一跳,“我在写呢。” “那你回头看什么?”狗剩又翻开了一页,细细地看图片。 “你这人,简直是个妖怪。我就无意中往你那儿看了一眼,你怎么看见的?”苏错索性推开电脑,她注意到狗剩眼前并没有玻璃杯或者不锈钢碗之类可以反光的东西,就算有,那么一个眼神也能看到这也太邪门了。 “我没看见。”狗剩把手里的广告纸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旁边,“只是听你敲键盘的节奏不大对,就知道你在溜号。不想写,那歇会儿吧。我刚看见AUCHAN的酒在促销,要不要去看看?” “去!”苏错马上痛快地站起来。 “今天晚上把它写完!”狗剩指点着电脑严肃地说。 “保证!”苏错高兴地回答。 两个人穿上外套出门,苏错突然开口说,“我发现你有点可怕,正在逐渐控制我们全家人,连我这个公认的家长现在也要听你的。时间长了,我担心会大权旁落。” “会吗?”狗剩问。 “会!”现在我吵吵倩倩和小高她们,都不听我的,连梁小贱也不听,开口就是“狗剩哥说……” 狗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说明我把你从劳心劳力的家长状态解救了出来,你应该感谢我。” “凭什么呀?我就乐意当家长,你管得着吗?”苏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管不着!你要是能让他们重新听你的,随便好了!” 狗剩腿长肩宽,穿着苏错给他买的中长款栗色外套,显得气宇轩昂。和刚来时候的面带病色相比,他现在脸色健康,行动利索,走到哪儿都会引来一阵艳羡的目光。 两人相跟着穿过几条小巷,走到有地铁站的主街,刚进入地下,还没来得及打票,就突然听见一个招呼声。苏错没有留意,狗剩站住了,向旁边看去。 一个金发长腿的美女,向他们走了过来,走近才发现,她的胸口挂着一个身份标识牌。 “女士,先生,”美女伸手将他们拦住,“临时检查,请出示你们的身份证明。” 苏错退后一步,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短发貌美,面寒如冰。见鬼,她心里骂了一句,今天这日子不好,快圣诞了,街上肯定会加派警力。 “我为什么要给你啊,你是真的警察吗?”苏错毫不客气地回答,用的是英语。 那美女一愣,她大概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吃个瘪,于是从口袋里掏出证件给苏错。苏错一脸惫懒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法语。”她继续说英语,“我听不懂法语。” 那个美女一看就强压着一肚子火,但是很客气地用蹩脚的英语继续说,“我们查证件,请你们配合。” 苏错掏出学生证给她, “我没有带居留和护照,”这倒是没什么,很多人都没有带。 美女翻来覆去看完,还给苏错,然后转向狗剩,“先生,您的。” 狗剩从口袋里掏出……梁建波的乘车票递了过去。苏错差点没忍住笑喷了,这两张脸差异也大了点儿吧。梁建波一大饼脸,豆豆眼,怎么也不会是狗剩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面孔,虽说老外分不清中国人年龄和相貌,可是,这样公开当他们是瞎子,合适吗?想到这儿,她心里又开始担忧了起来,原先梁建波留下乘车卡给狗剩,是不想让他逃票,应付查票员用的,现在给警察……不仅没身份,还盗用他人证件,玩笑开大了! (待续) 第18章 Villeneuve d'Ascq 果然美女警察板着脸反复看着梁建波的公交卡照片和狗剩的面孔。苏错感觉有点紧张地观察他们的脸色,狗剩却是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美女警察突然问,“这是你的卡吗?” “当然是,”狗剩用了最纯正地道的法语回答,“只不过照片是五年前的,”他突然绽开一个微笑“是不是和现在不太像?” 原来长得帅就是可以混饭吃,听了这番话美女警察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她又看看照片再打量狗剩的面孔,“中国人还是越南人?” “中国人。” 她把公交卡还给了狗剩,“你的法语很标准,而你的朋友,”她看着苏错说,“有点不太友好。” “她只是有点顽皮,没有恶意。谢谢,哦,雷奥妮。”狗剩看见她的胸口挂着的胸牌,写着警号和姓名,Leonie LECHOU,“您经常在这一带巡逻吗?我肯定见过您。” “是吗?”美女警察突然对眼前这个人感起了兴趣,“我的确在这附近工作,但是您怎么会注意到我。” 废话,狗剩心想,作为一个比煤炭还黑的黑户,对于附近有什么样的警察出没,比小偷心里都清楚。但是他嘴上却说,“像您这样一朵带刺的铿锵玫瑰,想不注意都难。我有几次在街上看见您,作为巡警身份,给路边乱停的车辆贴罚单,甚至有一次看见您搜查可疑分子的证件。” 美女警察眼波盈盈,满脸的浅浅笑意,她对眼前这个东亚人很有好感,“我自己都记不大起来了,您记性真好!那么您是住在这个社区附近吗?” 两个人说话用的是正常法语语速,苏错听得非常吃力,但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冷冷淡淡的冰美人,随着几句话,逐渐绽开了笑靥。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了,最后那美貌警察和蔼可亲地向他们说再见,还顺便给狗剩抛了个媚眼。 上车以后苏错才说出话来,“你刚才跟那个警察都说什么了,她怎么态度这么好?” 狗剩没有回答她,半晌才冷冷地回答了一句,“你的法语得好好练练了,这么简单的句子你居然听不懂,回头转了专业,上课你怎么办呢?” 到了Villeneuve d’Ascq 市政大厅一站,两人上去,在地铁站又遇见四个穿着深绿色制服的男人,其中一人拿着刷卡机,原来是查票的。检查过狗剩的公交卡,男人问苏错要票。苏错理直气壮地说,“今天是周末,按规定我朋友的公交卡可以带四个人乘车,我不需要票。” 四个男人面面相觑,意思是哪有这规矩啊。其中一个面相和善的开口了,“小姐,逃票了也没有关系,我们不是警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您老实交罚款就行。” “我哪有逃票?我从来不逃票。”苏错从狗剩手里拿过公交卡,把背面翻出来给那几个人看,“这里,有一条说得很清楚,花钱办了这张公交卡的,在有月票或者周票或者日票的前提下,可以带四个同伴一起乘车,不需要另外买票。” 明显那四个人是彻底懵逼了,他们看看苏错,再看看她手里的卡,最后互相望望,无奈地撇嘴耸肩摊手,决定放走他们。苏错洋洋得意,不依不饶地教训那四个人,“身为交通工作人员,你们应该对自己的规章制度很熟悉才对,希望你们以后能够改进。” 出站之后,狗剩接过苏错手里的公交卡,翻过来仔细地看,然后从鼻子眼里发出一声冷笑。 “怎么了狗剩哥?有问题吗?”苏错不解地追问。 “有,问题就是,你得好好学法语。再仔细看看那一条是怎么写的,多看几遍,不行就大声念出来。” 苏错接过来磕磕巴巴开始读,读完一遍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看着狗剩。 “再读,一直读到明白了为止。”狗剩看都不看她。 苏错又老老实实地看了几遍,突然明白了狗剩的意思,刷地后背下来了一身冷汗,“这,这。” “现在你明白了吗?还好大胆子教训查票的人。” 苏错终于看懂,人家的意思是,如果所有的人都买了公交卡,那么在一个人有票的前提下,周末两天是可以五人共乘的。公交卡一年一换,每年都要交几块钱的卡费,敢情这两年来苏错一直以为一人办卡全家免费。她为刚才那四个不幸查票的深深默哀。 “我真不知道你来法国的意义何在。”狗剩继续说,“你为什么当初不去英语国家呢?” 当初,为什么到法国。当初,不就为了快点签证,逃开严勇?英语国家的考试稍许有些麻烦,而到法国的语言考试,几乎不需要成绩,有参加考试的证明就可以签证了。苏错觉得心底隐隐地疼了起来,两年了,她还是忘不掉。 “女人最大的性格弱点,大概就是把一件事看得太重的时候,会把自己应该做的最重要的东西看得太轻,过后才会反悔。”狗剩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苏错大吃一惊,她以为自己的心事谁也看不出来。 这人是妖怪吗?苏错赶上前去追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没有,我瞎说的。”狗剩轻松地回答。 “你觉得什么事最重要?”苏错继续问。 “就是眼前该做的呗!比如对于罗倩倩,就是拿奖学金,对于高颖,就是申请学校,对于梁建波,就是找实习,对于你,就是确认目标,”狗剩貌似很随意地说,“当然你要只是来法国散心的就当我没说。任性了这么久再难过的事情也该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真的有那么容易就过去吗?苏错前几天和家里通电话,还忍受了一番亲娘的窝心拳。苏错的母亲在电话里又是一阵对严勇的诅咒挖苦和怒骂,然后告诉女儿一个很难让她接受的事实,严勇要结婚了,严家正在到处散布喜讯。不过苏错的父亲在把消息带回家的那天又惹得两人大吵了一架。母亲骂完严勇骂完严家人骂完苏错的父亲,又直接把一腔怒火倒在女儿头上,数落她没本事,连个男人都看不住,既然严勇已经对不起她了,为什么不争口气,好好找个别的,要比严勇长得更好,赚钱更多,爹妈更能贴的。 “你们老苏家都一个样,武大郎卖豆腐,人怂货软,难怪你打折促销也卖不出去,我嫁给你爸爸算是倒八辈子霉了,自己一天福没享过,还要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女儿。别老还说自己年龄小,你照照镜子,都快三十了。再过几年你年龄一大,生孩子都生不出来到时候只能找个二婚当后妈有你哭的。” 面对诸如此类的抱怨,苏错能说什么,她也什么都不想说。这心上的刀子被插满了,倒也不疼了。说来奇怪,她提出要转法语专业的时候,母亲倒没有反对。她应该不会反对的,反正她也听不懂法语专业和英语专业有什么区别,只要钱花在女儿头上,她就不会对此有太大意见。当然苏错也没有跟她多说,在感情上,她偏向父亲多一点。 苏错的脸色阴晴不定,狗剩似乎一点没有注意到,他们走进商业中心的大厅。狗剩沉默了片刻,又扔了一个□□过来,“我知道,你们女人的目标其实很一致,就是找个好男人,了此残生。无论受过多少教育都一样,哎呀……”手肘被苏错抓住狠命一掐。 “我又没说这样不好,”狗剩在苏错的大力金刚指要挟下连忙找补,“一个以家庭为归宿的女人,一定是善良的,而……”他突然停住。 “而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怎么不说了,唉,你怎么了?”苏错只觉得狗剩的胳膊抖动了几下,接着整个人都晃动了起来,然后软软地就要靠在旁边的墙上。他用手敲击自己的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这时有一两个路过购物的人走过来,问苏错,“女士,需要帮忙打电话吗?” 苏错谢谢他们好意,表示自己随身带了药品,然后搀扶着狗剩进了一家咖啡厅坐下。随意地在前台叫了两杯咖啡,狗剩慢慢地喝着,脸色恢复了一些。 苏错这个时候不敢打扰他的思绪,只是慢慢地啜着杯子里的液体。 “我应该想到了一些事。”狗剩开口了,“一个女人,一个出卖了我的女人,一个为了某些利益不择手段的女人。她……应该是一个我很亲近的女人。我刚才想说,一个以家庭为归宿的女人,即使眼界狭窄格局小,却也不失一个善良的普通人。如果是一个权力欲浸入骨髓的女人,那就是恶魔,可怕的妖精。” 终于被苏错找到一个反击的机会,她说,“以家庭为归宿,你觉得眼界狭窄,以事业为重,你却说人家是恶魔。我发现你真难伺候!” 狗剩摇摇头,悲悯地说,“你总是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算了,对智商有限的人我无话可说。” 苏错懒得跟他讨论,只是说,“你智商倒是挺高的,就是想不起来到底还剩多少了,还得靠低智商的养活。如果你好些了,那我们走吧。” 这时咖啡店的一个系着白围裙的侍者走过来,非常惊喜地打招呼,“苏姐,剩哥,真是你们啊!” 剩哥?谁这么会叫?狗剩不满地抬起头,看到一张热情洋溢的面孔,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我是法兰啊!” 哟,还真是法兰,几个月没见,这孩子精神面貌大不相同了,之前那个怕见人的总是怯生生的表情一扫而净,整个脸上洋溢着开朗的微笑。 “法兰,坐下。”苏错问,“你在这里打工吗?” “是啊,上班时间我就不坐了,我在这里打工,附近租了个小房子,我还申请了一个上学的补助可以去音乐学院听课。”他几乎眉飞色舞,“苏姐,你们出来逛街吗?待会儿我下班了,你们去我家吃饭吧?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苏错指着狗剩说,“如今他是我们大当家的,你问他。” 狗剩本来懒得和外人打交道,但是法兰的事情他听到了一些,那本是一个有交往障碍的可怜小孩,现在看着对方满脸期待地等着他回答,就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了,需要攒几天。 第19章 胡美纶 想到周法兰在家短住的时候,最喜欢吃烤的带皮五花肉,苏错在AUCHAN里买了一大盒切成薄片的带皮猪肋条,又在旁边的一家亚洲小超市买了腌制的各种佐料,让狗剩拎着,等法兰下班一起去他家。 法兰在附近和别人一起租了一个小小的联排别墅,他住楼上,房间里有自己用的一个电炉和小烤箱。当他看见苏错把一大堆东西从袋子里掏出来的时候,就带着一点为难的样子说话了,“苏姐,猪肉你们待会儿带回去吧。” “怎么?”苏错觉得脑子转不过来,“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吗?调料我都买好了!” “不是,”法兰期期艾艾地说,“我对门,那个女孩,她不吃猪肉的。” “哦哦,小阿(拉伯人)?” “也不完全是,她妈妈是台湾人,她在这里入了教。人挺好的,但是说闻到那个味比较难受。我本来叫她晚上一起吃饭的……所以,苏姐,下次我去你那里你再做给我吃。”在苏错看来,法兰的嘴里都要滴出口水来了,特别是她把李锦记叉烧酱拿出来的那一刹那。 这孩子真是可怜见儿的,找个入教的邻居,连猪肉都得戒了。苏错想想,也没勉强,随手搁在他电炉下面的冰箱里,“我们走时你提醒我。” 狗剩一声不响地坐着,打量法兰的房间,大概十平米左右,收拾得还算干净利落,墙角放着一个不锈钢支架帆布罩简易衣柜,墙上贴着自己抄的乐谱。 法兰从冰箱里拿了饮料给他们喝,然后拎着东西到楼下厨房去洗,苏错要帮他,被制止了,“苏姐,我这里地方太小了,待会儿他们回来要做饭底下就站不开。我买了现成的couscous,待会儿蒸一下就好,再拌一个沙拉,你们等我就行。” 当couscous的香味从锅里溢出来的时候,楼梯响了。苏错惊讶地发现法兰的脸变得明亮无比,他动作敏捷地拉开门,热情地对着外面一个女孩招呼,“Melon,你回来了?一起吃饭吧?我这里有两个朋友。” 苏错听到Melon,差点乐喷了,这叫什么名字,这年头还有人叫甜瓜的? 一个头上裹着素色头巾的亚洲女孩走了进来,看见有人,略微迟疑了一下,“不了,法兰,我们晚上有活动。” “那不是也要吃完饭再去吗?”法兰热情地说,“这是以前我住过的地方的朋友,苏姐和剩哥,苏姐,Melon,她中文名字叫胡美纶。” 胡美纶走了进来,一张小脸清秀可人,虽然礼貌地笑着,但不知怎么的,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她头上裹着肉粉纯色头巾,用发卡和别针扎得紧紧的,没有露出一根头发,身上穿着宽大的阿拉伯妇女常穿的灰色长袍,也看不出身材。她的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带着点神经质的警惕眼神。 “就在这儿吃吧,”苏错看到法兰有点举手无措的样子,从桌边的一把椅子上站起来,坐到法兰的单人床上,反客为主地招呼,“我们也是普通朋友,路过法兰这里,上来蹭顿饭。” 女孩轻轻点了一下头,在苏错让开的椅子上坐下。 法兰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挪到墙脚放在地上,然后拿出一摞盘子。 “Melon,晚上音乐学院有GALA(晚会),十点钟才开始。我想邀请你一起去。”法兰有点怯怯地开口。 苏错心里喟叹一声,这傻小子,早知道就找个借口今天不来了,当着外人约姑娘,你这脑子在想啥呢。不过她转念一想,也许法兰就是很羞涩,身后不站两个人撑腰还不敢开口呢。所以苏错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盘子上,非礼勿听。 “对不起法兰,我们今天晚上有活动,我要去L'église Saint-Maurice(圣莫里斯教堂)。”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其他三个人全都不吃了,惊异地看着胡美纶。半晌苏错才开口,“那边不是在闹事吗?” 自从右翼政党上台,民众对之前希拉克在任时软弱的移民政策表示出越来越多的不满,于是新政府出台了新法案,非法入境移民一经发现,一律遣返,而且每年还给移民局若干名额指标,如果完不成,上街抓也得抓出来。这项法案一出,问题来了。从前希拉克在任的时候,即使移民非法入境,但如果家里有孩子,孩子到了六岁上学年龄必须入学,同时父母也可以获得一个过渡时期的合法身份,慢慢的,身份就转白了,可以打工上学申请福利等等。但是新法律一出台,无论孩子是否在读书,父母都要被遣返,连同遣返的还有出生在法国的小孩。 这个遭到很多人包括人权组织的强烈反对。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啦,对于华人或者东南亚一些族裔,法国警察和移民局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对于某些,比如中东或者非洲来的,就没那么客气了。于是愤怒的某族兄弟,在圣诞节前夕,攻占了圣莫里斯教堂,他们在那里聚集人手,与警察对峙。外围有不少同族的还有一些人权组织的人表示声援抗议。 在占领教堂三天之后,形势变得有些严峻,教堂里面和父母在一起的小孩子最先绷不住哭闹了起来。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外面的警察和谈判专家派人送了水和饮食进去,但都被扔了出来,里面高呼绝食的口号,抵制法国的不人道政令。外面也有很多支援者大声疾呼,那些孩子生在法国长在法国,那就是法国的孩子,未来的公民,没有理由他们都可以上学,而他们的父母却像老鼠一样生活在阴沟里。 苏错说完话就后悔了,很明显眼前这位胡美纶小姐,是参加支援的人员之一,她要去向警察喊话,打标语,或者丢掷石块(这是苏错自己脑补出来的)。一般对于这种事情,华裔的态度都比较含糊而暧昧,非法移民若是获得了胜利,华裔也会跟着沾点光,要是警方占了上风,反正对华裔这种良民平时也够网开一面。 “这里有个小学校的小学生父母被抓起来了,”胡美纶说,“法国是人权发源国,不能这样蛮横不讲理!” 得了吧大姐,到底谁蛮横不讲理啊,苏错心里腹诽着,嘴上可没敢说出来,她是怂人,绝不敢惹这种国际纠纷。在她看来,非法移民的典范就是华人,比如土根,满脑子都是赚钱攒钱买房子娶媳妇生娃,这才是人生的正途,像某教这样,一人信教全屋禁猪那实在是太霸道了。如果不是他们这么霸道理直气壮生了孩子就吃福利,吃着福利继续偷鸡摸狗,偷鸡摸狗完了还自诩真主代言人,自诩了代言人就看别人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女人不能穿三点式,男人应该拜东方,法国政府和人民一定本着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继续留下他们天下大同。 苏错自问绝没有种族歧视,自己都是黄种人,神经病了才歧视别人。学校里也有很多各个国家和地区来的同学,彼此都能和睦相处,也尽可能地回避一些敏感话题,这其实是互相尊重的一种方式。但是她在打工的时候发现,总的来说,学校还是一座象牙塔,里面的人比较单纯,而社会就没那么美好了,在金全福的附近,有时候会聚集一些游手好闲的某族兄弟,他们架着膀子抽烟酗酒,寻衅滋事,小小年纪就不去学校,在街上撩拨过往行人取乐,特别是中国学生走过的时候,他们会跟在后面不友好地叫chinois,chinois,有时候还会踹两脚别人背的书包。鉴于他们人多,大部分学生都忍气吞声默默走过,只在心里骂他们祖宗十八代。 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对于有些人,你对他友好了他拿你当傻逼,你对他不友好他说你歧视,你当他不存在他说你异教徒,千方百计想灭了你,怎么同情得起来? 一直没有发话的狗剩突然说,“这样很好!” “什么很好?”苏错表示没听清。 “所有的权利都是争取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谈判的。”他放下刀叉,表示自己已经吃好了。 苏错觉得这话有问题,她忍不住要反驳,“非法移民,是偷渡来的,人家没请他们来,到了别人地盘上想当主人没那么容易吧?” “谁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要看谁更强势!”狗剩回答,“华人从19世纪末就开始大规模移民,但是政治地位始终不高,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了。” “我?跟我什么关系?我怎么了?” “勤劳致富、辛苦打工、养家糊口、忍气吞声……就这样。不敢争取自己的权利,在人屋檐下始终要低头。当然了,华人并不总是很怂,他们也有厉害的时候,尤其是对着自己人。”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讽刺。 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苏错心中勃然大怒,你丫的吃华人的喝华人的,还敢用这种口气跟华人说话,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不把你赶到街上Habite dans la rue几天,就不知道我们华人勤劳致富辛苦打工的难能可贵。 虽然她不说话了,但是胡美纶锐利的眼神扫了过来,嘴角带着一个淡淡的笑容,“我知道你们误会良多,时间会证明一切。”她擦擦嘴,站起来,“我约了时间,该走了!” 法兰热情地说,“外面不安全,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今晚我们有很多兄弟姐妹一起并肩作战,我什么都不怕!”胡美纶脸上焕起异样的神采。 法兰坚持要和Melon一起去圣莫里斯大教堂那边参与支援,四个人穿上外套一起下楼。门外昏黄的路灯下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看门牌号,似乎很犹豫的样子,看见四个人出来,大概是想上前问路,直走了过来,却一下愣住了。 “美纶!”那妇女用不太标准的国语喊道,“夭寿仔,你果然在这里!”她过来拉扯胡美纶的胳膊,“走,跟我回家!” 胡美纶先是一愣,然后使劲要甩开对方的拉拽,“放开我!” 法兰赶紧上去挡开两个人,“太太,您找谁?”他有礼貌地问。 “我找谁!”对方大嗓门喊,“我找我的女儿。你书也不读,学也不上,跑到这里跟这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混,我,我,我……” 哈,有热闹看了,苏错看了一眼法兰的表情,真心替他心塞。我们法兰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不三不四的小流氓,她离远了两步。这娘儿们现在不冷静,别溅一身血。 法兰一听是美纶的妈妈找上门来了,有点反应不过来,马上站开了一点,不知所措。 那妇女一手揪着美纶,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没头没脑地打着,边打边骂,骂的具体什么听不太清。美纶则一边尖叫一边躲闪。 狗剩走上前,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腕,“住手,别打了,小心别人报警!” 那女人见有人挡横,松开女儿,伸手就往狗剩脸上抓,“你们这些流氓,坏蛋,放开我女儿!” 美纶得了一个空子,甩开那妇女,撒腿就跑。法兰被苏错用力搡了一把,就朝着美纶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随时断啊! 第20章 母女俩 法兰跟着美纶一直冲到地铁上,虽然天还不算晚,但临近圣诞,校区的学生大多回家过节去了,所以车上显得空荡荡的。一路上美纶的脸色阴晴不定,法兰不敢说话。到了某站,美纶一声招呼没打就冲下地铁,法兰快步跟上。 地铁口寒风阵阵,只有自动滚梯的隆隆声,外面下起了雨夹雪。美纶上到地面,拎起绊脚的长袍,一路狂奔。法兰自知问也问不到什么,只是紧紧跟上。跑过两个街区,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美纶一个踉跄,差点被地上的冰渣滑倒。法兰拉起她,“你没事吧?”美纶疼得脸都皱了起来,她甩开法兰的手,勉强往前走了两步,扶着墙喘气。 法兰搀着她,“你歇会儿再跑。” 美纶摇摇头,“前面动静不对,我们赶快。”她主动拉起法兰的手。 到了前面街角左转,两个人被一辆闪着灯的警车拦住了,“对不起,有人高声喊,先生,女士,你们不能过去。前面封路了!” “先生,我是人权协会的,我们约好了今天晚上在这里集合……” “女士,所有的集会组织都散了,警察开始强攻了!”警察很好心地解释。 “强攻?”美纶尖叫了一声,“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和平对话吗?” 警察有点无奈地说,“里面有个小孩子高烧不退,他的母亲崩溃了,又哭又喊。警方提出先把小孩子送出来去医院,孩子的父亲不同意。小孩母亲抱着孩子要从塔楼上往下跳,警方迫不得已只能强攻!” “那之后呢,还把他们遣返吗?” “不知道,这不属于警察该管的范畴。女士,请你马上离开,里面不安全。”警察继续有耐心地劝告。 他另一个同事显然就没这么好心了,手里摸着腰间的警棍走过来,粗声大气地说,“赶紧离开,这里封街了,如果再闹事就去警局。” 胡美纶不服气,还要说什么。法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开了。 “美纶,你不要和警察讲理,现在非常时期,他们会真的抓人的。”法兰把她拉开,低声劝解。 他们绕到离教堂更近的一条街上,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哭声、喊声、骂声,还有警车消防车的警笛声,天上有直升飞机盘旋,一派末日景象。这时前面又传来喧嚣的动静,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往这边跑。 美纶迎过去,大声喊,“阿里,阿里……” 有人迎面撞上了她的肩膀,把她撞了一个趔趄。法兰赶紧扶她起来,要拉她到街边的墙角下躲避一下人群的冲击,但被甩开了手。 “阿里,阿里……”她继续撕心裂肺地喊着。 这时候大概有人认出她来了,“阿里被警察抓了。” “为什么?”黑暗中美纶也看到了回答她的人,和他们是同一个人权组织的。 “说在他身上搜到了违禁品,”那人气喘吁吁地挤过来,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精壮男子,“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律师已经去了。但是……”他为难地说,“遣返可能在所难免。” 美纶身上发软,整个人要瘫倒了。 “快走,警察清场了,后面用了催泪瓦斯。”那男子拽了一下美纶的袖子,大步急匆匆地跑了。 法兰抓起美纶,跟着汹涌的人群往后撤去,就听见有人嗷地叫了一声,路边一辆车燃烧了起来,随即几辆车的警报器同时大作,一片欢呼声。法兰感觉有点迷惑,他看着火光映照下的几张兴奋的面孔,心里想,这到底是来和警察诉求谈判呢,还是来找麻烦添乱。眼看美纶痴痴呆呆不知所措,法兰咬咬牙,拉着她打算离开人群。美纶的袍子被踩在脚下,摔倒了。 法兰赶紧把周围几个奔跑的人隔开,自己后背挨了两脚,他忍痛把美纶整个抱起来,走到右手边一个很窄很窄的小巷,估计没人注意。他抱着美纶走了几条街,耳边听见嘈杂声渐渐远去,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美纶渐渐回过神,她挣扎着从法兰的身上跳下来,“你干什么?”她情绪激动地尖叫。 “美纶,那里在清场,有人放火烧车,继续呆在那里很危险!” “不要你管!”美纶疯狂地甩开法兰的手,“Chinois,懦夫!我要去找阿里!” 她又要往前跑,脚下一绊,摔倒了!这回大概扭到筋了,半天挣扎不起来。法兰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看来电,接了,“苏姐,我跟美纶在一起……好,我马上劝她回来!” “你可快点,”苏错说,“美纶的妈妈要砍人了!”然后她放下电话,对着美纶妈妈友好地笑笑,“您放心,法兰是个稳重的孩子,他跟美纶在一起,不会有事。” 狗剩一脸悒郁地坐在旁边,他的脖子上有抓痕。刚才在外面,他抓住对方的手,遭到了猛烈的回击。这时候住在法兰和美纶楼下的一对学生情侣出来看出了什么事,要打电话报警。 正津津有味看狗剩不愿伤着对方还得躲着被对方伤着的苏错这时候说,“别报警别报警,是美纶的妈妈,误会了。”她跑上去大喊了一声,“冷静!你还想不想找女儿?” 那妇人愣了一下,慢慢安静下来,但是不知是气得还是冻得,浑身直发抖。狗剩看她不再攻击了,也慢慢放开她的手腕子。 苏错问那对学生情侣他们可不可以进去等法兰和美纶回来,那两个人略微犹豫了一下,让他们进去了。法兰的屋子是不上锁的,于是他们就坐在屋子里。 苏错见那妇人还是浑身发抖,就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水,找了一只干净杯子,倒了半杯水递过去。美纶的妈妈愣了一下,接过来,低声说句谢谢。这时候苏错才有机会打量对方,四十出头的年龄,不算太老,能看出来年轻时候很漂亮,但是现在大概是被女儿折磨得,眼神疲惫,嘴角向下耷拉,鼻翼两边有深深的法令纹。 身上穿得却是很时髦,巴宝莉秋冬款的新式浅驼色大衣,轻俏保暖。苏错真恨不能加上一句形容,怪不得穿上去不像那刺猬似的。头发原本是烫过的一丝不苟梳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因为刚才的撕扯,显得有些蓬乱。大概是看苏错和狗剩没有恶意,也不像是那种不三不四的混混,美纶的妈妈有点放松了,只觉得全身无力,半天说不出话。 狗剩则用了恶狠狠的眼光看苏错,他的脖子火辣辣的疼,有一道挠得尤其深,都见血了。苏错忍着笑凑过去,“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狗剩用手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推到一边儿去,嘴里嘀咕了一句,“别过来,见死不救的家伙。” 美纶的妈妈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我女儿的朋友?” “我们不是!”苏错爽快地回答,“我们是您女儿邻居的朋友,今天正好凑起来吃了一顿饭。也是第一次见您女儿。” “那你们知不知道,美纶平时都和什么人在一起?”美纶妈妈不死心地问。 “不知道,”苏错干脆地说,“不过看她的打扮应该猜到些,我想,”她打量了那妇人一番,“阿姨您不是信教的吧?” 那妇人脸上露出羞惭的神色,“我不是。我是台湾人,来法国已有十来年,前几年大赦的时候拿了国籍……” 哦,大赦,苏错饶有兴趣,台湾人也玩偷渡啊。 “我和美纶的爸爸,我们……,我是偷跑出来的……”那女人吞吞吐吐地说,“但是我带着她,我带着她辗转香港,又来到法国。美纶和我,吃了很多苦,我亏欠她。”美纶的妈妈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 “幸好我在大学学过法文,所以在法国能暂时立足。我为生计所迫四处奔走,忽略了女儿成长。她很叛逆,不愿听我讲她。她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从非洲哪里来的男人,谈起了恋爱。为了隔离他们,我花钱送她去寄宿学校,不久她又跑出来。”说到这儿,美纶的妈妈脸上完全是一副苦相了,几乎落泪,“那男人比她大十来岁,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他给美纶洗脑,让她加入他们的教会,还说要带她去中东参加什么‘圣战’!美纶今年才十九岁啊,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被毁掉!” 那女人把脸埋在双手里,两个肩膀拼命抽动起来,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听起来让人倍感难过。 这丫头真是鬼迷心窍了,苏错感觉自己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责任感,她说,“阿姨,您别着急,法兰挺稳重的,他说没事肯定没事。” 美纶的妈妈稍微心定了一些,“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孩子。哎,我早就说过,你们中国来的孩子最好了,可惜美纶没有交到几个像你们这么好的朋友。” 我去,苏错心想,什么叫你们中国,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难道她不应该说咱们中国? “有时候我真想把她送到问题少女学校去。”美纶的妈妈红着眼圈说,“可是又有点舍不得,而且我怕她在里面会学得更坏。” “我倒觉得美纶不坏,”苏错看了一眼狗剩,那位先生仍然是一脸悒郁状,完全不吭声,脸阴得能拧出水,“她今天是去为强制遣返的非法移民维权的。” 美纶的妈妈眼睛更红了,强忍着眼泪,“美纶小的时候,我们总是到处躲警察,因为我那时也没有身份,一直到她上学,才得到一个临时居留。那个时候,她最害怕的就是警察把妈妈抓走。她多依恋我啊,她多爱我啊,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哭出了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按住了鼻子。 “她又不是第一天变成这样子的,”一直没发话的狗剩翻着眼睛看着顶灯说,“也不会是一天两天。” 美纶的妈妈一愣,没有再说下去。苏错想着她可能会有不好诉说的苦衷,也就没追问下去。 “这位太太,你还是先回去吧。”狗剩继续说,“免得你女儿看见了你们又激动。” “我不走!我在这里等着把她叫回来!!!”妇人很坚定地说。 “可是把她叫回来了,她也不一定跟您回去,万一她又搬到别的地方住,那怎么办呢?”苏错又问。 美纶的妈妈沉默着。 “您先回去!这样,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她看不见您,可能会冷静一点,我们先劝她住在这儿,别让她再跑了。”苏错热心地说。听到这话,狗剩斜眼看过来,从鼻子眼里笑了一声,苏错明白他的意思。 得,不该管的闲事又管了一个,苏错在心里跟自己说,而且还是“他们”台湾人的。 (待续) 第21章 一场谈判 法兰和美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因为交通管制,所有的地铁提前停开,两个人是从市中心走回来的,还要注意绕开那些正在闹事的区域。看见苏错和狗剩在屋子里等着,法兰吃了一惊,“苏姐,你们没回去?” 美纶则四下张望,生怕母亲从哪里突然钻出来抓住她。 “那位太太呢?”法兰问。 “报警抓走了!”苏错打了个哈欠,偷眼看美纶的表情。果然,小姑娘的脸上没有欢欣鼓舞反而一脸震惊! “丫的下手真黑,你看给你剩哥脖子挠得。”她伸手去扒拉狗剩的脑袋,结果被一巴掌拍掉。 “还踹了我一脚,给我差点踹吐血。我就叫了警察,把她带走了,她竟然还敢反抗警察!天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娘儿们!”苏错夸张地说,但语气平和,一点都没有添油加醋的嫌疑。 “她……没受伤吧?”美纶忍不住开口问。 “没有!就是挨了一警棍,但应该没事,我看她还能自己上车。”苏错起身拿了一瓶矿泉水喝,“警察留了我电话,叫我明天去局子里录口供,今天晚上他们没空。他们说,如果这个女人对我们有重大人身威胁,他们会考虑关起来。”苏错说得煞有介事的。撒谎,而且能把谎撒得跟真的一样,脸不红心不跳,那是她的本事。没办法,从小生活在一个父母随时会点燃炸药桶的家庭,她早早地就学会了看人脸色说话。既然美纶关心母亲有没有受伤,那就把事情说严重一点。要是刚才美纶一脸漠然毫不关心,苏错就打算歇了,想点别的说说。 “美纶,这事儿就看你了,刚才警察问我,我没把你扯进去。你觉得你妈够烦吗?你要是觉得烦,明天我就去说严重点,最好关她个三五八年的,再别骚扰你。”苏错看着美纶脸上阴晴不定,试探着问。 美纶指着她鼻子尖叫,“你有病啊!她是我妈妈,只是不放心出来找我,是烦她,可我也没打算让她坐监狱!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对,我他妈的真有病,苏错心想,烂事管了一摊子,谁他妈领我情了。 “我没病!”苏错假装气愤地也指着美纶的鼻子开始骂,“你他妈才有病,你那个妈才有病。她狂犬病发,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明天还得打疫苗呢。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娘儿两个有话不自己说,他妈在这儿跟我撒什么邪火。我告你,我看在你是法兰的朋友面上才留下来等你,要不,我他妈认识你是谁,我他妈早就应该回家,明天去警察局,想怎么说怎么说,你他妈管得着么?” 苏错在这一刹那有一种亲娘上身的感觉,京片子说得嘎嘣脆,还一口一个他妈,听得法兰目瞪口呆。 “苏姐,苏姐,你别生气!”法兰生怕两人再打起来,赶紧把房门关关好,“剩哥,你劝劝。”他转头求援。 狗剩一脸关老子屁事的表情,早就缩到一角坐着去了,不过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苏错,好像发现了一件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美纶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给吓呆了,片刻,她掏出手机开始打,不通,不通,不通!她气得一把把手机摔在桌脚上,“我要找律师!” “歇了吧大小姐,”苏错好整以暇地说,“听说今儿晚上外面可热闹,就你能认识什么律师,左不过那些见缝插针的讼棍。搞不好他们正忙着张罗怎么救你男朋友呢!” 最后一句话其实是试探,因为听了美纶妈妈的介绍,苏错猜测美纶的男朋友可能是非洲哪个部落来的小混混,精神空虚。要闹着去中东参加圣战的不是别有用心就是脑残,别有用心那得高智商,听着不像。不过她这句话正好戳了美纶的心窝,美纶尖叫一声,就扑了过来,法兰把她抱住了。 “都别闹了,”法兰一边拦住美纶一边压低声音说,“把楼下的吵醒了,再报警,美纶,你妈妈已经进去了,你不能再进去!” “让她打,”苏错对法兰说,“你放开她,我就站这儿,我看她打。她敢打我一下,我抽她十个耳光,进局子我也认了!法兰,你放开她!”这话可不完全是恫吓,苏错虽然身材娇小,但是她经常打工,多重的餐盘也是一个手拎起来,年龄又比美纶大,真要打起来,也未必就吃亏。 法兰愣愣地松开手,美纶倒也忘了自己要干嘛,不知所措地停下了。 “我真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女儿!”苏错指着美纶继续骂,“你妈妈为你着急,到处找你,你却要伤她的心。那个男人要把你拐到中东,他把你卖了当□□你连跑都跑不出来,你会说那儿的方言吗?你会求救吗?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早就一巴掌呼死你免得你丢人现眼!” “你知道什么?”美纶突然泪流满面地说,“她压根就不爱我。她来了法国,就知道讨好那些有钱的老头,给他们做甜心小女儿,当情妇……换钱……她是□□,该死!”美纶蹲在地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糟糕,我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苏错心里想,看来这母女两个别有隐情,万一那老娘儿们为了讨好那些老男人,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哎,这姑娘还真倒霉。 “行了,别哭了。”苏错这脑子动得挺快,马上接口,“我就看你妈不像个好东西。反正我也把她折进去了,明天你要我在警察面前狠狠地收拾她一顿吗?哎,你别哭啊,我刚才骂了你,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妈她这么坏。哎,她是不是还让你去讨好那些猥琐老男人啊?这样的娘真该死!” 狗剩带着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欣赏苏错的表演,还真是属变色龙的,这情绪,收放自如,两边抡巴掌,这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被后天熏陶出来的? “没有,”美纶哭了一会儿,稍微冷静了些,被法兰又拉了起来,坐在椅子上,“她交往的那些男人,都和我隔得远远的,她哄他们开心,骗他们的钱,给我买东西,然后在我面前说那些男人的坏话,骂他们是流氓,让我离这些男人远一点。我就看不上她这种小人做派,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当面骗人的钱,背后又骂人。” 不知道怎么的,听到这里,苏错心里顿时充满了怜悯,不仅怜悯眼前这个小女孩,还怜悯她的妈妈,那个在女儿心里无耻的贱女人。 “她想好好养你,又想保护你。”苏错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如果在从前的生活中,她遇到这样的女人,一定会觉得不齿。但是,这番控诉从自己的女儿嘴里说出来,那又是别样的况味。 “不管她做了什么坏事,她是想爱你!”苏错感觉自己的语言都有点贫乏无力,“她可能对不起很多人,但是她对得起你。” 美纶不理不睬。 “行了,天好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去跟警察说,不严重,让警察快点把她放出来,这样行吗?”苏错问美纶。 美纶低着头仍然不言不语。 “我劝她暂时别来找你,可是你也别乱跑,现在外面多乱啊,你那个男朋友呢?”苏错又试探着问。 “被警察抓走了……”美纶又哭了,“警察说阿里身上有违禁品,说不定会遣返。” 活该,苏错觉得很是解气,但是她摆出一脸同情的样子,“美纶啊,你妈妈不喜欢自己的男朋友,那没关系,但是你得让你妈妈知道你交的是让她放心的人,别老动不动往中东跑,你说你跑中东干嘛去,那地界是女人呆的么?”苏错还有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你看你丫现在这德性,裹得跟粽子似的,你再跑到中东去,那不得裹得跟木乃伊一样了? 美纶不吭声。 “美纶,刚才阿里的朋友不也说,他们的律师已经去了吗?你不用担心阿里,他不会有事的!”法兰开口劝导。 他当然不会有事,苏错心想,这帮混混顽强着那,比小强都强! “好了我走啦!法兰,你看着美纶啊,没事多陪陪她,现在外面乱哄哄的,回头别把你也折进去,有事给我打电话!”苏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苏,”美纶突然抬起头,两眼亮晶晶,“你们中国人是不是懦夫?” 我呸,这怎么又是你们中国人,遇到“他们”台湾人还真是不幸。苏错都走到门口了,听了这话回头说,“我们中国人不是懦夫,我们中国人就是有点怕死……”看着美纶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她又接着说,“等你再大点你就会明白,怕死是美德。你觉得自己很勇敢,如果我说,殉教的人都会被火烧死,你怕不怕?” 美纶的脸色徒地一变。 “别说你不怕!”苏错严肃地说,“生命不是玩游戏,不可以重启再来!妹子,不是姐说你,没事多读点书,你就知道你和你妈妈的症结在哪儿,而不是随随便便找个男人把自己给交代了。你死,你堕落了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我们都是外人,顶多唏嘘感慨两声。这个世界除了你妈妈,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为你流眼泪。” 说完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第一次发现,你其实挺能说。”寒冬的大街上,空无一人,狗剩突然发话了。 雨已经停了,云也被风吹得散尽,皎洁的明月普照大地,一切都显得祥和安逸。 “这帮王八蛋,”苏错突然骂道,“真是数典忘祖。什么叫你们中国人,妈的,就欠我们英勇的解放军战士横渡台湾海峡了。” 狗剩忍不住笑了,“她和她妈妈已经换了国籍,她们已经是法国人,说你们中国人,一点没错。” “哟,忘了这点了。对啊,狗剩哥你也经常说你们中国人!我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老管你们法国人的闲事!” “你挺侠义!”狗剩由衷地夸了一句。 “谢谢!”苏错无动于衷地回了一句,小样,想拍拍马屁就让我留着继续照顾你,早说啊,刚才你污蔑我们华人的账看我怎么跟你算! “其实你们中国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狗剩故意把“你们”两个字着重加强地说出口。 “找抽呢你!”苏错勃然大怒,“我们中国人不会受嗟来之食,更不会一边骂着别人,一边找人家要饭吃!当乞丐也得有点职业操守,真没见过你这么不着调的乞丐,天天损我骂我逼我干这干那,还天天找我要吃要喝要铺盖!明天开始,你拿个家里的碗,给我蹲大街上去,每天不交够20欧,你就给我滚!” “20欧太多了,10欧行吗?”狗剩其实就是要故意激怒她,好欣赏月光下她因为气恼涨得通红的面孔。 “不行!少一分你就给我滚,爱去哪儿去哪儿。大爷的,姐不伺候了!”苏错说着,快步往前走。 狗剩在后面紧追,“那15行吗?18?18总行了吧?” (待续) 第22章 平安夜 这么些天了,狗剩第一次睡觉没有受到噩梦的侵扰,他不再在长长的有着莹莹反光的地道里穿行,他梦见,梦见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没有看见之前那张精美而邪恶的面孔,似乎有很踏实安逸的感觉包围着他,他梦见自己像一个乞丐,拿着一只碗。 但是这个变成乞丐却让人很踏实的梦被一阵讨厌的什么机器轰隆的声音给打断了,狗剩带着一脸不满地来到厨房里。文曙碧和苏错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什么,今天是平安夜,少不了大家要一起聚一聚,吃顿饭。 “大清早你们在吵什么?”狗剩很不满,昨天晚上到家都快天亮了,这才睡了几个小时?但是苏错一脸兴奋,半点疲倦的样子都没有。 “还早那?都快中午了!文姐姐拿来一个豆浆机,我试试,待会儿有豆浆喝了。”苏错很高兴,“再也不要去中国店买杨协成啦,死贵!买点黄豆就行。” “我买了点东西,今天好好做顿饭。”文曙碧也很开心,狗剩纳闷她怎么不去跟她的现任男友过圣诞,跑到这里来捣什么乱。他一脸悒郁地钻进了浴室。 “狗剩怎么了?”文曙碧问。 “每天早上都这样,下床气,甭理他!”苏错随口答应着,继续来回研究那豆浆机,“我们可以点豆腐!” “what?”文曙碧笑着瞪大眼睛,“这个太高难度了吧?” “不会!点豆腐用的材料无非是石膏、卤水,卤水的成分是氯化镁。根据化学原理,点豆腐的过程其实只是胶体的沉聚过程,没有化学反应。那么我们不需要找石膏或者卤水,找其他能促使胶体沉聚的催化剂就行啦。我认为可以去药房问问有没有做酸奶的原材料,应该都一样!”苏错沉思着说。 “小苏,我太佩服你了,懂不少!” “哪里哪里,作为一个农科大的毕业生兼一名吃货,这就叫理论结合实际。狗剩,你洗完脸了?去药房买那个做酸奶的什么酶,法语我不会说。给你钱。”狗剩沉着脸接过钱走了出去。 “他今天情绪不太好啊!”文曙碧目送狗剩出门的背影说。 “没睡好就这样,给人脸色看,昨天晚上我们回来得晚。”她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文曙碧喟叹连连。 “小女孩也挺可怜的,”文曙碧说,“所以孩子还是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才好!” 苏错沉默不语,从小她盼着父母离异又怕他们离异,她希望他们离婚以后就不会再吵架,能给她一个安宁的环境,又怕他们离异之后把自己带到一个可怕的境地。所以她现在很困惑,从小,她都是父母吵架后迁怒的对象,两个人都觉得如果没有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分手另找幸福。 虽然现在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但是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仍然时时刻刻伴随左右。不好的原生家庭就是一个人的梦魇,永远都醒不过来。 狗剩板着脸又回来了,告诉她们,药房没货,要预定,几天后再去买,他把钱还给苏错。 “那就先喝豆浆吧。”苏错拿出来三个碗,“晚上叫法兰一起来,我让他带着美纶,你刚才睡着的时候美纶的妈妈还来了一次,我告诉她咱们家地址了,她希望能拉美纶一起过节。” 狗剩的脸越发阴沉,这还越叫人越多了,大过节的大家都没事吗来陪你玩?文曙碧却是兴致很高,“叫来呗,人多我们可以打牌。” 狗剩感觉简直忍无可忍,他一口气喝完豆浆推开碗又出去了。 “又干嘛去?”苏错对着他的背影喊。 “跑步!”狗剩闷声闷气地回答,前门咣地一声关掉了。这里距离市中心有一点距离,是一般法国原住民聚集的地方,非常清净。狗剩只穿了衬衫和单裤,呼了几口白气之后,沿着街道慢慢地跑起来。因为是假期,所以街上几乎没有人,非常安静,街边的路灯一点点灭了。 狗剩跑过一个绿茵场,这里经常会有社区的小孩子打比赛,有时候是足球,有时候是橄榄球。别看运动员们年龄小,一进一退都颇有章法。狗剩经常会在这里欣赏半天。过了一条街,是这个街区的行政中心,旁边有个小小的公园,里面塑着密特朗的雕像,下面镌刻着他的生卒年月和简单介绍。 狗剩刚跑进公园里,就听见后面也有噼啪噼啪的脚步,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圣诞前夕的早晨锻炼身体。听到脚步声近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往侧面让了让。一个人超越了他,是个女人,金黄色的头发高高束起,穿着黑色紧身跑步服和白色的跑鞋,耳朵上插着耳机。那女人超过他的时候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步子慢了下来。 “是您?”女人好像在回忆什么。 狗剩也放缓脚步。 “梁先生?”那女的对他的称呼让狗剩一愣。但是他马上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前一天在地铁里查他公交卡的女警察。 于是他停了下来,“雷奥妮,您好吗?” 雷奥妮对于这个高大帅气的东亚人还记得自己感到非常高兴,“您每天都在这里跑步吗?” 狗剩摇摇头,“我每天都会换路线,第一次来这里。” 他打量雷奥妮,如今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衣,更显得□□,特别是低低的领口里扑腾着两只小白兔,他几乎要吹一声口哨表示赞赏了。 “今天没有上班?”狗剩问。 “晚班值勤!”雷奥妮简单地回答,“您住在附近吗?” “不远。”狗剩不欲说出自己住的具体位置,“我得回去了,下回见!”作为一个黑户,他觉得还是自觉主动离警察远一点为妙。 “好。”明显雷奥妮有点不舍,“您有电话吗?”她问。 “很抱歉,我不喜欢任何电子产品。”狗剩看着雷奥妮脸上流露出的失望,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谁忍心看美女难过呢,“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我记忆力很好。” 狗剩到家的时候被惊奇地发现之前脸上的不快和沉郁全都一扫而光,眉飞色舞脸色红润。文曙碧看着苏错说,“原来运动有这么大功效?” “运动能产生多巴胺,”狗剩接话,他找浴巾准备去洗澡,“多巴胺会让人产生快乐情绪!” 苏错正在收拾文曙碧带来的菜,听了这话冷哼一声,“恋爱也能产生多巴胺。文姐姐,看他这个风骚样子我就能猜到,准是外面和美女搭讪了。你敢说不是?” 狗剩回答,“平时写论文也没见你这么机灵的。”他走进浴室。 “哎,可惜这房子不是我自己的家,”苏错说,“要不然,我要买好多彩灯,装饰一棵高到屋顶的圣诞树,树下面堆满礼物,这样才能满足我所有的需求。” “还要有很多小朋友瓜分这些礼物,”文曙碧突然苦笑着说,“我发现自己真是老了,对节日没有那么大的热情。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找借口吃一顿。” 到了黄昏时分,法兰真的带着美纶来了,虽然美纶还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但是肯和法兰一起出门,大家也就不计较这些细节了。 “美纶想知道她妈妈怎么样了。”法兰抢先开口替她问。 苏错愣神了足足有十秒钟才想起昨天扯的那个谎,她的注意力都被一桌子菜吸引了,“哦,嗯,没事了,我今天早上去过警察局了。我说是朋友的妈妈,有误会,我们还以为是抢劫的所以打起来了,其实是找人的。” 法兰吸溜着鼻子说,“你上午去了警局还买了这么多菜,苏姐太能干了!” 靠,法兰你真是猪队友,想拆穿我是怎的?苏错恨恨地剜了法兰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吓得法兰头一缩,马上熄火了。 美纶带着淡漠的神情说,“既然她没事,我走了。” “哎哎,走什么呀。”苏错拦住她,“过节你能去哪儿,大家都在找地方团聚呢,我们出门在外,就得抱团取暖。对,法兰你怎么不回家啊?” “我才不回去,我爸那里不过圣诞节,他说平安夜别的店都关门,我们可以做生意,能赚一点是一点。可是他不过节,人家打工的还要过节呢,所以每年都是抓我一人工作!”法兰的眼睛都要掉桌子上了,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口水,作为一个中餐馆小开,苏错认为,这种表现不应该啊,他们那里大厨是有多不靠谱? 文曙碧也帮忙推着美纶的肩膀,带她坐在桌子前,“你放心,”她柔声说,“这里的菜你都不用忌讳的。” 其实美纶入教日浅,除了猪肉和酒的禁忌就压根不懂别的,只见眼前香味扑鼻,她虽然保持冷峻淡漠的神色,但是不由自主地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小样儿,苏错看在眼里,得意在心里,我看你们什么圣战,都要拜倒在我大中华的美食之下。放着世俗的好日子不过,去献身革命,是不是傻啊? 她说,“先别急动筷子啊,饭前一碗汤,苗条又健康。我今天买了一只鸡,是开放式农村养的,咱中国话说就是土鸡,炖了好久。上次梁小贱回国带来的香菇木耳笋干,你们闻……哇,香不香?” 她在每人面前放了一个中国店买的青瓷碗,开始盛汤。文曙碧端详眼前的碗,“行啊,现在美食美器,碗都凑成一样的了?我记得第一次在你们这儿吃饭,连饭盒都用上了!” “没办法,”苏错一边盛汤一边说,“我们家少爷强烈要求的,否则他要绝食!我说少爷,赌气不吃饭,您跟谁过不去?” 狗剩开了一瓶红酒,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上,“这杯子得换了,天天拿开胃酒的杯子喝红酒,太倒胃口了。” “我懒得理你。”苏错翻了个白眼,转头问美纶,“味道好吗?” 美纶没答话,只是拘谨地点点头。 菜其实并不是很多,苏错说这是避免浪费,但是花样挺丰富,还清蒸了一条从中国店买的冷冻鱼。鱼一端上来,美纶就惊呼了一声,“石斑?” “哦?美纶妹妹你认识它?”苏错问,“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石斑。” “在台湾的时候吃过,很久没有了。”美纶轻声说,“我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那你多吃点!”苏错给她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这么些年你还记得石斑,挺厉害!” 美纶没有说话,并不是这么些年她还记得,是因为她爱吃,母亲经常买来给她烧。当然中国店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而且价钱也不便宜,每次吃石斑的时候,母亲都会一口不动,等她吃得再不想吃了才动筷子。 苏错当然知道她喜欢吃这个,因为这是美纶的妈妈刚亲自送来的。 一个女人,做了母亲,大概身上就会有天生柔软的一面。苏错突然很羡慕美纶,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有一天和女儿反目成仇的时候,是否也能记得女儿最爱吃的东西。哦,对了,她一定不知道,因为苏错最爱吃的是严勇妈妈烧的饭。 “美纶要不要尝尝酒?”狗剩突然发话。 美纶赶紧摇摇头,这是违反戒律的。 “这个不要紧,”狗剩指着旁边一个瓶子说,“sans alcool(无酒精)。” 美纶还是摇摇头。 “喝果汁吧,有果汁。”苏错赶紧说。 教堂响起了圣诗的歌声和钟声,文曙碧举起杯子提议大家为了这美好的夜晚相聚干一杯。 窗户外,突然开始飘雪了,明天,一定是个美丽的圣诞节!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生病了,最近更新得比较慢! 第23章 雷奥妮 圣诞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梁建波像往常一样去上课。他拿着公交卡正准备刷呢,就听见有人叫,“对不起,先生,请留步。”梁建波左右一看,好像没别人,难道在叫我?他转身看到一位穿制服的美女警察正走过来。 来的就是雷奥妮,她今天本来刚下班,准备回警局换衣服回家的。这些天她一直都对那个高大帅气法语说得极其标准的东亚人念念不忘,一直没有收到他的电话,雷奥妮心里有点嘀咕。长这么大,她并不是一个随便给不认识的人留电话的女孩子,但是留了电话的居然隔这么多天也不打过来的还是第一个。所以她心情有点烦躁,这个亚洲人和她以前见过的不一样,尤其和那些她在大街上追过的黑户不一样。他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气派,不似一般亚洲人那么谦逊有加,也不像年轻一代法国人那么意气张扬。她对他充满好奇。 可是就在刚才,她从电动扶梯上去的时候,就觉得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从旁边的滚梯下去。出于警察的直觉,她几乎想都没想,到了地面就马上返身追了下去,前面是一个背书包的中国学生,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您是在叫我吗?”梁建波站住了,一脸茫然的样子。 雷奥妮拿出自己的警员证晃了晃,“请出示您的公交卡。” 梁建波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单独一人的巡警而非便衣在地铁查,哦,查的还不是身份证,是公交卡,怎么那些查票的都休假去了吗,这些事都全盘交给了警察。他想是想,嘴上可什么都没敢说,把自己的公交卡递了过去。 雷奥妮接过来吃了一惊,再看看梁建波的脸,就算她对于东亚人的面孔识别不清,是个亚洲脸盲,她也能一眼看出,照片的正主来了,以前那位自称照片是五年前照的,明显是个骗子。于是她一脸寒霜地问梁建波,“这是您的卡吗?” 梁建波嗯了一声,一脸“你瞎呀”的表情。这大饼脸,绿豆眼,除了哥没谁了。 雷奥妮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公交卡,想想前几天邂逅的那位梁先生,心里直戳火。“身份证件呢?请拿出来我看。”她把公交卡还给梁建波。 “今年的居留还没下来,过期的和临时居留放家里了。”梁建波老实回答。 雷奥妮听了这话,一把将公交卡又夺了过来,翻过去仔细地看记录的地址,然后还给梁建波,说声谢谢,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错上午要面试,在评审团面前讲述简历以及从英语专业换成法语专业的动机,这会儿正在家里对着狗剩演习呢。狗剩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实则在欣赏苏错现在的窘态,好像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这姑娘穿着打折时候买的白衬衫和职业女性穿的长及膝盖的黑色半截裙,底下配了一双黑色平底的软皮鞋,头发没有扎辫子,而是按照狗剩的要求用黑色的发网束了个髻,据说这是职场礼仪。 苏错私下觉得,这简直就是葬礼礼仪,因为全身只有黑白两色,可是她也不敢再加别的颜色进去了,因为这样比较保险。当苏错问狗剩这一身感觉如何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你终于可以去高级一点的餐馆打工了。” 稿子嘛,一个假期背了很多遍,说得还算流利。现在要防着的就是各种无厘头的提问了,据说法国人在面试的时候,会有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提问。 “你现在就是烦提问也没办法了。”狗剩毫不客气地说,“谁叫你一说到练听力和口语就好像上刑场一样。” “那怎么办啊?”苏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要是听不懂提问该怎么办呢?” “你肯定能听懂,”狗剩安慰她,“因为那时候你的注意力会非常集中,但是你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语言回答。” “那不是跟没听懂一样吗?” “所以你应该把稿子背得流利一点,这样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没功劳也有苦劳,没准评审团看在有苦劳的份儿上,会放你过。”他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你干嘛呢?”苏错瞪大了眼睛,这就开始耍流氓了啊? “出去跑步!”狗剩回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像你们这样天天除了打工上课就是宅在家里看书做饭,时间长了不过是新一代东亚病夫!” “我呸!”苏错啐他,“越来越过分了你!信不信我把你丢在大街上!你等着,我跟你一起去!” “算了吧,我可等不及你换衣服!再说你一会儿不得去学校面试吗?”狗剩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短袖汗衫,换上跑鞋出门了。 出去先是快走了几步,让每个毛孔都受冷收缩,等到身上冻出一层鸡皮疙瘩的时候,才开始慢慢加速。当呼吸和步伐调整到一定频率,就把身体里积蓄的污浊气体尽情呼出,大口地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转过几个街角,狗剩凭直觉感到似乎后面有人跟着,他没有回头,只是猛地加速,大腿抬高,手臂快速摆动。但是被跟着的感觉依然存在,应该不是苏错那家伙,她哪有这个速度。于是狗剩马上右转到一条小巷里,藏了起来。 后面跟上的是雷奥妮,她突然在转弯处失去了目标,非常懊恼。这位先生到底是谁呢,他是亚洲人面孔,和中国学生混在一起,能说流利的法语,难道是个间谍?不过她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间谍,一定会混入某个大机构,怎么会和一帮朝聚暮散的留学生混在一起?如果他是个黑户……不,这太搞笑了,还从来没见过法语说得如此地道的黑户。雷奥妮见过很多黑户,有的甚至来法国十几二十年了,法语说得非常流利,但不可能这么地道。动词变位一丝不苟,连读清晰,连小舌音都发得那么完美,如果他不是在法国长大的,那么就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 狗剩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和雷奥妮谈得有点多,明显对方对他显示出了浓厚的兴趣。他倒不在乎被警察抓去会怎么样,大不了就去难民营。但是希望苏错不要受他的牵连才好,毕竟她把他从巴黎警察的眼皮底下偷运了出来。想到这儿,狗剩忍不住绽开一个微笑。虽然,她在他面前表现的是拿他当绩优股投资,随时准备他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富二代,不但能报销所有养活他的费用,说不定还能为了报恩直接送套房子把她从二房东升级到一房东;但是,这么几个月的相处中,他又觉得没这么简单直接,有时候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回忆起什么甜蜜而酸涩的往事,她叫他的口气,有时候是呵斥,有时候带着撒娇,有时候极其粗暴引发他的反弹,却让他心里很熨帖,似乎弥补了心里一块缺憾。只是,这缺憾到底是什么呢?狗剩站在冬日暖阳的大街上苦苦思索,我,我到底是谁,从哪儿来,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感觉有点冷了,才回过神来慢慢往回走。他的心中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每次在努力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有一种隐隐的心悸,似乎在想起一个不愿意想起的往事。他又想起自己经常做的那个梦,那些地道里隐约的反光,还有一张一旦睁开眼就再也想不起来的精致面孔。 当他带着这些疑虑快走到家的时候,突然雷奥妮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梁先生……或者您不是,”她带着讽刺的语气说,“因为今天我在地铁站看到了真正的梁先生!” 狗剩吃了一惊,站住了。雷奥妮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您先告诉我,您在班上吗?您是在值勤吗?”狗剩冷静下来,开口问。 “不是!我只是刚刚遇到了您的伙伴,就是借给你公交卡的那位先生。” 狗剩微笑了一下,“那么,您现在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和我说话?或者我可以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 “如果您不是一个作奸犯科的人,为什么怕见到警察?” “我并不怕见到警察!只是我不希望现在和一个有警察身份的人说这些事情!”狗剩利索地回答,“看来您已经知道我住哪儿了,能不能等我换件衣服,我请您吃早餐!” 雷奥妮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你,你,你把警察都招家来了还说没事!”苏错抖着手,指着狗剩的鼻子说。狗剩一回家就简短给她说了情况,问她要零钱要出去! “我想那个女警也许能在系统里帮忙找到我的身份!”狗剩说。 “我啐你!”苏错骂道,“你丫的要泡妞就直说,你还借我钱!借我钱出去找女人!真欠我打断你的狗腿!你把警察招家来了回头送你去难民营我可不管!” “不管就不管,这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彻底甩了我!”狗剩从浴室出来,换了一件干净汗衫,胸肌挺扩肩宽腰细。苏错几乎带着悲恸的眼神,看着这一切,我嘴边的好白菜啊,自己没舍得吃一口,马上要被洋猪给拱了。狗剩,你不是人! “干吗这么看着我?”狗剩说,“我写欠条,以后会还给你!” “我呸!我都贴你这么多了,不在乎这俩早餐钱!我就是觉得……她,她她她要是把你出卖了怎么办?” “我没有记忆,没有身份,”狗剩冷静地说,“顶多去难民营,又无处遣返,怕什么?我只是希望她能在系统里找到关于我的蛛丝马迹。” “我发现我把你捡回来真是亏大了啊,”苏错悲伤地说,“还以为买了个绩优股,谁知道是个垃圾股,一个来报恩的都没有,还得贴钱给你泡妞!”她找钱包翻零钱,“这些够不够?算了,这五十都拿去,请人吃好一点。请女孩子吃饭不能太小气,虽说老外都兴AA制,可是人家也喜欢男人大方点儿。哎,我真是有病了,我给你钱让你泡妞我居然还教你大方点儿……” 狗剩穿好外套接过钱放进口袋,“谢谢!”他轻松地说。 “剩儿,以后别再招猫逗狗了,我这儿真没钱!”苏错说。 “我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狗剩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保证目不斜视,天天跟你去打工,工资全归你!行吗?” “行!快去吧,我马上还得面试,好走不送!”苏错留恋地看了那五十块最后一眼,狠心把头扭了过去。 “好好面试,不要为了这五十块钱搞砸了!”狗剩叮嘱完,打开门出去了。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高商转专业的事情,为了剧情紧凑而定的时间,高商的同学们不要见怪! 第24章 林宸回来了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和煦没有风。狗剩打量眼前这位金发美女,眼珠子倒是褐色的,此刻蒙上了一层思索的迷雾,迷迷蒙蒙的,倒好像一只在冬日暖阳里打盹的猫。他用勺子搅了搅眼前的咖啡杯,端起来抿了一口。事情都说完了,有点口干。 “我恐怕帮不了您太多……”雷奥妮终于发话了。这个狗剩也能理解,基层小警员,能力有限。他能听出话外的意思,那就是从此对他可以睁眼闭眼,不再追究其身份的问题。 “谢谢!” “没什么!”雷奥妮耸耸肩,“其实我执勤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没有身份的人,但是……”她撇撇嘴,何必和这些辛勤工作老实本分的芸芸众生过不去呢,他们又没妨碍到谁。 雷奥妮突然问Paul面包房的侍者要了一支笔,在餐巾纸上写了一个号码,“我的一个朋友,是研究创伤后心理恢复的心理专家,如果有空你可以跟他约会见见,也许能解决一些你的问题。” 狗剩再次道谢,把餐巾纸收了起来,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家里那位管账的绝不会再拿钱给他去做心理咨询,小气娘儿们,不知道今天面试怎么样了。狗剩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想起你的伙伴了吗?”雷奥妮看着他的表情问,“为什么突然笑了?” “我笑了吗?”狗剩反问。 早餐并没有花销太多,送走雷奥妮之后,狗剩伸手在口袋里,默默地数着剩下的钱,他决定都花出去,于是他沿着大街慢慢地走,顺便看看街边的橱窗和广告牌,感觉自己是一个自由人。 打折季快到了,无数商家正在憋足了劲儿打广告,有的已经提前开始对老主顾有变相的打折优惠。狗剩在想,苏错喜欢什么呢?他信步走到了EURALILLE的商业中心。苏错的学校就在楼上,她大概正在面试,被那些评审团的人裹上面酱,放在锅里两面煎。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好笑起来。 今天不是周末,打折也没有正式开始,逛店的人不多,大部分是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像他这样游手好闲的壮年男子还真少见。他以批判的眼光看了几家首饰店的东西,太小气,于是又转到大街上,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小巷,他的眼睛余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于是他倒退着走回去。 橱窗里精致的盒子里衬着黑色的绒布,一串又圆又大的珍珠在上面熠熠生光,毫无瑕疵。狗剩记起来这家店他和苏错曾经路过一次。苏错对于这串珍珠表示嗤之以鼻,说感觉像一串假的,看到价钱后又吐了吐舌头,将近6000欧,真正大溪地出品,每一颗都饱满浑圆,而且大小一般并无二致。苏错说,比起珍珠和钻石,她更喜欢五颜六色的小石头,比如TRES OR的红色绿色蓝色和紫色的水晶,价格便宜量又足,色彩绚丽又好看。对于这种品味狗剩表示嗤之以鼻。 “如果一定要说到品味的话,在大数据上,价钱越高的品味就越高。”狗剩当时教训她。 没想到她竟然用小王子里的段子来回答,“你们大人就是这样,只认识钱。如果我说有一座漂亮的房子,有白色的墙和红色的屋顶,周围开满了天竺葵,你们一定会无动于衷。如果我们说,那里有一座价值一千万欧的房子,你们就会说,天哪,多漂亮的房子!” 说得他居然一时无言以对。这是个什么女孩,平时把一分钱看得比磨盘还重,竟然还敢嘲笑几千欧的首饰的品味。 狗剩摇摇头,又拐回到市中心,乘电梯到了高商学校的门口,在那里站着。果然不出意料,十分钟以后,一脸沮丧的苏错和一群放学的学生一起出了校门。 看见狗剩她一愣,然后一脸见到亲人般的表情扑了过来,“狗剩哥,求安慰。” “怎么了?说得不好。”他低头看着她,这家伙真矮,头顶才刚到自己的下巴。 “说得……还行……提问也都能回答。”苏错伸手抓住狗剩的袖子,一脸哀戚。 “那怎么这副德性?说吧,你又脑袋短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狗剩突然很想伸手撸撸她的脑袋,他好像,越来越少叫她苏姐,被她称为“狗剩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不起来了。 “临了有个家伙给我提了个问题,你说是不是给我下套啊?他问我,你对新总统去北欧会见□□喇嘛一事有何看法?你说他是不是有病,问我这个!”苏错现在说话的语气,完全是个求助的小孩了。 “有病!那你怎么回答的?”狗剩看着她的表情,感觉很好笑。 “我……”苏错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你……头脑一热,就把新总统给骂了。”狗剩替她回答了。 苏错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嗯,还骂了半天。骂完才发现,怎么都不说话了,个个都看着我……狗剩哥,我是不是犯错误了?明天就有警察来抓我遣返?” “这倒不至于。自由国度,骂总统属于自由行为,虽然你这个不分场合的毛病,得改!行了,大不了就是不换专业。高兴点儿,我请你吃好吃的。” “好啊!”苏错沮丧地说,“我要去街对面吃Bufflo,我要吃烤猪排和烧牛肉,两个都要!哎,不对,谁付钱?” “我啊!那五十块剩下的,不够你来补。”说完他转身,大踏步踩着阶梯下楼。 苏错愣了一下,然后紧紧跟上,“你个败家玩意儿,那还是我给你的钱,怎么成你请客了?” “没想到我的面试,就这样被老和尚给毁了。”回到家里整整一个下午苏错还在继续郁闷,狗剩没有搭理她,只顾坐在角落的躺椅上看着天花板出神,快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他才指了指墙上的钟意思是到点做饭了。 “为了表达我的愤怒!今天晚上我不做饭了!你喝风去吧!!!”苏错对着狗剩叫,而对方一副“comme tu veux”(随便你)的表情。 “你……”苏错正要再说话,突然听见有钥匙慌慌张张开门的声音。 “苏姐苏姐,你在家啊,怎么打电话关机了?”罗倩倩咋咋呼呼地冲进来,“快快快,出事了!” “咋的了?”苏错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午面试时候关了,忘了开了。 “林师兄,林师兄……”罗倩倩都急得结巴了。 她今天也是假期结束去学校上课,早上前两节没有课,她和几个同学坐在教室里看讲义,这时候教室门突然打开了,所有人听见动静看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堵在门口,但是一头长发,一脸的大胡子,脸黑漆漆的好像棕色人种的皮肤,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那人推开门,愣了一下,嘴里不知嗫嚅了些什么,又关上门出去了。 罗倩倩和教室里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时候一个巴勒斯坦兄弟艾哈迈德问另一个中国女生,“乔,那是个中国人吗?” 被叫乔的那个女孩摸着脑袋愣愣地说,“感觉像个印度人。倩倩,你看清楚没有!” 罗倩倩呆了片刻,一丢笔站起来了,“那不是林宸吗?” 她追了出去,却不见了踪影。 “林宸回来了啊?也是,假期也结束了,他不是回国结婚去了吗?倩倩你没认错人吗?”苏错看着手机问。 “当然没有。后来下午我们上完课的时候,实验室的学生们都说,警察局给系里打电话,问有没有一个叫林宸的人,老板说有。他们说需要去一个人做担保放他出来,他身上没有护照没有居留没有钱,什么都没有。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人,他说了实验室的名字,警察局就打电话过来了,我们有老师去保他。冯老师问林宸之前住哪儿,我说住咱们家,他们说待会儿给送过来。” “真是莫名其妙!”苏错说,“回国结个婚而已,就算他回来了,东西丢光,他应该先回家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在外面流浪了起码有好几天了。”罗倩倩看着狗剩,“狗剩哥,给个意见。” “意见就是,你两个都闭嘴,见到人再说!”狗剩眼睛都没转一下。 “我,我给上去把阁楼收拾收拾,上次漏雨漏得乱七八糟。”罗倩倩蹭蹭跑上去了。 罗倩倩读书的试验室里派了个实验员把林宸送回来了,苏错看林宸一脸浑浑噩噩,只能先道了谢把人领进来。 “林师兄,你怎么了?”苏错小心翼翼地问,啊,对方身上的那股味儿…… “什么怎么样,我挺好的……”林宸说完,环顾四周,“我的房间呢?让我睡会儿!” “楼上楼上,倩倩都给你收拾好了。那个,林师兄,你要不要先洗个澡?”苏错继续小心翼翼地问。 “好!”林宸抬脚往楼上走。 “男生浴室在楼下!”苏错赶紧给他指方向。 “我知道,去拿换洗衣服。”他噔噔噔上楼了。 苏错看着狗剩,“你觉得他怎么样?” “还行!”狗剩回答,“比我强点儿,至少他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林宸洗完澡一头扎进房间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晚上快九点才慢慢地爬起来。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他在自己屋子里翻腾了一会儿,连半片饼干都没找出来,于是慢慢地走到楼下去了。 全家大小都聚集在厨房里,听到楼梯响就都不说话了,集体静默地看着林宸走下来。他的头发披在脑后,胡子有两三寸长,不过脸色终于恢复了一点,不再像印度人了。 “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林宸问,语气很正常。 苏错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们,在讨论一个重要的问题,关于你!” 林宸下来,先在电饭锅里盛了一碗饭,再拧开一瓶老干妈,找把椅子坐下。 “我想问你,你护照居留和行李呢?” 林宸的胡子上粘着饭粒,他捧着碗叽叽咕咕地笑了,“丢了,在戴高乐就丢了。” “然后你一路走来里尔?” “没有,我在高速上拦车,有人把我带过来的。”林宸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那你怎么不回家也不去实验室呢?”罗倩倩忍不住插嘴问。 “我也不知道!”林宸的眼神很恍惚,“我到的时候是晚上,我觉得vieux Lille的夜景很漂亮,漂亮得我都舍不得离开。我就在街上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到每一盏路灯都灭掉。我又觉得清晨的景象更漂亮,于是我接着走,一直走到citadel(五角城堡),我在那里睡了一觉以后,突然觉得里尔竟然有这么多漂亮的地方我没有看见过,于是我又从那里走到了欧洲车站……” “林师兄,”梁建波忍不住插嘴,“你不回去结婚了吗?” 林宸被打断了,带着不快的语气说,“是吗?你确定?” 梁建波被噎住了,居然不敢接话了。 “就是以前你说过的,你们在上海认识的女孩,”高颖不知死活地继续问,“你不是说回去和她结婚,还每月给她寄钱?” “我有那么傻逼吗?”林宸反问。 一片静默中,只能听见林宸大口大口扒饭的声音。 (待续) 第25章 一个人的结局 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默默地看着林宸吃饭。罗倩倩无声地递上一杯水,林宸连谢谢都没说,接过来一饮而尽。他下巴的胡须上粘着米粒,看得苏错很刺挠,非常想抡起剪刀给他全剪光。 “师兄,”罗倩倩开口了,“你得找个日子去把护照和居留补办了,要不然你跟实验室下半年的工作合同没法续签了。” 林宸叽里咕噜笑着说,“续不了就续不了呗,有啥大不了的。” 苏错心里暗自嘀咕,续不了合同发不了工资难道我这儿还多养活一个黑户吗?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能去中餐馆打工的德行。 这时候一直没发话的狗剩突然问了一句,“她孩子几岁了?” “四岁!”林宸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恼羞成怒地跳起来,“我□□妈!”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谁孩子,谁孩子几岁了? 苏错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大声喝道,“林宸,你还没明白过来吗?你这一年多给人家每月寄钱,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跟谁结婚?” 林宸脸红脖子粗,嘴里喘着粗气,可是一时又拿不定主意是过去揍狗剩还是回房间去! “谁都会犯傻,傻过了就不能继续了!”苏错继续说。 林宸拿起一只杯子砸在地上,苏错吓得往后一跳。转眼一看,我去,新得的长颈鹿手柄造型的小把杯,一下子就摔两半了,这是房东因为楼上漏雨维修之后出于歉意送给苏错的,一般超市买不到,专门的特色商店才有卖,所以苏错很喜欢。太糟糕了,刚才没注意这爱物正好在林宸手边。心疼得她直咧嘴。 梁建波赶紧过来把他挡住,“林师兄,别生气。苏姐是为了你好!” 高颖和罗倩倩吓得早就缩在一边儿了。 “看不起我,不就怕我付不起房租吗?我现在就出去,住到大街上行了吧!”林宸继续发疯。 狗剩没说话,直接过去,把梁建波扒拉开,直接一拳打在林宸肚子上。众人一片惊呼,梁建波都不知道该劝哪个了。林宸疼得弯下腰护着肚子,狗剩一把把他拎起来,又一拳捶在他胸口,然后把他推倒在椅子上。 这两拳下手真黑,林宸抚着胸口半天喘不过气。苏错看了狗剩一眼,心想你丫不会把人打残吧,这再惹上人命官司,那才叫烦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狗剩轻轻甩甩拳头,似乎打疼自己了,“刚才这两下是替杯子打的。” 苏错差点笑出声,强忍着。 林宸明显是被打懵了,他看着狗剩,一脸悲愤,想爬起来,梁建波眼明手快居高临下地把他按住了。 狗剩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行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这儿都是自家人,没人笑话你!” 林宸嘴里大口大口喘着气,貌似还没有决定好。 “不管怎么说,你比狗剩强!”苏错这时候很诚恳地说,“你只是丢了护照和居留,他现在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罗倩倩这时候也凑过来说话了,“师兄,你别傻了。你这几年工作多努力啊,我都听到冯老师说,他想让你准备材料冲一下副教授资格申请,要是申请到了位置,回国你工作也好定啊。他说要不是你铁了心要马上回去,他想再让你投几篇文章,冲一下CNRS的研究员。不管为了啥事儿,你要是稀里糊涂就不跟实验室续约了,损失多大啊,回国你还得从零开始。” 罗倩倩这个家伙,越是在慌慌张张的时候,说话越是脆如炒豆,跟机关枪似的叭叭叭叭叭一通然后停下了。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林宸喘气的声音。她看看大家,“我说得不对吗?”声音低下来,脑袋往后缩。 “没有!你说得很对!”苏错趁胜追击,“林师兄,你好好听听,你得分得清好歹!谁才是最关心你的人。” 林宸长长地扑了一口气出来,把身体坐正了,“我被骗得好惨!”他环顾四周。狗剩早就不屑地走开了,他去洗澡换衣服,其他三个人同情地望着他。 “之前她跟我说是一个打工妹,一边打工一边自修专科文凭,还想专升本。”他颓废地说,“是一个同学的远房表妹,从家乡出来打工。家里人让他照顾她点儿。我们在一次同学聚会上认识的。” “你这同学不是存心黑你吧?”苏错小心翼翼地问。 “那倒没有!同学说他其实对表妹的情况也不大了解,让我们自己相处。她,她,她那时候其实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之前她一直不让我回去,说她很忙,说等我合同到期了就跟我见父母,张罗结婚。这次,我准备给她一个惊喜,因为她年龄到了……” 结果你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吓,顺便把自己也吓着了,苏错心里想,底下的事儿不说也能猜个□□分。林宸在法国买了准备见女方父母的礼物,省吃俭用买了钻戒,没有提前告诉对方,一厢情愿地准备回去结婚。对啊,他今年的合同也算到期了,如果实验室不和他续签的话,完全可以拍屁股走人。 林宸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小镇居民,他们对于儿子这样独立生活独立工作最后能独立娶个漂亮儿媳妇回来的能力非常信任,他们不会事先去打听女方的祖宗十八代,只会高高兴兴地在家刷一间新房,准备好全新的被褥等着儿子带新媳妇回来。 之前林宸一直都得意洋洋地跟父母说,马上要带媳妇回去,长得漂亮人也年轻,也不图他的钱和地位,人家不要彩礼房子,只关心家人好不好。林宸一直觉得,对方不让他着急回国结婚是为了他着想,毕竟如果他拿到了讲师或者研究员的职位,回国进高校的路子会顺很多,至少也要多发几篇拿得出手的文章。其实林宸都想好了,结婚之后,他就利用博士后的签证把妻子办过来,如果她愿意就学学法语找找工作,如果不愿意,就在家里做做饭购购物,他去租套廉租公寓,攒够了回国买房的首付就一起回去。他不想继续住在冬天冷夏天热的阁楼里凑合了,他渴望有个家。 但是现实是那么的不可理喻。林宸下了飞机给女朋友打电话,没人接,大概是号码不熟。他踌躇了一会儿,在手机里翻出了一个地址。因为经常从法国给女友寄东西,所以有一个收快递的地址,女友说她和几个来上海打工的女孩合租了一套公寓。 当林宸摸到位于闵行附近的那家公寓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不知道继续怎么找,打电话仍然是没有人接。林宸有点后悔,不该如此自作主张从法国跑回来,万一她回老家了呢?也不应该啊,走之前他还给她快递了一大盒药妆品呢。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个小孩稚嫩的声音,“爸爸妈妈,快一点!”看来有住户路过,不如问问道吧,兴许知道地址上的楼号怎么走。 林宸一转身,就看到一张日思夜想熟悉的面孔。 底下的事儿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强迫自己忘掉。模模糊糊中就记得那个男人用一种“原来就是这个傻逼”的眼神在看他。那女的在认识他的时候,已经结过婚有了孩子,她把男人和孩子都甩在家乡独自在上海打工。认识林宸的时候,她本来是要离婚的,可是后来……男人带着孩子找来了,每个月八百欧相当于八千块钱人民币,再加上两个人打打工,一个月能挣一两万,直接上升到上海中产阶层。这日子,似乎挺好的。慢慢的,女人把他给忘了,只记得每个月末银行会有一笔款项到账,每周再视频聊天一两次,以为他好的名义,让他在法国多呆几年。 林宸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转身离开的,反正他没有回老家,也没有给父母打电话解释为什么没能带新媳妇回家。他稀里糊涂地转身去了浦东机场,去柜台改签了机票,又稀里糊涂地坐飞机到了法国。整个圣诞假期里,他都在里尔的大街上游荡。刚开始口袋里有一些零钱可以买吃的,后来零钱花光了,他挨了一天饿。当他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想让脑袋凉快一点的时候,突然有个过路的往他帽子里丢了一枚10生丁的硬币。接着他发现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在路边把帽子摆在旁边,就能混到一天的面包和水。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他依稀觉得到了该去办公室上班的日期了,就又稀里糊涂地跑到实验室去了。可能是假期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吧,大清早不管他敲哪个老板的门都没有回应,当他推开教室大门的时候,发现眼前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陌生,于是他叽里咕噜地说着道歉的话,又跑到大街上。当他被警察带进警局的时候,脑子好像又清醒了一些,他似乎想起来自己是里尔一大的博士后,又想起几个系里老师的名字,于是,他就这样被送了回来。 极品好男人如此遇人不淑,高颖感到难过极了。难怪人说事出反常必为妖,可怜的林师兄,哎,怎么没有哪个男的对我这么大方,每个月给我八百欧花花。张世凡就不用说了,跟我谈恋爱本来就为了省房补,现在交往的那个法国小子,更是抠门,吃个麦当劳还要AA制!不行,我要跟他分手!!! 谁也不知道高颖这会儿自怨自艾地转着的小念头,都甚为无语地看着林宸,狗剩除外,他已经蜷缩到自己的储藏室去了,懒得理外面。 “师兄,”过了半天还是罗倩倩壮着胆子发话了,“那钱还追得回来吗?” 苏错不满地瞅了她一眼,这丫头,还寻思钱呢。追回来就意味着要回国打官司,你看林宸现在耗得起吗?于是她马上接口说,“师兄,明天先去使馆把护照办了,居留办了,实验室合同签了,其它事从长计较!” 林宸站起身,“我累了!”他抬腿往楼上走,“我要去睡会儿!” 第二天,在大家起床之前,林宸又跑到外面去了,开始苏错以为他去巴黎补办护照。过了两天没有回来,大家给警察局打电话,果然,已经被移民局的人给收了,准备择日发配回国。机票由法方出,过后再和使馆结账。移民局的人认为林宸的精神状态不好,不能独自长途旅行。于是使馆委托了国航乘务人员,务必将其送到父母的手里。 再次看到林宸的时候,是在网络上一个偏僻角落的视频新闻上,是为了表彰国航的空乘对于被委托的事务是如何尽心尽力的。 苏错让罗倩倩去实验室问问是否有林宸的详细家庭地址,她要把他的东西都整理出来邮寄过去。在帮林宸收拾屋子的时候,三个女孩谁也没有说话,一股莫名的悲伤在屋子里游走。 林师兄,希望你能好好的,恢复健康,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姑娘!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杂务,需要断更几天! 第26章 文曙碧和景然 文曙碧用勺子搅搅眼前的咖啡杯,其实是想借以掩饰心中的不安。对面的景然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她脸上的不自在,嘴角绽开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整个圣诞期间,文曙碧都在社交网站上看到让在北非的动态,他和景然一起,承担一项社会调查的任务,下面好评如潮,赞点得如夜空繁星,就算是不认识法语,文曙碧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偶尔也有两个人的自拍合影,能看得出大部分是景然手举相机,让则是一脸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淡泊自制,但眉眼之间仍然有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样子让文曙碧竟然手痒痒的很想抽他两巴掌。 君子防未然,只在嫌疑间。 文曙碧有时候特恨自己怎么一时脑子进水找了个洋鬼子,一点瓜田李下的意识都没有,倒是和女朋友吃起饭来,对于对方抢着买单或者提出AA制没有异议。 北非的项目结束,文曙碧接到景然一个相约喝咖啡的电话,直觉告诉她,这女人来者不善。但是依着她素来绵软的个性,还真是拿不定主意是打一场爱情保卫战呢,还是直接拱手送人。 “这次一起合作,和往常不太一样。”景然终于开口了,“让很挂念你,每到一个地方,最先想到的就是给你电邮或者短信。” 这倒是真的,想到这个,文曙碧的心情慢慢有点放松了。 “其实我和让交往过,”景然观察文曙碧的脸色,居然没有惊讶,小看她了,“让都和你说过了吧?” “是的。我觉得这也没什么,都是正大光明的来往,我还离过一次婚呢。”文曙碧带着玩笑的语气说,“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让其实是一个不适合结婚的男人,虽然我曾经把他当作结婚对象相处。”景然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苦笑,“他是个好伙伴,但不是一个合适的人生伴侣。而你……”她带着咄咄逼人的眼光看着文曙碧,“还是希望找一个人结婚的,对吧?” “我们中国有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觉得现在我们的关系很好,没有考虑更久远的发展。”文曙碧自己都觉得说这话亏心得要命,虽然她明知道让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在心底隐隐地希望有一天让能开口向她求婚。想到这儿,她心里也在苦笑,这大概就是中国女人最致命的东西,没有情感上的安全感,特别希望用一段婚姻来维系住,即使是在婚姻的这块石头上栽过一个头破血流的大跟头,到头来居然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再来一次。 “我明白你的意思。”景然露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暂时没有考虑,但迟早你会考虑的。” “我……” 景然伸出一只手,没有让文曙碧说下去,“案例见得多了,两个人闹离婚,都闹到找律师的份儿上了,女人居然最先提出保持婚姻状态过下去。一般都是华人女性。” “那么,法国女人是什么样的呢?”文曙碧好奇地问。 “也有这样的,比例没有那么高。什么人都有,你信不信我还见过被家暴多次也不愿意离婚的女人?” 信,怎么会不信。文曙碧心里默默地想,自己妈妈不就是吗?父亲不喝酒的时候,在任何人眼里还算是一个体面的好男人,一旦沾上三杯两盏,马上就会化身魔鬼。文曙碧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被母亲抱着逃命,父亲在后面拿着菜刀猛追的情形,直到后来被几个胆大的路人按住。 文曙碧考上大学以后,她的父母就分居了,但是始终没有离婚。她问过母亲为什么,母亲说,为了减轻她以后养老的负担。对此,文曙碧觉得既不安又有些生气,决定结婚的是你们,决定不离婚的也是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于是她在下意识地逃离,先是考大学跑得远远的,然后又没有征求父母的同意嫁给了段子岩,现在又跑到了国外。 文曙碧花钱很节省,和苏错的金钱上没有安全感不一样,她主要是想省钱给父母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免得他们总闹分居。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每人一个足够大的空间不看到对方。其实有时候她觉得,这种婚姻状态,不如趁早结束为好。 “害怕婚姻,却又想走入婚姻,”景然讽刺地说,“到底是为什么?” 文曙碧心里惶惑而恼怒,但脸上却装出一副很淡然的样子,“我可没说想和让走入婚姻,到现在,都是你一厢情愿地瞎猜,是不是让跟你瞎说什么了?” “让什么都没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刻意回护一个女人。其实让是一个很骄傲的男人,虽然他不明说,他看不起很多女人的智商。这在他的职业有一点点被控告性别歧视的危险,所以他总是很小心地隐藏起来。所有和他交往过的女人都想套牢他,因为他温柔、体贴、富有才华,但是最后总是无功而返。她们并不知道症结在哪儿,事实就是,他看不起她们,包括我。” 景然的手指雪白修长,拿着咖啡的小勺,在文曙碧眼里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把让和那些女人的关系剖析得见肉见骨,毫不留情。不知怎么,心有点隐隐的痛了,痛是因为,她知道,景然说的是实话。或许这番话的意思是赶走她,给自己少一个情敌,但是,听上去也挺苦涩的。 文曙碧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那你呢?你知道得很清楚,却为什么不离开他?” 听了这话,景然的眼睛变得迷蒙,她像是在对文曙碧,又像是对自己在说话,“对于我,如果不崇拜那个人,爱连一天都维持不下去。曾经我也是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活得浑浑噩噩,既不懂得生也不懂得死,既不敢真的去爱也不敢彻底地恨,既不相信什么也不彻底否定什么,看起来精明其实愚蠢无知、怯懦虚荣。就像让觉得大部分女人都很蠢一样,我觉得大部分男人都很愚昧,但是让不一样。可是我越是在他面前表现自己没那么蠢的时候,就越是感觉他把我看得很蠢。这是一个死胡同,根本走不出来。让身边的每一个女伴,我都带着冷笑看着她们自生自灭……” 底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文曙碧替她补上了,“然而对于你,我实在没法继续镇定下去了。” 文曙碧只觉得头疼欲裂,她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搞笑地卷入一场洋鬼子式的三角恋爱当中。如果三个人都是中国人,那就好办了,可以直接拿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问,选我还是选她。也可以直接理直气壮地把男朋友手机上所有疑似情敌前女友统统拉黑。她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中,引发了第二次数学危机的那种。 和景然道别之后她回到自己租的公寓,准备聚精会神改一下文章,老板提出要参加马上在瑞典举行的欧洲数学年会,让她对关于波兹曼方程在稀薄气体动力学的应用方面做一个综述性的报告。工作起来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晚上了,天黑得格外早。文曙碧把邮件给老板发过去之后,正伸懒腰,就听见外面有警车和消防车的声音。因为她住在底楼,所以声音来得格外清晰。有大喇叭用几种语言轮流喊话,意思是这座楼某层在失火,情况在能控制中,请大家不要慌张,高于某层的人请从安全通道按秩序出来,低于某层的留在家中不要动,等消防员挨个屋子检查。 文曙碧把东西略收拾了一下,将□□护照身份证件装入一个小包,又将手提电脑收拾好,按照警察的指挥,在家里暂时不动,等待结果。 当时因为图便宜,她租了一个很大的集中式住宅,底楼这间其实是由旧仓库改造而成的,因为条件不好,所以房东主动提出水电全包,隔壁就是这座楼的设备间。 文曙碧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她先是看见一只灰色的老鼠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飞快地跑掉。还没来得及尖叫呢,就看见接二连三的老鼠,应该是从隔壁的设备间过来的。紧接着,就能闻到火烧的烟味。她只觉得心头一阵作恶,马上手忙脚乱地拎起东西准备跑出去,这时候电话响了,是让。 “我不能多说了,”文曙碧一手接电话一手拎东西,“我们这栋楼着火了,老鼠全跑了出来,啊,好恶心。” 她顾不上电话是通还是挂,赶紧逃之夭夭。 跑到外面空旷些的地方,让又打了过来,问她在哪里,让她原地呆着别动。十分钟以后,让赶了过来。 灾情并不是很严重,站在大楼外面广场的人慢慢地回家去了。让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发话了,“这里环境太糟糕,不如换个地方住吧。” 文曙碧差点脱口而出,这里便宜。想了想又咽下去了,她不想给让留下一个企图揩他油的印象。于是她拎着包,回到楼里,“凑合吧,我觉得这里挺好,离上班的地方近。” 让的眉毛一轩,“我那里也不远,如果开车就更近了。” 文曙碧打开灯,小心翼翼地往里看,生怕从哪里再跑出一只老鼠。屋子里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文曙碧伸指头在桌子上一摸,顿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印,手指头变得漆黑。她把那只漆黑的手指朝让眼前晃了晃,让忍不住笑了。 “这只是表象!”让嘲讽地说,“你还需要深入了解一下。” 文曙碧呆了一呆,赶紧去看床上用品。她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拎起来一抖,顿时打了一个喷嚏。让哈哈大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幸灾乐祸呢?”文曙碧不满地说,“我今天晚上住哪儿呢?”她在考虑要不要去苏错那里避难几天。 让满不在乎地回答,“当然,这个好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自然住到我那里咯!” 如果是平时,让提出这个要求,文曙碧一定是断然拒绝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让一本正经的面孔,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景然白天和她说过的那番话,“……活得浑浑噩噩,既不懂得生也不懂得死,既不敢真的去爱也不敢彻底地恨,既不相信什么也不彻底否定什么,看起来精明其实愚蠢无知、怯懦虚荣……” 文曙碧突然有了一种自打生下来就从来没有过的解脱感,“为什么不呢?”她反问,倒叫让大大地吃了一惊,他本来是逗她玩的。 她开始整理东西,“现在就去你那里!”爱一个人,何必要权衡利弊,结婚又能怎么样,不结婚又能怎么样。曾经和段子岩,也未尝没有爱得执着坚定,到头来还不是煎熬得相看两厌,终于换了一本证书。 中午被景然刺激的余波尚存,最主要的是,她的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些到处乱跑的老鼠,就在这一瞬间,文曙碧觉得,应该趁自己现在还在不清醒状态中,赶紧做一个决定,那就是再也不要黏黏糊糊地思前想后了,不就是同居吗,谁还没同居过!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偷偷看让的表情,丫的居然不是欢欣而是纳闷,欠抽!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坚持! 第27章 波兹曼方程带来的福利 多年以后,文曙碧想起当年的情形,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感谢那窝老鼠。如果不是火灾,如果只是一场简单的被控制住了的火灾,也许她思前想后,还会住在落满烟灰的那间小屋子里。就因为跑出了一窝被烟熏得受不了的老鼠,她就毅然决定抛开前三十几年受的所有教育,和一个外国老男人同居,谈一场没有婚姻未来的恋爱。 在文曙碧的思想里,经常困惑一类问题,那就是,女人的青春是不是真的有限,不要纠结在不肯娶自己的人身上。可是就是肯娶了,又能如何。虽然是她坚持和段子岩离婚,但是每次想到往事,都感觉有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心上。离婚,断骨割肉,没有体会过的人是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切肤之痛。 景然提醒过她,让是一个极端聪明而自负的男人,他是不屑于把自己的终身交待给一个他瞧不起的低智商女人身上。想到这里,文曙碧又感觉有些灰心,如果景然这样的还不算高智商,那么她就行了吗? 这位哥廷根大学毕业的博士,一边纠结着用天下最精密的公式都计算不出来的感情问题,一边努力地在码有自己署名的报告。 让换好衣服,来到书桌前,一手搭着女友的肩膀,弯下腰看对方的显示器,“公式看起来很深奥。”他调侃地说。 “是吗?”文曙碧转身看了他一眼,“综述性报告,公式其实很简单。再说,你似乎说过,法国人都是数学家。” 让耸耸肩膀表示对这句话已经想不起来了。文曙碧突然玩心大起,“关于你和Claire在北非的项目,我其实已经听你说了不少。现在,你想听听我在做什么吗?” “为什么不呢?”让直起腰不经意回答她,“那就来听听,我亲爱的都在做些什么。” “我正在写一个关于波兹曼方程在稀薄气体动力学中的应用。你知道波兹曼方程是什么时候总结出来的吗?是十九世纪末,它从统计学的角度近乎完美地诠释了热力学第二定律。不过它的贡献还不完全是这些。你知道万有引力吗?” “sure!”让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 “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之后总结出,两个有质量的物体之间就存在着万有引力。” “就像你和我!”让继续开玩笑。 文曙碧摇摇头,“没这么简单。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那么我们的确符合那个两物体之间的万有引力定律。但是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人,比如,你和我,再加上Claire,我们就变成力学三体问题。” 让捧腹大笑,“三体?难道不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第三者?小三?”最后这个词儿他用蹩脚的汉语发音。 “所谓三体问题,就是三个天体之间存在相互作用的引力关系。比如太阳、地球和月亮的运行,就是最简单的三体问题。” “哦,亲爱的,你不觉得话题已经跑偏了吗?现在在说你的数学问题。我们怎么扯到太阳地球和月亮了?”让很少看到文曙碧如此滔滔不绝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他拖来把椅子,坐在旁边,表示正洗耳恭听。 “一点没有跑偏。波兹曼方程可以用来描述稀薄气体中的原子分子运动,但是,它也可以突破最原始的万有引力方程描述宇宙中的星体,因为宇宙中的每一个天体都是有质量的,都会相互作用。” “嗯……”让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了,“就好像人和人之间的互动?”他问完这个问题,突然发现文曙碧在用看白痴的怜悯目光看着他,于是马上住了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有人认为,波兹曼方程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方程,它出现在气体动力学,也出现在信息科学,现在,它被用来诠释宇宙中的力学原理。” “亲爱的,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数学系……”话还没说完,让又被对方一副看傻瓜的眼神给惊呆了,好像说错话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法国很多大学数学物理是同一个系,在大学本科的时候很多学生会拿到双学位。比如巴黎六大,居里夫人同时拿到数学和物理两个学位。所有的数学家都是物理学家,所有的物理学家也都是数学家。” “你讲得没错!”让从善如流,“我很幸运同时爱上了一个数学家和一个物理学家。那么亲爱的,你到底从事的是数学工作还是物理工作。”刚说完,让又心塞了,因为文曙碧的眼神马上变成你简直没药可救了。 她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算了。给你讲不明白!” 让觉得尊严很受损,“怎么讲不明白?我很明白,你从事的工作是数学在物理学中的应用!” 文曙碧嘉许地点点头,就差伸出手摸摸对方勤学好问的小脑袋了,“你知道希尔伯特在二十世纪数学年会里说过什么吗?他做了一个非常精彩的比喻,他说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一个叫自然科学的宫殿,那么数学就是这座宫殿里的王后,这就是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数学,是一切应用学科的前提条件。 “哦,对了,他还提到了数论,数论就是王后头上的王冠。当时他提出了二十三道世界难题,关于数论方面的,被誉为王冠上的明珠。对于中国人来所,最有名的一颗就是哥德巴赫猜想。提起哥德巴赫这个人,我倒是蛮佩服的,他是不是善于解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特别会提出问题。 “你知道吗?真正一流的数学家,不但要能解决问题,更要能提出问题。他们提出的问题,很有可能是未来某项技术的基础。比如欧拉曾经提出的格尼斯堡七桥问题,就奠定了拓扑学的基础,而拓扑学,是整个计算机图形研究的基础……” 让的眼珠子快掉了下来,他再一次赞叹这个女人无限跑题的能力,就连说到自己的专业问题,也是如此。这完全不同于他和景然之间的讨论,景然固执得要命,总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每次都把他顶得发疯,即使是错了,也绝不认错。但是文曙碧完全是发散性思维,她根本不管让是否听得下去,是否听得懂,本着一个科研工作者面对专业白痴的热情科普态度,从一个话题能飞快地扯到另一个话题,中间连点过渡都没有。就这么几分钟,她已经从稀薄空气扯到外太空又扯到格尼斯堡了。 让唯一能插上话的就是,“我们找个假期,去格尼斯堡好好玩一圈。”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从文曙碧的眼睛中明明确确看到一句话,“你真浅薄……” “格尼斯堡现在是俄罗斯的地盘,我的护照过去恐怕签证没那么容易。”文曙碧伸个懒腰,决定上床休息了。 让感觉很郁闷,原因却未明,他突然发现自己横冲直撞活了这么几十年,第一次和女人的对话如此让他郁闷。当然了,这只是一次闲聊天,没什么大不了。让关了灯,他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以补偿自己现在郁闷的心理。文曙碧的脑子还沉浸在优美的波兹曼方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让强大的攻势击倒了,他们两个都忘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而这件极其重要的被遗忘的事情,在几个星期之后显示出了巨大的威力。文曙碧的老板去参加会议了,她可以有几天的喘息时间,重新研究一下之前的工作。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但是又想不起来有什么不对劲,总之是不对劲。周日晚上她去苏错那里吃晚饭的时候,听见罗倩倩和高颖两个在拌嘴,大意是高颖因为没有囤货,用了罗倩倩的姨妈巾,结果周日商店基本上不开门,罗倩倩走了好几条街区才买到,差点在外面给人看到血染的风采,气得不行,回来找高颖算账。 这时候文曙碧突然脸色变得煞白,她想明白自己为啥不对劲了,这个月的大姨妈没有按时造访。虽说这个大姨妈有时候会推迟延后,但不至于像这次一样,过了两个星期还没有动静。按理说不能够啊,文曙碧记得让对这个很小心,每次都用措施防护,有时候那个小心翼翼劲儿让她想发飙,怎么怕我讹你还是咋的,至于吗,恨不得每次都在套套里装点水测一测。 她仔细地往前回想,终于模糊地意识到好像在老板去开会之前的有一次,让似乎没有做准备功课,但是,按理她会提醒啊,那她干嘛去了? 文曙碧坐在马桶上,盯着试纸上鲜红的两道杠,郁闷得像把自己的脑袋按进马桶淹死算了。这怎么办呢?说句实在话,她现在对肚子里的那一撮细胞没感情,最想的是赶紧把这个包袱给甩了。但是理智告诉她,今年都本命年了,眼看这女人生育年龄也要过去了,万一不要,以后会不会后悔。怎么办?要不,试试让的口风再说。 哎,想想让,文曙碧又胆怯起来了。她其实很清楚,如果自己坚持要这个孩子,让肯定会配合的,即使不结婚,也能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但是,难道感情就是责任吗?文曙碧觉得特对不起肚子里的孩子,超级有罪恶感。她因为性格的缘故,除了苏错家里,在里尔几乎一个能说上话的女朋友都没有。但是苏错家里这三个,都是嫩青青的小姑娘,这种事实在没法启齿。 一连几天,她坐立难安,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有一天,让忍不住问她,“亲爱的,你最近情绪不好,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马上快放冬假,你可以和老板请几天假,陪我去北极看极光吗?” “我很想陪你看极光,”文曙碧回答,“但是这个冬假真走不开。”她说话有一点支支吾吾,她明天预约了妇科医生做检查。文曙碧下定决心,如果胚胎有一丁点的不好,就马上做掉,毫不犹豫。可是如果胚胎是好的,那该怎么办呢,她还没想好! 让锐利的眼光扫过她的面庞,“你有心事瞒着我?” 文曙碧摇头! “说来听听!” 文曙碧咬咬嘴唇,这是她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 让警惕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语调有三分强硬。 “我……明天要去看医生……”文曙碧吞吞吐吐地说。 “你怀孕了吗?”让直接了当地问。 “我猜是的。”既然如此,文曙碧也只能横下心了。 “你打算怎么办?”果然,让还是那么冷静,他的冷静像一把锋利的刀,把文曙碧的心狠狠地刺伤了。虽然,这是她预料的情景,但是,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她仍然有深深的挫败感。 (待续) 第28章 产检 红面光头的医生全然不顾眼前这两口子满脸的阴晴不定,兴致勃勃地做着各种介绍。在得知“Madame”不大懂法语之后,他卷着小舌音飞快地说着夹杂着法语的“英语”,让文曙碧更加无所适从。他打着手势让文曙碧躺在诊床上,然后连上B超仪。 “Félicitation!(恭喜了!)”这一声欢呼倒把两人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Madame怀的是双胞胎!”这句话文曙碧没听明白,而让差点晕过去了。 “什么?确定吗?”让紧追着问了一句。 “当然!”医生讨好地冲着文曙碧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Deux(两个)”。 大拇指和食指……文曙碧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过去了,她还以为有八个,幸好deux这个词儿她还听得懂! 医生使劲转动手里的B超探头,文曙碧就觉得肚皮上压着一个千斤顶,靠,这么用力,不会把孩子压出来吗?眼前的方形小屏幕出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医生转动另一个手里的鼠标,屏幕上出现了两个针尖大的亮点,在不停地颤动。 “那是心脏。”医生解释,丢下鼠标拧开了扩音器,顿时整个办公室里响起了强劲有力的噗通噗通的声音,节奏感十足。 “小家伙很有劲儿呢。我敢肯定是两个顽皮健康的孩子。”医生善意的话让文曙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水。她本来是想问问医生,多大的时候做掉比较合适。 这句话出乎意料地使让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他突然开口问医生,“预产期是什么时候,需要准备什么?” “太小了!才五周的样子,等到十一周来做B超,可以确定预产期。”医生低头填一些表格,“这个请在十四周前交到caf去,他们会计算Madame的产假日期。待会儿和我的秘书预约下面五个月的Rendez-vous(约会),还有三次大型B超的时间。这是化验的处方,请问这是你们第一次生孩子嘛?”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医生继续喋喋不休,“那么,拿好这个,预防弓形虫感染的宣传单……Madame的身体很好,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个愉快的孕期。” “我已经三十六了,”文曙碧苦笑着说,“会不会太老了?” 医生听到这个话马上惊异地抬起头,“老?您现在正处在一个女人最有魅力的年龄,花期刚过,正是结果的最佳年龄段,要知道在法国,有百分之五的女人到了四十岁才生头胎。不过以我个人的看法,四十岁是有点晚了。四十岁生头生子的话,孩子考大学的时候,母亲已经快六十岁了,是有点年龄大。而三十五岁左右,不大不小正正好!” 医生把B超的图片打印了出来递了过去,让接到手里,看着那两枚小小的胎心,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医生先生,”文曙碧艰难地开口,“我想……” 让打断她的话,“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医生耸耸肩,“不着急,十六周的时候,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们孩子的性别,那时候就是准备东西和起名字的时候。我想,你们是愿意提前知道呢,还是保持这份礼物的神秘感到孩子降生?” “我想提前知道,”让微笑着说,“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给自己的孩子起了很多名字,男孩女孩都有……” 从暖气足足的诊所走到外面,文曙碧觉得刚才热得烫烫的脸颊被寒风吹过很舒服,“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里暗暗骂自己的懦弱,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犯下的错,为什么得由她一个人来承担,而且,为什么她这么心虚的,难道不该借着大肚子逼他娶了她吗。 让没有接她的话,突然开口,“我们去Mairie(市政府),现在就去!” “干吗?” “问问他们结婚注册的文件需要哪些。”让很轻松地回答。 “……” “我也不打算和你签PACS(事实婚约),就Mariage(婚姻)吧,像我这样没房子没家人的老男人,早就厌倦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我没有婚前财产,倒省了一笔公证费,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我们去买个房子,结婚吧。” 这算什么意思,这就算逼婚成功了?文曙碧觉得脑子晕晕的反应不过来,他到底是高兴呢,还是干脆认命了。 “我并不想为此讹上你,”文曙碧终于开口了,“你可以选择你的生活,我选择我的。” 让沉思地看着她,“如果你选择当单亲妈妈,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是孩子的生父,如果你打官司问我要赡养费,如果你的代理律师是Claire……”他重重地□□了一声,“Mon Dieu(天哪),那我死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文曙碧有点生气地质问。 “意思就是……与其被你们这两个娘儿们想着办法凌迟处死,不如我自己选个痛快的。”他很认真地回答,表情十分痛苦。 文曙碧觉得这个回答应该脱下脚上的靴子,用鞋底子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一顿,但不知为什么,那副痛苦的表情让她噗嗤乐了出来。 “我觉得要抓紧时间了,搞不好你还得从中国弄一大堆材料证明。”让拉着文曙碧的手飞快地往前走,“我不想拖到孩子出生之后还没有办完。” “等会儿,”文曙碧觉得有些话得当面说清楚,“你跟我结婚,是因为有了孩子你想负责呢,还是,你真的爱我?” “有什么区别?”让无辜地说,“总之结果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文曙碧坚定地回答,“我不需要别人对我的生活负责!” “我没打算对你负责,”让回答,“我只对孩子负责,你是成年人,用不着别人负责。” “……” “但是,我希望你,我请求你,留下这两个孩子。”让很温柔地说,“他们是无辜的。” “既然如此,你大可不必一定要和我排期结婚。”在法国,同居的男女朋友生孩子的比比皆是,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即使在同居和婚姻之间,还可以签署PACS协议,享受一些婚姻方面的便利例如共同财产,而免除一些婚姻方面的义务。 “的确如此!”让沉思着说,“但是,我和Claire交往过,我知道你们东亚人的一些文化习惯。知道我们最终为什么分手吗?因为她坚持要一个Mariage,连PACS协议都不肯签。她固执地坚持,婚姻是一个男人爱女人的最诚意的表现。好吧,既然我请求你做我孩子的母亲,那我不能完全不体谅你们的文化习俗。” “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你大概也不会给我同样的诚意。其实你和你曾经嘲笑的男人也没有区别,”文曙碧讽刺地说,“更看重后代而不是伴侣!” “胡说!我不会给我的后代乱找母亲!所以,两样我都很看重!以前,我的确是欣赏你,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很畏惧你!” “畏惧?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为什么要找一个让你畏惧的女人?” “从格尼斯堡七桥问题开始……”让一本正经地说,“我希望你能生两个女儿,不要儿子,我老了,经不起男孩子的闹腾了。至于为什么我会和一个让我畏惧的女人结婚,这大概是我的宿命。我的母亲对我很严厉,我一直畏惧于她,在她八十岁高龄去世的那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之所以不愿意走入婚姻,是因为我感觉刚摆脱了一个女人的控制,实在不想再被另一个女人控制了。” 当文曙碧把自己排期结婚的消息传到让雅克卢梭路87号的时候,得到的是一片大惊小怪的嗷嗷声。 “国内的材料办好起码得一个月,好在我不需要办单身证明,直接拿离婚证公证就行了。”文曙碧苦笑着说,“我让我妈给办一个六个月有效的出生公证就行了,我还没告诉她干吗用。” “你再一次地不告而婚,”苏错严肃地说,“真是见过鬼还不怕黑,记吃不记打!这次,靠谱吗?” “法国人都这么穷的吗?”高颖很不满地想到另一个问题,“他是大学教授,还有那么多社会项目,怎么还是租房子住?雪碧姐你可得想明白了,跟他有什么好的?” “法国人不打算结婚才不会想着攒钱呢!”罗倩倩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我们系那几个年轻老师也是的,花钱出去玩啊,改个音响啊,眼睛都不眨一下,绝不想着攒钱娶媳妇!除非你不找法国人!” “可以找个富二代!像纪尧姆那样的……”高颖话还没说完,就被罗倩倩和苏错的“切切切切切”给切了。 “纪尧姆也能算富二代?”他是高颖现任男友的发小,也来87号做过几次客,还试着邀请他们去他父母家玩过。顺便说一句,纪尧姆今年26岁,大学毕业已经工作四年,还和父母住在一起。 他爹妈挺有钱的,有一套祖传的大宅子和庄园,所以高颖叫他富二代。但是这个富二代很悲催,他是个独生子,即使是在上大学期间,也是住在家里,他妈妈给他买了一辆新车让他上学使用。所以这么大了,没离开过家。 纪尧姆特羡慕人家谈恋爱的,比如高颖的现男友昂利,可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长这么大没有一个女孩看上他。按说他挺热情的,对中国女孩尤其热情,这么些年了,在里尔大学中他都小有名气啦,天天用他那辆变成二手车的新车送往迎来,接送机场、火车站,能跑的腿他都跑了,可就是没有哪个中国姑娘垂青他。在苏错这里他甚至想追求罗倩倩,但是罗倩倩对他不感兴趣,“我可不想找个小羊羔,天天嘴里就知道妈啊妈啊咩咩叫。”罗倩倩背后里说。 高颖说她,“你真不长眼,纪尧姆是富二代……” “呸,什么富二代,等他爹妈死了,就他那点本事,那庄园连地税他都交不起。”苏错不屑地说,“按说咱不该说人那个,交得起交不起地税也没什么,可是你们看他娘那个劲儿,眼睛都快长脑门顶上了,谁家姑娘都是来巴结她儿子的啊,我呸。这哥们儿要是有点骨气,像法兰那样,自己搬出来住,说不定还有姑娘看上他,就现在这样,谁瞎啊找他?” 所以高颖被切得无话可说,她不瞎,当然也不会找纪尧姆这样的。 “雪碧姐,举行仪式的时候要伴娘吗?”罗倩倩挺身而出,“我长这么大还没当过伴娘。” “不需要,得两个证婚的,需要身份证件。让找了两个朋友。我们不打算有什么特别是仪式,就在市政府签个字,请几个朋友吃个晚饭就行了!希望你们能出席!” “我们肯定去!”苏错仗义地说,“不能让他们觉得咱娘家没人!以后别欺负了你!” 虽然是玩笑话,但是文曙碧觉得眼睛热热的,她想起自己上一次的婚姻,都没有这么多娘家人撑场面。 (待续) 第29章 热罗姆 三月初下了入冬以来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着,却没有一丝寒意。到了中午,冰雪初融,露出地面上绿了一个冬天的小草,更是给人带来三分春意。 苏错得意地天天昂着头,她已经接到了转成法语专业的通知。这事儿到底都没搞明白,难道是托了老和尚的福?现在她自己觉得语言有所进步,正和一个新认识的法国同学通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她在学校印一门课的讲义,那天她去警察局签字拿居留去了,没上成课。 “那小子叫什么名字?”等她撂下电话,狗剩在旁边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热罗姆!”苏错脸上带着笑,“挺有意思的法国人。话特多,他家说是种葡萄的。” “葡萄园?姓什么?”狗剩若有所思地问。 “不知道!”苏错大言不惭地回答,“我管他姓什么。种葡萄的,大地主吧?” “哧,”狗剩从鼻子眼里笑了一声,“这年头大地主谁还种葡萄,都把地租给别人种了,顶多一佃户,看把你得瑟的,追你呢吧?” “没那事儿!”苏错的脸红扑扑的,精神焕发,嘴上否认着,可是表情却是一脸傲娇,“他倒是说对我有好感,愿意帮我学法语。你知道,法语专业中国人不算太多,有几个语言也相当好,我除外。第一天上课老师给我交待一点功课我没听明白,那几个中国人,丫挺的,太不够意思了,一个提醒我的都没有,不是课下他主动找我说,我都弄错老师意思了。他说当时看我的表情就猜到我理解错了。” “人对你这么好?你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狗剩讽刺地说。 “得嘞,狗剩哥,您想知道,我下次去上课第一件事就是问问他,成吗?” 狗剩把脸拧到一边,“我才不想知道!” 这货今天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没吃药,苏错想了想,决定不搭理他,脑子砸坏了,不值得一般见识。按说当初他对她转专业的事儿那么上心,如今顺利转了,应该为她高兴才是。怎么从她上课第一天开始,就摆出一副臭脸,不就是在家提了几次热罗姆吗,也只是为了告诉那几个小朋友,到底什么是富二代。 当然了,以苏错的阅历和见识,是没有什么机会遇到所谓的富二代的,像热罗姆这样的,地道法国人,家里有房子有地有生意,据说还有一架直升飞机,那在她眼里,就是富二代了。 可是狗剩就跟她抬杠,租种葡萄园的撑死也就是一佃户,直升飞机怎么了,农业省直升飞机多了,那都是用来洒农药的,哪个佃户家不趁那么一两台,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嘛,简直太丢脸。 苏错呢则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对对对,您才是天下第一富,明儿去非死不可上埃塔一下盖茨吧看是不是他家丢了人。可惜啊,您这脑子被砸通了,只能委屈在我这蜗居里吃狗粮了。您眼界多高呢,家里直升飞机多得跟苍蝇似的,就是想不起是谁家的了。” 这话一说完,简直戳了狗剩的肺管子,气得他差点砸了一个碗。本来要赌气不吃晚饭来着,结果苏错就好像故意气他似的,晚上烧了很多菜,最要命的是,还开了一瓶好酒,跟大家伙儿说是为了庆祝她顺利转专业的。 跟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狗剩私底下以为,这顿饭是苏错做了给他赔罪的。可是吃饭的时候,遇到了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咋觉得这么憋屈呢。 晚上,躺在阁楼的床上,狗剩的眼睛从斜屋顶的小窗户向外望去,起先是一些零零散散的雪花飘在玻璃上,很快就变成了水溜了下去。他睡不着,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外面,过了一会儿,起风了,风把天上的云吹得一干二净,狗剩看到了外面明净的星空,每一粒星星都像用水洗过那么明亮。 他睁着眼睛,可是却睡着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睡着了。睡梦中,耳边响起清脆的笑声,“夏威夷的星空是全世界最美的了吧?” “我觉得阿尔卑斯山的更美些。” “我们去阿尔卑斯山看远古的冰川,顺便看星,好吗弟弟?” “弟弟……”一声惨叫,狗剩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 弟弟?有人叫他弟弟?他有个姐姐吗?阿尔卑斯山?为何想起来就会有一种隐隐的不快,那里发生了什么?狗剩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全身都湿了,口干舌燥。他拿起衣服想到楼下去喝点咖啡。 厨房只开了一盏小灯,苏错对着电脑在,大概是在用功,可是看表情不像。显示器照着她的脸,表情好像很想笑的样子,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 “这么晚你在赶功课?”狗剩看看她的表情,然后恶声恶气地说,“还是在跟你的热罗姆聊天?” “热罗姆……”苏错忍不住好笑,这半个月来她笑得比前半年加起来还要多,让狗剩看着很不顺眼,“他问我春假的时候要不要去他家那边玩儿,在兰斯旁边。他家有个很大的葡萄园。我问他可不可以再带一个人,你猜他说什么?” “他叫你再带个女的?你这个热罗姆是个人贩子吧,你小心他骗你!”狗剩好意提醒。 “没有!他叫我把咱们家所有人都带上,说他爸妈和他哥哥那时候都要出门,他一人害怕!他们家那个房子,是1750年建的……” “一听就是哄你们呢,兰斯还有什么1750年建的房子,全都在一战的时候被炸烂了。现在整个兰斯市都是在一九一八年之后重建的,除了……”他没有说下去,好像在想什么,整个人都静默了,似乎老电影出现了断片现象。 “他家不在兰斯市,大概在兰斯山附近……你怎么了?”苏错看着狗剩的表情,“又做噩梦了?” “梦见夏威夷、阿尔卑斯山,”狗剩心想,还有人叫我“弟弟”,可是为什么说起兰斯,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想去吗?那几个家伙肯定都巴不得白出去逛逛”苏错没继续留意他,而是看了看电脑屏幕,“咱们家五个人,热罗姆说他可以租辆大车,还有班里几个同学,他们自己有车,大概一共十个人。这小子打算在家里造反。” 狗剩走到她旁边,也斜眼瞥了一下电脑屏幕,严肃地说,“注意啊这位同学,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刚开始正经读书就想着乱交朋友到处玩儿,这可不行。” “不是你叫我嘛,走出中国同学的圈子,多和法国人接触,对语言学习有好处。我这都是听你的……”苏错狡黠地笑,“去不去啊?路上肯定没警察检查居留,就算有,说你没带就行了啊。” “我不去!”狗剩兴味阑珊地说,“你们去吧,我给你们看家。” “那不行,万一把你饿死了呢?看你懒得,我就是给你脖子上套个大饼,也得防着你懒得转一转,我走了,你不得天天泡方便面过日子啊。对啊,你少爷还嫌弃方便面里的味精味儿,挂面里的苏打味儿,烧水壶里的水碱味儿……你说你怎么那么烦,都这样了还摆什么少爷谱?” 狗剩认真地想了一下,“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嫌弃这些了。” “是吗?从什么时候起?”苏错偏着脑袋想了想,那个样子在狗剩眼里又活泼又调皮,让他忍不住从心底泛出喜欢,可是转念一想,这都是因为那个热罗姆的出现吧。 他开始烦躁起来,“跟你说我没那么脆弱,你们都去,我在家就好!”他硬邦邦地说。 怎么这人是属狗的吗?刚才说话还好好的,这会儿突然又一脸烦闷。按苏错平时的性子,是肯定要呛呛几句的,但是今天,今天就算了,今天姐们儿心情好,于是她伸了个懒腰,又坐下,“随便你!不过离复活节还早,你还有时间反悔。” 果然,都懒得呛呛我了,狗剩近乎伤心地想,他差点脱口而出,“去就去!”可是尊严让他闭嘴了。他气咻咻地插上咖啡壶。 “哎,这大晚上的还喝咖啡,你不想睡了啊?”苏错好意提醒。 “睡不着,正好想想还能想起什么。”狗剩闷闷地回答。 苏错走过来按住咖啡壶,“医生都说你要多睡觉才恢复得好!干吗这么犟呢?”她的话里带着哄孩子的语气,“我给你泡一杯水果茶吧,蜜桃味的,很好喝呢。” “我不喝袋装茶!”狗剩一脸鄙视地说,“那也能叫茶?”但不知为什么,苏错的语气让他很受用,他也松开咖啡壶。 “好了好了!您就将就一下吧,少爷,等您回到您自己家,想喝什么高级茶都有!”苏错一边说一边烧水。 “等我回到自己家……”狗剩重复了一句,“我得报答你多少钱?”他问。 苏错乐了,“你得赔我这些日子房租,还有你的饭钱,还有你的看病钱,还有你的药钱。” 狗剩等着她说下去。 “没了?”狗剩淡淡地微笑着问,“我记得你好像要一套房子升格当一房东!” “别提了,”苏错把一个茶叶包扔到热水里,拉着细线轻轻晃晃,“随着对法国的深入了解,我对资本主义国家越来越没有信心了。您要送我一套房子,估计我连地税和住房税都付不起。想想还是算了,等我回北京,不如您送我一套四合院……不不不,学区房……” 她把杯子推过去,水蒸气伴着水果的淡淡香气飘了出来,狗剩居然觉得这廉价的茶叶包泡水也很香冽。他轻轻地嗅了嗅,感觉心情好多了,“如果我一辈子想不起来了呢?你这儿还收留我吗?”他问。 “那我就亏大了!”苏错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坏的决定,就是把你从巴黎的街上捡回来!不过,如果当时不带你回来,大概一辈子良心都不会安定。所以,没办法,既然你投胎到我们家,我也只好对你负责到底!” “噗……”狗剩嘴里一口热茶喷了出来,“我又不是你儿子!” “也差不多了!”苏错恶形恶状地说,“我带着你,简直就像带着个大拖油瓶!连出去玩都不安心,算了,就这么决定了,春假跟我出去,不许呆在家里!” 狗剩撇撇嘴表示很无奈,但是心里感到很美,这感觉,真是莫名其妙。 (待续) 第30章 兰斯 春日阳光下,这座建于13世纪末的哥特式大教堂显得格外雄伟壮观。热罗姆问车里的中国学生们要不要进去参观,已经坐车坐得不耐烦的高颖说,“不去了,有巴黎圣母院好看吗?” 罗倩倩推着眼镜附和,“来法国这么久,都审美疲劳了,我要看你们家1750年建的老房子!” 热罗姆长着一头暗金色的卷发,虽然面颊上有几个隐秘的暗疮,也挡不住举手投足中透露出的艺术家风范,他非常好脾气地回答,“说得对,小姐们!别说你们了,每次带人来参观兰斯大教堂和珍宝馆,我都不想再来了!”话虽这么说,他仍然减缓了车速,在教堂前后的小街上穿行,让高颖和罗倩倩对着外面噼啪噼啪地掐照片。 “这就算来过了,”高颖喜滋滋地看着相机上的照片,罗倩倩夹在她和苏错中间,两边看不清,急得直抓挠,要高颖让开给她拍照。 苏错则饶有兴味地摇下车窗细细往外打量,这不过是个人口不到十万的小城市,但是眼前的这座醒目的哥特式大教堂和巴黎圣母院不遑多让。据说法国第一代国王Clovis一世在妻子的影响下信奉了天主教,在这座大教堂举办了首任加冕礼,从此法国有二十五位国王在此加冕。教堂广场的一个角落,立着贞德的铜像,她曾经护送查理七世来兰斯加冕。 事实证明,好人一向没有好报,贞德最终的下场是被当作女巫烧死在十字架上,而她护送过的国王却没有为她说一句话。不知道她在临终的时候作何感想。苏错突然觉得,要是自己,才不会这样施恩不图报,老娘又不是拜圣母教的,有那个本事护送国王,不如自己当女王。想到这里,她往前面瞥了一眼狗剩,默默地盘算一下这位假想中奇货可居的家伙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收益。什么都没有钱靠得住,她是不能指望自己被架上火刑架去烤的时候,眼前这位能不计生死地去救他,不如趁这一天还没来,问他多要点钱。 坐在副驾驶上的狗剩也把窗户放下来一点,眼睛看着外面,若有所思,似乎在想什么。苏错只能看见他的半个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显得心事重重。 罢了,我不贪心,北京三环以内的一套学区房吧……苏错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笑,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这年头,三环以内学区房,没个二百万拿不下来,如果租出去,那就是源源不断的活钱啊,没准严勇的父母会对她刮目相看。 因为想到了严勇的父母,苏错突然觉得视线一阵模糊,感觉坐在前面的不是别人,而是严勇。严勇带走了她前半生所有的快乐和希望,把她孤零零地丢在这里,身如飘萍,无着无落。 热罗姆按了一下手机,对着耳麦说,“喂!你们对教堂也没什么兴趣吧?那我们直接出发了啊!”这是对另一辆车的司机说话呢,那里面坐着他邀请的其他朋友,包括梁建波。 苏错取出一小瓶矿泉水,轻触狗剩的肩膀,递了过去。那人并没有马上喝,两道又黑又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眼睛也显得比平时更漆黑幽深,带点迷茫无措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她从心底微微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口的郁结舒缓一些,带着轻轻的叹息,微弱得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这里其实最有名的还是酒窖,”热罗姆突然开口了,“兰斯地下有延绵上百公里的酒窖,如果你们有兴趣,还是应该去看看的。” “要门票吗?”这是苏错的第一反应。 听了这话,狗剩的思绪从遥远的天际被拉了回来,他带着悲天悯人的感慨轻轻地摇了摇头。 “简单参观很便宜!”热罗姆回答, “如果要请导游带领品酒的话,或许比较贵,还需要预约!”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去过。 “我们都不懂酒。”罗倩倩回答,然后又用汉语说,“这香槟跟我们小时候常喝的小香槟有什么关系,是亲戚吗?” 热罗姆听不懂这后一句话,所以只顾专心开车。正侧脸凝神看窗外的狗剩的嘴角略抽动了一下,没有答茬。但是这个细微的表情被苏错注意到了,她觉得如果这话是她说出来的,指定被这位少爷要狠狠地刺上一顿了。 “那是山寨货,”苏错对她说,“就是挂了个香槟名儿的果味酒罢了。虽然香槟是气泡酒的一种,可是不是所有的气泡酒都能叫香槟的,为了这个名儿,法国鬼子可是在全世界打了七百多场官司,后来只有这里,香槟区产的气泡酒才有资格叫champagne。” “啧啧,”罗倩倩表示赞叹,“我就是觉得香槟这两个字翻译得绝了,既不离Champagne的音儿,又好听字又好看。七百多场官司,法国人为了这酒的纯正血统也是拼了!” 高颖也凑热闹,“行啊苏姐,挨金似金挨玉似玉,跟狗剩哥混久了,对酒也有了解了!” “哧,”苏错从鼻子眼里笑了一声,“我懒得说你们!姐什么出身啊,正经农大毕业的,那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啊!” “狗剩哥才是专业人才,上次他在超市不是一尝就尝出来那香槟的葡萄成分和年份嘛。”罗倩倩想用手指戳戳狗剩请他讲讲,但又没胆子跟他动手动脚,只是把头凑过去问。 狗剩闷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关于酒的方面,大概是我前世的记忆……” “嗯?”后排的三个姑娘面面相觑,这什么意思? “我猜我可能是穿越了!”狗剩头都不回,继续闷闷地说。 三个人咯咯笑起来,她们最近在追当红穿越网文,天天满口都是羡慕开外挂的人生。特别是苏错,她总说作为一个农科学生,留在现代显得没什么用武之地,如果穿越到古代才能大展拳脚,说不定能带领某村村民脱贫致富奔小康,成为跨时代的地主婆。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的学校和专业没有用?”曾经狗剩这样问她,“那你缘何选它……” 选它是因为别无选择,苏错在心里说,因为严勇早两年考大学的时候不慎填了服从院系调剂,又不慎被调剂入了农大,而她,不愿意放弃他。大概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奇怪,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走了一条自己不那么愿意走的道路,只是为了追求一个注定失败的结局。 当年决定来法国,是因为觉得语言考试简单而且学费便宜,结果来了以后先是因为语言有问题,花了高昂的学费读了商校的英语专业,现在继续花着高昂的学费又要重新面对困难的语言问题。苏错觉得爹妈真是没白给自己起这个名字,这一生,错得是一塌糊涂,过得是纠结无比。 两辆车一前一后,穿过兰斯城区,径直向南,那里是兰斯山,有着大片大片的葡萄园。还远没到葡萄采摘的季节,所以整个田野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偶尔有直升飞机掠过天空。一垄一垄的葡萄田排列整齐,每户之间立着石碑来划清界限。 三个姑娘异常兴奋,连声问热罗姆,你家的葡萄园在哪一片。谁知那小子耸耸肩膀,表示他从来不清楚,也没到地里去过,“都是我父母和哥哥在管。其实这地也不完全属于他们,他们只是帮人照管。” 苏错听到这儿,不知是敏感还是怎么的,明显感觉到狗剩的肩膀轻轻抖动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那货现在眼里肯定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看吧,我说得没错,就一佃户。她是真不知道佃户这俩字法语怎么说,要不然指定脱口问一句,“你家里是地主还是佃户?” “我们家现在住的那房子,以前也是托我们照管葡萄园的人家的……”这一大串词儿说出来,还真不大好理解。苏错仔细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哦,人家送给你们还是借给你们的?” “我父母已经买断了,当然只是房子。”热罗姆耸耸肩,“说起来我们一家已经在那里住了二十年了,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的商业伙伴,他们也没在我面前提起过。” “大概是怕你性格外向,到处乱说。”苏错开玩笑说。 没想到热罗姆认真地点头,“真的是这样!他们说会有一些竞争对手打听某些商业机密,反正我也不打算跟他们走,所以干脆就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父母和斯蒂芬从来都只在办公室做事,回家关于工作的事情闭口不谈。嗯,也不是,我听斯蒂芬说,他们有事情沟通会互发电邮。在一个家里楼上楼下发电邮,简直是疯了,就为了不让我听见!” “那你毕业了会去他们公司做实习吗?”作为商校的学生,实习才是最应该关心的问题。第一次实习,直接决定了以后工作的走向和自己的身价。这就跟旧社会青楼卖身的姑娘一样,第一次不能卖得太贱了,哪怕多耽搁一年呢。 在法国,最好就业的,实习最好找的就是拿到Grande Ecole的工程师文凭的学生了,其次,大的有名商校也不赖。毕竟那一年九千欧的学费不是白交的,有很多企业的高层管理,曾经师出商校,在自己公司有职位招聘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把消息贴在商校的内部网站上。所以商校的学生会比外面的求职者更早一步得到就业信息。 苏错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热罗姆会不会比他们更早地得到一个实习的机会。 热罗姆再次耸耸肩,“很难说!斯蒂芬倒是说他可以帮我腾出一个实习位置,如果实习表现良好的话也可以留下。但是我对于他们的公司真的是不大感兴趣。我以前读了一年博士,因为研究内容太难放弃了,但是研究的方向是关于汽车的防撞外形设计。放假前我投了几份简历,雷诺公司给我打过电话,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更愿意去那里。” 原来这帮人不吭不哈地已经开始行动了啊,苏错突然觉得身上一阵燥热,那自己该怎么办?商校这地界不比别处,最讲究的就是入校便为就业做准备。每月就那么几天课,多出来的时间可真不是叫人去中餐馆打工或者像高颖那样欧洲遍地旅游的,那是学校给予的自由支配时间,最应该做的正经事就是到处塞简历,找实习。 她有一种被社会抛弃了的强烈感觉! (待续) 第31章 热罗姆的家 已经快九点了,这帮磨磨蹭蹭的法国人还没有整出晚饭。苏错坐在硕大的厨房一角,哈欠打得嘴巴快扯到耳朵后面了,看着他们没效率地讨论吃什么,摆弄那些烤箱和种种厨具。热罗姆一直在抱怨天气不够好,如果是夏天,又赶上大晴天,他们可以在院子里吃烧烤。 这房子据说占地有1000平米,可惜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慕名前来观豪宅的学生们没有看到传说中庞大奢华的花园。房子嘛,勉勉强强,苏错觉得很失望,她长这么大没接近过资产阶级,原本以为是美国电影里的那种,有高大的罗马柱,西班牙式的拱顶……其实她也不能保证西班牙式的就有拱顶,鹦鹉学舌而已。 结果近前一看,很普通的石头房子嘛,照比法国的那些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城堡差远了,既没有吊桥护城河也没有带着射击眼的外墙。就是一座,嗯,三层还是四层的大房子,底楼是客厅和厨房,楼上是几个卧室、书房、游戏室,顶上一个阁楼,斜屋顶,走到窗户边都直不起腰。 她大概数了一下,除了自己家这帮兄弟姐妹,还有五个法国人,三男两女,看上去也都是没干过啥家务的样子。于是她决定就不要秀自己的厨艺了免得大家伙儿讹上她,度假嘛,就要像个度假的样子。不过厨房很漂亮,据目测至少二十五平,非常现代化的装修,黑白两色的整体搭配,显得简洁明朗。 苏错梦想一下自己在这么巨大的厨房里做饭,嗯,还是算了吧。做他们这种缺油少盐的西餐还行,如果是中餐,光这个油烟机的清洗就能把老命要了。不过话说回来,带这么大厨房的宅子的主人,估计也不差钱请人来收拾。哎,还是有钱人舒服啊! 热罗姆跑到地下室去拎了几瓶酒上来,“我要问问你们中间有没有未成年人!”他扬起下巴指指罗倩倩。罗倩倩本来就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作为一个敬业的理工科女生,她经常显得不在状态,总是心不在焉地问一些弱智问题,所以在不熟悉的人眼里,很是一副未成年人的样子。再加上法国人本来就搞不清亚洲人特别是女性的年龄,所以偶尔在超市买酒精产品的时候被要求出示身份证。 罗倩倩气得脸通红,你才是未成年,你全家都是未成年,她嘴上说,“我已经二十五了!” “是吗?”热罗姆把酒瓶子放在桌子上,不经意地耸耸肩,“那没关系了,你已经可以看16岁以下禁看的电视了。”这语气庄重认真,不带任何调侃调戏,居然让罗倩倩一阵语塞。 电视台总在深夜播放一些少儿不宜的节目,包括三级片和□□节目,标明十六岁以下禁看。刚来的时候罗倩倩大惑不解,“十六岁很大吗?” “那得看在哪儿,听说美国暴力节目的分级坎儿是十六岁。这说明在美国,十六岁以上可以打架不能圈圈叉叉,法国□□节目的分级坎儿是十六岁,在法国,十六岁可以圈圈叉叉但不能打架。”苏错耐心地给她解释。 “那哪种更容易构建和谐社会呢?”罗倩倩继续认真地问。 “哪种都不和谐!就得在广电的光明指导下,不分级,多大了都按片子放给未成年人的尺度处理,才能构建和谐社会!” 梁建波刚跟热罗姆从地下室跑上来,兴奋极了,连比划带说,声音都有点结巴,“待会儿你们也去看看,地窖可美了。” 一破地窖美个屁?苏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孩子莫不是魔怔了。 “真的!”梁建波说,“底下全是白垩土构造的,没有一点混凝土成份。热罗姆说具体多大他也不知道,但是有两层,每层至少上百平,简直是个地下迷宫!” “又怎么样?”苏错不明就里地问。 “保持湿度,”狗剩插话说,“大概里面放了不少酒?” “对对,还是狗剩哥明白!”梁建波回答,“完全的白垩土地窖,温度常年控制在8-13度,还不需要空调,采用的是自然温度调控,刚我下去,冷了个激灵。几十年前的红酒都有,瓶子上面落着灰。热罗姆这小子,看都不看,直接抽了几瓶出来!真是富二代啊,有钱!任性!里面还有好多大木桶,热罗姆说是橡木的!还说他们家的酒瓶塞没有一个是木屑压制的,全是订做的橡木塞!我问他能不能顺两个走,他塞给我一把!” 说着梁建波伸手给他们看,高颖和罗倩倩马上抢了起来,“我也想要一个”,“给我一个”。 “败家精!”苏错也接过一个细细地看,小小的瓶塞上面刻着logo,上面雕着□□半身的酒神,下面还有一行细细的手写体字迹,一边看她一边说,“反正他父母哥哥只管赚钱,他只管花。刚才路过的那个叫什么的小酒厂,他说是他们家的,哎,不是大酒厂都在Epernay吗?这里能有什么好酒?”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大酒窖,可是这个瓶塞和logo做得还是很用心的。苏错也想顺一个走。 “这里的人家大多是种葡萄的,”狗剩难得很耐心地回答她,“那些大酒厂现在没有自己的地,都向这里的葡萄园主买葡萄。种葡萄的人会留下一部分,在自己的小厂里做酒,久而久之,也拥有了自己的品牌,虽然不那么有名显赫,但是在市场上也占一部分份额。” “狗剩哥,你怎么知道?”罗倩倩插话问。 狗剩默然,我也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香槟大区,一些潜意识里的东西就好像地下的泉水,忍不住汩汩地涌上来。他不说话了,把头放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从踏进这个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直到快十一点,大家伙儿才算吃完饭,看着一桌子乱糟糟,苏错费了很大劲儿才按捺住跳上去收拾的冲动。有几个家伙喝得有点醉了,嘴里的话越发多,滔滔不绝。这时候热罗姆站起来问,“大家想玩什么?” “cache-cache(捉迷藏)”,一个亚麻头发淡蓝眼睛的女孩大声叫道,她叫妮娜,是班上的一个同学。 所有的法国学生都站起来欢呼,“oui!”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认为,这种儿时的游戏,要在此类闹鬼的大房子里玩才得劲儿。于是另一个鼻子上长着几粒雀斑的女孩,看上去非常活泼多话, “热罗姆,你得告诉我们这房子的禁忌是什么,我奶奶说,这种房子大多都留着很多灵魂,不能在深夜冒犯。” 可是苏错看来,如果这座1750年的房子,还保有曾经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木地板,到处点着昏黄晦暗的煤油灯,那玩起来还有点意思。现在嘛,这房子的老灵魂已经死去,只剩下一张躯壳,里面全是明亮的现代化装修。就算曾经有过那些灵魂,被现在的新式装修工具烦都烦死了,估计早就搬家啦。 热罗姆说,“你们确定要玩这个?我可告诉你们啊,小时候我和哥哥玩的时候经常迷路,有几次差点饿死。”一阵哄堂大笑,就您家这房子还会走迷路?别开玩笑了,让我们玩起来吧。大家强烈建议热罗姆留在厨房,数够100声出来捉人。 为了活跃气氛,有人提议关掉了所有的大灯,只留下了角落里的小灯照明,只是为了避免大家因为地形不熟撞了头或脚。除了热罗姆留在厨房,其他人都两个一组三个一群地找地方开始躲藏。 高颖有点害怕,她死死拖住罗倩倩的手,两个女孩紧紧跟着梁建波。本来是想跟着苏姐的,结果苏错正在劝说狗剩也一起加入游戏,她俩等不得,就先跑出去了。狗剩原本很没有存在感地缩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正在回味刚才喝到嘴里的酒,不知怎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他不打算凑热闹,想安静一下。 “你别这样,”苏错拖着他的胳膊说,“第一次来,我们看看他家到底啥样?” 热罗姆数到五十了,“要不苏你留在这里,等会儿跟我一起去找他们,我可以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房子。”他看出来狗剩这位朋友似乎不大想动。 谁知听他这么一说,狗剩倒从椅子上起身了,一句话没说,拉着苏错的手就走出了厨房。热罗姆耸耸肩,继续拉长声音数,“五十一……” 苏错窃窃地笑,“且有得数呢,他们法国人数到八十以后就够麻烦了!咱们去地窖吗?” 狗剩没有说话。原本他被苏错拉着走出了厨房,现在他一声不吭地领着苏错往一个方向走。走廊很黑,刚从宽敞明亮的厨房出来什么都看不见,苏错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担心绊倒。但是狗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牵着她快步走,走了十几步之后,又向左拐了一道弯,苏错“啊哟”一声,脑袋撞到了一个悬在半空的什么东西,“你慢一点……”她抱怨。 “嘘……”狗剩示意她别说话。别人的笑语声越来越模糊,只有热罗姆大声喊数字的声音隐隐传来。 狗剩牵着苏错过了一个开阔的小厅,拉开一道玻璃门,又转向。苏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顾不上细想,脚下磕磕绊绊的,一不小心,又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狗剩伸手扶住她,听见她喘息的声音,“这里……”他简单地说了一句,几乎将苏错揽在怀里往前走。 “你有夜视眼?”半天,苏错低声问,“眼力怎么这么好呢?” “不是……”狗剩犹豫地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把对方越搂越紧,心中有些微微的不安。 “怎么?”苏错觉得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她轻轻用手推狗剩,带着嘲笑的口气问,“害怕啦?” “有一点……”出乎意料的回答。狗剩又把她死死搂在怀里。她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很快很急促。 “你没有不舒服吧?”苏错轻声问,伸手背摸狗剩的额头,凉凉的,不像发烧的样子。不会要犯病了吧,苏错犹豫要不要喊人来,至少把灯开开。 “没有!”狗剩竟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苏错的手,反而把那纤细绵长的手抓住了。那么长的手指,细巧的手掌,握起来却那么有力气,在她的掌心和指根处能摸到厚厚的茧子。她在后厨打工的时候,经常切一大盆蔬菜或者肉类,食指根的嫩皮被磨破,生出老皮,又磨成厚茧。 “没事,歇一会儿就好!”这话说得,好像他真的不舒服了一样。借着黑暗,他紧紧地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摩挲她的掌心。 苏错开始以为他真的犯病了,于是一动不动任他抱着,可是渐渐地感觉到自己开始热了起来,先是面颊,然后是身上。她想挣开,却被搂得很紧。突然,她觉得有热气吹到她脸上,昏暗的光线中,她看到一双灼灼逼人的眼睛。那眼神看得她完全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意思? 还好只是一瞬间,热罗姆大呼小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狗剩直起身子,拉着苏错的手继续走,“这边……” 苏错的脑子已经完全短路了,她只管跟着乱走。 “这里有个门,通向厨房!”狗剩自然而然地说,两个人都根本没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进了厨房,就算赢了!狗剩伸手往前摸,这里更黑一点,估计是远离窗口,院子里的路灯光线照不进来。 “咦?”两人摸到一堵凹进去的墙面。 “哪里有门?”苏错愣愣地问,“再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门,还通往厨房?”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一点,“咱们不是第一次来热罗姆家吗?” 听了这话,狗剩突然用两手抱着头,头疼得钻心,他咬牙发出咝咝的声音。 (待续) 第32章 墙纸 苏错吓了一跳,赶紧到处摸,希望找到灯的开关。可是这里她地形不熟,黑漆麻乌又什么都看不见,噗通一声,不知道腿又提到什么了。这时就听见一声欢呼,灯亮了,热罗姆跳了过来,“抓住两个!”他得意地说,“你们怎么不躲远一点?啊!你怎么了?” 大概是看出狗剩不太舒服,热罗姆有点紧张。 “没事!毛病犯了,”狗剩缓缓地扶着墙站起来,“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确定不用叫急救?”热罗姆看着苏错。 苏错摇摇头,“他说没事就是没事,医生给他开了备用药。我带他去厨房吃,你们继续玩吧。” 狗剩抬起头,看着眼前墙壁凹进去的一小块,眼里露出疑惑。 “那边是厨房!”热罗姆笑着说,“你的方位感很强嘛,第一次来这里,居然能一下子摸到厨房后面,要不是我听见你们的声音,还没想着过来捉你们!” “这里……”狗剩觉得头没那么疼了,他轻轻地敲敲凹起,里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很早以前有一扇门,”热罗姆解释,他伸手指指周围,苏错这才发现,他们现在置身在一个小偏厅,前面是玻璃的墙壁,周围摆放着花架。刚才那个撞了她一家伙的东西,是一个悬挂的花盆。这是一间阳光玻璃房。 “最初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进来吃饭,可是我妈妈不太喜欢,就把门封了起来,这里就给她养花!”饶舌的主人大概还想继续介绍自己家的情况,却听见远处传来不耐烦的召唤声。热罗姆笑着说了一句抱歉,匆匆走开了。 大概是因为家里人多,所以开了几扇窗透气,现在正是春天,山里的夜晚,风凉露冷,苏错只觉得脑袋后面有森森的凉气拂过,她打了一个寒噤,刚才哪个乌鸦嘴说的,这还真是一座闹鬼的房子。 玻璃房的灯大开,边边角角的花姹紫嫣红纷纷攘攘,苏错左右打量着,哪儿不对头,她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对头。抬脸看看狗剩,则是一脸疲惫,又伸手摸了摸那面凹进去的墙。 “你是不是,来过这里?”苏错小心翼翼地问,她也不敢把他逼急了,越急越想不起来,一旦有什么往日的踪迹划过脑海,狗剩就会头疼难忍。 “你别着急,不行回头我和热罗姆说说,等他爸妈和哥哥回来了,找他们问问……” “我一点都不着急,”狗剩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看样子最难过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说不定我曾经是个通缉犯,想不起来,倒更好。” 两人回到厨房,苏错给他倒了一杯水,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不时听到屋子里大呼小叫的声音,差不多折腾了足足有大半个小时,人才一个个回到厨房,有的喝东西,有的大声说笑。 苏错逮了一个空,堵住热罗姆,“你们家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她假装不经意地问。 热罗姆翻着眼睛想了很久,“大概我三岁还是四岁?记不清了,斯蒂芬那时候快十岁了!我爸妈接手了一个葡萄园,就搬过来了!” “那你还记得你爸妈跟谁那里买的这房子吗?”苏错指指狗剩,“你说是不是他?”狗剩听了这话,翻了翻眼睛。 热罗姆哈哈大笑,“不是,他多大?我看和斯蒂芬一般大吧 ?我记得他们曾经说过,是勒朋先生嘛!勒朋先生和太太经营那个葡萄园快七十年,年纪实在太大做不动了,他们的子女很年轻就去了美国,留在那边,也不想继续酒窖的生意,所以就转让给我父亲了。我父母先是帮他们管理葡萄园和酒窖,后来一点点买了下来,这房子是买他们的。” “我这位朋友,感觉这房子很亲切!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在这里的方位感很强,可是他……”苏错指指自己脑袋,“头受伤了,有点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你好好瞧瞧他,认识吗?”她把热罗姆推到狗剩对面,强迫他俩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热罗姆看得很认真,目光灼灼,使得狗剩忍不住把脸拧开,苏错踮着脚,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行转了过来,“热罗姆,好好看看,有印象吗?”狗剩一巴掌把她手拍开! 热罗姆吃吃笑着,“没印象 !等我父母和斯蒂芬回来,我会问问他们!”说着他举起手机要给狗剩拍照。狗剩皱了一下眉毛,把脸又拧到一边,“我去哪里睡觉?累了,想休息!”他硬邦邦地说。 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狗剩却再也睡不着。热罗姆很热情,大概是看出他的确不大舒服,所以给他引到楼上的一间整洁客房里,男生统统在客厅打地铺,只有女士们才有资格在房间睡觉。最重要的是,巨大的客厅里放着游戏机,今天晚上这帮家伙大概要熬通宵打游戏了! 狗剩没有把百叶窗降下来,只是放了乳白色的纱质窗帘,花园里柔和的灯光透过外面的树叶和屋里的窗帘,在天花板上留下一道道光斑和暗影。狗剩很累,但是却睡不着。 当他盯着那些摇曳的光斑和暗影,觉得眼睛酸涩发困的时候,他把眼皮合上了。一首儿歌在他脑海深处轻轻地浮现了出来 : Une souris verte, Qui courait dans l’herbe. Je l’att□□ par la queue, Je la montre à ces messieurs…… 半睡半醒间,有轻柔的咯咯笑声。狗剩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门缝里能传来楼下模糊不清的笑声,什么也听不见。苏错被安排在隔壁的房间,这会儿也一点动静也没有,说不定她还在楼下和热罗姆聊天套磁儿,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让他感觉到不安,他用力翻了一个身,想把那个声音压下去,但是却感觉越来越清晰: Ces messieurs me disent : Trempez-la dans l’huile, Trempez-la dans l’eau, a fera un escargot tout chaud. 清晰得他忍不住嘴里跟着哼出调调出来,唱着唱着,他便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了,明明能听见楼下客厅模糊而喧嚣的吵闹声,可是整个身体却一动不能动,思绪不由他控制地到处乱飘。 迷迷糊糊中,他梦见自己逛进了一个专门卖装修材料的家居店,苏错说这里的墙纸真好看,等到自己混到买房子的那一天,就要给卧室贴上好看的墙纸!然后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墙纸。他仔细地看了一遍,说这里的墙纸没有一个他喜欢的,如果让他设计,他要蓝色的背景,上面有一棵树,树上开满红色和白色的花朵,既简洁又缤纷。于是苏错就嘲笑他了,这品味,还停留在幼儿时代吧。 每次她嘲笑他的时候,狗剩都手痒痒想揍她一顿。算了,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女子虽然嘴欠点儿,但每天不被她刺喽上几句,好像这一天就没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狗剩脸上,他慢慢地醒来,仔细回味昨天夜里残存在脑海中的片段,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模糊了。他从房间出来,下楼,看到大厅里有很几个睡袋在蠕动。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看见苏错正守着吧台煮咖啡。 “怎么?睡得不好?”苏错看着狗剩一脸的疲惫,“那就不要喝咖啡,我给你倒杯鲜奶吧?你怎么了?自从你进了这个屋子,就感觉怪怪的,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狗剩沉默了半晌,然后摇摇头! “嗨,别想了!”苏错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胳膊,“你放松一点,我带你去阁楼上玩儿啊?” “阁楼有什么好玩的!”喝了点热咖啡,狗剩的脸色好看多了,他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突然想起昨天揽着她摸黑乱走的情形,身上感觉有点燥热,他抬眼看看窗户是不是关得太紧,不透气。 偏他这不自然的样子苏错一点都没有觉察到,“热罗姆说他们家的阁楼有一百多平,有很多旧东西扔在上面,让我随便看随便翻,保证没有前女友的内裤丝袜留下……”苏错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让狗剩感觉很扎眼! “那小子跟你表忠心呢?怎么还扯上前女友了?” “他的意思是,他和前女友们都断干净了!”苏错转身到柜子那么大的双开门冰箱里拿牛奶,又去柜子那里取干净的玻璃杯。狗剩看着她苗条的背影,还和家里中餐馆一样,动作麻利,难怪家里那帮小的都安心坐着,宁可被苏姐数落,也要被她照顾。 “他跟前女友们断没断,跟你什么关系?他想追你?”狗剩喝了一口鲜奶,冰冷爽口,一下子压住了他胸口的心火。 苏错没说话,只是笑笑,这模样在狗剩眼里显得格外刺目,“这下你不用你妈烦了。”狗剩难得像这样很没风度地讽刺,偶尔苏错也和他说说自己家里的事情,特别是恨不得马上把她嫁出去的亲娘,但是她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严勇。 苏错动作稍微凝滞了一下,然后回答他,“我可没打算找个鬼子……” “你不是天天羡慕文曙碧要生混血宝宝吗?怎么又不打算找鬼子了?”狗剩继续问。 “我怕找个鬼子没法吵架。用汉语吵,他听不懂,法语吵我吵不过。不能吵架的人生是多么寂寞!” “找个能用汉语和你吵架的鬼子……好像不太容易!”狗剩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好像也不难!”苏错手脚不停地把昨天晚上这帮人堆了一池子的杯碟收拾起来,“你不就是个说汉语的鬼子?” “……” 这话串上刚才的语境,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狗剩没接话,苏错也尴尬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然后一脸无辜地继续收拾,只不过,莫名其妙地脸一点点热了起来。狗剩在旁边看着她的脸慢慢地红了,感觉很有趣,于是一边啜着鲜奶一边欣赏。 “走,我们去阁楼!”苏错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洗碗机,把狗剩从座位上拽下来,“既然出来就别闷着,好容易串个门!这帮家伙还不定睡到什么时候……”特别是有些男生非常不老实地摸到女朋友房间去了。 这座房子底下三层都是又平又直的木制楼梯,只有从二楼上阁楼的时候,是老式的旋转楼梯,窄而且陡。苏错在拐弯的时候撞了一下胳膊。紧贴楼梯的墙上有一扇圆形的窗户,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远处山坡上大片的葡萄园。两人一前一后从狭小的门口进入了阁楼。 阁楼没有隔出空间,好大的一片面积,放了许多或密封或敞开的纸箱木箱,有的上面还罩了白色的被单。苏错原本也不打算刺探别人家的秘密,她在这些箱子中间绕来绕去,只是觉得好奇罢了。灰很大,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狗剩抱着手很冷淡地看着,“这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苏错却饶有兴趣地说,“是没啥好看,就是没见过……” 她奔向阁楼深处,光线不太能触及到的地方,靠墙放着一个硕大的柜子。她用手戳戳,初步鉴定应该是实木的。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的柜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上面还有一个锁孔,插着一把老式的圆柱形铜钥匙。 苏错轻轻扣扣柜门,然后笑着问狗剩,“你说这里面有一个纳尼亚吗?” 狗剩也轻笑了一声,“你都多大了,还把童话当真?打开看看就是了!” “你说的啊,我可开了,万一里面有什么危险你得保护我!”苏错尝试着转动钥匙。 一个柜子而已,能有什么危险,狗剩暗自好笑,再说,就凭你这舍命不舍财的劲儿,谁保护谁还真不一定。 柜门开了,咦,原来里面只有几块横着的隔板,却没有底,隔板上满满当当放着些杂物,应该是孩子们的玩具什么的。苏错拿下来一只小音乐盒,带发条,上面落满灰,金属的外壳,上面站着锈迹斑斑但依然楚楚动人的舞蹈小人。她正想着试试转动一下发条看看还能不能响,却听见狗剩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狗剩上前两步,扒拉开那些玩具,露出了里面的墙壁。墙壁上还残留着没有撕干净的墙纸,蓝色的背景,有褐色的树枝,上面开满红色和白色的花朵…… (待续) 第33章 诉苦 春雨如丝。 雷奥妮穿着黑色运动背心,黑色及膝紧身跑步裤,上下两截,高耸的胸部下面露出平坦的小腹和令人羡慕的马甲线。当她跑到公园里接近密特朗雕像的地方,突然放慢了脚步,前面有一个人,没有穿防雨的冲锋衣,正冒着雨负手细看雕像前面的文字。 这个天气这个时间段,外面来来去去的都是些手拖购物车身穿塑胶雨衣的退休老太太,很少见到年轻人。但几乎是看到背影的一刹那,雷奥妮的直觉告诉她,这人有事情找她。没错,她对他颇有好感,但是自己职业敏感,还是稍微避嫌为好。可是雷奥妮虽然有些踌躇,但还是走过去打了个招呼,“hi,是你?” 狗剩转过身子,仍然是一副施施然的样子,“你好!女士,很久不见。”看到雷奥妮的表情,狗剩决定实话实说,“我有事相求!” “嗯?”雷奥妮满脸狐疑地看着他,没有搭话。 狗剩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上面有个地址,在里伊山,有现在户主的姓名,能不能查到这座房子在过户给他们之前的户主是什么身份。我大约记得姓是勒朋。” “第一,我的工作不是常住人口管理,”雷奥妮很干脆地回答,“第二,我为什么要帮你?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就是,我需要帮助!”狗剩淡然回答,那语气,那神态,不像是求人帮忙,倒好像是要赏对方一个面子,“我和我的同伴们刚受这家邀请去小住了几天,结果在我的脑子里找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记忆片段。除了那些学生,我觉得只有你才有可能帮到我!”狗剩说得很坦率。 雷奥妮觉得这话没法谈下去,她耸耸肩,接过纸条,“我真帮不了你!不过……”她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邀请你的人呢?” 狗剩没有吭声。实际上,苏错说今天上课的时候就去问问热罗姆。 “热罗姆就是一个纯粹的糊涂蛋!”她上课回来说,“他连他爸妈哥哥的公司到底怎么运营都不知道,幸好他还有个哥哥,要不然他爹妈这万丈家业,就得全打水漂了!” “这说明他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事,这很好!”狗剩一边看着家乐福和Auchan的彩色广告纸一边回答,太没劲了,想看报纸,只有路边派发的免费“二十分钟”,他申请在学校订一份“费加罗报”或者“解放报”,被苏错斥之为败家行为,“你不会上网看吗?” 网什么网,这帮家伙一人一台笔记本,谁也舍不得让别人用一分钟,说得好听就是要学习查资料,其实一大半的时间都用来聊天看电影。家里倒是有一台电视机,梁建波捡的,拍拍打打还有影儿,能凑合着看新闻。可惜前几天突然有税务局的来敲门,检查家里是不是私藏电视机不交税,被高颖一惊之下,从二楼上扔天井里去了。再捡回来的时候,再拍都拍不出响了。 “好什么呀好!”苏错说,“不过那小子挺仗义,他答应不告诉别人,把你的照片发给他哥哥,他哥哥出去谈买卖,具体啥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哎,要不我再给你五十块钱,你找那个女警帮帮忙?” “五十块钱就想贿赂?”狗剩合上广告纸,翻着眼皮看着她,“不用了,早上我已经找过她了。” 苏错拉一把椅子,坐在狗剩对面,整个脸都兴奋起来,“狗剩哥,你的身世堪称一部悬疑大片。啧啧,夹层墙纸中的秘密,你这是向阿加莎克里斯蒂致敬吗?” “她也未必帮得上!”狗剩带点苦笑着说,“人很执着想起过去,是不是很傻?至少现在我过得还不错!” “不傻,一点都不傻!人生存的意义就在于思考,而思考本源,就是整个人类的终身追求,包括,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苏错讨好地说,“笛卡尔说得好啊,Je pense donc je suis(我思故我在)!” “这句话用在这儿一点都不应景!”狗剩毫不客气地说,“不会用就别瞎显摆!还有,不要以为你拽两句词就能掩盖你脑回沟比□□还浅的事实。” 那好吧,苏错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胸部,突然觉得这话怎么这么难听呢,于是马上立起两道眉毛回他,“不想起你是谁,怎么兑现我的北京二环内学区房呢?再说了,我们这些留法的,打一枪换个地方,今年在里尔混,明年还不知道飘到哪里,你怎么办?我还得拖着你这个大油瓶满法国转吗?你说你连刷个碗都刷不干净,难道要我送你去站街?” 似乎这样才恢复她无理也要搅三分的本色,狗剩觉得听到她恶狠狠地说这些话,比那些假惺惺的谄媚和故作深沉更能让自己安心。苏错看着对方一脸受用的神色,感觉很心塞,这什么世道,果然有M就有S,这个人五行缺贱吗,每天不呲他两句,就不算过去。 狗剩不说话,继续翻手上的广告纸。苏错气结,正寻思再用点什么更刺激的话来损损他,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文曙碧。 苏错被眼前的文曙碧吓了一跳,自从那个匆忙的婚礼之后,她俩有段日子没见面了。一来苏错刚换专业,功课比较忙,还要间错考虑打工和找实习的事儿,二来她觉得不要耽误文曙碧养胎,都说孕妇容易心烦不是。接到电话匆匆赶到文曙碧约她的咖啡店的时候,她目瞪口呆,半天没说出话。 “文姐姐,你……”她都找不到措辞了。眼前的文曙碧,穿着宽松的短大衣,已经开始显怀了,整个人都很憔悴,虽说头发依然梳得一丝不苟,但脸盘子足足大了一圈,而且是浮肿而不是富态。 看到苏错的反应,文曙碧苦笑了一声,指指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热牛奶和巧克力被端了上来,文曙碧用勺子轻轻搅着眼前的杯子,没有说话,显得漫不经心。 “医生说你还好?”苏错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文曙碧字斟句酌地回答,“到底是年纪大了,有些东西不可避免,但医生说都在他控制范围内,让我不用担心。就是要心情放好一点,对自己和孩子才更好!” “你……心情不好?”苏错看着对方的脸色,“为什么?”她很想问,那个老JB是不是对你不好,可是没敢说出来。让的法语名是Jean-Baptiste,苏错跟家里那几个私下里都管他叫老JB。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半晌没回答的文曙碧突然冒了这么一句,“想找人说说话,你不介意吧?”按理说这种对婚姻灰暗阴郁的感慨是不应该对着这些没结婚的姑娘们发的,但是文曙碧在里尔也没认识几个人,能说说心里话的就更不多了。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文曙碧抬眼看着苏错,“让是一个自由自在惯了的人,因为一时不慎被我拖进婚姻。既然我已经如愿得到了和他的婚姻合同,是不是就不该要求更多?” 苏错想起在他俩的婚礼上,市政府官员念了将近四十分钟关于婚姻法里夫妻权利义务的条文,念得她差点打起哈欠来。对于文曙碧,反正是一句都听不懂,可是让的脸色越来越白。这不应该啊,他是法学教授,应该比谁都明白。最后那个身披红白蓝三色绶带,面容慈祥的老市长在询问他们是否愿意结为夫妻的时候,文曙碧带着一脸羞涩的甜蜜,回答了oui,而让,几乎是带着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咬着牙说了oui。而且他话音刚落,站在苏错旁边的狗剩就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婚姻,如果没有感情,那就是一纸合同,违约要付出很严重的代价。怎么回事,感觉文曙碧又想要违约了? “让和景然,就一直没断过。”文曙碧也不顾苏错一脸懵逼的样子,自顾自说下去,“他们前几天还见过,当然,据说是谈公事。”她讥讽地笑笑,“我虽然到法国不久,可是也明白,法国人公私分明,怎么会在私人时间谈公事?景然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旧情人,难道他就不在我面前避避嫌吗?”她一阵难过,几乎说不下去了。 “等等!景然是谁?我见过吗?是里尔的中国人吗?”苏错伸出一只手打断她的话。太糟糕了,居然有人撬文姐姐的墙角,回头让金全福的老板娘找几个江湖朋友打听一下,这到底是哪路神仙。苏错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黑社会的! “婚礼上来过……是个越南裔……”文曙碧实在没法开口解释,景然是她和前夫打离婚官司时请的代理律师。这个世界真是一团糟! 苏错使劲回想,好像婚礼上是有一个看上去是亚裔混血的女人,居然穿一身大红色,当时她就很不满,这不是喧宾夺主吗?谁都知道,婚礼上是不能出现大红色和纯白色,否则那不是和新娘子对着干么?好在文曙碧和让只是一个简易的签字仪式,新郎新娘都没有穿得很正式。 “这个,文姐姐,你有捉奸的证据吗?” 文曙碧轻轻摇摇头,“我其实,也不觉得他们真做了什么。让是一个很坦白的人。我只是,心里不舒服。这样的婚姻,存在有什么价值?”但是她又能怎么办?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开始有轻微的胎动了,分手做单亲母亲,光这个想法就会让她打个哆嗦,可是要是放弃孩子回归自由,文曙碧说什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那个老JB怎么解释这件事?”苏错嘴巴一滑,就说出来了。 “还能怎么说?”文曙碧苦笑,“他说我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他和景然业务上的来往一直都有,我并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说我不喜欢他们走得这么近。他也不当回事。要是说得紧了,那就只剩下吵架了!让和我吵架,从来不服软,过后他就当没事发生。我可不行……”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错感到自己一筹莫展! “还能怎么办?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文姐姐,既然你都决定了,那还纠结什么啊!从现在开始,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不为你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小孩,要不然,身体垮了那才是一辈子的事儿,至于那个老JB,你就当他是播种机好了!你看你多好呢,终于有生混血儿的机会了,多少人羡慕你!” “当啷”一声,文曙碧的勺子掉进了杯子,她差点失笑出来,本来是一场诉苦大会,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结和调整,决定继续开始! 第34章 郁闷的孕期 也许是孕期的女人都敏感多思,当最初新婚的热乎劲儿过去以后,文曙碧就开始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她呢,一方面要应付老板那边的工作,另一方面,在悲催的早孕反应里做着痛苦卓绝的斗争。而让她最烦闷的是,让似乎一点都不上心。虽说当初他信誓旦旦请求她做自己孩子的母亲,可是一点当新爸爸的喜悦感似乎都没有。那些听说妻子怀孕就高兴得满地打转转的男人,似乎只存在于电视剧。 对让来说,能尽量晚上回来给闻到油烟味就恶心的妻子做顿饭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至于产检,文曙碧一向都是自己去,哎,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她有时候觉得,是不是自己太矫情了。上次在妇产医生的诊所看到一个大肚子婆,推着一辆童车来产检,童车上赫然坐着一对大概一岁多点而的双胞胎,连话都说不明白,想要什么都是跟当娘的连喊带叫。就在候诊室那会儿功夫,文曙碧的脑袋已经被吵破了几次了,可是那个大肚子婆娘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还轮流把两个孩子拉出来抱着。正好孩子的双脚一跨,骑在为娘的肚皮上,一脸受用!直看得文曙碧头皮发麻,她想起自己肚子里也有那么一对儿。 看那个女人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金褐色头发,一脸好脾气。到底是吃牛肉长大的,外国娘儿们就是彪悍,养一对双胞胎还不够,居然时间抓得这么紧就敢怀孕,这要万一肚子里还是一对双胞胎……文曙碧都不敢替她想下去。 有时候文曙碧半撒娇半认真地说自己不太舒服,希望让能多点时间陪她,总是得到让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为什么不看医生?我又不是专业的!”如果文曙碧说希望让陪她一起去产检,丫的总是掏出一个小本本在上面翻看日子,“哪一天?你要提前三星期告诉我!”文曙碧顿时兴趣全无,你以为你是银行理财顾问呢?陪老婆产检还要预约! 如果她敢提出按照中国规矩坐月子的话,让一定会给她上一堂关于生孩子属于生理现象而不是病理现象的医学课。她犹豫要不要把国内的老娘弄来至少待三个月,等她产假结束再另想办法,可是又怕让和丈母娘不合,没法在同一个屋檐下呆着。她曾经试探着问了是否能让她母亲来照顾的话,被让几乎是一口回绝了, “我不习惯家里多一个人!”语气极其轻松,完全忘了他口里的那个人,是他应该巴结的。 “那我出院了谁来照顾我?”文曙碧问他。 “我有十一天产假,还可以请两周的年假。”让耸耸肩, “一个月就过去了!” 文曙碧在心里腹诽,这一个月,我不能下地不能下楼不能洗头洗脸洗澡洗菜洗衣做饭还不能抱孩子。当然,这只是心里想想,如果她敢说出来,让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预约一个心理专家给她,看看她是不是有产前焦虑倾向。 就在前几天,她因为无聊上了一次大学同学录,看到段子岩已经放弃了哥廷根大学的学位回国,当然对外宣称是放弃了国外优厚的待遇,毅然回国,进了国内一家三本高校当老师,很受器重,一切顺利。他在同学录上放了和新婚妻子的照片,高调宣布自己快做爸爸了。 自然会有同学好奇询问文曙碧的下落,段子岩把外面的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点,带点放过前妻的大气,祝福前妻的磊落,再顺便稍微暗示了一下文曙碧和一个法国老男人出轨的事件……当然了,话没有说得那么明显,只是暗示,谁都能看懂的暗示,如果别人追问一两句,马上就带着一种不可说不可说的神秘态度避而不言。谁都不是傻子,能看不出来么。文曙碧很郁闷,她想解释都无从说起。 不知怎的她离婚还是想离婚的消息就传到父母那里了,文曙碧就奇了怪了,彼此掐了一辈子的父母,这时候突然结成了统一战线,不停地在她面前说段子岩这孩子其实不错,长得好出身也行,人机灵嘴巴甜。人啊,要现实一点,夫妻两个哪有不拌嘴吵架的云云!更让文曙碧毛骨悚然的是,文妈妈居然用自己做例子,跟她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看我和你爸打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凑合在一起过日子。文曙碧在心里哀嚎,我就是不想跟你们一样凑合一辈子啊! 压力来自方方面面,文曙碧开始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现在看来,段子岩没有当初闹分手时自己感觉的那么渣,而身边的这个让,当进入婚姻之后,法国男人身上的热情浪漫散去,种种不靠谱显现了出来。 让打算贷款买一套房子,文曙碧对此没有意见。法国的银行可以提供零首付贷款,但是,让却不能申请这个。文曙碧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一超龄三十五那么多的法学教授,没一分钱积蓄也就算了,怎么还欠了一屁股债呢?在这笔原来的银行贷款未付清之前,银行是不会再借钱给他的。没办法,文曙碧只好拿出自己的积蓄先给让补上婚前的亏空。 这时候她竟然想起段子岩的好处来了,至少他们当年在国内结婚想买房的时候,段子岩的爹二话不说就同意给他们出首付。原来人生有没有AB剧啊,到底能不能倒过重来?文曙碧感觉最近都开始头疼了,想段子岩想的……她甚至有点嫉妒地觉得,一旦段子岩工作生活都安定下来,应该是个不错的丈夫和新爸爸。 如果只是这些,文曙碧倒也能理解为文化差异。但是让对老婆的大肚子经常视而不见地跑出去,回来还很轻松地说,“Claire找我有事”,这就使文曙碧几乎郁卒。 婚礼那天,景然穿得比她还高调,当然了,她也没想高调。景然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头上还簪着小珍珠,大红色的衣裙,红色高跟鞋,口红鲜艳夺目。文曙碧觉得她看自己的眼光都带着审视和挑衅,似乎在说,你就是得到婚姻又有什么用,让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男人!在宾客和新婚夫妻握手致意的时候,景然用了很小的声音对她说,“你别以为和让结婚就能达到目的,这只是一个开始……” 文曙碧很想问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对方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景然和让热烈拥抱,嘴里说着道喜的话,脸上露出万分喜悦的神情,居然害得让略感内疚。让从来不在文曙碧面前避讳和景然的往来,当然他说都是工作上的关系。但是他经常不讳言地称赞景然是一个洒脱聪明的女性。文曙碧私下里替他把思想活动补齐,那就是,只要是不把让拉入婚姻殿堂的异性□□,那就是聪明女人,反正,除了婚姻,他什么都肯给。 文曙碧很想一拍桌子再谈一次离婚,又觉得前途未卜,有点担心。想咬牙长痛不如短痛,做掉孩子重新来过,又有点感觉舍不得。于是她在这些天的纠结中,日渐憔悴。 这些话,不能全部跟苏错说,因为有很多,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说不清楚。所以她只是含糊说了让和景然的关系,使她很担忧。可是苏错不过是个未婚女孩,连一次恋爱都没谈明白,就更别说出主意了。 “文姐姐,你不要太担心了!”她只能这么说,“让不会和你离婚的,离了婚光赡养费他都要愁死了!” 文曙碧苦笑,这孩子好像没弄清状况,不是让要和她离婚,而是她时不时萌发离婚的念头。 “你就别多想了,好好把小宝宝生下来再说了!”苏错很仗义地安慰她,“你预产期什么时候?如果没换地方,我可以帮帮你做做饭什么的。” 文曙碧觉得,实在没必要跟眼前这个搞不清状况的丫头继续解释了,于是她错开话题,“你最近怎么样?” “什么都好,就是忙!最头疼的是找实习的问题,实习搞不定,成绩再好都是个零,毕业直接失业,拿不到居留就干脆打包回国。其实回国也无所谓,我妈天天在电话里吵着让我回国嫁人,不行我就回去相亲……就是……”有一个麻烦的人存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弃之不忍,留之无计。 于是狗剩同学看到苏错和文曙碧约会归来,就和她说得很明白,“没事别老往外跑,学校一个月只给你们上一周课,多余的时间不是让你们到处旅游打工约女伴的,好好写动机信做简历,不要糊弄,这关系到我的未来!” 被文曙碧的苦水弄得心情有些不好的苏错回他一个字,“切!”还翻了一个白眼,你的未来,关我屁事! “要做一个负责的人!”狗剩苦口婆心地说她,“像你这样对正经事不上心,就算找到工作也熬不过试用期!” 苏错想起自己在国内不长的工作生涯,每个月赚个仨瓜俩枣还累得跟狗一样,披星星戴月亮,有时候想想,读大学有什么用,就是读完大学和那三十年前纺织厂里每天走几十公里的流水线女工又有什么区别。那么,她又茫然地开始考虑一个问题,跑到法国来为了什么?花着每年将近一万欧的学费,就为了忘掉严勇? 严勇,听说已经结婚了。处于礼节,严家也发了一份请柬给苏家。苏错的父亲打算包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托人送过去,结果遭到了苏错母亲的强烈反对,“真是吃饱了撑的!你女儿就跟你一样,一点尿性都没有。被人都羞上门来了,还他妈顾及面子呢!我可告你,今儿你要敢把红包送出去,别怪我回头婚礼上去闹一场,我可说到做到!什么东西,假仁假义!耽搁我女儿到现在,还跑那么远,你敢说闺女跑到法国去不是因为严家那个□□崽子?” 平生第一次,苏错的父亲突然觉得他眼里那个没文化的泼妇老婆这番话骂得很过瘾,他默默地收回了送红包的想法,只托人说了忙、有事,含糊过去了,避免了一次婚礼大闹。 苏错在和家里的通话中被母亲连吼带骂,按理说这么些年了她也应该习惯了,可是听到严勇婚礼的消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冒了出来,她有点哽咽,说不出话。 “你听见没有?不行就赶紧回来!女孩子年龄大了耽搁不起,回头就只能捡二婚的嫁了。这事儿都怨你爸,好好的把你送那么远……”电话那头传来苏错父亲的咕哝声,但是很快就被打断了,“放屁!什么读书见世面?你们爷女两个就是窝囊!要我说,就该到那□□崽子的婚礼现场闹一场,什么东西?” “你少说两句,孩子已经够难受的了……”父亲的声音略略放大,传了过来。 “妈!”苏错强吞了一口眼泪,高声叫道,“明儿我就到街上拉个人嫁了,你满意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番嗤笑声,“你要是能拉个人就嫁了,我倒过来叫你奶奶!看你有那本事吗?” 苏错默默地放下电话,可以想象,还没发泄完毕的母亲接着就会把一腔怒火全都撒在父亲身上。想到这儿的一刹那,她简直恨死严勇了,还有严大妈!好吧,不就是找个人嫁了吗?难道我还嫁不出去了? 苏错开始翻手机通讯录,找琴姐,琴姐不是答应给自己介绍个难民出身的老头吗? (待续) 第35章 去相亲 狗剩冷眼看着苏错梳妆打扮了一番,背起了一个挎包。打折时候路边小店咬牙买的一个铁锈红色月牙形真皮软包,牌子不知名,但是做工很考究,设计也很好看,反正她也是永远搞不清楚那些时尚的牌子,合眼缘才是最重要的。 “苏姐,这么晚了出门?”刚从学校回来的罗倩倩一脸惊诧,看这样子也不像去打工的装备啊,大晚上的难不成有约会? “老板娘有事找我!”苏错含糊地说,“倩倩你回头做饭给狗剩吃啊!我没时间!” 还没等罗倩倩回答,狗剩也站起来穿外套,“我不在家吃了,约了人!”他淡淡地说。 罗倩倩的眼镜再一次滑到了鼻子尖,连狗剩哥都开始约人了啊,这么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的黑户,都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罗倩倩仔细考虑了一下自己那烂得掉渣的法语发音,认为是不是明天开始也找几个法国学生一起出去泡泡吧吃吃饭什么的。 “你约了谁?”苏错马上很警惕地询问,“吃饭谁掏钱?”说完她很后悔,后面那句话很像是她老娘上身。每次父亲家里来一些穷亲戚要出去吃个饭的时候,她母亲都会毫不客气地当着客人们问出这句话。 “你能不能别这么俗气?”狗剩恶狠狠地回答,“你一个女人家,马上就长成圆形方孔眼了。” “哧”,罗倩倩绷不住乐了出来,“狗剩哥你这个形容真到位!我觉得你肯定是中国人,圆形方孔眼这词儿鬼子可想不出来!” “倩倩!”苏错瞪着眼睛,这帮小崽子如今是要造反吗?每天都在拍狗剩的马屁,和她对着干,眼看一个一个都要忘了这个家谁做主了。 罗倩倩伸伸舌头,冲狗剩挤了挤眼睛,腾腾跑上楼,一边跑一边喊,“我做饭可没苏姐好吃,狗剩哥你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关上门,两人走到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大街上,地皮湿润,空气清冽。 “你不会,真去跟什么越南老头相亲吧?”狗剩单刀直入地问,“至于吗?和谁赌这么大气?” 苏错没有回答,她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什么事儿都逃不过狗剩的眼睛,这货是个妖怪吗? “你跟你妈讲电话的声音有点大,不想听都不行!”狗剩轻松地说,“不是我要故意偷听,是你们吵醒我了!” “你都听到什么了?”苏错恨恨地问,怎么这么讨厌! “我就听到你说,到大街上抓一个人结婚!然后,今天你就要去见老板娘,今天可不是打工的日子。我记得你也有日子不去了,还介绍了别人顶你的班。不是在写简历吗?” 曾经狗剩是一个寡言的男人,虽然脑子被砸坏了,可是总是一脸深沉的文艺相,也因此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注意。罗倩倩就绝不讳言她对狗剩哥的景仰之情。但是,从那次吊诡的墙纸事件之后,嗯,用罗倩倩的话说,狗剩哥怎么开始变得神神叨叨了。 有时候,他能沉默好几天,一句话不说。苏错问他事情,都是点头yes摇头no。有时候,他似乎很兴奋,总是在家里不客气地批评这个批评那个,言语犀利字字如刀,还一脸诚恳,一副都是为你好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弄得罗、梁、高三个人都开始怕起他数落来了。有时候呢,他还会一脸贱相,在别人说自己私密事的时候插两句嘴,以往他都是不屑参与那些对话的。这是为什么呢? 苏错解释说,“你们狗剩哥在转型!他追到了自己记忆的尾巴,正在给自己身上套各种角色的可能。有时候他是老板总裁,惜字如金,有时候他是秘书顾问,苦口婆心。但这都说不好,万一他是老板的狗腿子呢,专门打探各种江湖密报也说不定。他正在试验自己跟那种角色最对版!” 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解释,狗剩只是丢了两个卫生球过去,既不解释,也没反对。实际上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没准那妞说得有道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身份查明白。 听到狗剩如此“关心”自己,苏错紧走了几步,“你不会是要跟着我吧?”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一丝小小的窃喜! “你想多了!”狗剩冷淡地回答,“我只是约了雷奥妮!” 苏错从心底生出来一股醋意,“哼!” “那不耽搁你,我走了。”甩头就往地铁站方向走,却被狗剩一把拉住胳膊。 “苏错!别胡闹!回家去,不要听那什么琴姐的介绍,他们那种人,没准跟黑社会都有点关系,别到时候把你给卖了!”狗剩劲儿很大,拽得苏错胳膊生疼。 “哎,大街上,你放开我,小心一会儿有人看见报警!”苏错甩着胳膊。 “我倒真希望有人报警!”狗剩慢慢松开手,“拉你去警察局遛一圈,也比去见什么老头强!” “你管我呢?你是我什么人?”想起这个没良心的要去见那个漂亮性感的金发女警,苏错就觉得一股子恶气在胸中激荡,老娘偏要去见见怎么样! “随便从街上拉一个得了,好歹不会以身犯险!” “我呸!我拉谁?你行吗?”苏错抡起小软包在狗剩身上砸了一下,“少废话,赶紧找你的金发美女去!别耽误我事儿!” 狗剩一把又攥住苏错的手腕子,轻轻一使劲,就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然后低头在她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放开她,说,“我行!” 苏错惊呆了,她愣愣地看着狗剩,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算什么,吃老娘豆腐是吧,她愕然地用手蹭蹭嘴唇,指着狗剩,“你,你,你有病啊!” “有!”狗剩点点头,“还得指望你买药给我!陪我去见雷奥妮,不要去见老头了!” 苏错感觉心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狗剩你个神经病!我跟你结婚,你丫到底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呢?你家里有没有现成老婆你都不知道就搁这儿勾搭我!回头老娘被小三了被你老婆泼一脸硫酸你负责啊……” 她还没吼完,狗剩就轻松地说,“我负责,你毁容了我照旧娶你,行吗?” “滚你妈的蛋!你要是太饥渴了,干脆去站街,一晚上还能挣十块钱!”苏错眼底升上来一股热气,她快掉眼泪了。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这是她母亲从小给她灌输的思想,和男人交往要慎重,千万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跑,如果他们没有结婚的意思就马上分手!当年,苏错的父亲在交往了几天之后觉得不合适,委婉地向介绍人提出分手,但是苏错母亲马上拿出严打流氓的架势,直接告到工会,那意思是耍流氓可不行,女方对感情可是本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去相亲的。 可是严勇,严勇一直给她的感觉是能和她结婚的,他们也的确把结婚摆在日常话题中谈过,到最后,他还不是娶了别人。而她现在,不仅沦落到去和老头相亲,还被一个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底层黑户调戏。 苏错把话说得很难听,她厌恶自己,无论多么优秀的男人站在眼前,她都会有一种不安全感,因为,她的身上,流有泼妇的一半血。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很脆弱很脆弱的,就像童年时候父母吵架的日子,她在门口倔强地抠着泥土,不哭不闹,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害怕和惶惑。她抬眼看过去,狗剩在等她的回答,安静地站在街角,一动不动。幸亏这条小巷极为僻静,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是一对神经病在这里。 “我走了!”苏错后悔自己刚才说得那么激烈,于是咬咬牙,转身继续往地铁站的地方走,一边留神听着身后的动静,按剧本,他是不是应该追过来,给她一个恶狠狠的拥抱,然后恶狠狠地说,“不许走!听我话!”苏错没想好,如果剧本真的这么写,她到底是听话呢还是听话呢还是听话呢。可是半天没有别的动静,到了地铁站,她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滚梯发出无聊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因为这时候人少,所以连滚梯都停止了。苏错站在滚梯旁边,直眉瞪眼地望着空空的地铁站,心里空落落的!答应见老头,原本是为了和母亲赌气,更是和严勇赌气,她多希望行走在通往悬崖的路上的时候有人哭着喊着求她不要过去。可是现在,身边连个可供发神经的路人都没有,没有人在乎你是死是活,选的路是对是错,所有的后果,承担的只有自己。 苏错从来没有和严勇撒过娇,在严勇面前,她一向懂事稳重,举止得体,乖巧伶俐,偶尔有一点小活泼,但是从来不过份。她觉得自己在严勇面前也在掩饰着什么,掩饰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的母亲,他未来的丈母娘是一个极端粗鄙的女人,很多人当面不说,却在背后笑话。苏错从上小学开始,每天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会一时高兴去学校接她。母亲在校门口和同学家长聊两句天,都会让她心惊肉跳半天。 严勇和她谈恋爱,几乎是过了明路的,严大妈从来都待她温和慈祥,要不是那次偷听到,她也不知道,其实严大妈也看不起她。苏错其实一向很无奈地坦然接受别人对她母亲的鄙视,但严大妈的那句话,真的就好像心上的一根刺,又尖又小又毒。她其实也不相信,如果严勇真的要找她,即使被她父母拒绝了,难道就真的找不到?她并不是凭空消失,国内也有一两个关系好的朋友知道她的下落,并且一直保持着网络上的联系,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出个国就得靠书信电话来往。可是严勇就那样坦然接受了苏错离开他的事实,去她家问了几次而不得之后,也就坦然地结婚了。 虽然是苏错自己决定的离开,但她还是觉得很受伤。 她在静止的地铁滚梯旁边站了足足有十分钟,直到天上又重新落下了雨点,才狠狠心,踩上踏板。就在她踩上去的一刹那,滚梯又重新咯吱咯吱运行了起来。一切都照旧,让该过去的早点过去吧。见个老头也不错,苏错心里想,至少是一段人生体验,总不至于真的把下半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交代过去吧!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从现在开始两天更新一章! 第36章 陈老板 看到琴姐介绍的对象,苏错有点吃惊,眼前这位东南亚裔老头全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猥琐。虽然个子不算太高,站着跟苏错差不多吧,但是很重要的两点,一没有发福,二没有秃顶,而且一笑的时候,还露出满口健康整齐的白牙。穿着也不邋遢,虽然是一身休闲,但是很合体。琴姐骄傲地给苏错做了介绍,亚历山大陈先生。这个名字让苏错感觉鸭梨很大。 陈先生是红色高棉时代跟随父母偷跑出来的柬埔寨人,也可以说是柬埔寨华人,不过这也不好讲,据说他爷爷是越南人,爷爷的爷爷是从闽南跑到广西的华人。(苏错满头黑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她搞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了)。他其实已经算一个法国人了,虽然是在难民营长大的,但好歹有了一个身份。苏错没好意思问对方多大了,反正她今天也就是来打个酱油而已。 亚历山大陈先生看来对她很中意,开口问了她几个问题,浓重的东南亚法语口音让苏错无所适从。还是琴姐善解人意,说大家不用拘束,讲汉语就可以了。但是苏错对于这位陈先生的汉语就更没法理解了,还不如说法语呢。所以聊了几句,她就剩下低头喝饮料了,只有琴姐和陈先生用不知何方的鸟语在大说特说。苏错感到浑身不自在,虽然听不大懂,但琴姐的这个劲儿就好像老鸨子在给自己的恩客推销姑娘一样,偶尔转过脸跟她解释两句或者翻译一下对方的问题。她有点坐不住了,还是想个借口溜掉算了。 这里是里尔大区的一个城市鲁贝,距离比利时边境不远。陈姓老头在这里开了一家中餐馆,他的老婆早些年病逝,两个儿子也已经成家独立,当然这都是琴姐说的,现在他想找一个中国姑娘共度余生,他愿意供对方读书毕业,但条件是要先结婚。 “结婚?”苏错差点被一口水呛住了,这也太快了吧,刚相亲就结婚,直接跳开恋爱过程。她斜着眼睛看琴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自然是先排期结婚!”琴姐斩钉截铁地说,“亚历山大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不会甜言蜜语先哄姑娘上床再始乱终弃……”(哎呀妈呀,这琴姐还会用始乱终弃呢,是个文化人儿,苏错心里说),“结婚就定性了,之后有大把的时间相互了解!” 拉倒吧,苏错心想,这帮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跟你一满脸褶子的老头一见面就谈结婚,除了供我上学啥好处都没有,回头你前脚一挂,我后脚就得被合法继承人们赶出来。再说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多有钱的,不就守着个破餐馆。 这餐馆的装修风格非常陈旧老土,墙上挂着七仙女下凡图,单放机里循环播放着邓丽君那个年代的歌曲,又嗲又酥,偶尔穿插着梅艳芳和张国荣。这年头,能有个春卷寿司就算不错了,什么妖魔鬼怪下锅过个油都敢号称中餐日餐东南亚餐。苏错想起可怜的周法兰同学,出生在一个中国人开的日餐馆里,可是每逢到苏错这里吃饭都好像八百年没吃过似的。嫁给他当填房,还不如问问他雇佣的大厨靠谱不,要不要请个人来打工。 苏错抬眼看向陈老头。那老者不慌不忙,拉起茶壶给自己杯子里慢慢地倒水,今天因为老板相亲,他给员工放了一天假,门外大牌子挂着闭门谢客的字样。整个餐馆里色调气氛阴沉沉的,苏错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想走了。可是这时候,陈老板和琴姐却不慌不忙地讲起了自己的往事,带口音的汉语夹杂着法语,适应了之后,能听懂一些,可她越听越是不安。陈老板说当年柬埔寨在搞红色高棉运动的时候,他才刚六岁,他父母在那里小有产业,一看情势不对,马上跑到越南边境申请避难。 “难民营里也是一团糟,”陈老板慢慢地回忆,脸上带着瘆人的微笑,密密麻麻的细纹爬在他脸上,好像一只老谋筹算的蜘蛛结成的大大的网,就等着猎物上门了,“如果不是敢抢敢干,谁也活不下来。我记得我父亲在里面为了给我混一口面包,和人赌,出老千,被人发现了连捅三刀,险些死掉。我太太,她当时也在里面,她的父亲死了,母亲为了给她换一口吃的卖身,咽气前求我父母照顾她。我们到了法国,继续呆在难民营,情势也不比那时候好多少。我和我太太分别被送养到两个当地人的家庭,直到七年后才被我父母寻到。那时候我也不爱读书,喜欢到处闯祸,惹是生非。后来被赌场的人捅了几刀才算安生下来。苏小姐,你知道赌场这个词儿从哪里来吗?” 苏错正在魂游,猛听到被点名,顿时一个激灵,她摇摇头。 “casino,原本是闽南语的‘开戏喏’,是当年福建劳工们呼赌的声音。你就可知福建人有多好赌。我父亲就是个例子,他祖上是闽南人,我们家最鼎盛的时候,整条街都是开的店,结果却被我父亲输光了,只剩下眼前这个小小店面,还是我拿命搏来的。”陈老板脸上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微笑,看着几乎开始瑟瑟发抖的苏错。他其实不大满意琴姐给他介绍的这个对象,人老了,要脚踏实地一点,像这种在家里百般宠爱的大陆出来的新一代独生子女,是不大会为了一口吃的跟随自己,不过有机会玩玩儿的话也是不错的。 可是眼前这个小孩吓成这个样子,让陈老板从内心起了一点怜悯之情,他不期然想起自己那个不到二十岁夭折的小女儿……算了,给她点钱,就当来陪聊打一次工好了。和金全福的老板一样,陈老头其实很抠门,只这么不痛不痒地聊聊就像把他的钱从口袋里挖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莫名其妙的他就对苏错有一点好感,小孩子家家也怪不容易,下次要跟阿琴说清楚,要介绍那种偷渡来,没有职业语言技能的三十五岁上下妇女就行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就算是一时糊涂肯答应结婚,也不会长久过下去!偷渡来的黑工,不会寻求大使馆保护,更没有能力找警方,麻烦要少得多。 这时候苏错也开始整理包带子,“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总不能真的让这个老娘儿们把自己给卖了。 亚历山大陈放下茶壶,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按住推了过来,打眼一看,都是五十或二十面额的。手背上有不明显的几个老人斑,苏错看着几欲作呕。“拿去零花。”话说得很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强势。 苏错强笑着拒绝,“不用了,我有钱!” 琴姐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陈老板给你的,就拿着!”本来如果只是这个老娘儿们抓住她的话,苏错原也不怕,她的劲儿不见得就小。但是陈姓老头这时候也站起来,拉过苏错的手,把钱塞了进去,“说给你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家里人有没有教过你,一诺千金!” 话说得很柔和,但是隐隐带着一种胁迫的感觉,苏错后悔极了今天晚上跑到这里来,真是作死。 “结不结婚?就等你一句话了!”老头心里暗笑着放开她的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结!当然结!”琴姐眉开眼笑,“回头你们还要请我吃喜酒哦!苏小姐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了亚历山大,以后他会亲自和你联系,你们可以慢慢谈结婚的事宜。” 苏错简直哭笑不得,她是不是真被这个老娘儿们给卖了?这是遇上人贩子了吧,还是赶紧脱身为妙。于是她飞速地撞开门,就往外走。琴姐还拉着她继续啰嗦,“我给你说啊,你还认识什么小姑娘,都可以介绍给琴姐,你介绍一个,琴姐给你五十块钱,知道吗……” 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撞了过来,一把推开琴姐。琴姐尖声嚎道,“你是谁?”旁边有人拦住她,“警察!” 狗剩看到苏错手里的钱,二话不说拉着她直接闯进店里。苏错怯生生地把钱放到桌子上,“你的钱,我不要!”亚历山大陈眯着两只眼睛看着狗剩,脸上不惊不惧。 这时候外面又进来一个面带寒霜的金发美女,掏出证件在陈老板的脸上晃了晃,“我接到举报,这家店卫生不达标,要我叫一个卫生巡查员来吗?” 刚才还一脸强势的陈老板顿时肩膀塌下了,换上了一脸媚笑,“鄙小店每逢周四歇业半天,专门打扫卫生,我们有据可查。”就在雷奥妮和老板废话的当口,狗剩拉着苏错飞快地出去了。外面琴姐早已无影无踪。 狗剩拉着苏错飞快地走,苏错好容易才甩开他的手,慢下来,“你朋友还在后面!”她也知道自己今天闯祸了,期期艾艾地说。 “你不用担心她,”狗剩冷淡地回答,“她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这种人最怕的就是基层小警察,卫生巡查员,没事只要在他们店里多走几次,生意就不用做了。”他也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错,“你可是够混蛋的!” 苏错低下头不说话! “你知道吗那些人都可能是有案底的,他们有可能做人蛇,组织偷渡、□□工、□□。今天我不找雷奥妮去吓他一下,可能以后就会缠着你不放!就昨天,巴黎十九区一家中餐馆的老板被仇杀,当着顾客的面被割头,这些人你还敢混到一起去,苏姐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够大!” “别说了!”苏错打了一个哆嗦,“我知道错了!” “倒不是说这家就肯定有问题!”看她吓成那个样子,狗剩的语气稍微缓了缓,“但是安全第一懂吗?” 苏错乖巧地点点头。 “我刚才还听见那女人说,你给她介绍一个女孩子她给你五十块钱?行啊你,想钱想疯了,这钱也敢赚,你不怕咬手,你是打算把罗倩倩高颖介绍给她呢,还是金全福打工的那几个?”狗剩继续讽刺地说。 “我当然不会……”苏错被数落得开始掉眼泪了,“我有那么不讲义气吗?” “这不是义气的问题,人一旦被暴力胁迫,就会不由自主地干坏事!行了,你也别哭了,看见有警察护着你,他们也不敢再来找你了。别哭了,你怎么还来劲了?” 憋了一天的委屈,终于爆发了,苏错靠在街角的墙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长这么大几乎都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待续) 第37章 决定做个了断 “你那个朋友还好吧?”雷奥妮用勺子搅搅眼前的咖啡,优雅地端起来喝了一口,“那家店我已经托人查过了,没什么太大问题,除了偶尔的卫生状况举报,没有涉黑的嫌疑。”她眯起一双眼睛打量狗剩,对方没有说话,“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对那家店是不是涉黑不感兴趣,”狗剩淡漠地说,“我只关心我自己的事情,你约我出来,不是就只说这个吧?” 电话都打到家里座机了,狗剩真是顶着苏错要吃人的眼光出来的。自从那天晚上他把眼睛肿成两个小核桃的苏错带回家,两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非常不巧的是,当时进门的时候,梁建波、高颖和罗倩倩都坐在厨房里喝水聊天,嗯,居然还有周法兰。当他们看见狗剩牵着脸红眼睛肿的苏错进门的时候,全都惊呆了。等苏错上了楼,八只灼灼闪亮的眼睛都盯着狗剩。 高颖第一个发话,“原来狗剩哥喜欢苏姐这样的……” 还没说完,就被罗倩倩打断了,“你说得不对,是原来苏姐竟然喜欢狗剩哥这样的!” 周法兰傻乎乎兀自喜滋滋地说,“我觉得他们两个很般配!”心里暗自羡慕,什么时候美纶和自己也这样就好了。 梁建波则等他们都叽歪完了才咂咂嘴,“我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寂寞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准备进浴室的狗剩凶狠地瞪了,吓得他把后半句话咽了进去。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没法解释,在这群小的们的眼里,他们的苏姐正在和狗剩哥谈恋爱,好吧,从此以后所有需要苏姐独断决定的事情,大家伙儿都跑去问狗剩,让苏错很郁闷!有一次她逮到两个姑娘都在家的时候,正式告诉她们,压根没那事儿,她和狗剩是清白的。结果两个臭丫头猛点头,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明白,明白,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苏错大吼一声,“我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 两个丫头又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苏错问,“你们两个明白什么?” 罗倩倩嘴快地回答,“狗剩哥身份未明,是否有家室前女友我们一概不知。所以这事儿不能进展太快,万一有什么不妥,坏了苏姐的名声……” 高颖抢着说,“我不这么觉得。主要是狗剩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苏姐你干嘛跟他耗?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不要把有限的青春投入到无限的等待中去!苏姐,我觉得你跟狗剩哥,要是实在寂寞空虚冷,玩玩就算了,不要太认真。”我靠前几个月还因为张世凡的离开,哭着说妈妈会打死她的高颖也看破红尘了啊,苏错在心里直翻白眼。 为此苏错问狗剩怎么办,狗剩凉凉地回答,“让他们传谣信谣去吧,谣言止于智者!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激动,不配合,不响应……” 苏错想起那天晚上狗剩在她嘴上占的那个便宜,心里嘀咕,“我看你丫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她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座机响了,狗剩抢先一步把电话抓在手里,“这个时间段,肯定是找我的!”说得那么笃定,让苏错万分心塞。然后,极其流利的法语,让苏错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雷奥妮笑笑,似乎已经习惯了狗剩说话的风格,不再继续调侃他,“我已经查了勒朋先生的情况,他是酒厂的创始人,但是几个子女都离开了法国没有继承,所以把酒厂和房子变卖,只有葡萄园的土地仍然在他名下。勒朋先生自从退休以后,因为夫人去世,变卖了南部的几处房产,现在致力于红酒和香槟的酿造工艺的研究。经常不在法国,我听说常去智利和澳大利亚,有一些商业合作伙伴。至于他交往了些什么人,有什么人可能和你有交集,我实在是没法查出来,很抱歉,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一连下了十来天的雨已经停了,春假已过,现在几乎是里尔最美好的五月份。狗剩默不作声,看着遮阳蓬外面的街道,到处都是铃兰花的清香。 “酒的酿造工艺……”他默默地重复道,“那就是和我的交集。”沉默半晌,他又问,“那热罗姆家人呢?” “Lefebvre一家大概在二十多年前就是勒朋先生的商业伙伴,可能私交也不错。如果我朋友的信息没错的话,老勒佛费尔,也就是你说的热罗姆的爷爷是个一战孤儿,他被勒朋先生的父母资助读书上大学,毕业之后就在酒厂接管生意。像他们这种小酒厂,很多都是家族生意,但是到了勒朋先生这一代,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他的子女也对这行不感兴趣,于是就转手了。” 狗剩没有说话,前几天苏错传给他消息,说热罗姆的父母哥哥都还没回来,那小子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没人管,也不想着和父母哥哥联系。看来得盯着那小子一点,等他家人回来了,最好马上见一面。不知为何,狗剩对于残存在自己脑海里的往事,一念反感,一念向往。在热罗姆家里,自从看到那片残存的墙纸之后,他并没有体会到神秘和恐惧,反而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亲切和熟悉的感觉,有很多东西像开水的泡泡一样在心底翻腾,急切地想出来。 而之前那个关于阿尔卑斯山看星星的梦就不一样了,经常在深夜里,他都被自己叫“姐姐”的声音惊醒,然后,就会不寒而栗地哆嗦起来。 狗剩回到家里,看到苏错正坐在厨房里,沮丧地面对电脑。“又是一堆拒信!”苏错看见他,非常自然地抱怨起来,“居然连一个面试机会都不给!” “太正常了!我要是公司,也不会给你面试机会的。” ……这什么人,一进门就说风凉话,苏错都懒得烦他了。 “一份动机信投十个公司,”狗剩带着讥讽的语气说,“更不要说动机信本身还是在网上下的模板改的,你对公司了解吗,你对你投的职位了解吗,你对你自己的专业能力和业务水平了解吗……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普遍撒网,连自己都懵不过去,还想指望懵住那些做HR的老狐狸?省省吧小姐,我劝你,还是缩小一下业务,先挑出四五个最想去的公司,好好琢磨一下你想投的职位,根据特点把动机信改一改。什么时候你能做到每封动机信都不重样,什么时候你这实习就快有戏了!你说你来法国之前也算工作过,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瞎猫碰到死耗子找到公司要你的……” 眼看着从自己的生存能力,到留学初衷,再到学习态度马上就要被狗剩数落一遍,苏错赶紧接打断对方,希望把楼歪掉,“你怎么才回来,和人谈得怎么样?有没有对你有用的信息?我今天又问热罗姆了,他连他哥这会儿在北美还是在南美都没搞清楚,真是不用指望他了!” “现在说的是你,不是我!”这人意志坚定,脑子好的时候谁也别想妄图引导,“我的事我来管,你的事情你自己操心!” “我一直很努力!”苏错摆出了一副坚定的神情,“一定找到下家,绝不能把你再一次抛弃!” 狗剩嗤之以鼻,“算了吧你!找不到实习,商校白读,耽搁的是你自己,不是我!” 苏错恨恨地说,“为什么你永远都不能安慰我两句,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你缺安慰吗?”狗剩马上回答她,“你时时刻刻都在心里自我安慰。书读得有一搭没一搭是因为心不在上面,心不在读书上是因为你受过伤。别瞪我,你敢说不是?请问苏小姐,你今年几岁了,快三十了有没有?你以为你受伤了你可怜了这个世界就会停下来一秒等等你再往前走吗?伤害是别人给你的没错,可是自暴自弃的后果是你自己承担。” 苏错刚想张嘴反驳,狗剩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那天晚上看你哭得那么凶就没忍心说你!为了赌气你就跑出去乱相亲,你以为你真的受伤了堕落了谁会同情你?就算有人同情,那些倒霉的结果不得你自己扛着?别指望我安慰你,你自己已经安慰自己够多的了。瞪什么眼睛?我说得不对吗?”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苏错被他说得简直生无可恋,“下学期的居留还遥遥无期着呢,没实习没学校,那就得回国!可是回国那不也得找工作吗?”还是得从投简历发动机信开始,何况,她也不想回北京了,想起她老娘那张嘴她就浑身发抖。 “自己考虑吧你!”狗剩说完,准备跑上阁楼。苏错近乎伤心地想,为了你,阁楼都不外租了,少了一份收入,你还这样对待我,真是没良心。 楼梯上了一半狗剩又停了下来,“不管是留在法国继续读书也好,还是干脆认输回国找工作也好,我觉得你不如把过去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什么了结?”苏错没听懂! “别问我,我不知道!马上快放暑假了,准备一下吧!”说完,噔噔噔跑上楼去了。 苏错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结,了什么结?是不是回国一趟,找到严勇,狠狠地骂他一顿?不对呀,当年是自己不辞而别,有什么理由骂别人?或者是,看到他跟他老婆过得不好,就放心了。苏错扪心自问,她就那么爱严勇吗,爱到分手两年了还不能自拔?好像并不是,只不过,严勇是她一直在河里沉浮的时候抓到的一只手,她不想放开,放开就意味着自己会沉到冰冷的水底。 苏错打开网页,开始看机票!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38章 堵截胡美纶 狗剩又在市立图书馆消磨了大半个下午,他在档案馆里翻阅几十年前的旧报纸,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追着自己尾巴不停转圈的猫咪。天暗了下来,他伸伸腰,能感觉到身上的骨节咔咔作响。就这几日,家里的老老小小都渐渐把自己明年的行程定下来,苏错除外。 想到苏错,狗剩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他很想在她头上使劲打两个凿栗,让她清醒地认识一下自己的现状,如果她不想就这么一无所长地灰溜溜回国的话。不知怎的,狗剩从心底升上来一股子责任感,不能再任由她这么晃下去了,全家数她年龄最大,可为什么单单就她对自己的前途这般心智不成熟?平时数落起别人那是一套一套的,可轮到自己,就百般抵赖反悔,就是不肯面对现实。连梁建波都私下里跟他说过,苏姐这个人,用我们东北话说,小嘴叭叭的,尿炕哗哗的。狗剩深以为然! 梁建波在两个公司选中他做实习生的offre中犹豫不定,公司甲就在里尔,规模不大,但是势头喜人,给的实习薪酬不菲,而且暗示他如果实习期间的成绩令人满意的话,可以在实习期结束后转正。公司乙,公司乙是大名鼎鼎的EDF(法国电力),属于体制内、国企、垄断企业,无论是职位还是工作内容,都和梁建波所学所会的丝丝合扣,但是,工作地点在巴黎,薪酬中规中矩,也没有转正的意向勾引,一副爱来不来,不来不稀罕的架势。梁建波为此请教苏错,苏错说,“当然第一家,这样你还可以继续租姐这房子。”这个回答让梁建波一阵翻白眼,姐你明年在哪儿呢,我还能租你房子吗?这话只敢想不敢说出来。 梁建波又去请教狗剩,狗剩的回答是,“求稳定自然是第一家,求发展就是第二家。第二家的起点比第一家的高,即使留不住,回头简历上写一笔,是在EDF实习过的,如果有实习期老板的推荐信,那就是一笔无形的找工作资历。如果让我给建议,自然是EDF。 “巴黎不是好进的,”狗剩继续耐心地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但是巴黎是个很包容的城市,容得下每个人的小。进了巴黎,以后找工作的机会就会多很多,毕竟近水楼台。” 罗倩倩在旁边眼巴巴地听着,这时候插嘴说,“这番话里狗剩哥用了两个成语,他指定是中国人。” 苏错心情很不好地说,“梁小贱比我晚来,都先找到实习了。现在我就剩下和小高作伴了……” “我准备回国!”一边上网的高颖很利索地回答,“狗剩哥,我在战法上看了个招聘的合同,中介费要一百多欧,先交一半,签字打印寄过去,雇主签完寄回来再付另一半。你帮我看看靠谱吗?”她这话一说,全家人都惊了,还有这么好的实习,从战法论坛就能找到,而且直接签合同,什么工作这么好找的? 高颖得意地说,“是暑假去南法摘桃子!听说季节工最多的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呢,少说也能挣一千五左右。我打算到南法那边打工再玩一圈就回国。不搁这儿混了,没意思!” “那你的昂利呢?”罗倩倩问。 “不知道!”说到昂利,高颖的小脸垮了下来,感觉那小子现在味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两人吵吵又好好,高颖实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当他结婚对象,“先回家再说。我爸帮我在国内找了个工作,一个月赚的也够我零花了。我是一天都不想在法国多呆了,太没劲!” “很好!也算有目标。”狗剩点点头,用下巴指指罗倩倩,拿出一家之主的口吻来问,“你奖学金到手了吗?” “到了!”罗倩倩眉开眼笑,“已经拿到证明了,我准备拿证明去申请crous的房子,住在学校宿舍会方便一点!” “一点都不方便!”苏错急急忙忙地说,“别住单身宿舍,找男朋友都费劲!”她想说,不如留下来继续租苏姐的房子。 谁知罗倩倩一点都不上道,“那我就到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上学方便啊,免得每天来回跑了。” 狗剩不怀好意地看着苏错,“就剩你了啊!”不等苏错发作,就站起来穿外套往外走。 “你去哪儿?”被顶心顶肺的苏错高声叫他。 “图书馆!”随着一声关门声,三个字轻松地飘了过来。 狗剩从图书馆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以为能吃顿现成饭,没想到进了门,黑灯瞎火的,一个人都没有。狗剩不满地咕哝了一句,这娘儿们太小心眼了,就为了一句刺激话,带着全家跑掉,不给他做饭了。他打开灯,走进厨房,看见饭桌上高颖的笔记本合着盖子,夹着一张字条,应该是写给他的吧。 果然是苏错的笔迹!虽说这个家伙功课上十分不用心,但是字写得还是不错的,字迹很大,而且苍劲有力,感觉像男人写的。狗剩一看字条,呆住了。上面大意是,周法兰求助,胡美纶跑了,初步断定是跟着她那个什么北非来的前男友私奔了,美纶的妈妈快急疯,大家帮忙出去找。狗剩以为,像苏错这么市侩的女人,在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作就不会死,这种作死的人,管她死哪儿去呢。谁知道,她竟然带着全家跑出去找,能去哪儿找呢? 里尔欧洲火车站(Gare de Lille-Europe)和相邻的弗朗德火车站(Gare de Lille-Flandres)组成了法国北部最大的欧洲交通枢纽,这里是前往英国、比利时、荷兰还有德国的重要铁路交汇点。美纶的妈妈得到消息,她的女儿将和以前那个被抓起来又放出来,被遣返又跑回来的男友阿里,一起乘火车到比利时,再辗转去土耳其,最后去中东加入圣战组织。不要问她消息从哪里来,以苏错的直觉,这老娘儿们是根据自己女儿平时和她交流的点点滴滴拼凑起来的,哦,也不完全是,美纶留下一封信,她说和阿里追求理想和自由去了。 本来她是不想管这茬事儿的,但是周法兰带着美纶妈妈敲开87号门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跳。美纶的妈妈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好像要吃人,手都差点戳到苏错脸上了,二话不说就要冲进去看看女儿是不是藏在这里,她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来找女儿结交的,她眼中的中国“好朋友”! “这种事阿姨你找我们也没有用,应该第一时间找警察!”苏错表示美纶没有来过,这一段时期也没有和他们联系。据周法兰说,美纶已经退租了那个小房子,搬回去和妈妈同住。有时候法兰会鼓起勇气上门约她,那时候美纶的妈妈就会兴高采烈地把女儿推出门。虽说周法兰这孩子,性格绵软有点懦弱,但总比外面那些着三不着两的小混混强。美纶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去打工,每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她妈妈已经很心满意足了,能呆在家里总比乱跑强,她宁可一辈子养着姑娘不出去。 事实上,除了偶尔周法兰带着美纶来串串门(傻小子也想不出别的跟姑娘谈情的调调了,就是在外面走走,喝杯咖啡,然后问,要不我们去苏姐家坐坐),苏错和她也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而且美纶话很少,几乎来了坐坐,喝点水就想走,偶尔苏错也留他们吃饭,虽然周法兰眼巴巴地想得到美纶的同意,但几乎每次都是失望。美纶仍然裹素色头巾,不苟言笑,不愿触碰“不洁食物”。 “她一山寨版的比人家正经教民都守规矩,我们实验室那几个中东和北非的妞儿就挺好的,又活泼又大方,我们还一起去吃麦当劳呢!”罗倩倩表示不屑,“说真的,现在能出来读书工作的,除了一张皮,不世俗化的还真不多。就说他们教规严吧,那些男孩子抽烟喝酒的多了去了,更不要说……”她想说外面的偷盗,想想只是撇撇嘴。 所以对美纶的突然离家出走,苏错想想也不觉得太突然,这过得什么日子啊,对外自我标榜清规戒律,对内遇到那么个不会沟通的老娘外加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男朋友,是个人都会逃走吧! “警察局表示没有办法!”周法兰急得语无伦次,“他们说美纶是成年人,之前也没有受到暴力要挟的案底,只能再等等看了!” 除了报警,美纶的妈妈首先想到的是给她那些男友打电话,可是关键时刻,认识的那帮老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连安慰都是千篇一律,“啊,亲爱的,你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她想离开母亲独立生活,追求自己的幸福,无可厚非。” 其实苏错也想这么劝她来着,就是没好意思张口,算了,看在法兰的面子上,好歹也要装出个着急的样子。于是她说,“那赶紧去车站拦啊,什么时候走的?”要是昨天走的那可是来不及了。 “刚刚走!”美纶的妈妈心急火燎地说,“下午我出门前她还在家呢!” 说走就走,梁建波开车带着美纶妈妈和周法兰先去欧洲车站,苏错给狗剩留个条,和高颖罗倩倩两个坐地铁去弗朗德车站。临走时候苏错犹豫要不要提醒梁建波,欧洲车站外面可没有免费停车点儿,等停车场位置不大容易,要是乱停,哼哼,那地界的罚款可是出名的黑。算了,这当口就别算钱了,相信美纶妈妈找到女儿之后会给他报销的。 可是到了车站,大家才发现,这茫茫人海去哪儿找寻啊,到底这俩人是去比利时呢还是去德国呢还是去荷兰了?有道是条条大路通圣战,可供选择的渠道太多了,这会儿就是请千手观音来找都没戏。而且就是找到了能怎么样,苏错心想,我可打不过那什么叫阿里的,真应该把那俩男生借一个过来,啊啊啊啊,狗剩哥要是在就好了,看过他打人,下手够黑够硬,而且身高力大,不会吃亏。 苏错看了看站台上那些TGV,沉吟了一下,对罗倩倩说,“去广播找人,让美纶跟列车员联系一下,问问她在哪列车上。” 罗倩倩吃惊地问,“能管用吗?” “管用就怪了!”苏错哼了一声,“死马当活马医呗!我打电话叫美纶妈妈去广播室,说不定她连哭带喊的她女儿会心软!” 罗倩倩掏手机正要拨,被高颖按住了,“别急!我有更好的主意!”一直没刷存在感的高颖,出了一个惊天大主意,“叫美纶的妈妈,跳到铁轨上,卧轨!” 这妞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苏错看了她一眼,要不都说高手在民间呢,卧轨还真是一个好主意! (待续) 第39章 卧轨 欧洲站那边恐怕不大方便往铁轨上跳吧,苏错寻思,该叫美纶的妈妈到弗朗德站来跳。她东张西望看看哪里的铁轨边儿上保安少最好下手。还没等她考虑完呢,就在罗倩倩电话打过去不到十分钟,火车站的大喇叭想了起来,大意是,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由于出现了一点安全方面的原因,所有高速列车都暂时停开,发车时间稍后再议,请大家稍安勿躁,谢谢理解支持! 三个姑娘大兴奋,互相看了一眼,赶紧缩到一个人少的角落,看热闹啦!电子显示屏上几乎所有的车都标着“晚点”,具体发车时间未定,连进站的车也全部晚点了。很多人发出懊恼的叹气声,有的直接找警察问,是不是哪里又罢工了。罢工没有这样突然的,总是提前安排好时间了的。警察一脸无辜地解释,听说有人卧轨。嚯,美纶的妈妈真有效率,就这么几分钟时间,欧洲站那边又有检票又有安检,她从哪儿打开缺口跳下去的呢?苏错觉得过后应该好好问问。 卧轨可是大事儿,高颖遇到了好几次,都是她从外面旅游回来的时候,车子开一半,卡住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继续开,往往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车都不知道该朝哪儿走。有时候火车还没离站,遇到某条线有人卧轨,那就等着吧,每次高颖都气得哼哼的,也亏得她“见多识广”啊,才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三个姑娘正无限遐想间,梁建波来电话了,“美纶的妈妈去自动售票机买了张车票跑进去了,连周法兰都跟进去了……”我靠,苏错心想,爱情的力量真伟大,法兰那傻小子不会也稀里糊涂跳进铁轨吧。 “梁小贱,你没进去吧?”苏错问。 “没有没有,我已经撤退到安全地带,不能让他们溅我一身血,啊,警察都跑来了,都是带枪的,我得再躲远点儿!”梁建波的语气没有半点为同伴着急的意思,听得出来他很兴奋,这可是百年一遇的难得场景啊! “不说了,我这里有个电话接入,有情况随时给她俩打手机。”苏错挂断梁建波的,一看来电,家里座机。晕死了,狗剩哥不会打电话叫她回家做饭吧。苏错接了电话。 “行啊你们!都卧轨了……”电话那头传来不冷不热的声调,“到底谁的馊主意?” “小高的!”苏错想都没想就如实招供,“狗剩哥你消息够快啊!这就知道了?” “废话,新闻都播了!欧洲站和弗朗德站同时瘫痪,你们有没有看到特警和持枪军人过来?网上说怀疑是有组织恐怖袭击,因为在比利时边境那边,有家犹太人开的小商店被激进分子劫持了,否则不会两个站所有线路都停开。有人在网上传了图片,虽然拍得不大清楚,但是我敢肯定有一个是胡美纶……” 苏错的脑子一片嗡嗡声,她觉得说出的话都不是自己的声音了,也许是火车站的环境太吵,“那该怎么办?”难怪刚才高颖还嘀咕,只是一个人卧轨,不至于突然涌出这么多警察,而且两站一起停开也挺罕见的。 “我不知道!”狗剩干脆地回答,“我和雷奥妮马上过去,她会带你们去和警察说清楚。如果他们知道劫持商店的一个共犯的家属找到了,肯定会带她去现场的。” 雷奥妮发现自从认识了那个奇怪的甚至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失忆黑户之后,整个人生都开始变得有趣了。她本来是一个基层小巡警,拿着一份还凑合的薪水,享受着还算满意的福利,过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突然呢,就有人求上门来找帮忙,而且还不止一次。寻找勒朋先生的信息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在班下带着警员证去吓唬一个开亚洲餐馆的,对她还真是第一次。那天,狗剩跟她约好了在地铁站见面,见了二话不说就带着她跟踪自己的女伴。雷奥妮对苏错有印象,就是那个耍赖不给看证件还反问她是不是真警察的中国女孩嘛。 这天,她也要快下班了,听几个同事今天火车站和比利时边境同时发生了一点问题,外面巡逻的同事都调去支援,有可能会上特警云云。正想凑过去问问清楚情况,又接到狗剩的电话,话说得很简洁,大意就是火车站的那位卧轨女子是边境上商店袭击案中一名案犯的母亲。 雷奥妮大为震惊,这人太神了,他怎么知道卧轨的是名女性,连同事都还没说呢,而且怎么知道和边境那个挟持人质案有关系?雷奥妮一点也没怀疑狗剩是个幕后黑手,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很信任狗剩。于是二话不说,三言两语交代完毕,雷奥妮开车接了狗剩前往火车站。 苏错每次看到狗剩和雷奥妮站在一起,就能感觉到一股急流在胸中激荡,太可惜了这金发妞是个法国人,而且一句汉语也不懂,要不然苏错会用自己那张伶俐的京片子嘴把她损个够。算了,留点精力回家损狗剩吧,看他那副贱嗖嗖的样子,什么事儿都找雷奥妮,拜托她也就是个地铁站查逃票的,至于这么巴结么?苏错怀疑自己会不会不小心,批给了狗剩好几次五十块钱让他请客吃饭。 通过狗剩的翻译,雷奥妮知道了一些大概的情况,她把几个人留在那里,自己去找同僚。这就完了?三个姑娘大眼瞪小眼,还指望看热闹的。狗剩瞥了她们一眼,“回家等消息吧!” 几分钟后梁建波打电话叫他们,“警察把美纶妈妈和法兰都带走了!我看咱们没啥事了,快别耽搁,今天指定连地铁都停了,再不把我那车开走,罚单都够买辆新车了!” 就这样几个人挤上车杀回了家,都挤在电脑前看最新实况转播。狗剩嘟囔着表示不满,如果不是高颖把电视机给扔坏了,看电视新闻多详细呢。 胡美纶这一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噩梦!带血的身体倒在她脚下,微微颤抖,那人还活着,在用眼神向她求救,但是她就像被使了魔咒一样,一动都不能动。她缩在墙角,希望整个世界都把她忘掉。 就在两个月前,阿里又回来了!对于阿里,美纶其实连他姓什么都没搞清楚就稀里糊涂坠入了爱河。说是爱,其实自己也很迷惑。只觉得这个三十多岁的壮硕男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雄性吸引力,和法国那些娘娘腔的虚伪男人截然不同。因为母亲的关系,美纶一看到那些彬彬有礼的白人就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抗拒和厌恶。而亚洲人呢,又太唯唯诺诺,往往被欺负到头上也不多吭一声,总是希望别人在斗争成功的时候能分一点好处。 阿里很危险,她心里很清楚,这位北非裔青年没有读过多少书,曾经是开大货车为生,后来因为经济不好被炒鱿鱼,才跑到法国来寻找出路。其实北非人移民法国是非常简单的,有不少人甚至有双重国籍。但是对于阿里,考虑这些问题太伤脑筋,不如坑蒙拐骗偷来得快活。 有一天,在大街上,阿里给自己的同伴放风,看他偷了美纶的钱包。这个亚洲姑娘当时发现了,问小偷要回来。那个偷东西的当街耍起赖来了。美纶站在那里,泪盈于睫,楚楚可怜。阿里突然心眼一动,走过去,装作不认识同伴的样子,和对方“大吵”一架,甚至摆出一副动武的架势,把钱包还给了美纶。 一个义气的热血汉子,一个尚武的战斗民族,就这样,阿里和美纶产生了交集。不知为什么,和妈妈的吵架越来越多,却越来越爱听阿里说的那些话,那些为了民族大义献身的宗教英雄故事。在美纶看来,这才是热血,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状态,虽然为人不解和诟病,虽然会有伤亡损失,但是那样的浪漫。阿里还带着她看了社交网站上的一些事迹和照片,一个英国女孩,出身父母是职业精英的中产阶级,却为了理想,离开了父母和他们为她选的上等私立学校,渡过拉芒什海峡,又穿过大半个欧洲大陆,从土耳其跑到伊拉克,嫁给了当地一个激进组织的武装份子。 她在非死不可上面传了自己的生活照片,金发碧眼白肤的她按照当地妇女的习俗,从头到脚裹上了黑纱,只露出范围在额头到下巴之间的一张脸,抱着一个孩子,温柔地凝视它。那个孩子就是她和某武装分子的爱情结晶了。孩子躺在黑色的包裹里,身上还放着一把枪。 美纶也裹上了“加布丽”,学着阿里族人的样子,拒绝不洁食物,开始祈祷,她祈祷自己和阿里也有一个那样美好浪漫的未来。可惜好景不长,因为圣莫里斯教堂的事件,阿里被抓住了并遣返。美纶不得不回到家里重新面对母亲。 其实在苏错她们的努力下,母女俩的关系是有一点缓和迹象的。至少美纶妈妈劝女儿多和法兰交往,她也并没有太多的反感。周法兰没有阿里那么健壮,什么事情都千依百顺,而阿里有时候发火会让她腿脚发软。 可谁知阿里又出现了呢,他又出现在美纶的窗下。美纶一看到他,就欢喜得什么都忘记了,还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回来的,就被劈头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否愿意和我走?我们去那里,去真主召唤的地方,去为了真主圣战!” 美纶热血上头,马上留了一封信就跟他走了。可是,在见了阿里的三个同伴之后,美纶就有点后悔。他们都留着很茂密的络腮胡,一脸凶相,还有一个额头上有道刀疤。特别是这个刀疤男的眼神极其暧昧不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胡美纶,用说不上什么口气跟阿里说了句话,其他人都发出轻佻的笑声。看得出阿里有点尴尬,但他还是配合着笑了笑。美纶突然觉得恐慌了,他们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只能仰仗阿里了。 五个人开了一辆厢型车,穿过鲁贝一直往比利时边境行进,原来的计划是开车开到布鲁塞尔,在那里登上国际列车一路东行。因为里尔的火车站安保工作比较严密,他们有的没有身份又带了点违禁品,而比利时那里无政府状态已经好几年了,车站安保系统非常松弛。可是计划不如变化,车子还没有开进比利时,就抛锚了。真是天大的笑话,总不能五个人腿着跑到布鲁塞尔去吧。 刀疤男原本有一个计划就是让胡美纶跳到高速公路旁边伸手拦车,他们几个先躲在一边儿,只要有哪个心软的倒霉蛋把车停下来他们就一拥而上劫持了开走就完了。可是胡美纶在高速的应急车道旁边站了半天也没有一辆车减速。气得刀疤男嘴里嘀嘀咕咕直骂,法国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一点基本的信任了? 眼见天色将晚,再在高速上堵着道儿,恐怕会引来宪兵队。于是他们把那辆不争气的车丢在应急车道上面,徒步越过田野,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待续) 第40章 又一个人的结局 这小镇看上去住民不多,非常安静。镇子中心有一座简朴的罗马式教堂,此时正发出悦耳的钟声,已经傍晚了。西沉的太阳给教堂的尖顶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胡美纶有一种转身扑进教堂求救的冲动,但是阿里挽着她的胳膊,拉得很紧,她不敢乱动。事实上,她的大脑已经没法正常思考,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街上几乎没有人,刀疤男指挥同伴找一辆路边停放合适大小的车就偷走。这时,他们看见一个人开着一辆厢型小货车,在路上和他们擦身而过。刀疤男心眼一动,这车大小正好,虽然是运货的,但是可以放几个人坐后面,而且空间够大,于是他示意同伴跟上。那车开得很慢,慢悠悠地停在路边的一家小商铺门口。从驾驶座下来一个人,打开车子后门准备搬东西进商店。 本来一切顺利的,大家伙儿听到等刀疤男一个唿哨就直接冲上去,准备抢了车跑路,可偏偏好死不死地出来一个挡横的。一辆没有闪灯的警车从前面拐角的地方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里面下来一个肥硕的中年警察,看来他和那个运货的很熟,正开心地打招呼呢,发现有几个健壮男子冲了过来,警察马上大声喝道,“做什么的?”手就往腰上摸。 刀疤男眼疾手快,飞身冲上去,把警察撞翻在地,用刀顶住对方的咽喉,凶恶的眼神盯着警车里正准备冲下来解救同伴的另一位。警察里的那个还戴着实习标签,显然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课上老师讲解过的紧急情况处理方案,只是拿出警棍和对方对峙,既不敢上前,也不敢贸然上车逃跑,一时愣在当地。这时候传来隐隐的警车信号声,刀疤男心思动得很快,他们丢在高速上的那辆车,一定会暴露行踪。 于是他招呼同伴,让他们把那个显然已经彻底懵逼了的商铺倒霉老板用刀挟持着进店门,然后关门关窗。他对着用膝盖压在地上的笨重警察,随手就是一刀,惨叫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那个实习警察已经两腿打颤,连警棍都险些握不住了。除了阿里,两个同伙都眼里流露出迟疑的神色,都这样了,绑架人质还有用吗?为什么不赶紧逃跑? 店主也不过三四十岁年纪,体格健硕。先是被一伙凶神恶煞劫持了有点发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没有枪,有枪的话早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所以店主非常自作主张地认为,这群人不是悍匪,只是菜鸟,于是他大声地说,钱什么的都随便他们拿走,不要伤人。 刀疤男凶恶地看了他一眼,“闭嘴!犹太佬!”之前他在商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犹太教的符号。男子一震,马上停止了反抗,听天由命起来。这时候剩下两个同伙和刀疤男争辩了起来,他们认为趁现在警察没到赶紧开车冲出去才是正经。但是刀疤男和阿里强烈反对,就算这会儿外面那两个警察不叫救援,高速上那辆丢弃的车都已经把巡逻在村镇之间的宪兵队引来了,他们跑不了多远。 “那我们怎么办?”萨拉姆只有十八岁,脸上长满青春痘,是他们几个中最年轻沉不住气的一个,他的腿有点软,“我们不如开门投降,反正我们什么也没做……”话还没说完,就被刀疤男一个大耳刮子抡了过去。 “现在我们有进无退!”刀疤男很生气,萨拉姆只是受他们蛊惑的一个中学生,人家是移民二代,正经有法国籍的,这时候开门投降,只要态度良好,基本上一点事儿都没有。可是他和阿里不一样,他俩比乌鸦还黑,身上还负有案底,一旦被捉住,后果指定比萨拉姆严重得多。 刀疤男叫大家放下屋子里的百叶窗,留一条缝看外面,然后打开灯,他对阿里说,“待会儿警察要来和我们谈判,我们就要一辆直升飞机去布鲁塞尔好了,带着他!”他用下巴指指那个倒霉的店主。 听到这话,店主虽然在身处险境,但是也能精准地判断出,眼前这群人,不过是一群菜鸟,还要一辆直升机去布鲁塞尔,一会儿警察包围了,一个个死得不要太难看。于是他不吭声,只是默默地低头站着,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已经呆若木鸡的亚洲女孩,心想她不会也是他们劫持的人质吧。 这时候萨拉姆开始崩溃了,哭了起来。他多后悔自己傻了吧唧地上了哈桑的当,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跑了出来。哈桑是另一个同伙,他是萨拉姆的堂兄,初中毕业既没有读普通高中也没有读职业高中,四处流荡,吃低保过活,有时候还在街上要点小钱,但他每天都在企图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能飞黄腾达。只不过非常糟糕的一点是,别看哈桑书读得不多,却是一个深受法兰西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影响的文艺青年,他一直深恨种族歧视给他带来的痛苦,使他不能找到一份和别人一样的工作----忽悠他去面试的,净是些低级工种。 后来他在网络上看到了一些关于圣战的信息,关于圣战地那边正在建立一个暂新制度的国家,需要大量的建设性人才,于是哈桑就跟刀疤男、阿里这几个准备在圣战中献出肉体和青春的理想主义者走在了一起。他开始忽悠自己那个正在读高中,目前成绩貌似还不错,有机会一定能拼过BAC考试的堂弟萨拉姆,留了半年大胡子,蓄须明志,一起加入了队伍。 看到萨拉姆的样子,哈桑也有点惶恐,他不敢说话,只是焦虑地看着刀疤男和阿里,现在他也想退出这场游戏了,可是,他怕被刀疤男一气之下割了喉管。 果然,几分钟后,就有闪着警灯的宪兵车开了过来,大喇叭也响了起来,呼吁全镇居民留在家中不要外出,有消防车把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警察给救走了。哈桑从窗缝往外看,似乎有人给那个警察带上了氧气罩,应该还有救,他莫名地舒了一口气,其实他现在真的不希望再背上人命官司。这时候的胡美纶整个人都已经被恐惧折磨得麻木,甚至没有功夫去后悔。而萨拉姆缩在墙角,不断地啜泣。 刀疤男被同伙的哭泣声搞得心烦意乱,他飞起一脚,正中萨拉姆的胸口,把他踹得惨叫连连蹲了下去,抱着头连连告饶。他还不解气,拔起刀在萨拉姆身上没头没脑地戳了几下。萨拉姆正好摔倒在胡美纶脚下,不断地抽气,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胡美纶,似乎在喊救命。胡美纶把脚往后缩缩,身体蜷缩得更小了,她希望被所有人忽视。哈桑苍白着面孔相劝,“穆哈默德,消消气,先想想外面怎么办?” 眼看外面的包围圈马上变得水泄不通,刀疤男也束手无策,他的情绪越发暴躁,于是拉开一道窗缝大喊大叫,可是声音马上淹没在各种喧嚣中,他发现,根本就没人认真听他说话。 于是他更加搓火,一把抓住胡美纶的头巾,命令阿里打开窗户,他把胡美纶拖到窗口。胡美纶感到自己的头皮快要被揪掉了,疼得忍不住尖声大叫,她用哀求的眼光看着阿里,但是对方虽然脸上露出不忍的颜色,却把脸别开了。胡美纶的心里一片冰凉,疼痛和恐惧让她更加崩溃了,她更加不管不顾地尖声大叫起来。 刀疤男大声喝斥她,把刀锋对准她的咽喉,胡美纶拼命挣扎,一丝丝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刀疤男感觉一个手想控制她似乎没那么容易,这女人现在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好像一条离开水面垂死挣扎的大鱼。他叫阿里过来帮忙制服胡美纶。阿里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犹豫不决。刀疤男更生气了,右手的刀又紧了紧,胡美纶的胸口被染红一片。 外面大喇叭乱七八糟喊成一片,谁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再加上纷纷赶来的记者争先恐后地拍照,警察拉着警戒线和记者们纠缠不清。刀疤男原以为有了人质在手中,外面的警察会乖乖听他说话,我操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可是眼前这些人怎么不按剧情走,至少先送个扩音器过来让老子把话喊清楚行不行。他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加上胡美纶也精疲力竭挣扎力度小了很多,刀疤男不由自主地把刀从她的脖子上挪开。他左右看看,希望能找到一个能和他安静对话的警察。 就在他茫然四顾的时候,离他最近的阿里就听见“咻”的一声。刀疤男的前额被穿了一个洞,一条血线直直地淌了下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压根不相信这是真的。看到这一幕的许多人也安静了下来,大家回头看时,宪兵队的车顶上一个蒙面具的狙击手将两根手指放在额角,冲众人略略施礼,然后如鬼魂般消失在车子后面。 以上场景由在线记者加后来赶到外围现场的周法兰描述再加让雅克卢梭路87号所有家庭成员集体脑补完成。想到被劫持差点划破喉咙也就算了,还被一个愣头青狙击手当面直接把劫持人的脑袋打了个对穿,苏错都替胡美纶闹得慌。果然,几天后周法兰来造访,说胡美纶现在不能正常生活了,被她妈妈带着轮番看精神科和心理科医生,几天几天不说话,一开口就尖叫。 看着周法兰憔悴的脸孔,苏错觉得他很可怜,可是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没事叫他来家吃饭。原本一听苏姐叫吃饭,周法兰一定是乐得屁颠屁颠就奔过来,现在呢,总是,“对不起苏姐,我要陪美纶妈妈带美纶去看医生”,或者是“医生说,偶尔也带美纶去空气新鲜人少的地方散散步,对她恢复有好处。” 周法兰一边打工,一边继续着音乐学校的课,一边抽空去看美纶,他经常几小时坐在一言不发的美纶旁边,絮絮叨叨跟她聊天,说说今天学校的事情,有时候还拉小提琴给她听。美纶的妈妈在旁边直掉眼泪。 大概在美纶的心里,也在考虑着一个问题吧,到底是阿里这样,在女朋友面对急难的时候把脸转过去的男人有热血担当呢,还是像周法兰这样才算是真男人呢,平时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却在听到心爱女孩面临危险的第一时间脑袋发热跳上铁轨。 周法兰的爸爸在新闻上看到儿子的照片,又气又慌,找到儿子的出租屋,又是打骂又是恳求,让周法兰和他回去住。说绝对不会强迫他回店里打工,如果他愿意,自己还会拿出一部分积蓄让他继续读书,只要和那个败家精女孩分开就好。 两鬓斑白的周老板哭得涕泪交流,他说自己这几十年起早贪黑含辛茹苦,除了这么一个仅供糊口的餐馆和相依为命的儿子,一无所有,他已经快六十岁了,不想失去唯一的儿子,他恳求他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找一个合适的女孩结婚生子。 这些话让法兰心中罪恶感横生,但是他很坚定地拒绝了,他说,“爸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漩涡消失的时候,水面就会平静得如大道一般,无论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情,生活还在继续。苏错真心希望美纶早日康复,周法兰能得到幸福。 (待续) 第41章 续注册 苏错从学校的秘书室出来,被扑面而来的太阳照得脑袋有点发晕,她深深地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如果有人路过听见的话,一定以为她在叹气。眼前金光乱闪,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苏错眯上双眼,试图快点习惯外面的光线。 “很郁闷?”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人负手背靠栏杆站在校门外,就算是逆光,苏错也能感觉到他脸上饶有兴趣的探究。 “当然!”苏错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是谁,她走了过去,“先把明年的专业注册上吧,免得九月份无学可上。又是九千欧,我妈肯定特发疯!我敢说回头我要是结婚,她得狮子大开口要一大笔彩礼才能把我放出去……”其实最郁闷的还不是这个,紧接着,高颖要去南法摘甜瓜,梁建波要去巴黎进EDF做实习,罗倩倩申请的CROUS学生宿舍也会优先考虑有奖学金的博士生。这就说明她的房子一下子就腾空了,需要继续找人出租,不过,在里尔的租房市场里,二房东的名声一直都不大好听。 苏错从善如流,决定听狗剩的建议,把过去的事情来一个决断,不能再这么不死不活地过下去了,她决定发奋图强,明年一不打工二不相亲,要努力做到专业法语双提高,争取早日找到一个实习或工作职位,于是她订了六月份的机票回国。 反正学年结束,连报告也交了上去,下面没事了,不能等到暑假再回去,光机票就贵得要死,最关键的是,七八月份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下一学年的种种情况,比如,现在这房子,是继续招人租呢,还是干脆退了,搬个小屋子住住……不过那样,岂不是要跟狗剩同学玩同居了。苏错甩甩头,同居也有很纯洁的好吧,可是,和他玩同居有什么好处,连同居房补都捞不到。 关于近期回国的事情,她没有和父母提前说,打定主意和亲娘搞游击战运动战,如果有可能的话,她都不想回家,把事情解决了就赶紧回来,不过她自己也明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初夏是里尔最美好的时光,整个天空碧蓝如洗,虽然雨还是多,但是都过得很快。天上偶尔有掠过的海鸥,那是从加莱海峡那边飞来的体育健将。这时候街上到处都有各种活动的广告,有自行车赛,有音乐节。八月份还有极其优惠的火车票价,专门送穷人去海滩度假的,前提是,能挤上车的话。 狗剩闲闲地靠着栏杆,站在ESC-Lille的玻璃门外,那样子就好像等一个最熟悉的朋友。阳光在他肩头洒下一道金辉,看不清面目,只觉得高大的身材更加英挺。果然每天和那个大胸金发美女的街跑不是白玩儿的,苏错心里暗自泛酸,她也想去跑,可是三天晒网剩下那两天也没正经打鱼。 “看你这么郁闷,带你去逛逛街?看上什么东西就说话,不过我没钱。”狗剩直起身子走过来,把胳膊弯递了过去,苏错很熟稔地挽起来,一边抱怨,“你不要跟我这么自来熟,会影响别的男生追我。” “有人追你吗?除了热罗姆,他哥哥回来了没有?”狗剩被苏错挽着,带着她朝金属的楼梯走下去。 “热罗姆已经去雷诺做实习去了!”苏错幽怨地说,“我已经好久没和他联系了,死小子也不知道上哪儿热闹去了!” “看来你对那小子还真上心……”狗剩微微侧过头,往下看。女孩皮肤白皙,侧面线条俊秀,嘴角微弯,其实她不焦躁不发飙的时候,还是挺耐看的,如果那股子在眉心间隐约出现的焦虑看不见了就更好了。苏错有两道很黑很长很硬朗的眉毛,只是两眉之间有一道淡淡的竖纹。虽然她总是笑,但总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眼神里也总透露出郁色。有时候狗剩很想伸出手指头,给她把眉头抹平。 “我对他上什么心?我这不都是为了你?”苏错转过头横了狗剩一眼,“没人比你更没良心的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把欠我的钱统统还上……你最近,在网上查出点什么?天天霸着我电脑,你打算付多少租金?” 狗剩懒得跟她继续对话,心想,果然财迷就是财迷,用她两天电脑还想着租金。最近一段时间,他用苏错的电脑上网,一直在用各种语言查询关于那一片葡萄园前后主人的消息,随着大脑伤势的逐渐恢复,他敢说,自己已经距离答案很近了,但是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希望揭开谜底的那天越迟越好。人活着的终极目标就是找回自己,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却感到无法面对。如果可以,情愿时间完全定格在现在,现在,享受自在和轻松,不用理会那么多烦心的事情。 自顾自大踏步往前走,走了几步,似乎又想到另一件事儿,“为什么对我的事儿这么上心,就怕我赖你账?” “嗯……”苏错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不好回答,“当然了,自从我允许你不去打工,你都欠我多少钱了?” “我发现你要是对自己的前途有追我账的一半劲头,就够了,文凭一定拿得到,实习一定找得到,工签一定能换成功!”狗剩嘴角含笑,话却说得很认真。苏错听了,从心底生出欢喜,好像春日破土的嫩草芽,压都压不住。难道自己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天天被他数落讽刺得都受用起来了?她忍不住笑。狗剩又偏过头看看她的侧脸,也微微笑。 “这样很好,”狗剩沉默了半响,突然说。 “什么很好?”苏错表示不明白。 “你笑得比以前多。”狗剩用很认真的口气回答,“这样很好,心理专家说,笑会给人带来好运气!”这样的话,我离开的时候也会放心一点,这个念头他只是想想,没有说出口。 “是吗?”刚才在狗剩眼里还很甜蜜的微笑,突然变得有点苦涩,“我记得还有一句很有名的话,‘穷人常常用笑来代替哭’,是谁说的?莫里哀吗?” “莫里兹……”狗剩回答,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苏错,“你穷吗?读商校的没有穷人!” 苏错觉得自己就是个穷人,一直渴望的东西,却永远得不到,这次回去,还要把那一直渴望又得不到的东西全然还回去。 “也许你可以考虑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狗剩没头没脑地又发话了,“比如……” “比如什么?”苏错紧盯着问他。 “你可以考虑考虑热罗姆!”狗剩用了很严肃庄重的口气回答她,“在你找到归宿之前。”其实他很想说,你可以考虑考虑我,但是忍住了。 “呸!”苏错想甩开他,可是感到胳膊被紧了紧。 “真的!热罗姆看上去挺喜欢你,感觉你也不讨厌他。既然前途未定,干嘛不和他搭伙过几天,说不定过着过着就有感觉了,就像你们那个文曙碧。”狗剩胳膊用了用力,没被对方甩开。 “和他搭伙有什么好处?我不想嫁鬼子,吵架不得劲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为什么一说到恋爱就先想到结婚呢?”狗剩故作不解地问,“你们中国人对感情的态度不负责啊!”他故意把“你们中国人”这几个字说得很重。 “你们洋鬼子才不负责!”苏错一连回了他三个呸,“不为了结婚,为什么要恋爱!” “恋爱不合适当然不能结婚,可是不恋爱你怎么知道适合不适合结婚,如果恋爱就必须结婚,那恋爱干什么,直接结婚就行了……”狗剩用了嘲笑的口气说了一大串,居然把苏错给噎住了。 我靠,听上去好有道理,苏错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吧!”狗剩继续用了带笑的口气说话,“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离婚男人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前提是你哪儿哪儿都满意。” “离婚可不行!”苏错坚决地说,“我才不要二手货!” “有过女朋友的呢?” “除非他们已经斩钉截铁地分手了,要不坚决不予考虑!” “为什么?”狗剩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我以为现在的女孩子大多都很果敢聪明,面对想要敢拼敢抢,不是这么容易就谈放弃的。”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大概是她几岁的时候吧,还没上学,五六岁亦或是六七岁,父亲已经转到了出版社工作,在那里接触了一些人,一些和工厂里截然不同的人。苏错隐约记得一个好像是姓刘的阿姨,和父亲走得甚是亲近,她是大学毕业生,在父亲面前是半个学徒。苏错到现在还记得这个阿姨,穿着当时很时髦的蓝色连衣裙,大裙摆窄腰身,头发梳得很好看,说话悦耳动听,每次见了她都会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把牛奶糖。 刘阿姨会说很多有趣的事情,讲故事,古今中外,信手拈来,声音清脆思维敏捷谈吐幽默,每次都说得苏错父亲忍俊不禁,就连小苏错也经常被她讲的那些大人的故事所吸引。虽然这么想太不应该,但是苏错经常会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妈妈像刘阿姨那样,该多好! 大概那段时间苏错父母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苏错母亲嫌父亲没本事,不像人家街头摆小摊卖茶叶蛋的都发了,只会死读书,混进出版社当书虫,还不如工厂里效益好呢。一家人挤在二十平的小房子里熬了恁多年陪男人参加自学考试,到头来就混个这。两个人在家就是吵,后来父亲就沉默了,尽量不回家,星期天早早就把苏错带出去,有时候会和这位刘阿姨见面。 其实后来发生了什么,苏错也猜得到,有时候她想,如果他们真的离婚了,倒也解脱了,哪怕谁都不要她,她也认了。但是事情发展得很难堪,刘阿姨写给父亲的信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母亲翻了出来。母亲去出版社大闹了,迫使刘阿姨只能辞职远离。苏错以为父亲会站出来为刘阿姨说一句话,但是没有,父亲只是沉默,在外人眼里,那就是心虚地默认。苏错从此明白,男人身边的另一个女人,永远是个麻烦,即使他们互不相爱,也会咬牙切齿地厮缠终身,而别的女人,永远也打不过一纸婚约。 苏错很爱父亲,但当时父亲的犹豫,父亲的懦弱,父亲的不敢出声,就好像一根钉子,把她心中的已婚男人形象永远地定格了。犯了错,居然连纠正的勇气都没有,不不不,别说纠正了,他甚至没有和刘阿姨说一句对不起。 “发现你们中国人太注重表面功夫了!”狗剩没有注意到苏错脸上的表情,继续说她,还故意把“你们中国人”五个字说得很重,意欲激怒对方。 苏错忍无可忍,在大街上飞起一脚直接踹过去,“滚一边儿去!” 阳光很温暖,微风很怡人,时髦的年轻女郎毫无忌惮地露着美腿美腰和美胸走来走去,生活,除了有些小小的不如意,总的来说还是挺美好的。苏错觉得自己不能要求太高了,现在的日子,烦心事虽多,可是似乎也不该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苏姐要回国,简单地收拾了一个随身箱子,梁建波很仗义地提出送她去机场,被谢绝了。 “东西也不多,坐火车直接就到机场下面了,多方便,开车还得找地方停。” “那你回来的时候告我一声,时间不好我去接!”梁建波对苏错用车一向大方,别无二话。 “嗯,好!”苏错大马金刀地在厨房坐下,“我走了有事得交代你们,第一这个厨房的卫生,别我一走你们几个就偷懒,一个星期就做一两次也死不了人,值班表我写好了贴冰箱上,做完的签字打勾,听见没有!我上次去小赖他们家吃饭,我的个神啊,好好的房子被他们住得那叫一个脏。每个屋子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那厨房别想下脚,走进去都粘鞋底子!走道里一串串黑脚印子通到各家门口,你们八零后真是要不得,懒成熊样了都!” “苏姐苏姐,”罗倩倩打断她的话,讨好地说,“你七九年的,我八零年的,我不算八零后,我跟你一伙的……” 高颖吃吃笑起来,“真恶心!”然后就被罗倩倩过去掐脸。 “行了甭闹了,你们下学期可都要走了,回头这屋子收拾不出来,苏姐可是要跟房东赔押金的,所以说,都给我注意点!还有就是……”苏错看看在旁边百无聊赖的狗剩,“别忘了给狗剩做饭啊,饿死他可不成!我还指着他收一套北京二环内学区房呢!” 狗剩听了这话,从鼻子眼里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冷嘲还是热讽。 “苏姐,你这注下得忒大了,万一他这辈子都想不起自己是谁了怎么办?”高颖好心提醒。 “我也不知道!估计,我得先去求求金全福的老板和老板娘,问他们认不认识道上的兄弟,然后给他办个□□,至少假护照吧……”说到这里,狗剩嗤之以鼻地拂袖而去。 “你们看他什么态度?”苏错瞪大了眼睛,“我还说给他办个假护照然后等大赦呢!” (待续) 第42章 往事的潮水 快一年了,狗剩从来没觉得日子像这几天这么无聊的,因为苏错不在家。他这几天唯一的正经事就是督促那三个小的做饭和打扫卫生,除了梁建波还算老实,其他那俩姑娘天天找借口不着家,还抱怨,狗剩哥一定是苏姐上身了,得找个大仙给他看看…… 狗剩觉得这日子百无聊赖生不如死,首先每天刺他的人没了,剩下这三个小的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走路都溜边儿,生怕被他逮住了。要知道这位爷检查卫生可比苏姐严厉多了,苏错顶多是叨叨,说他们干活不认真,然后自己手脚麻利地做补救工作。只要脸皮厚点,听见装没听见,基本没什么实际上的损失。但是狗剩就不一样了,只要炉子上有一点污渍,餐桌下面多一点面包渣,他会马上把当值的拎出来,光数落还不算,还要看着返工,一直干到他点头为止。 “而且狗剩哥,我发现你的强迫症比苏姐严重多了,”罗倩倩推推滑到鼻子尖的眼镜,“就说擦灶台吧,苏姐认为用洗洁精也就够了,可是你为什么非要指定用威猛先生?我看效果都差不多啊!”说这话的时候,全家刚吃完饭,狗剩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用下巴指挥高颖收盘子收碗。高颖敢怒不敢言,只是小声嘟囔,幸亏马上就要走了再不受你们这气了云云。 梁建波一边抹桌子一边说,“回头我们都走了,苏姐就交给你狗剩哥了啊,你可得把她看住了!”他说得很认真,听得那俩女生都吃吃笑了起来。 “梁小贱你是不是喜欢苏姐?”高颖笑着说,“这么不放心啊,他俩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别胡说!”梁建波板正了脸,“苏姐对我有恩!当初不是苏姐租房子给我,我就流落街头了!程欣你们认识吗?半年前才来里尔的新生,跟我一样,被中介丢到大街上,她运气没我好,撞见一中国房东,租房合同就开始黑她,最后她退租的时候,还借口没租满一年,扣了她的押金,两个月的房钱!有的人就是缺德带冒烟,专坑同胞。苏姐多仗义啊,咱们家,光来临时吃饭的中国学生,数都数不清!” “那为什么是把她交给我,让我看住?”狗剩突然饶有兴味地发问,“你们苏姐有行动有决断有能力,需要我来看吗?” “哧,”梁建波冷笑一声,“那都是假的。苏姐这个人就是个纸老虎,面冷心软,表面上比谁都在乎钱,其实这两年一起住的,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什么事儿她都是宁可自己吃亏,也要别人好过。” 听到这里,罗倩倩狂点头,“你这么说,我还怪舍不得苏姐的。” 高颖眼圈居然有点红,她也点头,“苏姐有时候说话难听,不过我也知道她是真为我好!有些道理,我妈都没教过我。” “你们……”狗剩觉得很有意思,他环视这几个人,“是不是都有点受虐倾向?” “狗剩哥,苏姐真的人很好!”罗倩倩也认真地说,“你要是想起来自己是谁,没老婆的话,就干脆把她娶了!苏姐其实很恨嫁……” “她……恨嫁……”狗剩更加有兴趣地眯上眼,打量罗倩倩,“你怎么知道?” “对呀,你怎么知道?”高颖也来了兴致,“她跟你说什么了?还是你偷听到什么了?” “苏姐什么都不会跟我说,我也不会偷听什么。我是那种人吗?”罗倩倩义正词严地把高颖凑过来的脸推开,“这是一种感觉,感觉,女人的直觉……” “你一工科第三类人,咋讲起直觉来了?不得讲逻辑吗?”自从罗倩倩拿到博士奖学金,梁建波一直管她叫“第三类人”,理由是这个世界分三类人,男人、女人、女博士。不过罗倩倩不以为忤,反而喜滋滋地接受了这个称呼,还说是男生太无用,他们班这次争夺奖学金的考试,前五名有四个都是女生,要是女人等着男人养活,那就该早饿死了,凭天凭地不如凭自己呀。 “逻辑要讲,直觉也要讲。我最最崇敬的POINCARE在‘科学与假设’里明确指出,假设才是科学发展的基础。所以,我假设我的直觉是敏感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苏姐很需要一个男朋友呵护。你们别看苏姐一天咋咋呼呼的,我总觉得她经常很悲伤……(说到这里,高颖和梁建波都吃吃吃地笑起来,狗剩却突然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狗剩哥,我们把她交给你了,你要……” 还没等她说完,狗剩已经伸着懒腰站起来了,“无聊!”他直接回了那么一句,然后上楼梯回他的阁楼去了。 高颖不满地说,“罗倩倩,你就给苏姐挖坑吧!万一狗剩哥是个涉黑涉黄的坏人怎么办?” “坏人我绞着(觉着)不像,”梁建波看着狗剩离开的方向,“但是说不定有老婆呢……我看你就别瞎起哄了!” 最后几句狗剩其实都听到了,懒得回他们,都是些毛头小孩,他们懂什么,就知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返身上了阁楼,躺在小床上,看着斜窗外的夜空出神。外面又下起了雨,没办法,这里是多雨的北部省,是英国气候的里尔。狗剩看见一条条的水线顺着玻璃慢慢地滑下去,心里充斥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似乎已经捉住了记忆的尾巴,可就是碰不着,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跟着尾巴打转转的猫。 还是一只奶牛样黑白斑纹的猫,狗剩的眼前浮现出那猫的详细容貌,左耳和面颊是一大块黑斑,尾巴是白的,只有尾巴尖有一撮黑。猫对着那撮黑毛格外感兴趣,每天都要追个三四百圈,它就是不明白,自己动作这样敏捷,怎么就是捉不到目标。一只手把它轻轻地提起来,摸它的毛。但是猫不领情,它扭动身子从那双纤细的手里挣脱出来,一溜烟地跑掉了。一个娇美柔媚的声音在笑骂它…… “姐姐,你怎么哭了?”十来岁的清俊少年不解地问。脚底下站着那只无辜的猫,正睁大了眼睛朝上望着,嘴里发出凄楚的咪咪声,似乎在为主人的伤心而难过。 “我没事!”她多大,似乎也不过十八九岁,听到这句关切的问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被爷爷训了。” “爷爷?”狗剩嘴里喃喃地说,他觉得眼睛看窗户有点看累了,于是干脆闭上,继续在自己的思维里寻找记忆的碎片。然而此刻出现在脑海里的是一片黑白色的雪花点,好像那台被高颖同学从楼上扔到天井里的电视机,再拍都拍不出动静。他睡着了! 睡梦中依旧是那条长长黑黑的暗道,旁边有点点的微光,狗剩在梦中突然顿悟,那微光不是别的,是酒瓶的反光。我在哪里,是在地下酒窖中吗?他喘着气,步履沉重地往前走。突然,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的背影,那不是苏错吗?狗剩想叫住她,让她慢点走,可是张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无论狗剩走得多么费劲,那个身影始终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最后,他走不动了,停下脚步喘息,再抬眼看时,苏错已经不见了。这时候狗剩有点清醒过来,她不是回国了吗,自然不在这里。意识有点清明,心跳也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突然,周围蓦地亮了起来,狗剩发现自己置身一个豪华布置的礼堂大厅,周围鲜花似锦美酒如银,俊男靓女们穿着西装礼服觥筹交错,笑语盈盈。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狗剩信步走着,没有人看见他,所以也没人搭理他,他很清楚自己在梦境中。可是,很奇怪,为什么突然有感觉,一双眼睛正盯过来。狗剩左右看看,发现那只黑白色的花猫正蜷缩在一个角落的窗台上,身上半搭着窗帘,两只金黄色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正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见到狗剩打量自己,那猫站起来伸直前腿长长地抻了一下腰,然后悄无声息地跳下来,蹒跚地走了过来。狗剩敏锐地感觉到,这只猫已经很老了,不复年轻时候的活泼,但一双眼睛还是又圆又亮,炯炯有神。老猫靠近他的脚,无声无息地绕着他的腿转了一圈,然后踩着细碎的步子,走开了。 狗剩略犹豫了一下,跟着猫走了几步,突然看见所有人都起立,站在地毯两侧,轻轻拍手。两个打扮成天使的背翅膀的小花童,拎着小小的花篮,一路洒下玫瑰花蕾,身后是拽着长尾白色婚纱的新娘,身材窈窕,脸上罩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仍能感觉到艳光照人。 那猫带着狗剩顺着地毯往台前走,他看见新郎新娘并肩站在证婚人的面前。证婚人面目模糊,狗剩使劲睁大眼睛看都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那猫儿又在他脚边轻轻转了一圈,带他往前走了一步。狗剩还没明白自己是什么状态呢,突然就站在新郎的位置上了,他还是看不清楚证婚人的样子,就听见耳边隐隐约约有人说,“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狗剩身不由己地转过身,伸手掀开了新娘的面纱。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突然觉得有钝物砸在了头上受伤之处,钻心的疼痛。狗剩捧着脑袋,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那只猫发出凄厉的一声“喵”,跳开了。往事如潮水一般,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狗剩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冷汗,头上的伤口钝钝地痛。突然很想吸一支烟,狗剩站了起来,弯腰走到阁楼最高的地方。 …… 梁建波从外面回来,还没到巷子口,就觉得今天这路上气氛有点怪怪的,可是一时又说不上哪儿不对。难道街口那家养的二哈又随地大小便了?他左看看右看看,也说不上有什么问题,几个上年纪的邻居大爷像往常一样,慢慢地遛弯,见到他还很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快接近87号的时候,他忽然恍然大悟哪儿不对头了,刚才巷子角停了一辆很豪的黑车,因为无法掉头,所以占了街角一块不允许停车的空位置。 梁建波有点心痒痒,但是还是忍住了没折回身去看到底什么车,什么牌子,哪国牌照,里面坐着什么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有大人物驾临小破街。他这么想着,一路就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心里顿时一惊,看见几个人闲闲地站在门口,87号的门虚掩着。这,这是遭打劫了吗? 梁建波假装不是这家人,他从门前走过去,然后又假装走过头了折回来,发现门口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搭理他,连眼角都懒得斜他一眼。于是他想了又想,决定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怎么说这也是法治社会,朗朗乾坤,青天大日头的不会遭打劫吧,嗯嗯,刚才还看见一辆警察巡逻车呢。 他进门的时候,门口那几个人并没有阻拦也没有看他,就好像自己只是摆设。梁建波穿过黑暗的走廊,走进厨房,顿时一愣。 狗剩坐在大餐桌的一头,正用一枝钢笔在纸上写什么,旁边还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个身穿深灰色西装的亚裔中年人。听到门响,狗剩没有抬头,那个亚裔回头看了梁建波一眼,居然还冲他笑笑,说了句“bonjour!”梁建波感觉自己是闯到别人家的外人,顿时愣在厨房门口,进退不得,扭扭捏捏! 狗剩把一张纸装进信封,交给那个灰西装,那人微微一躬身,退了出去,临走还冲梁建波和善地笑笑,笑得他头皮发麻。 狗剩也站起身,梁建波的眼睛倏就瞪大了,瞳孔却骤然缩小。这一身,穿在狗剩哥身上,太好看了。虽然平时大家也对他的身材称赞有加,虽然苏姐偶尔也不吝金钱给他买几身新衣服叨扯叨扯,但是跟眼前这身装束一比,那简直就是麻雀遇到了凤凰。就连梁建波这个超级外行人也能看出来,如今狗剩穿的这套衣服,一定是可着身子裁剪出来的。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还能叫他狗剩哥吗,我该怎么打招呼,他姓什么? 狗剩手里拿着一张叠成四方的纸,交给梁建波,很不客气地说,“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人,现在要跟他们回去。这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你让苏错打过去报自己的名字,那人会和她接洽,需要多少报酬让她自己说个数。” 这口气让梁建波心里很不舒服,看着眼前这张倨傲的面孔,他很想替苏姐把纸砸在上面,我操,有钱了不起啊!但是他咽了咽唾沫,强忍着没有说话,毕竟是托他和苏姐交代,也不能太任性了。于是他接过纸,一声没吭。 “苏错的笔记本我带走了!”狗剩继续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已经给她买了新的,她的所有文件也全部备份拷了过去。”这意思就是,他用过苏错的电脑,上面有他寻找自己身份的痕迹,他不想再和他们发生任何交集。 果然有钱人都是为富不仁,梁建波暗戳戳地感觉自己开始仇富了,他替苏姐不值,这年头学雷锋做好事了连句谢谢都落不下。他觉得怎么也得帮苏姐说句话,于是开口了,“苏姐的电话,国内可以接听……”你丫的要走也不用闹得不辞而别吧,苏姐又没得罪你,这不是钱的问题,做人不带这么不厚道的。 狗剩大概看出了梁建波眼神中的不满,嘴角微微弯了弯,似乎笑了一下,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些,“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似乎是个忠告,“替我向她们告别!”说着他伸出手放在梁建波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然后,就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梁建波捏着那张纸,站在厨房门口发呆。 (待续) 第43章 爱情的墓碑 大概是飞机上十二个小时的祈祷起了作用,苏错回家没看到亲娘。父亲说母亲很难得地跟几个朋友出门旅游去了。说这话的父亲一脸轻松,那表情就好像母亲出门去跳广场舞,家里会有极其放松和静谧的环境。在家倒了三天时差,苏错决定去趟严勇家。面对父亲的欲言又止,苏错假装什么都不明白,她说和几个大学朋友约了见面,跟父亲打了个招呼出了门。 越是接近儿时住过的胡同,苏错的心就越是跳得厉害。听说那条胡同也快拆了,届时同时被拆的,还有她所有的童年与少年回忆。想到这里,苏错问自己,不是应该掉两滴眼泪才应景吗?总是在网上或者在杂志上看到一些怀旧的矫情文章,怀念北京的胡同,北京的大杂院。大杂院是多么多么的有人情味,邻里之间是多么多么的友爱和谐。每逢看到这里,苏错就觉得,他们住的大杂院跟自己的肯定不是一类。 七八家人共用一个自来水龙头,一个水表,水费均摊,谁家淘米多花了一分钟,也会有人说闲话,占公家便宜。东家小夫妻忘记关上门不慎吵了两句嘴,第二天就有西家热情大妈上门说合,说不定人家小两口自己都忘了。看上去是热情洋溢调解纠纷,其实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想多刺探刺探别人家的私事。 要是赶上有一个像苏错母亲这样,吵起架来热血上头不管不顾,什么脏的臭的都敢骂出口,有的没的都敢乱说一气的,嚯,那院里才乐呵呢。苏错到现在还记得,她母亲生气跑回娘家,父亲没下班,她一人挂着钥匙放学回家,指定有人拉着她问,“怎么了?你爸你妈又吵架了?”语气关心关切,可惜脸色出卖了内心,一脸热情洋溢掩饰不住的兴奋,除了…… 因为被别的小孩欺负嘲笑,严勇没少和人打架。到现在他左边眉毛里还留着一块疤,就是南院的小顺子拿石头砍的,去医院缝了四五针。当时血糊了一脸,苏错吓得拉着他死命哭,小顺子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严勇还倒过来安慰苏错,叫她别害怕,一点也不疼。过后严大伯和严大妈一点都没怪小顺子,也没怪苏错,倒是在苏错父亲提着水果上门道谢的时候,还说了几句宽心话,大杂院的孩子,谁打小儿不是这么过来的? 四合院里的人都搬得差不多了,严家几乎是最后一户。严大伯为人和善宽厚,一向比别人慢半拍,即使是从前工厂效益好的时候,每年春节分年货,他也总是比别人去得晚,东西都是拿别人挑剩的。因为严勇一直在读博士,工作没定下来,所以他们也没有急于住到安置房去,反正院子里的人家也搬得七七八八了,如今也算清静,他们把房子简单装修粉刷了一下,给严勇做了新房。新娘不是本地人,是严勇在农科院认识的新同事,家是山西的。 女方也比较厚道大气,二话不说就住进了严勇父母准备的旧房子。本来严家还有一套房子在宣武,是严勇爷爷奶奶留下的,虽然面积不大,但占着好学区,一直出租,活钱儿不断。严大伯本着北京人的老理儿,觉得老公公和儿媳妇挤在一个屋檐下不合适,提出把那套出租的房子收回,老两口搬过去。等这里拆迁回置以后,直接就让小两口住新的。 可是新儿媳妇很上道,直接就说,“爸妈,不用,咱们一大家子住一起多热闹啊!”这话大概搁哪儿都会让婆婆们欢喜,于是严大妈马上就坡下驴,说严大伯,“回头那套房子的租金,就让小金(儿媳妇)拿着,贴补贴补他们。咱们也别出去住了,小金以后生孩子,她娘家又不在这儿,咱们还能帮衬帮衬他们。”于是严大伯也就不再提搬出去的话了。 苏错走进四合院的门,周围静悄悄的,早不复当年大人喊小孩叫的热闹场面,她绕过照壁,就听见一个悦耳柔和的声音问,“请问你找谁?” 梳着清水挂面头的年轻女子,扶着后腰,肚子微微挺起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正满脸微笑地打量苏错。长相中规中矩,不能算是漂亮,鼻子两边还有淡淡的雀斑,但是看上去温柔可人,苏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门帘响了一声,严大妈出现在门口。 “错儿!”严大妈惊喜地叫,“哟,老严,你看谁来了?”还是那么慈祥热情。苏错不禁一阵恍惚,如果严大妈不是影后级别,那么,她应该还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吧? 严大妈接过她手里拎的西瓜,一连声招呼她进屋坐,“这是从前咱们院里的孩子,小苏。”她转头给儿媳妇做介绍,“这是严勇的新媳妇,小金。” 苏错感觉眼睛有点热,她开口叫嫂子。小金含笑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拿到厨房去。 “你这孩子,”严大妈带点嗔怪地说,眼睛里似乎还含着点泪,“一声不响跑那么远……吃苦了吧?”她伸手撩了一下苏错前额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因为父母吵架没有饭吃,严勇拉她来家,每次严大妈都会这样轻抚一下她的额头。 苏错从心底苦笑,一点没错,严大妈的确是真心喜欢她,前提是,如果她不做自己儿媳妇的话。 “我还好!”她努力把眼泪咽下去,“上学负担也不很重,还有时间到处玩玩。” 严大妈明显是想说什么,但是看见走进来的儿媳妇,欲言又止,“你这孩子从小就有口福,今天小金说想吃饺子,面我都醒好了。” 苏错本来想问,严勇呢?但是既然严大妈没有要说的意思,她也就很自觉地闭嘴不问。接着,严大伯也进屋了,也是一番很热情的问候,顺便问问她法国好不好,吃得习惯不习惯,甚至还问了她父母好不好。严大伯不由唏嘘地想起当年一起在工厂下棋喝酒的往事,感慨岁月不饶人。严大妈嗔怪老头子,“又胡说,孩子好容易来一趟,不捡些高兴事儿说说,老提你们当年那些个有什么意思。” 饭桌上,大家的话题基本上是围绕着小金肚子里马上要出生的孩子。苏错很识趣地问问预产期是几时,去哪个医院检查,嫂子感觉舒服不舒服等等。谁都没用提严勇,似乎大家都有这个默契。苏错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其实人家也未必拿自己当贼防,可是怎么就透着一股子心虚劲儿。于是吃完饭,她便站起来告辞。 就在这时候,严勇回来了,还是那个劲儿,站在院子里就喊,“妈,家来人了?”话音未落,人就进了堂屋。 “苏……错……”严勇当时就一个愣怔。 当年苏错的不告而别,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的。因为面临读书或者就业的选择,严勇那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个非常混沌不知所以的状态。他知道自己会和苏错结婚,那么在结婚之前,至少要有一个能养家的方案意向吧。但是这些事情他也不想让苏错烦恼,所以选择了闭口不提,女友的工作似乎也挺琐碎烦人的,没必要让她更烦心。 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一天,他就联系不到她了,打手机,已经停机,去公司,已经辞职,再找到家里,被苏错母亲用很难听的话骂了出来。后来不甘心去苏错父亲任职的出版社去找,苏错父亲才吞吞吐吐告诉他,苏错出国留学去了。 出国留学这么大的事情,不和男朋友商量一下,自己说走就走,严勇怎么也想不通,而且为什么之前,一点动向都看不出来,严勇使劲想,在苏错准备留学期间他们两个都干吗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他变得很暴躁很颓废,连老板交代的任务也不能好好完成,在家里也不能和父母好好说话,几句话说不到位,马上就吼起来,吼得母亲都红了好多次眼圈了。 后来,严家父母正经和儿子谈了一次话。严大妈说,“小勇,你这傻孩子,难道你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苏家并不中意你!” 严勇:“……” “就苏错那个娘,有几次人前人后挤兑你,难道你都没听到?你爸是个工人,老实一辈子,咱家也没什么家底,就在这大杂院里等拆迁。可是人老苏家,再不济,苏错的爸也是个大学生,换了单位的知识分子,咱们这一圈里,他可是第一个分上住楼房的。听说现在他们单位又分了一套福利房。”严大妈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 “你喜欢小苏,这妈心里都清楚。可是人家未必看得上你!小苏之所以不声不响地出国留学,那就是不想把面子撕破了,做得太难看!小勇,你得知道咱们家斤两,别再惦记小苏了!” 其实苏错的母亲对严勇并没有不满意。她是父母的老闺女,出身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上面有一兄一姐,都比她年龄大许多。作为老来女,从小就被宠得飞扬跋扈。嫁给苏错的父亲之后,上无公婆约束,下无兄弟姐妹掣肘,所以一直活得横冲直撞。对于苏错找严勇这么样的对象,她其实并无异议,只不过经常甩出一些作为女方母亲拿乔作势的傲娇罢了。即使是总鄙薄严家的家底薄,房子又老又不值钱,她也一直以为苏错会“便宜他们老严家”,所以最后才会那么恨他们,在她眼里,苏错纯属被严勇耽误了青春。 小金是一个组的实验员,只是个大专生,其貌不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严勇就和她越来越熟悉了,大概和老板分配的那些任务有关吧。有一次组里聚会,突然有人问严勇什么时候和苏错结婚,严勇没吭声,只是一杯接一杯地死灌自己,最后吐了,倒在了酒桌上了。醒来的时候,正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旁边是坐在凳子上趴在急诊室病床上打瞌睡的小金。 小金长相普通,学历不高工资也低,家还是外地的,可是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的严大妈第一眼看着就喜欢,接下来,就不停地撮合儿子和小金的姻缘。这大概都是命里注定,严勇几次想给苏错那些要好的大学朋友打电话,问问她们是否知道苏错的联系方式,但每次看到严大妈望着小金那副慈蔼的眼神,就犹豫了。 现在,苏错回来了,就站在他面前。他急切地朝她脸上看,想看看她过得好还是不好。还是那张娇俏的面孔,还是那样虽然微笑着但总带着一丝无奈的眼神。严勇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而这个错,一旦犯下,绝无挽回余地。 苏错也在打量严勇,还是那么高大英武,就是,有点发胖了,想必是婚后伙食太好,运动量也有所减少。都说女人是一白遮千丑,男人一胖毁所有。苏错的心在怦怦急跳了两下之后,竟然第一反应是,“没有狗剩帅了现在。” “我来看严大伯和大妈,”苏错努力露出一副轻松的笑脸,“正好也看到了新嫂子,该走了!” 此时似乎再不好留,严大妈说,“小勇,你送小苏去胡同口,给她打个车。” 一阵寒暄客套,苏错和严勇一前一后出了院门。严勇紧走两步,追上苏错,“你慢点走,我有事问你!”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由分说。 苏错缓缓脚步,等他走上来,“你说!” 严勇却没有吭声,咬着牙不说话,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当时,决定去留学的时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后面一声招呼,“严勇!”原来是小金快步走了过来。 “妈说这天怕要下雨,让我拿把伞给小苏。”她甜笑着把一把伞塞到苏错手里,然后自然而然地挽着严勇的胳膊,眼睛看着苏错,嘴里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起送她吧!妈说我今天吃得有点多,该活动活动!” 苏错和她对望了两秒钟,没错,她的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有明显的警惕,环着严勇的胳膊也微微紧了紧。严勇轻轻皱了皱眉,却没有抗拒。苏错拿过伞,也清清楚楚说了句,“谢谢嫂子!”听了这句话,严勇的脸好像牙痛似的抽动了一下,腮帮子也咬紧了。 三个人顺着胡同慢慢地走,两边的墙上画了大大的圈子,写着拆,苏错看到拐弯处的那棵大槐树已经成了半截树桩,可是底下用砖头砌的乒乓球台子还在。乌云慢慢地涌了上来,远远地还能听到闷雷的滚动声,三个人谁也没说话,似乎是在数着步子,似乎这小巷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这大概就是她和严勇的结局吧。苏错在上出租车之前,硬将伞还给了小金。她挥了挥手,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雨点子顺着窗玻璃慢慢地流下来,好像一个人的眼泪。车子在五彩的各种闪耀灯光中穿梭而过,这里是北京,是苏错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里越来越漂亮洋气,相比之下,巴黎都已经沦落成了土鳖,这里有苏错被埋葬的初恋和青春,而外面那些崭新的现代化大楼,就是用以祭奠她和严勇爱情的墓碑。 (待续) 第44章 产房 “so?你把那纸条呢?”文曙碧坐在桌子一端,端着牛奶杯饶有兴致地发问。她的肚子已经大得不行了,行动不便,已经开始休产假,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就约了苏错到市中心家附近的咖啡馆坐坐。 苏错其实是心情很不好地回来的,走之前她老娘旅游回家了,见了她就是一通连挖苦带讽刺,惹得苏错父亲看不下去了老两口又大吵了一架。苏错一气之下干脆住到酒店去,提前签了机票返回法国。一路上总是能想起狗剩的样子,她猜回到家狗剩一定会用讥讽的神情看她,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想见他,非常非常想。她很想听他讽刺自己,每次听完都心情好好!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有病了,病得还不轻。 结果回来就是这么一个噩耗,这货走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溜掉了。啊,也不是,带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虽然给她留了一台崭新同牌子最新配置的,可是用起来哪儿哪儿都不顺手,这个骗子,这个王八蛋!当时梁建波结结巴巴告诉她事情始末的时候,苏错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就给我一张破纸,上面一没头没脑的电话号码,然后告我报自己名字,要多少钱有多少钱,这是不是有病?我都怀疑丫的临走前给梁小贱开了一张支票,被私吞了!”苏错的脖子都涨红了,这个王八蛋! 文曙碧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感觉很好笑,“是不是被小梁私吞了?” “我觉得他不会……”苏错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想的是,如果有人拍一张五百万欧的支票给我,说不定我就吞了……,“梁小贱不是那种人!” 苏错当时很生气,而且还带着一点点伤心,如果不是当着他们三个面,她一定会掉眼泪。于是她拿过那张纸条,二话没说,“啪”地打开煤气灶,丢了进去。罗倩倩暗自懊恼,早知如此,她应该偷看一眼号码,帮苏姐记下来,这下多不划算,鸡飞蛋打! “你居然把它烧了?”文曙碧有点遗憾,“问他们要不要钱两说,至少你得把号码留着。” 苏错没搭话,为了掩饰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她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好烫!”她吸溜着嘴巴,这下,文曙碧应该不会注意到她发热的眼圈了吧。 狗剩只带走了那台笔记本电脑,剩下的那些东西,包括苏错买给他的衣物,从里到外全都留在阁楼里。原来真是富家子弟,据梁建波说,来接的是豪车,还有管家和保镖(他自动默认那个灰西装是管家),身上的行头全换了,写字都改钢笔了(家里没钢笔,基本全是铅笔和圆珠笔)。 文曙碧细心地看看苏错的表情,用很温和的声音说,“还是挺难过的,就这么走人!” 这话戳破了苏错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珠子。文曙碧没有安慰她,只是递过去一张纸巾,安静地看着她。 大概哭了五六分钟,苏错擦擦眼泪和鼻涕,带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文姐姐,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文曙碧轻松地笑着说,“如果我和一大笔钱就这么擦身而过,也会后悔得哭!”她这么说,倒把苏错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情愫轻轻遮了过去,苏错很感激她。 “我也在三大那边的Crous申请了个房子,”苏错说,“那边退租了,今年不想那么多烦心事,上课找实习顺便去三大学法语,明年一定要找到下家!” “开课了吗?”文曙碧看看落地玻璃窗外,今天是里尔的“moule节”,是欧洲最大的旧货市场节日,习俗是吃贻贝,每家餐馆都把顾客吃过的贻贝壳堆在店门口,谁家堆得越高彩头就越好,预示着新的一年招财进宝,财源滚滚。每年到了这个日子,金全福的老板都会……说起来很匪夷所思……会跑到外面去高价收购贻贝壳,所以他们家每年的彩头都最高,不过,到现在也没如老板愿发大财。 “下周!”苏错回答,也扭头看着外面的热闹场景,人人都喜气洋洋走来走去,大约有四十万人挤在老里尔狭窄的街道上,牙长一段路都要走半个多小时。除了卖各种旧古董二手货,还有人拿出了自己手工制的物品来卖,从肥皂到项链耳环,不一而足。里尔难得的艳阳高照,所有人都不怕热,挨挨擦擦,挤来挤去。 按照文曙碧现在的状态,自然是不好出去挤的,她也不适宜多加走动,和苏错聊聊天,过一会儿让会过来接她。 “文姐姐你什么时候生?”苏错才想起来关心一下对方。 “还有一个月!”文曙碧刚说完,眉毛突然拧到了一起,“恐怕等不到了!哎哎哎,破水了,快帮我叫车,叫消防车……” 苏错万万没想到,文曙碧的产前课里还学了点儿生活小常识,在法国急救的时候,叫救护车不如叫消防车,首先消防队里有急救用的车,不一定都是灭火和救灾的,其次消防队的行动远比救护车那帮人敏捷。之前文曙碧的那个助产士一再叮嘱她,到了关键时刻,一定要叫消防车。当时文曙碧就开始自动脑补一大群老爷们围着一个待产妇的样子。 让赶到医院的时候,文曙碧正在待产室里监测胎心,苏错坐在她旁边,一脸紧张。 “怎么样呢?”让放下从家里赶紧带过来的住院箱, “护士说什么?” 文曙碧就感到身子下面哗哗地往外漏,一动都不敢动,她很担心还没等到孩子出来,羊水就要漏光了,“护士说今天还不一定发动,说不定到明天。她说待会儿让医生来看看!” 说着那光头红面的医生兴冲冲地走进来了,“先生,女士,呃,女士们,你们好!”一副话痨的样子,然后用了蹩脚的英语对着文曙碧,“感觉如何?”他做手势让苏错站远一点,然后戴上塑胶手套。 苏错几欲作呕,这这这是生孩子,这女人还有一点尊严没有。她看着医生检查文曙碧的产道,赶紧找了个借口躲到门外头去了。医生很淡定,“开了两指”,他做了个表情,又伸手进去摸了半天,“啊,摸到头了,不过有些糟糕,两个孩子呈面对面状态,我怕顺不下来。我现在就去看看有没有产房空位,大概需要剖吧!” 听了这话,文曙碧的眼泪刷就流了下来,这是给吓得,她颤抖着声音问,“疼吗?” 医生耸耸肩,“有麻药,别害怕!我想……”他开始翻看文曙碧的医疗记录,“ok,你已经见过麻醉师了,这很好!我去安排一下,让护士来告诉你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除了待宰还要做些什么?护士过了一会儿进来了,“去走廊尽头的浴室,用里面的消毒浴液把全身洗洗干净,换上手术袍,就可以进产房了!” 还要洗澡?文曙碧的眼睛瞪得核桃那么大,“我不敢动!”身子稍微一挪动,就哗哗地漏羊水,真怕这羊水漏光把孩子憋死了! “没事!”护士满不在乎地说,“且能撑呢,宝宝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快一点。医生说你不太容易顺,大概要剖!” 让走到门口求助,“苏,帮我一把,谢谢!” 苏错和让一边一个费了老大劲儿把文曙碧扶起来,她可是重了不少,整个孕期体重增了十四公斤,已经达到医生容忍的上限,早在两个月前医生就总威胁她少吃饭多活动,增重要是超过十五公斤,就会强制她减肥了。 感觉就好像两只蚂蚁扛着一条大肥虫子,拉拉拽拽来到走廊尽头。苏错本来想进浴室帮忙来着,结果一开门,傻眼了。这破浴室比一个意大利式冲淋房都小,别说挤俩人进去,就是文曙碧进去,大肚子在里面估计都转不开。 文曙碧咬牙说,“还行吧,凑合了,我自己进去。”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进去把门关上。苏错斜眼瞥见让的表情,一脸焦急和不忍,于是开口安慰,“你别着急!” 让的神色有一点惭愧,他说,“哎,早知道就让她妈妈过来好了,可怜的孩子,真怕照顾不好她!” 苏错心想,你丫现在想起丈母娘,可是太晚了,等文姐姐生了我就让她装死,躺床上一动不动,我看你丫花多少钱整个月嫂去!想起之前文曙碧跟她的吐槽,苏错居然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感觉,这就叫六月债还得快,别看你当初跳得欢,一到秋后就拉清单…… 里面水声停了之后,文曙碧打开门,身上套着宽大的手术服,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咬牙蹭了出来。让赶紧伸手扶住,“去哪儿去哪儿,现在去哪儿?”他开始嚎起来! 文曙碧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一周前的产前课就是带着孩子爸爸认识产房,让可是借口学校有事百般推脱,现在嚎顶个屁用!文曙碧觉得心火越烧越旺,恨不得在让的脸上抽两巴掌。可是腰腿已经酸得撑不住了,宫缩的感觉也开始强烈起来。她有气无力地说,“看路标……” 顺着箭头总算走到产房,麻醉师和助产士已经到位,文曙碧的腿抖抖得爬不上去,苏错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她扶上去坐好。麻醉师让苏错帮忙撩开手术袍,让文曙碧低头,下颌顶着胸口,她在文曙碧的脊椎上慢慢地找位置。让把脑袋转到一边。文曙碧疼得浑身发抖,麻醉师柔声安慰,“别怕,忍着点儿,我已经找到位置了,太太,您忍耐两秒钟。”又粗又长的针管□□了脊椎,文曙碧觉得一股凉凉的水流进入体内,她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但是浑身哆嗦了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 “你怎么样?”让拉着妻子的手焦急地问。 “很high……”文曙碧抖着嗓子回答,“毒品上瘾就这感觉吧?”苏错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 “先生!”助产士过来说,“待会儿如果是顺产,您可以呆在这里,如果需要剖宫,您得出去。小姐,您……”她转头看向苏错。 苏错马上有礼貌地点点头,“我在外面等!” “谢谢!”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煎熬。让看着文曙碧,一直在浑身哆嗦,忍不住按铃叫来了护士,问她,太太会不会很难受? 护士看看各项指标,轻松地回答,这只是麻药的正常反应罢了,不必担心。她看着让铁青的脸,好意提醒,先生要不要出去买杯咖啡喝,产房外走廊就有自动售卖机,反正时间还早。但是让铁青着脸拒绝了。 护士笑笑,退了出去,她告诉同事时刻准备着抢救这位先生,恐怕他会比自己太太更先倒下! 让在产房里转了七八百个圈子,眼看着几个小时过去了,隔壁监护室的护士们仍然在说说笑笑,没有一个要过来的样子,忍不住想发火。就在他走得快要被文曙碧训斥的时候,医生突然带着一票人闯了进来,手持器械,明火执仗,感觉进来一帮黑社会的。 让满怀忧虑地看了一眼躺在产床上的妻子,正准备医生宣判令下就往外溜,还是站在外面心理冲击小一点。 (待续) 第45章 来自地狱的天使 医生戴着手套又把手伸进产道掏啊掏啊……至少在让看来就是这个动作,他感到忍无可忍,整个下半身都开始疼起来了,然后把手抽出来快活地说,“有一个已经把身子转过去了,太棒了宝贝们!” 这是什么意思?让看看门口,脚尖向外蹭过去。 “先生,先生,”医生依然用了很快活的调子高叫,“您不用出去,有一个宝宝已经把脸转过去了,顺产没有问题!” “Ah bon?”让的脸色顿时如判了死刑一般,变得灰白。他哆嗦着嘴唇看着医生,全然没有了平时意气风发教训文曙碧的样子。文曙碧看着手指头很痒痒,想在他脸上挠个满脸花,不用问也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定在深情呼唤亲爱的丈母娘呢! 医生指挥让站在文曙碧的脑袋旁边,还自以为风趣地说,“不要站错位置了,先生,如果您站在我这里,那我就把您后半生的性福都要毁了。”说完还眨眨眼,希望能放松一下这位脸色趣青第一次当老爸的男人的心情。可是让听完就更紧张了,他走到文曙碧的身边,握住她一只手。医生跟现场的人交待了几句,转身就走。 “您要去哪里?”让开口问。 “天黑了,我要下班了呀!”医生轻松地说,“接生的事交给助产士就行了,之后有什么问题,有值班医生。明天早上我再来看太太和孩子们。”然后他转向文曙碧,“Bon courage太太,明天见,我祝您生产顺利!”让张张嘴,又闭上了,算了,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老婆身上比较合适。 一个助产士把一张梯子推了过来,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按住文曙碧的肚子,对她说,“太太,我喊一二三,您开始使劲,深呼吸,方法您在产前课学过的。” 文曙碧点点头,麻药已经起作用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肚子往下坠得厉害,腰酸得一点劲儿都使不上,但她还是按照助产士的节奏开始呼吸,使劲。 使劲,使劲,再使劲……不知用了多少次力,文曙碧的视线开始模糊,产房里的灯在她眼里朦朦胧胧的,她想睡觉,好困,几乎要打哈欠了。这时候接生的助产士在她耳边大声叫喊,还用手拍打她的脸颊,“喂,太太,醒醒!这当口您可不能睡过去,使劲!” 文曙碧的大腿支在架子上,麻木得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甚至腾出一只手使劲掐了一下,就好像掐在一块木头上。一个护士走过来,指挥让拿出矿泉喷雾水,把清凉的液体喷在文曙碧的脸上和嘴唇上。大概是在暖气很足的产房里有些燥热吧,那些水让文曙碧精神一振,她又重新跟着助产士吆喝的节奏开始用力。 就在她精疲力竭快要放弃的时候,听见助产士大喊了一声,“出来了一个,快!”于是她鼓起最后的勇气,重新深呼吸,使劲,呼吸,使劲,再呼吸,使劲…… “成啦!”助产士一声欢呼,几秒钟之后,整个产房里响起了小猫般微弱的哭声,“两个,男孩!” 虽说几个月前产检有了思想准备,让在听到“男孩”的时候,还是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男孩,还是两个,让很悲伤地低头看看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不够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被妻子掐出了指甲痕。 护士们笑眯眯地走过来,先用白布把两个孩子擦干净,然后放在文曙碧的胸膛上。文曙碧的眼泪哗就流了出来,感受到两个温热的肉团子,那么亲密而信任地紧贴着自己。这时候她觉得什么男人都是浮云,就是这会儿让跟她签离婚协议她也不会在乎,离就离,这个世界上,她终于有了两个人,和她唇齿相依,骨肉相连。 可是还没看够眼前的这两个孩子,护士就从她身上抱走了,“该去洗澡咯!”值班医生进来给文曙碧缝伤口,让终于反应过来了,掏出准备已久的相机,犹豫是去看孩子还是留下来陪老婆,踌躇了几秒钟,终于端着相机跟护士走到了隔间。 文曙碧的头顶悬挂着一面极大的闭路电视,正在现场直播隔壁护士给孩子洗澡的场景。她全然不顾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两只眼睛贪婪地盯着电视画面,暗中祈祷让能把每一个细节都拍下来。 动作娴熟的护士温柔地给两个孩子洗干净身上和头发里的血水,又吸出滞留在气管和肺部的羊水,接着称体重,量身高,随后给孩子打上漂亮的襁褓,双手捧着,让新父亲拍照留念。 一个两千五百克,一个只有两千克,皮包骨头,细瘦娇嫩,好像一碰就会折断。让在护士的催促下,头皮发麻地一手一个抱了抱,又赶紧还了回去。 “体重虽然不算高,但也正常!”胖胖的护士把两个孩子塞在文曙碧胸前,让他们吮吸母亲的乳-房,“双胞胎就是这样,不用担心,孩子很健康!” 文曙碧看着那两个亲爱的小秃脑门拱在自己怀里卖力地吮吸,不由开心地笑了,看这小样,眼睛还没睁开呢,就知道为自己的生计卖力了。 又回到待产室检测了几个小时文曙碧的身体情况,护士顺便给孩子们穿好了衣服,接着送到母亲怀里。这时候可以转移进病房了,当手术床从手术区推出来的时候,文曙碧看见苏错一脸倦容地迎上来。 “你没回去?”文曙碧惊讶地问,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让看到了,深表感谢和歉意! “我没事!”苏错的嗓子有点嘶哑,“待会儿我陪床吧?”这句话用汉语说的,让虽然没听懂,可是他猜到了,于是心中窃喜,满怀希望地看着苏错。 “你赶紧回去吧!”文曙碧说,“还能赶上末班地铁,别熬了,让会陪我!”她抬头看了一眼存心不良的老公,“你留下没问题吧?” 让马上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刚才护士说,单间里的陪床都准备好了!” 苏错看了一眼这对儿各怀心思的夫妻,没有坚持,“那我先回去,明天送饭给你!” 一共住了四天院,文曙碧就让苏错送了第一天的饭,然后就告诉她,让在医院订了病号餐,很不错,让她别来了。其实虽然医院的饭菜还不错,但是都挺犯月子忌讳的,除了汤和菜是热的,其他比如黄油、酸奶、水果和水都是凉的,甚至水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温度。 而且因为文曙碧坚持希望母乳哺养,所以护士拼命给她拿矿泉水,还正经告诉她,喝水下奶,一定要多喝水啊。到了住院第二天,文曙碧的两个乳-房就肿得像石头一样,可是乳腺不通,两个宝宝吸不到奶,鼓着腮帮子拼命嚎。让只好抱起这个走来走去地哄,好容易哄下了再去哄另一个。一个晚上熬下来,让的两个眼睛就深深地凹了进去,周围还一片青。本来这个法国鬼子眼睛就够大,再这么一折腾,来看望文曙碧的苏错吓了一跳,还以为医院混进了一只吸血鬼。 她于心不忍,问文曙碧要不要来帮忙替换一下让,至少让吸血鬼回家刮一下胡子。但是文曙碧淡然地说,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该让没结婚的小姑娘来做,既然孩子他爹有干劲儿,那就让他来做就是了。然后她趁让不在的片刻小声说,“这就是对他不让我妈过来的报复行动!我现在倒觉得,我妈不来也挺好的,要不然这老小子肯定一推三六九,任嘛都不干,就知道挑刺!” 可怜的老JB哪里还顾得上挑刺啊?每天夜里折腾起来给老婆吸奶,喂孩子,哄睡觉不说,每天一大清早就被护士吆喝起来,“你们夫妻两个谁来给孩子洗澡?” 让看向文曙碧,文曙碧则是一脸听不懂法语的懵逼样。算了,让叹了口气,对护士说,“我来!” 于是护士把让带到隔间的婴儿室,教他如何给宝宝洗澡,洗完澡如何穿衣服,穿尿裤,按摩,还要用生理盐水清洗眼睛和鼻道,如果宝宝拉在水里……太恶心了……赶紧换水洗盆盆。让突然觉得整个人生昏暗无光,他被两个恶魔给绑架了! 然而文曙碧也在遭遇另一番酷刑,下奶。因为乳腺管不通,洋鬼子又不兴什么催乳师,所以之后动用最残忍的物理下奶大法。先是温和派的热毛巾和冰袋轮流敷□□,护士觉得效果不佳之后,上了电动吸奶器,并且把负压加大到十个大气压。 第二天早上另一个护士看见了,连连摇头,说太残忍了啊,不能加这么大的气压,要压坏了,还是鼓励孩子多吮吸吧。可是这两个小贼秃,别看体重小分量轻,吸起奶来那是毫不客气,直吸得文曙碧胸口鲜血淋漓,让看着是心惊胆战。算了,他既没有挨胯-下一刀,也没有被人咬破胸口,熬夜看孩子洗澡算个毛!想到这里,让只觉得一股勇气横生,他决定,三个月后,一定要把丈母娘办过来,现在,就咬咬牙坚持一下吧! 终于等到老婆出院了,让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文曙碧和孩子们接回家。看来要尽快买一辆车了,之前那辆车被他换了辆摩托,骑起来倒是满拉风的,可是总不能以后把两个孩子背在身上骑摩托吧?让深刻地体会到天翻地覆这个词儿的含义。他甚至有点后悔了,当初文曙碧心志不坚定的时候,要是暗示她把孩子做掉就好了。 然而这罪恶的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略略闪现了一下,两张嘴就一起呱呱呱呱地嚎了起来,让赶紧扔下正在做饭的锅铲,去摸孩子屁股,拉了,而且怎么是一起拉啊? 于是让很郁闷地抱着孩子去浴室轮流换尿布,那边文曙碧躺在床上还有气无力地叮嘱一句,“换完别忘了洗手啊,别把粑粑下锅里了……” 让想撂挑子,可是看着床上有气无力的老婆苍白着脸儿,又于心不忍了,特别是两个孩子哭的时候,文曙碧伤口疼发作下不来床不能哄,只能看着俩孩子啪啪地掉眼泪,这时候让就觉得,谁说天使都来自天堂,明明来自地狱…… (待续) 第46章 奶爸新生活 自从生完孩子,让的工作时间也发生了变化。原计划在伺候完文曙碧的月子之后,他会意气风发地回到办公室,家里的事就交给新妈妈好了。可是,事情远远比想象中的复杂,夜里被两个小魔怪折腾一宿,早上不连续灌三杯咖啡,那一上午就稀里糊涂过去了。景然有一次在课后约了他,一见之下,大吃一惊。原先那个风流倜傥的男子,瞬间老了十岁都不止,头发乱蓬蓬,胡子茬来不及刮,眼圈发青……最让她忍无可忍的是,原先身上很讲究的古龙水味也没了,让被一股奶骚和童子尿的味道包围了。 你知道你现在堕落成什么样子了吗?景然在心中嘀咕,真是太可怕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很庆幸没有结婚生孩子。可是马上更使她忍无可忍的事情来了,两人坐下,刚喝了一口咖啡,让的手机响了,不是文曙碧的夺命call,而是……“闹钟”,让扬起手机冲景然晃了晃。 闹钟?景然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咖啡杯里了,让是一个很老派的法国人,他一直坚持可以说习惯使用传统的agenda(记事本),总是一本正经拿出一个纸质的小本本在上面涂涂画画,每个学年更新一本新的。他非常鄙视各种电子产品,认为电子记事本会让人大脑退化,更记不住事儿。 让低头按手机,“约了儿科医生,马上要给他们打疫苗。我得给他们妈妈发个信息,屁股上要提前一小时贴好膏药。”他嘴里自言自语着嘟嘟囔囔,一边发短信。 “难道她自己不会做这些事吗?”景然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这女人不行啊,看着彪悍而已。 “她不会开车!儿医那里没有公交线,麻烦……”让头也不抬地解释,“歇完产假让她报名去学驾驶。”他继续发着短信,并没有留意到景然脸上的表情。 景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难道她妈妈不来照顾她吗?”东亚人的习惯,产妇的母亲多少都会对女儿有些照顾,包括用老经验指导一下带孩子。 让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终于发完了短信,抬起了头,“文的母亲身体不好,前几天说高血压又犯了。”让其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该在文曙碧产期临近的时候把丈母娘弄过来,挤一个屋子就挤呗,总比现在强。 对这样照顾孩子,让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早在他结束产假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就有同事恭喜他的同时,跟他谈了很多妈妈经儿。这下爸爸们找到了共同语言,原来在法案、人权、律例之外,还有很多他们未知的领域,比如爽身粉的效果不如护臀霜,纸尿裤经过货比三家之后,还是帮宝适好用不易侧漏……让觉得很抑郁,真的,原来产后抑郁说的是这些无辜受牵连的爸爸们。而他家,是双胞胎,抑郁程度应该是别人家的两倍。 “什么两倍,是二次方!”文曙碧听了让的吐槽,笑得直打跌,她心情好好,特别是听说让只喝了一杯咖啡就匆匆告别景然回家,准备当司机送娘儿仨去打疫苗。 “后天下午你没事吧?”文曙碧坐在副驾驶上闲闲地问。 “没有!我在家,有篇文章要赶。”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开始发白,这个谈话的开头让他有点怕怕的。 “那我就不带他们两个去了!”文曙碧大方地给老公布置功课,“你在家看着他们吧,我就出去俩小时。” “嗯?”让没敢问,你去哪儿,他怕文曙碧一时火起把孩子丢在家里四个小时。 “约了助产士,做产道恢复训练。”文曙碧主动交代,“前两次都是带了他们两个去,你儿子们不是很乖,吵得很。屋子里只有一个电动秋千架,一个坐了另一个就急了!助产士说,下次最好找个临时看护。” “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还是能挤出来的……”让小声说,他现在特别怕文曙碧不高兴。 文曙碧只是笑笑,“多谢多谢!我把奶都抽出来放在冰箱里,到点你就喂它们吧。” 文曙碧再没想到,自从自己乳腺开了,整个人成了一只大奶牛,别说喝汤了,喝凉水都下奶,一时抽不及时,两个乳-房就硬成石块,没奈何只好随身背着从药房租来的吸奶器。结果是越吸越多,越多越吸,多的都存在冰箱冷冻室里冻成冰块。实在太多了就只能抱着可惜的心情丢掉一点。 让灵机一动,突发奇想,既然奶这么多那就不要买牛奶了,不如当他的早餐奶。他说这话只是开玩笑,文曙碧却拊掌大乐,高声赞好。结果就是每天早上让的餐桌上都会多出一杯人奶。在老婆和俩儿子的灼灼目光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几欲作呕。文曙碧一瞪眼,老娘的奶有这么难喝吗?让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就是缺点糖。于是他在奶里加了一勺白糖,搅搅匀,蘸面包吃。 文曙碧高兴地在老公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进浴室梳洗,留下让和两个摇篮里的儿子面面相觑。“黎曼、傅里叶,不要学你娘哦!”让对儿子轻声说。这两个名字不消说,都是文曙碧起的,虽然让一再抗议,这两个不是法国正宗PRENOM,但是文曙碧坚持,并自得其乐,“我现在左拥右抱俩大数学家,你敢不让我叫?” 不敢,不知为甚,自从这两个孩子出生,让感到自己越来越怂了,他现在一不敢得罪儿子,二不敢得罪老婆,日子过得堪比集中营。文曙碧则在花样虐老公的过程中得到了病态的快感,该,叫你在老娘孕期私会前女友,叫你拒绝把我亲娘办过来,你就受着吧。于是她变本加厉,最近产假接近结束,文曙碧的老板帮她申请了一个做研究的职位,需要她写一份述职报告,文曙碧白天带孩子,晚上吃完饭就把两个崽全推给让,一个人在厨房的餐桌上对着电脑噼里啪啦! 有时候让会提醒她应该注意完成一下作为新妈妈应尽的义务。文曙碧摘下眼镜,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让,“那我们什么时候买房子?现在凭你一人的收入,要想面积大一点,我们只够付廉租房的费用。廉租房的环境,你又不喜欢。”文曙碧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什么房屋老旧啦,环境不好啦等等等等,她还不知道让吗,绝对的享受型,让他为了孩子将就自己的生活质量,不如杀了他。 “如果我一直是CDD(短期用工合同),那么会影响我们贷款的额度,就算加上我攒的钱,你来还贷,也就凑合一个两室一厅而已,和现在差不多大。OK,如果你觉得这个大小合适,我没有意见。”文曙碧耸耸肩,学足了让的派头。 不合适,当然不合适。让沉默了,两个孩子,虽说是两个儿子可以睡同一个卧室,但怎么也得准备一个书房,这样怎么也得三间屋子,客厅要够大,孩子们要跑得开,最好还要来个小花园,释放这几个小魔鬼的精力,也免得他们时刻纠缠父母。更不要说还有车,现在的这辆车是卖了摩托着急忙慌抓的一辆二手车,排量小体积更小,后排摆两个摇篮就一点空间就没有了,如果以后带孩子出门,什么推车啦、尿布啦、玩具啦……那不得带一大堆,所以车是肯定要换的,钱呢,钱怎么办?于是让很识时务地退出去,自觉把门关好。 这下每天晚上让就只好单独给两个孩子洗澡哄睡觉,用数学语言形容,每夜工作量的最小值是两个小宝轮流捆在童车上轮流下澡盆,虽然偶有哭闹但程序最简化,洗完澡洗完脸擦完油穿好衣服就可以上床喝奶等睡觉了;最大值……目前让还没有计算出最大值,因为有时候小宝们会拉在盆里,有时候他们会拉在尿布台上,拉完了还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张嘴嗷嗷地嚎,让瞪着一澡盆的黄汤,很有一种连脏水带孩子同时泼出去的冲动! 好容易洗漱完毕,带着两个崽上床,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儿歌唱了一首又一首,两个宝宝仍然睁着四只圆圆的眼睛,极为精神地看着他……他们的娘肯定白天为了求清静,把他们都哄睡了……想到这里,让就觉得头发在一根一根地变白。于是他的嘴巴开始胡言乱语,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脑袋一点一点,率先睡着,上帝保佑,不要哭,不要哭,不要…… 文曙碧走进卧室,看见黎曼趴在老爸胸口,随着老爸的呼吸上下起伏,爷俩睡得正香,傅里叶躺在旁边不哭不闹,正吧唧吧唧吃自己的手指头,听见声音,咿咿呀呀地把头转过来看着母亲,嘴角弯起一个微笑,似乎在说,看,我乖吧? 文曙碧轻手轻脚爬上床,在傅里叶的大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揽住他躺在床上另外一边,暗暗笑着说,“傅里叶,你爹上学的时候,数学就没及格过吧?”傅里叶似乎听懂了,嘴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哦……”嗓子里冒出“咯咯”的轻笑声,然后把头拱在母亲怀里,找了个极舒服的姿势,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让睡得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头发,于是他困难地睁开眼,看见黎曼已经醒了,靠近他的脸仔细研究,一只小手还拉着他头发。他微微欠起身,看到文曙碧抱着另外一只睡得很沉。黎曼大大的眼睛,像足了自己,让突然从心底漫出喜悦的情感,他揉着儿子肉肉的小脸蛋,凑过去用嘴巴亲着,好香!黎曼高兴了,哦哦地叫着,小手挥舞,也不管现在几点了,就和父亲玩了起来。 直到东方发白,窗帘都透出微微的亮光来,小黎曼吭吭了两声,正想哭,让把奶瓶塞进他嘴巴里,小家伙贪婪地吮吸起来。几分钟后,吃饱喝足的小黎曼打着哈欠,用小肉拳头揉揉眼睛,沉沉地睡过去。而那边小傅里叶正不安地动来动去,在母亲身上到处乱找,得,那个刚睡,这个又要醒了。让看看时间,叹了一口气,该起床上班了!今天他去办公室求教的主题是,晚上娃娃不好好睡觉怎么破…… (待续) 第47章 新生活 快过圣诞节假期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能躺在地板的垫子上麻利地翻身,来看望孩子和产妇的苏错听了文曙碧谈起这几个月的家庭生活,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女人搞不定的事情,小朋友能搞定!文姐姐,你现在高兴了?” “让基本上什么约会都没有了,他晚上的时间排得满满,要给孩子洗澡哄睡觉,放假的时候就得全天在家看孩子,这我还没上班呢,等我回去上班了,就得跟他排个值日表。”文曙碧一边削苹果一边说,“早不让我妈过来,现在我就干脆说我妈身体不好,压根来不了,既然生孩子只是生理现象,对男人来说,带孩子连生理上的付出都不算……”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见苏错笑吟吟地冲她伸了个大拇指! “文姐姐,我也有事情告诉你。”苏错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我找到一个实习,已经面试过了,但是对方说要等我这学期成绩出来再开始,大概三月份走吧!” “真的?”文曙碧很高兴,“看来专心学习和不专心学习,效果的确是不同的。哪里的实习?” 苏错有点犹豫,“在南部,波尔多,是一个和食品专业有关的实习!”她停顿了一下,“对方说看中了我农大毕业的身份和商校的学习经历,所以才找我联系的。这下我要从法国的最北部跑到最南部去了!”感觉有点舍不得,很多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 “那很好!”文曙碧感觉到她话里略带着的伤感,故意很轻松地说,“我们中国的孩子都是有志气的,争取把波尔多以北,里尔以南的法国地区全部划成咱们的地盘!” 这时候在母亲脚底下苦练翻身基本功的黎曼嗷地一声哭了,原来他看到傅里叶翻过去了,伤自尊啦!文曙碧抱起孩子哄哄,待他开心了,又和自己的小兄弟滚在了一起。 “那个……”文曙碧注意自己的措辞和情绪,“谁,没跟你联系过?”她假装不经意地问。 “没有!有钱人都忙,哪像我们?”苏错轻松地说,“爱死哪儿死哪儿,跟我没关系了。” 可是心里还是会难过的,就好像养了一年的狗走丢了,正常人也会难过几天吧。尤其平时上完课,回到宿舍,面对空荡荡的四面墙,苏错不免会怀念在八十七号的热闹时光,特别是,每个月也只有一周的课。本来她想继续去餐馆打打工,消磨消磨时间算了。但每次看到狗剩给她留下的新电脑,就有点莫名心虚的感觉。于是她强迫自己在三大读了一个语言培训,听说读写,从基本功开始。 其实,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带走,他带走了她的电脑(也许是怕自己什么资料外泄),还带走了这一年所有的看病报销单据(也许是为了赖账)。只留下一个子虚乌有的电话号码,已经变成了黑烟,永远地消失了,有时候,苏错会有点后悔,干嘛那么冲动,那么清高。 不过这样也好,也好吧,扪心自问,难道自己一点小心思都没有?她其实越来越多地把狗剩当作了依靠,什么事都找他商量,如果他反对,那么感觉就有所畏惧,如果他支持,那么她的心就会很踏实很笃定。他脸上的微笑,是她最愿意看到的表情,当他板着脸的时候,她就想使尽全身气力,把他逗笑。 她已经习惯了照顾他和被他照顾,她也习惯了调侃他和被他调侃。内心深处她很清楚,这些年她在严勇面前一直端着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生怕让严大妈和严大伯觉得她不是儿媳妇的最佳人选,但在狗剩面前,不需要,她可以把满心的欢喜和焦虑肆无忌惮地表达出来。 过了圣诞假期,春节很快就来了。有一天罗倩倩给苏错打电话,说学联在金全福餐馆包了个场吃饭,期间还有自发的文艺节目表演,问苏错去不去,她弄了两张票。苏错想想也有好一阵没见过罗倩倩了,就答应了。 在金全福的门口,看到老板和老板娘并肩站着,点头哈腰欢迎那些学生入场,苏错有点想笑,以前在这里打工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温馨过。她左右环顾,难道传言是真的,没有看见老板二娘,阿婉女士啊。据可靠小道消息,阿婉已经回到了她那个业已离婚的前夫身边,当然了,那家伙被天道轮回了,一次喝酒醉驾撞了电线杆子,已经半身不遂啦。精明果敢的阿婉向金全福的老板借了钱,又贷点款,赎回了原来的餐馆,直接从前老板娘升级做了现任老板,而那个大难不死的前夫,已经很有后福地进了福利院。阿婉处于人道主义,每月探望一次,偶尔还带着自己的现任男友。 现任男友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还真是个白人……脸,年龄大概只有二十出头,据说长得是一表人才,于是金全福的老板在失落之余也就认命了,老婆还是原配的好啊,但愿自己日后瘫了残了不会被送到福利院,想到这里,老板开始加倍对老板娘好,夫妻情感,更胜往昔。 苏错正对着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天作之合的两口子做世事无常的感慨,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挽着她,“苏姐”,叫这么亲热,正是以前一起打工的小陈,陈清瑶。小半年不见,原来那个刚来时羞答答未语脸先红的小姑娘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老留学生”的熟练大气,“苏姐,听说你要去波尔多做实习了!恭喜哦!” “谢谢!同喜!谁耳报神这么快?”苏错亲昵地拧拧小陈的鼻子,“你怎么样了?” “挺好的!”小陈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我上学期考试平均分十八分,老师都夸我,问我是否要转学,他们愿意给我写推荐信让我申请巴黎的学校!我正犹豫要不要去呢。巴黎住得贵,又乱!” “去啊!巴黎的学校水平高,出来基础积分都和里尔大学的都不一样,干吗不去!”年轻毕业生们就业找工作的时候,会根据自己的简历算积分,作为单位挑选人才的参考,学校越好,学历越高,基础积分就越高。比如巴黎的Grande Ecole工程师文凭出来的,即使学历只能算中国的硕士,但基础积分就是满分20,一般普通大学的博士毕业生也只有18分。人往高处走,虽然走得会很艰难,但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 小陈大概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听了苏错的话,开心地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巴黎打工机会还好找呢!我听说巴黎的中餐馆都不敢请黑工!” 最后这句话是专门讲给路过身边的老板听的,不过老板的老脸皮子早就练厚了,装没听见,只是脚步略微停滞,仍然笑呵呵往前走。他和来打过工的学生们拍肩握手,就好像前一阵学生们集体投诉他滥用黑工剥削劳动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是混官场的好苗子,苏错从心底感慨一声,如果换了她,前脚被人投诉,后脚见了人还笑呵呵地打招呼,恐怕做不到吧,不把他们集体轰出去就不错了。 罗倩倩赶在饭局开始之前终于到了,脱了外套的她打扮得像一只红包套,大红毛衣把她白净的小脸衬得红扑扑的。她找到苏错坐到旁边,眼睛却一直跟着一个高大帅气文质彬彬戴眼镜的男生转。 “男朋友?”苏错低声问。 “还没……公开……”罗倩倩扭扭捏捏回答,惹得苏错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是新来的博士生,国内来的,我们一个老板……还是大学校友……”罗倩倩断断续续地满足苏姐的好奇心。 “哦,不错,长得很帅!”苏错暗想,虽然比起狗剩还差点,嗯,学生长成这样很不错了。 罗倩倩非常自豪地回答,“那是!不帅我还看不上呢!我追的他。” 惊得苏错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了,真是咬人的狗不露牙,看着罗倩倩平时傻乎乎的,关键时刻不含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怎么追的?”苏错不是好奇,她其实想说,教姐两招,姐统共就交往了俩男人,一个比一个下场惨。 没想到罗倩倩竟然口若悬河地介绍起经验来了,“他不是刚来吗?哪儿哪儿也不熟,法语也不会说,我看他挺可怜的,就自告奋勇帮他租房子买家具通水电打电话……” 我去,爱情的力量真伟大,想起罗倩倩,总是说自己法语烂法语烂,在八十七号住的时候,但凡有打电话的事情从来都是往后躲,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帮人家打电话,能说明白么? “然后我有一天就问他,我这么天天帮你,你国内的女朋友会不会误会呀?”罗倩倩脸上漫上一层绯红,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好看,“他说他没有女朋友!” “骗你呢?” “不知道啊!我问了我国内留校的同学,有认识他的,据说是没有,反正公开的没有,地下的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这小妞还知道查人底细,苏错拿不准主意是该夸她还是该臭她,“然后呢?” “然后他们还说这个人不大爱说话,也不太能和人交际,挺闷的,估计就算有女朋友,人家也忍不了多久。”罗倩倩得意地说,她把对方查了个底掉儿的事儿很快就被人知道了,那家伙不但不生气,反而慢悠悠地说了句,“我很老实的,不会骗人!” “那现在呢,发展到哪步了?”苏错继续问! “天天去他家做饭吃!”罗倩倩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他做饭很好吃耶!” “比我做的还好吃?”苏错突然有一种要找那小子茬的冲动。 这时候头上的大麦克响了起来,一起如春晚的标准,主持人说话,主持人说完话学联主席说话,学联主席说完话又轮到老板娘说话。 老板娘显得有点激动,她说,“我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机会,请你们大家在我这里坐坐,你们这里有很多学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希望你们能学有所成,有美好的前途,有美好的爱情,最后收获美好的家庭……” 掌声和笑声非常真诚,苏错突然觉得有点感动,再看看那个干瘦精明的老板和肥得流油的老板娘,虽然是那么几句场面话,但是也有几分真挚的感情吧。哭过也好,笑过也好,打过也好,闹过也好,这里都有过他们恣意挥洒的青春。 办完学校的手续的那天下午,苏错一个人买了张电影票,去看了那个轰动全法国的最新热门电影,“欢迎来到北方”,很简单的故事,很轻松的剧情,当画面上出现北部省突如其来的雨时,电影院里爆发了一阵会心的大笑,当画面上出现老里尔美丽的街道时,苏错竟然流眼泪了。 电影里的男主人公说,“一个人到北方,他会哭两次,第一次他哭着来,第二次他会哭着走。”眼泪莫名其妙地爬上她的面颊,在黑暗的,谁也看不见谁的影院里,在周围一片欢笑中,苏错哭得像个小小孩。此时此刻,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有多舍不得这个地方。 再见,里尔,再见,北部省! (待续) 第48章 再次相遇 梁建波透过二十七层大楼的玻璃外墙,看到江对面水汽浮现中隐隐约约的东方明珠塔,不由踌躇满志,老子也要在魔都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了好吧,都说黄浦江没盖盖,谁把谁挤进去还不一定呢。 不得不说,梁建波的运气还是挺好的,在EDF实习了六个月之后,通过普遍撒网重点选拔地找工作投简历,又拿到了SND电气公司的一纸面试通知。SND电气中国的上海研发中心正在做人员调整,于是面试官问他是否愿意去上海工作,毕竟这对于双方都有便利之处,于是梁建波几乎就在面试当时一口答应了下来。今天,他来公司行政处办报到手续。 零零碎碎和秘书沟通完了之后,他有半天空闲时间处理一下刚搬家过来的私事。梁建波在巨大的写字楼里大概转悠了一下,看看自己的门卡都能去哪几层,这楼实在是太巨大了,分包给不同的公司。梁建波看着各类箭头指示牌,饶有兴趣,大概有的公司比如广告策划公司之类的,会有很多女生吧,咦,那里还有一家杂志社。 他下到第十五层,这层是个休闲区,隔断开有的地方卖快餐,有的地方卖饮料咖啡,有VIP服务专区(谁会在写字楼里整个VIP?梁建波感到很有趣)甚至还有健身房。新社会的资本家们想得真周到,服务到位,便于每一分钟榨取无产阶级的血汗。梁建波转了一圈,咂了咂嘴唇,往电梯方向走,这时候,电梯门开了,下来一群人。 “沈先生,您往这边走!”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梁建波不由多看一眼,样子好像也在哪儿见过,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礼貌微笑。梁建波侧过头去看他旁边被众星拱月似的包围着的一个人,那个人也正好侧过脸看过来,四目相对,梁建波差点惊跳起来。 “Grrrr,”他只发了这么一个音,就咽住了,总不能当着这么老些人的面直接叫“狗剩哥”吧?可是眼前这个西装革履,英挺不凡的男子,确确实实是狗剩哥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面孔。 就在梁建波没拿定主意是打招呼还是装不认识走开的时候,那男子却停下脚步,“梁建波?” 梁建波非常尴尬地站住,往前走了一步,扭扭捏捏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握手,算了,狗剩哥也没有要伸手的意思。于是他嗫嚅地从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好,沈先生……”最后的称呼有点犹豫,万一叫错了呢? 他也意识到刚才为什么对那个声音和相貌感到似曾相识了,就是到家里的灰色西装“管家”嘛,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这位“沈先生”和旁边的“管家”轻轻说了一句话,那“管家”便微笑着招呼其他人离开了。 “既然遇见了,一起坐坐吧!”也不等梁建波想好是要客气一下呢还是干脆推辞了,就径直往前走。梁建波心中暗暗吐槽,还是那说一不二的性子。不过他马上兴奋起来了,毕竟近距离看到高富帅的机会不多,自己居然逮到两次! 身穿白衬衫黑色马夹的使者把两人的饮品摆上桌子,轻轻一欠身,安静地离开,留下两个人坐在大餐厅靠窗的位置上。沉默半晌,梁建波暗自拿定主意,绝不由自己开口先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丫的炫富德性玩儿大了吧,哥该怎么叫你,继续叫狗剩?梁建波心中暗自腹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杆笔,在餐巾纸上写了几个字,隔着桌子推了过来。梁建波拿过来,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名字,“沈彦东”,还是繁体,大概这就是“狗剩哥”本尊的大名。梁建波暗暗喘口气,总算沈先生没叫错。 “你们,都还好吧?”沈彦东终于开口了。这语气不像在问一些让他关心的朋友近况,倒像是在垂询自己的手下。 好吧,梁建波对自己说,不能仇富,冷静,狗剩哥说话一直都这口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于是他很老实地回答,“都挺好,我签了个回国的工作。小高也回国了,罗倩倩读博了,临走还请我吃饭。苏姐……”他有点犹豫,不过对面那个人连眉毛都没多动一下。 “苏姐去了波尔多实习,具体情况不清楚。临走时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不知道她是转正了还是换地方了。她经常说自己很忙!”梁建波注意到沈彦东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于是他又腹诽上了,绷那么正经干吗?不就想知道苏姐的近况么?看他一脸欣慰状,简直就像老丈人看到了心仪的女婿。 既然梁建波先提到了苏错,沈彦东觉得自己就着话题往下说就不显得突兀了,奇怪,不过是问一个老朋友的现状,为何会有突兀的感觉? “临走的时候我留给她一个电话号码,那边的朋友说,她并没有联系!”说着一双怀疑的眼睛就盯了过来,让梁建波感觉很受伤害。 “苏姐,”梁建波不由自主地磕巴上了,“把那纸条丢进煤气灶了……” “烧了?”沈彦东的神情似是惊奇又似是不意外,“这可不像她!”口气带点嘲讽,可真不像,苏错是个钱抓子,搂钱没够,当然,经常算小账丢大节,不过一套北京二环以内学区房,就这么轻松放过,有点画风清奇。 梁建波替苏姐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侮辱,我操,果然有钱了不起,没我们当年这帮屌丝,你沈大少爷在外面翔都没得吃,居然这种口气说我苏姐,找抽! “苏姐不是你想象的,是不是让你挺失望?”大家当年都是一起吃狗粮的兄弟,谁他妈比谁高贵啊,梁建波的语气里带着点激愤,他甚至脱口而出当年的称呼,“狗剩哥,苏姐是什么样人?难道你不清楚?就那一年,多少事儿,林宸、胡美纶、小高、还有我……苏姐哪个没尽力好好照顾过?”他还想说,还有您,大街上捡来的富家公子哥,不是苏姐,您就洗干净菊花去难民营呆着吧,还有机会在这里嘲笑苏姐贪财。 沈彦东没有发话,嘴角的笑纹似乎更深了一些,他在座椅上挪了挪,把整张脸藏进阴影,让梁建波看不清他的表情。果然苏姐做得对,这人就是欠被人刺喽儿,口气越不好就越高兴,搞不懂这些有钱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沉默良久,沈彦东又开口了,“我有一点私事需要处理。”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梁建波想回,你处理私事关我们个屁事,我就想知道你欠苏姐多少钱该还,“你先回去吧,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挺好,我也就放心了。”话说得很官样,一点热乎气都不带,梁建波甚至开始怀念起当年那个时而对他们冷嘲热讽,时而对他们的学业前途关怀备至的狗剩哥了。这人啊,一旦披上金钱的外衣,啊不,铠甲,马上就成了神(经病)。 “我信得过你,”沈彦东继续说,“所以我对你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要把我们这次会面说给以前那些认识的任何人听,做得到吗?”他的目光灼灼有神地看着梁建波,迫使对方不得不点头。 对不起苏姐,梁建波心里说,狗剩哥的淫威太盛,我不敢不答应! 目送侍者恭敬地把梁建波送出去,沈彦东没有起身,他的手不停地摆弄眼前的餐巾纸,下意识地把它叠成了一只纸鹤,然后捻着那只纸鹤微微苦笑,算了,问题始终是要面对的。 眼前是一座美式别墅,沈彦东下车了,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带着一种厌倦的神情打量它,然后快步走了进去。宽阔的门厅内蹲着一只很老的猫咪,听见动静,只是略略动了动耳朵,继续趴在地上进行自己的冥想。一个五十多岁做家务的阿姨从侧面厨房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她先是一愣,然后扬声叫道,“沈先生回来了!” 沈彦东走进客厅,带着一脸疲倦环顾周围熟悉的场景,挑空吊顶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三层水晶灯,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逼匝感,除此之外,桌上的花瓶,墙上金色镶边的壁画,还有壁炉上的裸身天使雕像,后面映衬着金碧辉煌的隔板……他不由从心底暗暗吐槽,现在的这帮设计师,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品味。 大盆的铁树旁边是直通往楼上的宽大旋转楼梯,就听见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美艳女子踩着高跟鞋从上面下来,“你终于肯回来了!” 阿姨恭敬地叫了一声“沈太太”,又退回到厨房去了。 “我们之间,终要做一个了结。”沈彦东没有按照对方的示意坐下,而是直接走到她对面。那女子身材窈窕,个子很高,穿上高跟鞋可以与沈彦东平视。 “如果还能保留最初的那点情分,我可以继续叫你姐姐!”沈彦东的这句话引发了一阵冷笑。 “呵呵,情分?”因为在家,女子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下面是长及小腿的百褶裙。她轻轻一个转身,裙摆便飞扬起来,蓬松散落在肩上的卷发也微微颤动,“我和你的情分,在我十八岁那年,就结束了!” 沈彦东略带悲哀地看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坐在沙发上。 “你叫沈彦东,是沈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而我姓唐,我叫唐彦青,我是你们沈家领来的童养媳,不是么?”她挑挑两道细细的秀眉。 沈彦东在她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够了!”唐彦青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我真是一天都不要想起当年!从小,我都生活在一个谎言里,爸爸妈妈飞机失事,我和爷爷、弟弟相依为命!”她说不下去了! 沈彦东还是没有说话,幼儿时代的记忆自然是很模糊。但是从记事起,生命中就有一个姐姐,她带着他,爱护他,宠他,教他唱歌,带他游戏……还记得勒朋先生的大宅子吗?那时候爷爷带着他们姐弟和勒朋先生住得不远,那里始终是孩子们的乐园。那时候他多么爱她,希望长大以后能保护她一辈子,无论她走到那里,都会让别人知道,她有个不让自己受一点欺负的弟弟。 “既然是个谎,何不说到底?我一直以为我是沈家的姑娘,是你的长姐,突然有一天,爷爷却要逼我改姓唐,说那才是我原本的出身!”唐彦青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说。 “爷爷的确希望你嫁给我!”沈彦东开口了,“可是你完全可以选择拒绝!”在最初知道他们不是亲姐弟的时候,沈彦东是多么高兴啊,他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保护她一辈子。 “一个人思维板结,就是留了多年的洋,换了身上的皮,也换不了骨子里腥臭腐朽的东西。”唐彦青轻蔑地说,“我拒绝了你,无非就是得到一笔嫁妆,嫁出去了事,整个沈家三代的商业王国,就跟我毫无关系了!凭什么?从我大学毕业起,跟着爷爷,把原本酿酒小作坊的生意一点点做大,让我退出?笑话!” 所以你一边虚与委蛇地敷衍我,一边找人来暗算我。虽然早已想明白答案,但是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心还是会很痛。他们从小没有父母,在爷爷的照顾下,姐弟俩相依为命,再多的钱,再多的下人照顾,也撇不开那种无依无靠的凄凉感,更何况,爷爷是非常忙的。曾经,他是那样的爱她,尊敬她,在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而爷爷希望他们成就姻缘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以后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她要什么,他绝不皱眉。 欺骗,原本不算什么,但欺骗来自自己最爱最信任的人,那种心痛,真的难以描述。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的大脑才会如此固执地拒绝想起往事,因为他真的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既然明知道是个错,没有改正的能力,你也不该错上加错!”沉默半响的沈彦东说了这么一句。在瑞士少女峰失足坠崖,竟然被存心算计的人千里迢迢开车拉到法国丢弃,而且是治安混乱的93省,一切精心布局好像抢劫伤人,如果不是命大,也许早就作为无名尸体火化了。一想到这里,沈彦东的后脑又开始钝钝地疼。 唐彦青傲然地昂起了头,尖尖的下颌高高挺起,“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还没有狠到非要你的命不可……我不知道甄叔都查到些什么,如果你有证据,就告我好了!” (待续) 第49章 另起炉灶 “我没有证据!”沈彦东坦率地说,“幸好没有……”看着唐彦青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他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我不想和你法庭上见。 唐彦青施施然地抿了一口酒,“我知道你也不会信我,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沈彦东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叠纸,放在茶几上,用手按着推了过去。 “这是什么?”唐彦青问。 “离婚协议书,你签了字,我寄回美国,托律师办理,我想不会花太多时间。等那边正式公函下来,我们就都自由了。” 唐彦青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我劝你,省了这条心吧。你沈大少爷都会做什么?公司的财务你清楚吗,你知道资金链是怎么运作的吗?你不过是顶了一个名,所有的业务一直都是我和甄叔打理,好,就算你把甄叔带走,又怎么样,一半的股份仍然在我名下。” 沈彦东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就快要上市了,留着你我的名分,对我们都有好处!你除了酿酒工艺那一摊事情,对别的业务一无所知,不如留下来,就当替我打工!至于别的,”她耸耸肩膀,“我们都是自由的。如果你老土得和爷爷一样,希望有个血缘继承人,那也随你。我相信你沈大少想生个孩子的话,会有不少女人主动往上扑,这不成问题,或者回美国找个代孕也是一样的!” “你把我当什么了?”沈彦东仍然很冷静。 唐彦青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又抿了一小口酒。 “爷爷的产业是你做大的,和我无关。”沈彦东说,“都留给你,我只要爷爷起家时在法国的那一块酿酒作坊。”他翻着那叠纸,“上面写得很清楚,我只有一个条件,尽快离婚!” “你有你的安排,我有我的!”把酒杯放在茶几上,一双保养得当的玉手将那叠材料匆匆翻了一遍,“我可以先把法国那边的酒厂转到你个人名下,不过离婚吗?我还没考虑好!”说着她把那叠纸丢回到茶几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快乐神情看着对方,“你可以请律师起诉离婚,什么时候判下来就听天由命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沈彦东问。 “没想好!现在来说,是我的事业,现在正处于上升期,我不想受损,就这么简单。我们刚进中国市场,何必急着分家,资金雄厚总是好事。再说这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们的夫妻关系,如果你想找女人,大可随意。公司也是爷爷的心血。你可真是爷爷的孝顺孙子,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为了和她一起,连爷爷为你辛苦积攒的心血都肯放弃!”话里面带着调侃,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愤恨。 “我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沈彦东认真地回答,“缘尽了,没必要撕得太难看!爷爷的心血,是不是为了我,不重要,我也没贡献多少,有他起家的酒厂,就有我的立身之本。” 唐彦青没有说话,她很了解他,看起来随和冲淡,其实很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至于甄叔,我会说服他留下。”沈彦东苦笑着说,“你可以继续你的事业!” 唐彦青沉思着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玻璃茶几上轻弹了几下,似乎是在考虑,一分钟后,她做了决定,“酒厂可以马上转给你,离婚的事情暂时不予考虑!至于什么时候答应你,要看我的时间进程!” 沈彦东很愤怒地站起来,转身欲走,却被叫住了。 “难得回来一趟,不吃顿饭再走吗?”唐彦青懒洋洋地说,“邱姨看见你回来,一定在厨房捣鼓你最喜欢吃的菜,就这么走了,她该多失望啊!” “我和你,一分钟都呆不下去!”沈彦东恶狠狠地回答,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从里往外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回复到一年前神志不清的混沌状态,里尔的让雅克路八十七号,那里聚集着一群吃狗粮的小伙伴,却是见情见性,清澈见底。 唐彦青不以为忤地笑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不过,你就当我自己辩解一句也好,那件事真不是我做的。好了,你可以走了,别忘了和邱姨打个招呼!” 沈彦东似乎没有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径直离开了,他站在庭院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门外清冽的空气,似乎要把胸中的烦闷尽数吐出。就这样吧,赶紧离开这里。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 “甄叔,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讲了,”临时组建起来的办公室,还有很多设备没有拆封,深夜了,沈彦东头痛欲裂,他用力地按按太阳穴,对眼前的人说。这个人就是梁建波眼里的那位“管家”。 “拆伙是迟早的事,你也看到了!” 沈彦东想起往事,第一个找到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甄叔,甄洛川,“只是几个小混混的口供,无凭无据,我奈何不了她。”我也不想对她怎么样,只能是越远越好,“她还算信任你,我打算,留下你随她,有你在她身边,也不至于越错越深!” 五十上下的甄叔体格健壮,相貌精明,他挑挑眉毛,“唐小姐现在还算信任我,不过我不知道如果她清楚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会对我作何感想。” 沈彦东没有说话,手里玩着一支笔,脑子里回想着唐彦青的那句话,“我还不至于要你的命!”罢了,他苦笑一下,要拆伙的人,管她哪句真话哪句假话呢。 “你跟着她,”沈彦东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打算回法国去经营爷爷的老酒厂,全叔跟着我就好了,那块业务他最熟悉,我已经让他有一些举措了。” 甄洛川很不甘心地说,“自从沈老先生把生意转到美国之后,法国的那个酒厂生意一直都半死不活,能维持收支平衡就不错了,你只要这块产业,太亏!” “大难不死的人,还敢谈什么亏不亏,就这样吧!甄叔,你去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下面的事我和全叔谈谈。” 甄洛川张嘴想说什么,想想没有吱声,他点点头出去了。 事情要一件一件做,他得打起精神来。沈彦东继续揉了揉太阳穴,用手机拨了一个号,“全叔,上次交代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我知道重新开始不容易,这样,待会儿我发给你几个公司名称,你去和负责人联系,问他们是否有合适的新人推荐……上次我让你等一个电话,我已经交代过了,你不用等了,就这样吧!” 最后那句“就这样吧”,好像是对自己说的。放下电话,沈彦东慢慢打开眼前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加密的文件夹里,存着很多照片,他慢慢地翻看着,罗倩倩没心没肺地张嘴大笑,高颖气呼呼地翻着白眼干着活,梁建波一脸嘲笑地望着周法兰,甚至还有林宸,还有那个圣诞节的合影,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文曙碧,和从头包到脚的胡美纶……还有他,流落民间的阔少沈彦东,总是皱着眉头抗拒镜头……但是,苏错出镜的概率却很少,因为大部分照片都是她照的。偶尔有罗倩倩或者高颖自告奋勇地抢过相机,苏错的影像不是模糊的就是背影。 沈彦东轻轻皱起眉头,这俩丫头的摄影技术太烂了,为什么当时竟然没有发现。而苏错拍的照片却非常讲究,她总是能突出每一个人的特点,在她的镜头里,每一个人都是鲜活而生动的。沈彦东看到自己躺在那张捡来的破躺椅上假寐的样子,灯光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睫毛阴影,显得心事重重。 苏错! 沈彦东想到这个名字,马上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把电脑重重合上,外面长夜漫漫,脑病好了心病落下的人却难以入睡。 此刻他惦记的那个名字主人,正在波尔多市中心的镜像广场附近一边张嘴打哈欠一边等公交车,她要转车到郊外上班地点。那里不通轻轨,公交车一如法国劳动人民那么不靠谱,昨天带她实习的老师,或者不应该叫老师,应该叫上司,Monsieur Martin(马丁先生或者按法语发音就是马丹先生)还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该考虑学驾驶了。如果你想报个驾校,我可以推荐你一个靠谱的!” “我一实习生学驾驶会不会太浪费了?”一个小时四十欧啊,想想就要吐血,一个月工资才将将好的□□IC,税后不到一千一,跟当年在巴黎中餐馆打工一个价,就不摆这谱了吧。 “我看你这么努力,那一定是想换工签了,等实习期结束,投简历的时候,会有很多单位问你是否有permis(驾照),尤其你现在的工作和葡萄酿酒有关,少不了往田间地头跑,有了驾照,工作就好找了哇!”马丁先生今年四十出头,中等身材,圆脸凸肚,长相非常亲民。不管跟谁说话都是一副为你好到挖心挖肝的样子,所以在单位里的人缘极好,连打扫卫生的大妈都特喜欢跟他打招呼。 “我考虑一下!”苏错觉得自己没太多运动神经,也就自行车骑得还凑合。 “如果实习期你就能拿到驾照的话,我会和上面说给你配一辆车,方便你上下班,油费报销,很划算哦!”马丁先生继续很好意地提醒。他真是太gentil了,苏错都有点不好意思,上班第一天,他就帮她申请了一部新手机,“工作用的,话费报销,这是规矩。当然你自己的手机还可以留着谈私事。” 话费报销,油费报销,每天上班的交通费用报销一半,苏错恨不得嚎叫一嗓子,“啥时候把租的房钱也报销了我就别无所求了!”当时也不是不想住在离上班近点的地方,可那地界也太偏了,距离中国店太远,而且一到晚上哪儿也不能去,要去趟超市还得开车,想想还是算了,住在市区虽然嘈杂混乱,可也有生活方便的好处不是,做人不能太贪心。 就在苏错张嘴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对不起,说汉语吗?” 这事儿太常见了,早在里尔的时候留学生们就是这样互相在大街上认识,有时候还把对方带回家。于是苏错毫无防备地转过身,一个大男孩带点紧张地站在她身后,个子很高,穿一身休闲但很考究的服装,背着一个大包,手边还放着一只旅行箱。 “你有什么事?”苏错问,哈欠打得泪眼朦胧,天也不太亮,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 “我……”那男孩吞吞吐吐地说,“刚转机过来,乘机场专线到这里……我的一个包被偷了,里面有我的现金和□□……还有手机……这是我的护照和签证,你看看,不是假的……你能不能借手机我用下……”说着他带着很期待的神情看着苏错的表情。 这时候苏错的眼泪完全被风干了,哦,眼前这个小子看上去跟自己年龄相仿,或者会小一点,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看着这副未语脸先红的样子,应该不是骗子吧?骗子也不会骗她这部破手机。 于是她二话不说,把自己那款只打私人电话的手机递了过去。 “能……打国内长途吗?”那男孩接了,继续吞吞吐吐地问。 靠,大清早遇到一个败家精,苏错心里想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话卡递过去,“你拨那个对方回复的号,很便宜!” 那男孩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接过电话卡开始拨号,然后对着手机叽里咕噜说了一番……嗯……中国某地方言,苏错估摸着,肯定不是粤语,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上海话。 男孩如释重负地挂断电话,又一连串道谢,把手机还给苏错,“话费我会还给你,你给我留个号码!” “不用了,没多少钱!”车来了,苏错着急上班。男孩按住车门,很认真地说,“那不行,一定要还。” 这年头这么较真的人不多啊,苏错觉得这孩子挺不错的,于是急匆匆报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赶紧上车。她在位置上坐下的时候,看见那个男孩正掏出一杆笔,在自己的手背上写什么。 (待续) 第50章 柳斌 苏错打着哈欠转了两道车终于来到上班的地方,这里是比较偏的郊区,办公室是加隆河畔的一座规规整整的房子,这里是和大学合作的一个实验室,苏错主要做的是关于葡萄酒的成份研究。 才一进门,就吃了一惊,她的桌子上堆着满满的一摞文件夹,马丁先生正得意地拍拍手,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 “苏,你好!”马丁先生过来和她贴脸。每逢这个场合,苏错就像一只挨打挨怕了的狗,一边斜着眼睛一边把脸凑过去,主要是这位老兄的胡子茬太硬了,每天都感觉来一个毛孔深度清洁,苏错的脸快变成磨砂面的了。 “给你两个星期,把这些材料看完,然后我带你去地里,识别葡萄的品种。” “两个星期……”苏错差点眼一黑晕过去,“全是法语的吗?” “有三分之一是英语!”马丁先生回答,“我已经和Directeur说了,你表现不错,如果有推荐工作的机会,让他先推荐你!” “我就留你们这儿得了,还要去哪儿?”苏错笑着说,一边把外套脱下来挂好,一边随手翻翻桌子上那摞东西。 “你要是法国人,我就做主留下你,可你是外国人,我们这里无法给你换工签,所以我专门和主任说明白了,一定要能换工签的公司来要人才能推荐你。”马丁先生一向做事情滴水不漏,体贴得让手下个个都感激涕零。 “谢谢您,先生!”苏错礼貌地道谢。 “记住两个星期!我要考核的!”马丁先生眨眨眼睛,又转到别的办公室去了,留下苏错对着眼前那叠张牙舞爪的纸头和一屋子的试验用具发呆。她是实习生,这是个临时办公室,其实是废弃的实验室,但是有些仪器还能用,马丁先生允许她在秘书那里签字过后可以做一些试验。虽然,专业课的东西早都就饭吃了! 于是苏错开始奋力挖眼前这堆山,主要内容是法国各酒区的葡萄品种之间的差异以及由此而带来的成品酒的差异(刚看了最上面一页的简介,这句话就读得苏错差点断气)……每一种葡萄,原产地,变异品种,酿酒历史……看着看着,倒似乎有点看进去了,这里面有大量的学术文献,但读起来好像一部法国葡萄酒史。 中午简单地吃了一个三明治后,苏错又奋力地继续挖山,完全没有注意到窗户外面光线的变化,直到一个陌生电话把她唤醒。 每逢接到陌生号码的时候,她都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和希望,但是每次不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就是水电煤气催单的,要不就是银行的理财顾问。但即使如此,一看到有未知电话接入,她还是一阵兴奋,“喂,你好!” “苏错?”说的是汉语,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是我,请问你哪位?”苏错把手上的笔和电子辞典都放下了,专心地听。 “我叫柳斌,文武斌,今天在车站借你手机的……” “啊……”苏错的脑子大概花了十五秒的样子才想起今天早上这档子事儿。 就这样苏错认识了这个叫柳斌的大男孩,比她小五岁,复旦大学历史系毕业,刚来法国强化法语,准备在九月份进入波尔多三大的罗马史专业读研究生。 “我还犹豫要不要读博士呢,”高大阳光的男孩在南法的艳阳下粲然而笑,天空蓝得如水洗过一般,虽然还不到五月份,大街上很多人都已经穿上了色彩艳丽的夏装,“在法国读历史系的博士,恐怕没个十年,下不来!” 为了答谢苏错的路遇之恩,周末的时候他邀请苏错在加隆河上的一座游艇咖啡馆喝东西。他用雪白健康的牙齿轻轻咬着吸管,带着点孩子气,“我妈可能不会答应!”他笑眯眯地说,“她总怕我和我姐姐嫁不出去!” 这个大男孩家里还有个姐姐,和苏错同年的,已经工作了。当年父母为了留住他这个一不留神怀上的二胎,不得不双双辞了公职,但柳斌的父亲敢想敢干,毅然投身商海,如今进出口贸易做得小有规模了。这小子似乎什么都肯和苏错说,没办法,谁让苏错总是一副知心大姐的样子。 “我叫柳斌,我爸妈希望我文武双全,我姐姐叫柳铭,他们希望她名利双收!”他说话还挺逗的,苏错感觉很开心。 “原来你还是个富二代!”苏错用勺子抠着眼前的冰淇淋,微笑着说。 从游船的甲板上望去,河对面的小村庄在绿树红花的映衬下,好像明信片上的景致。 “嗯!上大学的时候,北方的同学管我叫‘烧包’……”柳斌带点坏笑地说,“我爸妈很鼓励我们花钱,说钱要敢花才能挣。不过我钱是花了不少,还一分钱没挣过!” “叫你烧包看把你美得……”苏错寻思这孩子是不是傻,“那你留在国内多好呢,跑法国来玩什么洋插队?” 这么一问,顿时好像就有一片乌云爬上了大男孩那张原本阳光灿烂的面孔,他低头喝自己的饮料,半天没说话。 得,难言之隐,苏错心里暗想,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过了不到三分钟,风吹云散,那小子又鼓起兴头,“我在这里认识了几个中国学生,都是才来的,说好了下周末去我家里包饺子,你也一起去啊?” “我才不给你们当老妈子!”苏错翻着白眼说,刚来法国的新学生,一个个在家娇生惯养,还没被生活集训几天就闹腾什么团聚包饺子,谁会干活谁倒霉,这事儿见多了。 “一起来吧!”柳斌笑得眉飞色舞,“房子是我妈托人租的,面积管够,她还托人帮我找了个Femme ménage(清洁女工),每周五来打扫一下。还有啊,她还给我寄了一个包装箱……和别人的东西合寄的,她怕我在这里没有好东西用!” “一个集装箱?”苏错手里的小勺子“当啷”一声就掉到瓷盘里了,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大吨位码头上那些准备装船的货物。 “不是,是包装箱,大概一点几个立方米。寄了很多零食,还有大米!” “大米……” “嗯,我妈说法国吃不到国内那么好的东北大米,这边的米都是泰国进口的。” “……”你们这些八零后是不是被娇惯得人神共愤了?苏错心想,给远在法国的儿子请钟点工打扫屋子还寄大米,柳妈妈,您太有创意了! 两人聊到要分别的时候,柳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钢镚递了过来,“那天打电话的话费,电话卡大概是一分钟三分钱,手机话费一分钟一毛五,我打了三分钟……” 苏错直翻白眼,“你不是吧,弟弟!那这顿甜品呢?我还以为是你请!”搞了半天要AA制,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门槛精的? 柳斌笑了,“是我请啊,请客是为了谢谢你,但是话费要还给你!我爸爸一直这么教我做事,人情归人情,欠账归欠账。” 苏错有点无语,真是,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儿,不过,可能这样也不错,总比一开始哥俩亲搂着亲月亮代表我的心,到后来为了仨瓜俩枣的反目成仇强。于是她不再拒绝,伸手把那些钢镚接过来,开玩笑说,“那我可得数数。你们上海人都这样吗?” “我那些大学同学对我的最高评价就是,你简直不像个上海人。有时候我分不清他们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柳斌毫无保留地笑着说,“不过到这里,鬼佬反正也分不清上海人还是北京人,总之都是中国人!” 在这次还算愉快的见面之后,柳斌又给苏错打电话,诚恳邀请她周末来自己家做客,苏错想了想,痛快答应了。临进门之前,她买了两瓶葡萄酒和一盒巧克力,礼尚往来嘛。 柳斌住的这个地方不是波尔多城区的正中心,却靠近一块很大的公园,叫“波尔多人公园”,里面有小型农庄和一个面积很大的湖。这绝对不是一个学生应该住的地方,苏错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下结论,这货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想到这里她又开心了,哎,运气不错,又撞见一个富二代,而且这位脑子没撞坏,能想起来自己是谁,而且还有一个从国内寄大米过来的二五零妈咪…… 找到那所暂新的公寓楼之前,苏错在公园里大概溜达了一下,很多孩子在阳光下吵吵闹闹,这里有木马、滑梯、秋千架和沙坑。人工的沟渠和湖泊里有很多野鸭子,还有天鹅。一些小孩子手里举了面包丢下去,引来一阵喧闹的哄抢。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安稳的富足表情,那场景,像极了美国大片里灾难来临之前,苏错在等着一声巨响,所有的人脸上都换了惊恐的神色,尖叫着四处逃亡……她的心里面,始终住着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女孩! 在外面晃着快到约定的时间,苏错按了门铃。果然是个不错的公寓,真不是那些熙熙攘攘的廉租房可比,一层只有两户,而且隔音做得非常好,里面学生聚会难免会大吵大闹,但关上屋门外面什么都听不到。 柳斌很高兴地推着苏错肩膀进去,带她参观几乎有四十平外带开放式厨房的客厅。话说自打来到法国,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起居空间呢。客厅中央的餐桌上坐着几个学生,见她进来就起身点头问好,加上柳斌自己是四男三女,一时匆忙慌乱,就没记住名字。 “你们这……饺子呢?”苏错看着空荡荡的餐桌,纳闷地问。 “我们都不会包!”一个脸上长青春痘的男生说,“柳斌说他能请到一个顾问!” 完了,苏错心里哀嚎了一声,老娘果然是做老妈子的命,而且从北做到南,这还有完没完了!她用眼睛瞪柳斌。 那小子马上很仗义地跳出来,“苏错是我的大恩人,你们不要欺负她!她是来教我们包饺子的,苏错,你说,我们该怎么干,你指挥,我们来干!” 苏错哭笑不得,“谁和面?把面粉,水,大盆都找来……还有馅,你们打算怎么弄……” 总之这顿饭差不多弄到半夜十一点才吃完,苏错浑身都累散架了,不过今天她终于带出来俩和面的,俩擀皮儿的,有机会开门收徒,也不枉此生了! 酒足饭饱的学生们纷纷向主人告辞,柳斌的一张俊脸喝得红红的,很开心的样子,他说,“我送你们去轻轨站!” 就这样,苏错在波尔多又建了一个新朋友圈! (待续) 第51章 一场婚礼 五月份的假期多,有五一劳动节,五八抗战纪念日,还有五一四传统天主教宗教节日。苏错赖在被窝一边继续啃那些葡萄和葡萄酒的关系,大周末加放假,还不得消停,真是够了,下辈子一定要投胎个好人家! 头晕眼花地又看了十几页,肚子饿得咕咕叫,苏错伸伸懒腰从床上爬起来,踅摸着给自己弄点吃的,这时候电话响了。一看来电,又是柳斌那小子,这货没什么正经事干吗,这么早就call。苏错一边嘀咕一边按了接听键。 “苏错!”柳斌这小子一向不客气,从来不叫她苏姐,总是提名道姓的,“快出来,有事。” “你谁呀?我认识你么?拜托说话客气点!”苏错一边走到小公寓一角的灶台边找面包吃,一边抓着乱蓬蓬的头发回答。 那边略微顿了顿,“我找你真有事,十分钟后你家楼下见!”说完不由分说把电话挂了,留下苏错瞪着手机被嘴里的面包噎得直打嗝,从这小子家搭公交过来,不止十分钟吧,今天还周末。 不过,她还是尽量快地填饱肚子,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几乎刚把头梳放下,夺命电话又来了。 “快点,要不开罚单的来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苏错莫名其妙地抓起随身携带的小包,跑下楼了。还没等她抬腿往公交站方向走,一辆小车嗖地一声,停在她跟前了,还是辆跑跑跑车,银灰色看不懂啥牌子,就车鼻子上站了头其蠢无比的某哺乳动物的那种。跑车急刹的声音吓了苏错一跳,她差点跳脚大骂,“有钱了不起啊!” 可是驾驶位置那个戴墨镜的家伙,看着眼熟,还没等再看明白一点,柳斌已经打开副驾的车门,不耐烦地说,“快点!” 自从离开里尔,苏错经常怀念梁小贱的小破车,现在坐在一辆轰隆乱响的富二代跑车上,她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您这是去哪儿?”开得这么狂野,不会出事吧? “我今天有重要场合要出席,”柳斌一改往日爽朗阳光的大男孩形象,语气冷冰冰,“想和你一起!但是……”他侧头打量了一下苏错的装束,“先给你置办点行头。” “切!”苏错从鼻子眼里嗤笑了一声,这帮公子哥儿有什么重要场合,看这身打扮,今天这车,就知道,要玩什么石崇王恺斗富的桥段,姐可没兴趣给你们当道具,姐还忙着,于是她说,“我下周要和老板出差,有一堆功课没做,您就放了我吧!” “你上了我的车,还想跑?别做梦了!”柳斌从牙缝里回了一句,就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有钱人就是神经病,苏错不再发问,蓦地,她想起狗剩来了,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好不好,那也是个药不能停的主儿。 柳斌开着车,离开波尔多城区,来到南边的一个小镇,车子在石块砌成的街道上颠簸前行。这里很安静,像一幅油画,洒满阳光的街道,几乎没什么人,每家的窗台上都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鲜花。苏错暗想,难怪要学车啊,这种悠闲漂亮的欧洲小镇,无论如何也不能乘坐公交车抵达,一个个美得如世外桃源般。 柳斌把车子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外面。苏错从前上语言课的时候,法语老师介绍过这种小店,别看外表很土气,却是一些人的专属购物商店,这些人,老师称他们为“first class”,苏错对这两个英语单词直译为汉语一直很疑惑,从字面上领会一下精神,那就是坐飞机头等舱的烧包们呗。 还没等她感慨完,柳斌就拽着她的手,推开了小店的店门。 “叮咚”,悦耳的铃声惊动了店里的一只灰背白肚的大猫,它正趴在能晒着阳光的窗台上丢盹,听见动静机灵地昂起头,发现来人没有敌意之后,又慵懒地趴了回去,如果不是尾巴在身后扭来扭去,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雕塑。苏错看到店里立着各式各样的人体模特,上面裹着布料,头顶的架子上挂着一排排各式各样的帽子。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从里面出来,穿着白色衬衫和咖啡色的半截鱼尾裙,栗色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发针把鬓边的头发别得齐齐整整,她带着训练有素的职业性微笑礼貌地问,“女士,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柳斌的法语说得很流利,但苏错窃以为,比狗剩还是差很多,狗剩那说的法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从小在法国长大的呢……不过,谁又能说不是呢?哦,脑子又走神了,还是不要想狗剩了,说柳斌,柳斌这孩子的法语也不错,但是能听出来还是中国人现学的,口音很明显。 “我和小姐马上要参加一个朋友婚礼,麻烦您给她搭配好全身的装束。”柳斌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信用卡。 这个败家精,苏错心里想着,来波尔多第一天就把卡给丢了,这么快又重新整了一个?不过,她心思转得很快,模特身上的衣服标价她可是看见了,宰人啊,老佛爷的时装也没这么贵的!谁也别想在苏姐我身上掏一分冤枉钱,于是她伸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然后问柳斌,“这账怎么算?”跟一个连三分钟话费都要算清楚的人一起玩,万一折坑里了,就是AA制这身衣服也穿不起啊,都快赶上一个月工资了! “你是来帮我忙的,我不会忘恩负义到你想象的那程度!”柳斌一边说,一边把信用卡递给店员。 “你是说你会忘恩负义到我想象不到的地步?”苏错反问。 柳斌抓抓头,“我说错话了?钱我出,放心好了,咱们只是租,不买。”然后他又转向店员,“小姐的妆容和头发也请弄一下,谢谢!” 苏错张嘴还想说什么,柳斌已经推着她的肩膀,催促她跟着店员走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霸道总裁?苏错脑子有点晕,后面那厮要是狗剩就好了,狗剩欠她很多钱,都够在北京二环内买一套学区房了!脑子又走神,还是别想狗剩了,苏错刻意提醒自己。 大概四十分钟后,苏错在落地穿衣镜前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自己。披肩的长发已经做成了大波浪卷,懒散地搭在肩头,店员选了一顶酷似薄煎饼的玫红色帽子放在她头上,把她原本很白皙的脸色衬托得越发好看。当然了,裸妆是少不了的,苏错感到脸上和嘴唇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油腻腻。她的眉毛原本就黑直硬朗,所以只略修了修眉毛上下杂乱的一些小绒毛。身上这条连衣裙,线条简洁,把她的腰身衬托得极其美好,当然了,里面的胸衣和内裤也换过了。恐怕城里那些奢侈品店里卖的什么香奈儿、巴宝莉都弱爆了,因为在这里店员根据她的尺寸,现场修改了一些地方。 东方人的胸部没有西方人那么大,肩膀也没那么宽阔厚实,腰身却更纤细精巧。那裙子先试过再一改动,穿在身上就像自己的皮肤一样舒适熨帖。妈的,还是有钱人舒服啊,难怪有钱人看着就比俺们漂亮,脸上贴的不是美刀就是欧元那能不漂亮么?就是糊一脸人民币,也比素面朝天的好看啊!苏错在镜子前来回照着自己,心里默默地开始仇富。 柳斌在外面等得正不耐烦,看见苏错从内室出来,他眼睛一亮,嘴里吹了一声小口哨。 “怎?”苏错问! “瞎嗲!”柳斌笑着回答。 “说人话!” “好看!” “现在您能告诉我要去哪儿么?”苏错再次坐上跑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这小子不是人贩子吧? “参加我一个朋友的婚礼!一个人单着没意思,拉你捧捧场!”柳斌轻描淡写地说。 “哦……”苏错若有所悟地试探说道,“你最好的朋友的婚礼?” 柳斌没有吱声,半天才说了句,“算吧!” “男的女的?” “你想什么呢?”柳斌回手在苏错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直男!” “去!注意开车,别把那煎饼帽子给拍坏了,我怕你赔不起!”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苏错用手抚抚脑袋。她是想住嘴,但是胸口激荡的好奇心像煮沸的开水,挡都挡不住,咕咕嘟嘟就冒起泡来了。于是她又忍不住开口了,“你是为了她才跑到法国来的吗?” 果然,柳斌的脸顿时就阴了下来,苏错估计上手挤挤能挤出四两水。 艳阳高照,万里晴空,车子进入了一个限速30公里/小时的区域,眼前出现了一座罗马式的大教堂,这里是小镇的中心了。柳斌找位置停好车,带着苏错下来。周围已经停了不少车,来宾们男士都身穿西装,女士则是礼服裙,一个个面带喜色,教堂的主事也穿着一身“正装”,在门口和众人拉话寒暄。还真是一场婚礼啊,苏错左右看看,问柳斌,“有没有人在记录名字清点红包?嗯?好像没有?” 柳斌凑近她耳朵轻轻说,“教堂婚礼是免费的,哪能在上帝眼皮底下点钱?要随份子,待会儿婚宴上!” 啊,原来如此,苏错恍然大悟,“你给随多少?”顺便问问法国的行情,当初文曙碧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是学生,文曙碧坚决不要他们送礼物,自然更不会要红包了! “接到请柬后,我已经准备了礼物送达了,不过不是礼单上的。”柳斌耸耸肩。 “礼单?都写什么?法国人这么实在的,想要啥直说?” “除了没要房子,家里该有的都写了,大到双开门冰箱,小到厕所毛刷……” “你送了什么?”苏错好奇地问。 柳斌没说话,苏错又追问了一句,他才慢悠悠地回答,“三十年前我爹娘成亲的时候,有人送了他们一对杭州产的丝绸织锦七彩大被面,我妈觉得太好看太高级了,就没舍得用,打算留给我姐结婚。我姐一直没结婚,而且,就算结婚了,现在也没人送这个。出国之前,我偷出来放箱子里了……” “……”苏错很无语,这是几个意思? 这时候,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鼓噪声,远处传来车响,一辆被白色缎带打扮得如圣诞礼物的灰色标致领头开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辆车,一路按着喇叭。柳斌的脸板得极平整,拳头攥了起来。 苏错好奇,要到前面去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却被柳斌一把抓住了胳膊拽了回来。出席的宾客都涌了上去,有性急的直接开车门把新郎官拽了下来就聊上了。 新郎不过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长着很大众的法国脸,蓝眼睛黄头发,观之可亲。苏错心想,不帅,不过还算顺眼。半分钟后,拖着长尾婚纱的新娘从车里钻了出来。脸上化着淡妆,掩不住天生丽质,是个东方人面孔。 后面的车上下来的分别是一对新人的父母。苏错一看到新郎的爸爸,差点尖叫了,老头六十岁上下,白发如银身材板正,穿一身戎装,胸口的那该叫什么,军功章,不对,勋章,勋章熠熠生辉。新郎的母亲穿紫红色长裙搭配乳白披肩,头上斜戴一顶草帽,上面缀着一朵花儿,虽然是岁月无情,可是苗条的身段和优雅的举止仍然显得魅力十足。 相比之下,新娘的父母就显得有点局促。新娘的爸爸穿着暂新的西服,妈妈穿的是蓝色的旗袍,两人都是很不习惯的感觉,扭手扭脚的,还有就是大概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感觉多少有点紧张。 那新娘下车,从后面伴娘手里接过一捧芳香扑鼻的百合与玫瑰搭配起来的花束,轻轻提着婚纱的下摆直起身,正好对上柳斌悒郁的眼神,不由一愣,便朝这边走过来,“柳斌,你好!”她的眼睛看向苏错。 柳斌没有说话,苏错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可这小子还是没吭声。 “礼物已经收到了!弗兰克很喜欢,他用镜框镶起来挂在客厅,还说有机会要亲自谢谢你!” “啥?”苏错几乎要放声大笑了,她实在想象不来一对上世纪产龙凤呈祥的红绿配大被面挂在墙上是个什么风格。 新娘转脸冲着苏错友善地笑笑,拎着婚纱往教堂正门方向走去! (待续) 第52章 郁闷的前男友 这是苏错在法国参加的第二个婚礼了。上一次文曙碧的婚礼是在市政大厅,主婚人是市长,以宣读法律条文为主。这次大概就是传统天主教徒结婚的地方,教堂了。以苏错看来,大概每一个女孩子心目中都向往着真正的教堂婚礼,大风琴演奏着庄严的曲目,身披圣袍的神父肃穆慈祥,圣母抱着孩子,端庄得如送子观音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新人,在这里,两人跪倒在天主膝下,缔结神圣的婚约……美,简直美得一塌糊涂。美好婚礼的极致大概就是像电影“音乐之声”里表现的一样,新郎威猛帅气,新娘美丽动人,婚纱能拖出去二里地,前后跟着四五个天使般的小花童。 眼前这个婚礼,虽然教堂不大很朴素,参加的人也不见得多富裕,但是范儿也够了,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法国教徒家庭办的婚礼,比那等摆谱的土豪,在太庙这种地方结婚的派头强太多了。这年头有钱人都好讲个回归传统,回归传统索性来个凤冠霞帔也就罢了,谁听说过传统婚礼要披麻戴孝的?苏错出身三代北京人,很自觉地维护首都受保护文物单位的尊严。 有黑衣扎领结的修士在大管风琴上演奏婚礼进行曲。新郎第一个走进来,站在主婚人下首。新郎的背后是丰神具秀的新郎妈,接着是新娘的父亲挽着新娘,最后是是老公公挽着丈母娘……哎,怎么回事,这丈母娘腿在打飘啊,苏错感觉很搞笑,她突然自动脑补了一下,如果她亲娘挽着一个外国老头出现在这种场合,会是个什么德性! 柳斌很看不惯她一脸瞎起哄的开心相,硬把她拖着从前排挤了出去,站在教堂刚进门的地方,和一群叽叽喳喳的未成年儿童凑在了一起。因为旁边有一个小婴儿不停地嗷嗷喊叫,柳斌听了一会儿主婚人的啰嗦,很不耐烦地又把苏错拖出了教堂。 “瞧你这点出息!”苏错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出门就开始数落柳斌,“前女友?” 柳斌没吱声,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得,甩了你这个富二代,毅然投入了洋人怀抱,这女孩谁呀,怎么想法还这么土,这年头国内的豪们可比洋人豪多了,苏错暗自想道,而且还是一个这么痴情的富二代!狗剩,你这个没良心的! “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柳斌突然冒出一句。 “我想得哪样?我想什么了?”苏错莫名其妙地反问。 柳斌把身子靠在教堂的石头外墙上,眼睛盯着脚尖,那样子就好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其实比我大三岁,我们交往的时候,我妈就不看好!” 苏错听了后半句,差点被一口口水给呛着,她想说,您那个往法国寄大米的妈,不看好很正常。 “主要不是年龄……”柳斌吁了一口气,“她是复旦大学法语系的,还负责学校法语俱乐部的一部分工作。我本来二外学的法语……” 他就是不继续往下说,苏错也猜得到。大一或者大二血气方刚的楞头小子,稀里糊涂选了一门二外之后去诸如法语角之类的地方练练口语,结果遇到了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学姐,并被她的聪颖机巧所吸引,展开了猛烈的攻势。看这小子的架势,追起女孩子,没准炮火很猛烈。 “说好了等我大学毕业一起来法国的……”柳斌的脸上流露出郁郁的神色,“结果她先来了……我还找了一个暑假来看她……后来又带她回上海见我爸妈……” “你妈到底为啥不看好?”苏错的好奇心要爆棚了,柳妈妈到底有没有跳着脚反对啊! “不是年龄的问题,我一直都喜欢比我大的,我妈清楚着呢。我妈觉得她,家里,有点……她家还有个弟弟……” “怎么样?你家里还有个姐姐!”苏错感觉真是,这学理工医农的逻辑思维就是跟不上做生意的人家啊! “她家苏北的!”柳斌最后很艰难地说了一句,“徐州附近的小县城……我妈也没明着说不同意,见过面之后就跟我说,这个女孩有心计,让我小心点,人家只是拿我当垫脚石。为这个我还跟我妈吵了一架,只靠见这么一面就下定论是不是太武断了!我妈也没生气,只说了句不信等着瞧。我也有不对,一生气就把我妈这话传给她了……(苏错暗想,真是糊涂男人两头传啊,叫你挑拨是非,活该)看她不高兴,我还一直跟她解释,我妈啥想法不重要,等我大学毕业就到法国来找她。结果,我正订机票呢,她给我发喜帖……”柳斌愤愤地把脚尖前的一块石子狠狠踢开。 行,底下就算柳斌不说,苏错也能猜到柳妈妈是如何神补刀的,在儿子面前一副老娘果然有先见之明的样子,再加上十分宽容大度,委婉地表达一下那个阶层的女孩子有什么节操,所有的择偶方向都是奔着人上人的目的,你瞧,这不是连儿子你都看不上直接扑老外了吗? 看着柳斌一脸悲愤,苏错心想,还是留下他一人冷静下,自己再溜到教堂里看看热闹。可是她刚脚尖后转,就被一把扯住了,“你敢走!”那大男孩瞪着眼睛恫吓她,“没看见我正难过!” “那你要我怎么样?”苏错无奈地说。 “今天你是我女朋友,装得像点儿!”柳斌拉着她的手,塞进自己臂弯里。 “你醒醒吧老弟,”苏错觉得这小子幼稚得可以了,“你以为你是谁?人家还在乎你有没有女朋友!行啦,买卖不在人情在,总归别人的好日子,别闹得太难看!”她想说,你看看我,大方去看已婚前男友,一起吃了一顿饭,还管人叫了嫂子,瞧你那没出息样! “我不管!”柳斌说,“反正今天你就得听我的,要不还我衣服钱!” 苏错对天长叹,自己这是做了什么缺德事啊?屋子里还有至少五十页的工作材料没看完,我跑到这里来瞎祸祸什么劲儿? 教堂里大概是完事儿了,一些人慢慢地踱步出来,有人过来很善意地和他们打招呼,询问他们是不是新娘的朋友。苏错看柳斌一脸参加葬礼的沉痛表情,只好反客为主,大方自我介绍,说两个人是新娘在国内的同学兼好友,正好也在法国读书,特意来捧个场。 过了片刻,新郎新娘的父母也出来了。苏错的眼睛珠子都快鼓出来地瞪着那戎装的老先生,哎呀妈呀,帅一脸血啊!虽然新郎的五官和父亲长得很象,但是那挺拔的身姿,还有那身制服……苏错心里哀嚎,不要啊,我是个制服控啊! “是不是很好看?”一个陌生的法国人凑过来,笑着对苏错说,“新郎的爸爸是Polytechinque的毕业生,有军衔的!” “真的?”苏错惊呼,原来是法国第一的工科精英学校出来的,果然看着就不俗。Ecole Polytechnique是拿破仑三世办的工科学校,也是军校,为法国的现代化工程事业立下了赫赫战功。传说每年七月十四的国庆阅兵庆典上,走在第一方队的就是该校的学生,这个学校有一个很拽很酷炫的简称,叫X。 罗倩倩说她们有个中国同学的女朋友,在X做交换生,有法国学生知道这个事实,就向那位中国男生表达了一下景仰之情。结果那男生按照中国人谦虚谨慎是美德的习俗,表示“这没什么了不起”…… 结果引发了一众法国学生的愤慨,“他居然说他那个在X读书的女朋友没什么了不起,这种东方式直男真是对智慧女性的侮辱……” “丫挺的有人认识他女朋友么?拆散了赶紧拆散了我们多得是兄弟愿意追求……”一直尅到这位兄弟满脑子包,请了全班的法国同学吃了一顿couscous,才算把事情平息下去。 苏错生平第一次和传说中的X毕业生离得如此之近,她想过去套套近乎,可是胳膊却被柳斌死死挽住,动弹不得。这时候,新娘的父母慢慢地凑近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大概他们是除了岳父母之外唯二的两个中国人吧。 苏错注意到,新娘的父亲褐色的淳朴大脸上已经密密麻麻全是汗了,按理说天也没那么热,教堂里更是凉爽宜人。新娘的妈妈,刚才进去的时候腿就打飘,现在更是一副马上就要软到地上的神情。 “你们是晓曦的同学?”新娘的爸爸带点怯生生地问,新娘的名字很好听,叫徐晓曦。 “嗯……”苏错决定含糊回答,“对……” “还害你们跑一趟,辛苦了!”新娘妈妈很内疚地说。 柳斌固执地不说话,苏错真想在他腿弯处踹一脚。 “还是你们好!”新娘妈妈突然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中国人还是要找中国人,生活习惯也一样。晓曦,我真怕她以后受欺负!”说着还用手指揩了揩眼角。 “别瞎说话!”新娘爸爸低声呵斥老伴,“我看亲家挺好挺热情!” 苏错顺着做母亲担心的眼光往前看,新娘正站在那里,落落大方地和公婆以及几个人说话。名校的老帅哥看着眼前的儿子媳妇,神色威严且慈祥。做婆婆的更是笑成一朵花。因为距离不算远,苏错听到老太太和旁边人说了一句,“晓曦还叫我妈,中国姑娘真好啊,我不但多了个媳妇,我还得了个女儿……” 苏错偷眼看看柳斌,脸色贼难看! 瞧见没有,还是鬼子娘好糊弄,叫一声妈就美得找不到北了,苏错敢打一个羊角面包的赌,徐晓曦就是跪在地上来个三拜九叩,也改变不了在柳妈妈心目中是个凤凰女的事实。这时候新娘感受到注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往这边看了看,很有风度地道声失陪,走了过来。 “妈,这是我大学同学,柳斌,他女朋友……”她眼睛看着柳斌,那臭小子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苏错只好心里叹了一口气,“苏错!你好!恭喜你!” “谢谢!”新娘子竟然很热情地拥抱了苏错,在她脸上认真地贴了两下。 感谢很真诚,绝对是感谢我救你于水火之中,苏错暗自想。 “待会儿的婚宴,离这儿有点距离,”新娘礼貌地说,“你们开车来的吧?我让弗兰克把地址发给你们。或者,我找朋友带你们过去也可以!” “不用了,”柳斌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我找得着!” 徐晓曦用一种宽容的眼神望着他,然后对苏错说,“柳斌说找得着,肯定没问题,他一向说到做到!” 苏错笑着点点头。 徐晓曦用手挽住自己妈妈,“妈,过去跟我一辆车,婚宴那地儿还有段距离!” “还有婚宴……”晓曦妈妈局促不安地说,“我以为这就完了!” “来了这么多亲朋好友,总得请人吃顿饭!”徐晓曦微笑着解释,又半开玩笑地说,“咱们农村嫁女儿,不是娘家人最尊贵,你怕什么?” “听说法国习俗,婚宴由女方出钱……”柳斌突然带着点嘲笑地对苏错说。徐晓曦的后背微微一僵,假装没听见,挽着她父母往一边儿走。 苏错真恨不得给这小子嘴上戴个嚼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待续) 第53章 婚宴 眼看新郎新娘变成了动物园里供游人合影的两匹马,被簇拥着过来过去和来宾照相。柳斌更加不耐烦了,拽着苏错的手上了车。 “回去吗?”苏错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色问,生怕得罪了人,把她一人丢在这连城市名都不知道的地界,心里直骂你大爷的。 “酒席还没吃呢,回去干嘛?先兜兜风,看看周围,省得闷……”离开城区,柳斌把车子开得飞快,苏错的眼睛被风吹得都睁不开了,耳朵里呼呼作响。有病,没事开什么敞篷车啊,这不是自动吸尘器么?乡间的路高低起伏,苏错眯着眼能看到两边大片的绿色农田,她一只手按着脑袋,生怕风把头上用发针别好的薄煎饼给刮跑了。一直开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柳斌似乎才略微消消气,他把车子停在一片田野的空地上。 苏错啐了口嘴里沙硌拉拉的口水,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原来他们正停在一片葡萄田中间,于是苏错兴奋地“咦”了一声,走过去弯腰辨认葡萄的品种。 柳斌不耐烦地说她,“你怎么没完了?周末出来还认这个!”平时两人偶尔见面的时候,他总是见苏错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有事没事就开始复习。 “假放完了老板要考核我!这关系到能不能给我推荐工作的大事,能大意吗?”苏错不理那小子,继续对照着田边的牌子辨认那些葡萄藤。种得非常齐整,每一株都搭着她膝盖那么高的架子。 “你还真想换工签留法国啊?”柳斌颇有兴致地也凑过去,问她,“上次一起聚会的何东,你记得不,跟你是老乡,也是读商校的。他说呆在法国有什么意思,现在什么样,二三十年后还什么样,得赶着这股经济浪潮回国,国内发展多迅速!” “我跟你们怎么比?”苏错直起腰,翻着白眼说,“你知道我出国前一月工资挣多少吗?还吃住都在家里,我要是个北漂,租房子的,估计也就敢跟人合租个地下室。这经济浪潮,跟我没关系,扑腾进去我就得淹死!” 柳斌被她这话乐得直跌脚,“钱得敢花,花出去才有赚的。何东说他爸给他留了一笔钱,他都投股市了,结果这两年赚得,用你们北京话说,那就是海了。我爸妈其实也早就不做生意了,我爸进了股市,我妈手上炒了几套房,还搞了几个理财项目,那银子赚得,跟黄浦江的水一样多,死工资能挣几个钱?你看你这没出息样,有钱恐怕也不会花吧?” “不会!”苏错干脆利索地说,“真不会!什么炒房啊投股市啊,学不会也听不懂。求求您了弟弟,你们有钱的就在房市啊股市里投吧,留下俺们穷人辛苦种地就得了,不是我们在农村养鱼种地,你们都喝风拉烟?不对,你们可以就着股市行情吃那些数字,仔细噎着!” 她的一张嘴说话嘎巴利索的脆,听得柳斌心情好好,这场婚礼给他带来的不快就好像被一阵风吹走了似的。 “我喜欢你。”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谢谢!您喜欢的人今天要结婚了,新郎不是你。”苏错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研究那些葡萄叶子。 穿着蔷薇色柔纱连衣裙的苏错站在绿色的葡萄园里,微微躬身,清风吹动她的裙摆和头发,飘飘扬扬。柳斌不由一阵怦然心动,“要不,你来做我女朋友吧?”他今天说话特别不经过大脑。 “谢谢!您要是觉得今天太失落,一会儿婚宴上多喝几杯,我会求美丽善良的新娘另找一辆车送我回去。”苏错眼睛也不抬一下,顺嘴回答。 提起徐晓曦,柳斌的脸上又阴云密布了,“上车!”他干净利索地下命令。 “你不是吧?”苏错系好安全带的时候看着对方的脸色说,“你对人家那么痴情啊?”她其实想说,不像啊,在前女友的婚礼进行时就跟别的女孩表白,怎么也不算痴情的样子。 半天柳斌才开口回答,“我其实不是对她痴情,我是很生气……” “嗯嗯,理解……” “你不理解!从小到大,我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爸、我妈还有我姐说了算。如果他们说,什么事情是错的,你不听我们必定有苦头吃,那么过后我一定会吃苦头!”回程的路上,他开得没那么狂野了,一边慢慢开一边慢慢说。 “比如降温了,我妈就会说,你不加衣服就会生病!然后我就故意不加衣服,结果就是肯定会生病……这感觉,你懂吗?简直烦死了!” 苏错想想,好像不太懂,她老娘似乎没这么关注她。 “我和徐晓曦交往。我妈就笃定地说,如果以后有了更好的机会,她就会撇下你跟别人,她现在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骑驴找马!我想跟她在一起,我想跟我妈说,你错了。结果,没这个机会。可是如果我妈痛痛快快嘲笑我一番,也能让我心里好受些。我妈从来不嘲笑我,每次遇到她有先见之明的时候,她总是很宽容很大度地对我说,你们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捱到我这把年龄就什么都知道了,姆妈是过来人,你有事就问我好嘞。”柳斌几乎说不下去了,苏错觉得他应该是郁闷到了极点了。 “你妈说得也不完全有道理,”苏错轻轻咳了一声,“她说如果有了更好的选择,徐晓曦就会去找别人……这个自然,结婚又不是扶贫,有选择谁不选,傻啊?人家有得选,说明自己条件好!” “她?条件好?”柳斌从牙缝里冷笑了一声,“估计她爹妈的机票都是男方家出的吧……” 这话说得太轻佻了,苏错都替徐晓曦不平,“你丫管得着么?人男方出人乐意。你一大男人这么没心胸,人婚宴都没按法国传统,全是男方出的你管得着么?这说明人徐晓曦就是条件好,她要不是出身差点儿,你脚底下就是垫着金砖还巴不着呢!”苏错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人家现任老公公可是X出来的高才生,有军衔的,您那土豪爹比得过么?想想这话还是别说了,免得打击面太大。 柳斌很生气,嗖地一声把车子急刹在路边,转过头来大吼,“你到底向着谁?” “向着你!”苏错毫不犹豫地见风使舵,这当口不能把这小爷给得罪了。 柳斌又好气又好笑,冲苏错伸了伸胳膊和拳头,在她眼前比划了比划。苏错很老实地配合着缩了缩脖子,心里却想,“就你这幼稚园出来的熊样儿,还敢说喜欢年龄大的女孩,年龄大的能看上你那才是日了狗了!” 看来柳斌的功课做得不怎么样,车子七绕八绕才在一座小型城堡的前院停下。宾客已经齐至,大家正在喝饮料聊天,因为在等他们两个,所以宴会还没有开始。苏错感觉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拖拉习惯的法国人没有多少不习惯,新娘那位戎装帅气的老公公还专门跑出来和蔼地垂询,是不是路太难找了。老爷子长得帅气质好讲文明懂礼貌也就算了,一口法语说得又柔和又好听,迷死个人。苏错充分体会到文曙碧的一句话,男人,老到这把年龄了还帅才是真帅。 于是苏错露出她能表现出来的最美微笑,大方回答老先生的问题,还连声夸赞花园城堡漂亮,天生丽质,和眼前这一对新人相得益彰。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新郎爸爸越发开心,亲自把他们引到距离前台最近的地方,安排在新娘父母身边。徐晓曦远远看见,脸色微微一沉。苏错瞥了柳斌一眼,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还好这小子虽然全程臭着一张脸,也没多余闹幺蛾子。徐晓曦的父母被他的脸色给吓住了,什么都不敢问,面对眼前一堆刀叉剑戟举手无措。于是苏错很好心地帮他们面前摆盘子放合适的刀叉。还好还好,去年跟那个不知姓名的阔少狗剩混了几天,那小子用餐具绝不凑合,吃甜品的,吃海鲜的,吃正餐的,所以苏错觉得自己今天不算太失礼。不过斜眼看看身边这位,大概心里已经忍到极点了,苏错越温柔耐心,他脸色越臭。活该,不理他。 换了新礼服出来的新娘出来见状感激地向苏错笑笑。吃完甜品,宴会暂时结束。宾客互相约着到庭院的树荫下喝咖啡闲聊天。徐晓曦过来招呼父母的时候看了一眼苏错,轻轻点点头,苏错会意,回报了一个微笑。这时柳斌站起来问苏错要不要出去看看,苏错借口去洗手间,没有和他同去。 新娘见状邀请她用自己化妆室的洗手间,人少清静,苏错起身跟着她走。这时候连化妆师都在外面聊天喝咖啡,小小的屋子里就她们两个人,非常方便说私房话。两个姑娘互相打量,一个清雅秀气,一个眉目爽朗,突然对彼此都生了好感。 “我和柳斌认识没几天,今天他约我出来救场子。”苏错的意思是,不是我的错,你俩的问题不关我事。 徐晓曦微笑了一下,“他很幼稚,是吧?” 苏错挑了挑眉毛。 “你和他处久了就知道,柳斌虽然幼稚点儿,但是品行纯良,是个好男孩!”徐晓曦说。 听到这儿,苏错也觉得这事儿透着新鲜,品性纯良的好男孩,又对你如此痴情,那为什么不多等他两年呢,大家年龄又不大。 徐晓曦对着镜子,用一个小手巾轻轻地把鬓角的汗珠捺干,又自己补了补妆,“刚才,谢谢你!我爸妈第一次出国,不,也可以说,他们第一次出远门。就是签证,他们也是第一次到上海。我特别怕他们走丢了,专门托人在上海接他们,我弟弟把他们送到我委托的人手里才回学校。” “这没什么?”苏错干脆地说,“别看我爸妈都是北京的,真要我有这么一天,我爸可能还行,我妈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幸好柳斌以前没有见过我爸妈,我妈一直担心我嫁给外国人会不会受欺负。”徐晓曦转过脸,很文静地笑。 “他们,会更喜欢柳斌吗?”苏错上前挑了一支眉笔,在新娘的左眉眉梢处微微补了两笔。对方先是一愣,然后就眯着眼睛任其摆布了。 “应该说,他们会觉得柳斌更靠得住!不过,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就好了,我爸妈也不会太反对的!”这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孩子,也许她真的是柳斌妈妈嘴里的绿茶婊,可是婊得有个性,苏错觉得这性格很对自己胃口,女人干嘛总是替别人想太多。 “柳斌是个挺好的男孩,”徐晓曦继续说,“如果你能和他继续交往下去,会发现会是一个非常好的伴侣。事实上他人缘也特别好,知道为什么今天婚礼上除了你们一个同学都请不到吗?他们都替柳斌和我划清界限。” “你干嘛不和柳斌在一起呢?”苏错问她。真是奇怪,柳斌是个好孩子,家庭条件又好,如果在一起,无论是留在法国还是回国,都会有很好的前景,而且自己父母也放心,何乐而不为。 徐晓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人敲门。是化妆师,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很礼貌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Madame,舞会要开始了,按传统您和您父亲跳第一支舞,我来帮您准备一下。” 苏错道了一声扰,先出去了。宴会厅的桌子椅子已经被收走,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有人正在调试音乐。苏错左右看了一下,没看到柳斌进来,就开始欣赏挂在大厅墙上的那些油画,大多数是人物画像,偶尔也有风景,都镶着金色的相框。整个大厅用暗紫色的印花墙纸装点,四周全是落地大窗,每一个角度都能欣赏到外面的垂柳和花园。 “这是阿基坦公爵埃诺莉公主曾经的一个行宫,”柳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在她身边,冒出这么一句,倒吓了苏错一跳。 “波尔多不就是阿基坦大区?”她问了一句,她对于乱七八糟的欧洲史也就知道这些了。 “正是!这位阿基坦女公爵先是嫁给了路易七世,后来离婚,嫁给了诺曼底公爵,再后来成了英国的女王。阿基坦大区是她的嫁妆,原本属于法国,又跟着她归属了英国,为英法两国的争夺战埋下了伏笔……你在想什么?”柳斌看着苏错一脸沉思状,开口问。 “哦!原来一夫一妻制的基础是女人有继承权……跟天主教没太大关系,还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苏错恍然大悟,“难怪欧洲人想得开,没儿子就立女王,要是嫁妆厚厚的,还怕老公变心吗?” 柳斌无语地看了她半晌,“你果然财商很高……” 这时,悠扬的乐曲响了起来,有宾客开始鼓掌,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徐晓曦被挽在公公的臂膀里在跳第一支舞。老人家身板挺拔修长,真是让人忘记他的年龄。徐晓曦的父母在一边咧嘴笑着,很自豪地看。 柳斌鄙夷地冷笑一声,苏错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堵住他的嘴,“少来这副嘴脸!我发现徐晓曦不嫁给你那真是没错,要不然还不定受你们家多少气呢!” 说完,她不等柳斌合计过来,赶紧闪身躲开。偷眼看到这小子正在愣在那里发呆。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马上要陪小朋友过寒假,所以下面改成三天更一章,一月十八日,二十一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三十日,二月二日,五日,八日已存稿。 第54章 面试 这种不张扬但又味道十足的婚礼真是好看,苏错看到在老公公和儿媳妇下场三分钟之后,新郎朝自己母亲微微一鞠躬,牵着老太太的手下了舞池。苏错看到有人试图在和新娘父母寒暄,但是这老两口只是很尴尬地赔笑,于是她想想,干脆蹭过去,站在徐晓曦父母身边,充当起翻译来,如果没人过来寒暄问话,她就找点话题陪老两口说说闲话。 柳斌气得快吐出血来了,苏错打算不理他,爱谁谁。大不了就是他一气之下先开车回城,那她就求新娘留宿一晚,反正身上这身衣服自己没付钱,以后柳斌要是追账,就连衣服带帽子全摔他脸上就完了,一个大男人小气成这样他还有理了。这样一来,新娘的父母感觉就轻松自在多了,徐晓曦也频频向苏错投来感激的目光。 还好法国婚礼没有闹洞房的环节,舞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外面起风,透着凉意,宾客们纷纷和主人握手告别。苏错也去和新娘子互道晚安,新婚夫妻还客气地亲自送他们两个出来。柳斌全程一言不发,好像就是个司机。苏错坐在车上,啊啾打了个喷嚏,一件西服摔到她身上。柳斌身上穿着衬衫,还是冷着脸,不过把车子顶棚给拉上了! 苏错老实不客气地把衣服披上,没话找话地说,“原来这车还能盖上,我还一直替你们愁下雨天可怎么办,难道一边打伞一边开吗?” 柳斌嘴角略抽动,但还是面无表情,他把车子开了出去,打开导航。算了,少爷今天心情不好,还是别惹他了,苏错识相地闭上嘴。 “你至于那么巴结她么?”车子已经进了波尔多城区,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柳斌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了,“难道你想让她给你介绍个法国男朋友?” 苏错没听明白,“我怎么巴结她了?” “全程为她父母服务,”柳斌口带讥讽地说,“还不就是为了进她的圈子。不过,也没错,朋友圈就是这么扩大的,你通过我,认识她,再通过她,认识更多本土的法国人,说不定还能解决一下你的身份问题。” 这几句话,说得苏错心头的火一点点被煽了起来,她没有吭声,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儿上,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我以前,还真是小看她了。也难怪,这世间哪有什么单纯的灰姑娘啊,天下熙熙,皆为利益。跟别的比起来,靠婚姻找一张长期饭票,也不算太没下限,可以理解!”柳斌酸溜溜地说。 “理解你妈逼!开你的车!”苏错突然暴怒地骂了一句粗口。 “吱……”一声尖利的急刹声,随着那句粗口,柳斌差点闯了一个红灯,后面的车被他吓了一跳,很气恼地按喇叭。 于是苏错没接着爆粗口,为了这么个王八蛋,把自己小命折里头了多不合适。她板着脸不再说话,妈了个巴子的,老娘欠他的啊,自己前女友劈腿跟人跑了,搁我这儿撒什么火。柳斌侧眼看了看苏错的脸色,不再说话,两人一直到苏错家楼下,都没再交流一个字。苏错把身上的西服甩在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包包上楼走人,头都没回一下!柳斌张张嘴,终于没说出话。 苏错混得一肚子火,怎么这么倒霉,又遇到一个病人,去年遇见一个脑残,今年遇到一个心残,妈的再这样下去,老娘也要找鬼子去了,这中国的男人还有救么?哦,嗯,狗剩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这狗东西,又死哪儿去了…… 苏错把身上那套天价的衣服脱下来,很愤怒地揉成一团扔在墙角,去你妈的,有钱人,都是贱货……就好像狗剩,连个餐馆工都打不好,一天还挑吃挑喝数落这个数落那个,靠着吃穷人的肉过着体面的生活,擦擦嘴巴上的血渍,转眼就骂别人势利、不思进取、没有眼光……王八蛋,都是王八蛋,现在居然还跟老娘玩失踪,苏错真是憋了一肚子气,又朝着墙角那堆衣服狠狠地啐了一口,有嘛了不起,老娘不稀罕!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错化悲愤为力量,突然发现自己的英语和法语的阅读水平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在和马丁先生的交流中,专业词汇张嘴就来,很是让上司感到欣慰。这就是当年狗剩教她的,没功劳也有苦劳,老板们看在苦劳的份儿上,也会高抬贵手。不过,每天早出晚归,对那些材料生吞活剥,也的确非常辛苦。 不过辛苦总有回报,这天苏错一上班,马丁先生就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最近有个公司招新人,可以换工签,让她准备准备去面试。 “你的合同九月份到期,最好能在暑假之前给你把材料递到劳工部去,否则明年你的身份会比较麻烦。”马丁先生对于外国学生面临的困境一向门清,他不会像别的稀里糊涂的法国人一样,总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拖再拖,最后延误了申请工签的机会,只能限期离境。 “可是这才是第一个面试,我有把握吗?”苏错感到一阵紧张。 马丁先生大笑,“我的朋友,你不用担心,这次Directeur是用了心了。这家公司正在和中国开展一个业务,他们急需像你这样既有专业背景又精通两国语言的人啊。为什么说你的工签不成问题,原因也正在于此。” 苏错恍然大悟。因为雇佣劳工法律对法国本土雇员有保护措施,所以在雇佣外国人的时候,公司不仅需要支付大笔的税金,还要上报不能雇佣法国人的理由,在法国想拼成工薪的同学们,就得把自己的业务能力打造得独一无二,与中方合作就是一个非常强硬的理由,我们需要精通汉法双语,你行你上啊! 于是苏错非常愉快地谢谢马丁先生,回到自己办公室里准备面试去了,记住当年狗剩说过的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先把该阐述的东西说清楚了,别的就听天由命吧。刚坐下手机就接了个短信,柳斌的,“看邮件!” 打开电脑,收了一下信,苏错又好气又好笑,附件居然是那件衣服的租金账单。信件正文写了一行字,“买下了,送给你!”于是苏错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邮局,把那堆已经从豪门千金沦落成街头□□的衣服打了个包给柳斌寄去了,从此跟这小子友尽了。 面试的这天早上,苏错专门早起了一个半小时,先去浴室洗漱,然后在脸上化了淡妆,头发梳成一个髻,用黑色的发网牢牢地固定在脑后。从前狗剩说过,别老看那些脑残电视剧,女人披头散发就去上班,也许罗倩倩这样的以后没问题,反正她就是个卖技术的,但你这种商科需要和人打交道的不行,披散头发在职场上就意味着色相勾引,要么剪短发,要么扎起来,最正式的就是挽成髻。 她从衣柜里拿出昨夜熨得很平整的白色尖长翻领衬衫和一套褐色隐纹西服裙,穿好之后对着穿衣镜做了两三次深呼吸,不紧张不紧张啊,人家是看中我的汉语水平,舍我其谁。高跟鞋是穿不来的,平跟小皮鞋擦得锃亮。 按照马丁先生发给她的地址,苏错找到了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幢写字楼,按照门牌进去,正好距离约定的面试时间还有十分钟,非常parfait。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前台说明来意,那个前台小妹很礼貌地微笑,打了一个电话进去,然后对她说,“苏小姐,请您到205旁边的等候室稍等片刻,会有人来找您!” 小小的等候室就像私人医生的候诊室,简单地放了四五把椅子和一个小茶几,难道今天面试的就她一个?现在是早上九点钟,按理说不会有比她更早的了,法国人绝不会早于工作时间开始干活。 苏错正胡思乱想,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的头几乎撞到了上面的门框,“Bonjour,苏小姐!”他主动握手,“我叫XXXX(没听清),很高兴认识你,请你这边走,请!” 说着他很客气地把苏错引到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两个人,一个脸圆圆的看上去很可亲的秃顶老头,还有一个是亚洲人面孔。 那年轻人给她一一作了介绍,该死,听不懂!苏错心里暗想,没事,既然他们能找到马丁先生,那么可以回去的时候再问个仔细。互相介绍完毕,他们请她坐下,一边翻看她的简历,一边聊天似的说些话,苏错慢慢有点放松了。没有想象中的面试那么苛刻,之前马丁先生也和她说过,在法国面试主要是看看应征者的资历和经验,如果是针对外国人的话还要看看法语的流利水平。果然这几个月的新闻不是白听的,比起去年看懂听不懂,听懂说不出的法语状况,苏错也算是有问有答了。气氛很和谐,交流很愉快。 就在这时,那个始终一言未发的亚洲人手边的电话轻轻响了一下,他说了句“对不起”,伸手接了,听了几秒钟之后,他放下电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鄙公司的负责人沈先生打电话过来,说有一个问题想问苏小姐。” 苏错颔首示意。什么沈先生,说汉语行吗? 结果对方很不客气地居然用英语发问,“今年五月份,奥运圣火传递到巴黎的时候,出了一些问题。苏小姐认为,我们还有和法方合作的必要吗?” 他奶奶的,英语还能说出口吗?不急不急不急啊,英语曾经是咱们的强项,慢慢说,不会比法语烂。苏错略想了想,用了不太着急的语速,但是说得还是比较流利的,“虽然今年的新片《欢迎来到北方》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法国人对北部的偏见还是没有完全消除的,甚至在法国足球甲级联赛杯决赛巴黎圣日耳曼对尼斯的比赛中,球场上出现了一条巨大横幅:“恋童癖者,失业者和同性恋,欢迎来北方”,区区一个法国,不过中国四川省的面积,人们尚有这么多的隔阂,更何况两个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国家?为了圣火事件,中国留学生在协和广场组织了集会,有许多电视台跟踪报道,我们离开协和广场的时候,没有留下一片纸一点垃圾,所以我们在后来的报纸及电视新闻里看到了原本有偏见的法国人是如何大加赞扬中国留学生,这些□□公民的。偏见本源于不了解,如果因为一时的偏见,拒绝合作,那只能加深隔阂,于事无补。对于大多数善意的人,合作能增进了解。我认为,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放弃贸易合作。” 说完她感觉后背出了一点汗,这沈先生是谁啊,真够讨厌的,在商言商,你丫个做生意的,管这么多政治立场累不累啊!不过不管自己再怎么讨厌这个话题,这几十年的政治课可也不是白学的,瞧咱答案张嘴就来,苏错感觉有点小得意。 “苏小姐是里尔高商的学生?”那亚洲人翻着她的简历,微笑着说,“这次中国学生的集会,里尔高商可是声名赫赫了!” 里尔高商的学生,用法语发表了铿锵有力的演讲,镇住了在场的所有法国人。事后有电视台专门去采访了代表学生,一些原本很傲慢带偏见的法国人,在听到代表学生用流利的法语雄辩时,赞赏有加! “恶意的人永远都会有!”苏错继续说,“找准机会反击就是。为了恶意的人而放弃和善意的人合作,很不划算!我就是北京人,欢迎你们奥运期间去中国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中国有首歌,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最后这句话说得那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那年轻的不由拍了一下巴掌,“Bravo(说得好)!” 苏错不知道,在这间办公室的一侧,还有一个暗门,里面有一个小套间,她更不知道,那个亚洲人手里的电话并没有挂断,而她刚才的回答,一字一句地都传到旁边的房间里去了。 沈彦东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不动声色地听着,有一些英语单词的发音已经被法语绑架了,语法比较汉式,但是意思表达得很清楚,而且总的来说也算流利,没有紧张,还有就是,回答的措辞很得体,想想当年人家提起老和尚她就开口骂总统…… 沈彦东忍不住莞尔,他在想,果然进益了!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马上要陪小朋友过寒假,所以下面改成三天更一章,一月十八日,二十一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三十日,二月二日,五日,八日已存稿。 第55章 命中注定 刚才那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一过,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变轻松了,中间那个圆胖老头已经开始和亚洲人解释换工签的流程了,年轻的那位就不痛不痒地又和苏错拉呱了两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面试成功了呢? 苏错和他们道别之后,还没走出楼门,就给马丁先生打电话,汇报一下情况啊,看看有没有戏。 马丁先生大笑着说,“你有没有问他们有几个candidatures(应征者),然后问问他们你排第几。” “没有啊,我就问他们什么时候给我回复。他们说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是吗?”马丁先生带点遗憾的口气说,“一般面试的时候,会把简历最让人中意的那位放在第一个,如果成了,后面的基本就是过场了,如果不满意,才会继续面试后面的人。所以你要是问问清楚,你是第一个来面试的candidature的话,不出意外,就没什么问题了!” “啊!”苏错惨叫一声,“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我以为你早知道啊!”马丁先生很无辜地回答。 “……” “行啦,你不是说他们都在讨论换工签的流程了吗?我觉得问题不大,哎,现在还不到中午,你不会无故旷工吧?赶紧来上班!” 苏错真的很无语,这帮资本家大人啊! 被上午的面试刺激了一下,马丁先生还一再说问题不大,苏错斗志昂扬地度过了整个下午,然后看看外面的天色,提前回家了。还是南部好啊,还没到盛夏呢,街上已然是五颜六色的各类裙装和大墨镜了,苏错感觉自己穿厚了,就把西装脱下来拎在手上,正考虑回家的时候要不要先挖一大勺冰淇淋吃,突然前面就出现了一个人。 走路正专心,一个人影飘过来还真没防备,吓得她一个哆嗦,手里的衣服差点掉地上了。柳斌沉着脸站在她们楼下,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你吃饭没有?”苏错圣母病发,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没有!你给我做!”柳斌毫不客气。 苏错从心里叹了一口气,老娘今天早上面试,下午又上一天班,累得要死回来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还得给你们做饭,老娘上辈子是干了多缺德的事儿,狗剩,你个没良心的……怎么脑子又跳线了,“上来吧!” 这是一幢旧式楼房改造的公寓,苏错在二楼左手那间,来租房的不是单身学生就是年轻的打工者。因为不再有住房补贴,所以苏错没有选条件很好的,这个房间一共二十五平,有厨卫,有家具,她觉得还行。但是柳斌站在屋子中间,环顾四周,不知道该坐哪儿。大概这位少爷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小的房子吧。屋子挺热,苏错赶紧开窗透气。 “你怎么这么小气?”柳斌按照苏错的指示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坐下就开始抱怨,“衣服我都买给你了,你居然还寄还给我!就算你不肯做我女朋友,那衣服我也送不出去了,按照你身材量的……” “那么贵重的礼物,穷人表示不敢接受啊!”苏错洗干净手,从冰箱里往外拿东西,“我怕收多了,跟徐晓曦一个下场……她收了你很多东西吧?” 柳斌一脸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愤怒,“都是我送她的,怎么了?我又没打算要回来!” “你是没打算要回来,你那些同学可都替你打着抱不平呢。你别瞪我,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虽说你和她分分合合是你情我愿,别人眼里可不这么看。你苏姐这人又懒又怕麻烦,不想跟你有经济纠葛,哎这不你说的,人情归人情,欠账归欠账。我现在还就告诉你了,我不想欠你人情账!所以,弟弟,以后你请我喝杯咖啡吃顿饭,我谢谢你,够了,送东西,免了。会干活么?过来帮我把大蒜皮扒了!” 柳斌温顺地走过去,蹲在垃圾筐前开始剥大蒜。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突然他又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跟我认识的很多女孩都不一样,跟徐晓曦也不一样。” “没啥不一样的,我从前在里尔有个大名叫钱抓子。”苏错顺嘴说,“你妈不会喜欢我的!” “我妈不喜欢你,那就对了!”柳斌突然站起来,差点把挤在旁边洗菜的苏错拱了一个跟头。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 “出国前我其实背着他们看过医生,医生说我有中度焦虑症。我始终没想明白,我有什么焦虑症,可是我经常这样,白天很兴奋,晚上却睡不着觉。法国安静,我就更睡不着觉了,所以我才会总找同学来家里聚会!”柳斌又蹲下去扒蒜,一边慢慢地说。 苏错翻着白眼,现在的小孩毛病真多,焦虑你妈个蛋啊焦虑,苏姐这样的还没焦虑,你们这些温室的小花骨朵儿先焦虑了。 “我从小就挺幸福的,我爸妈生意做成功了之后基本就是在家炒炒股理理财,也不大出去应酬,就看着我和我姐,家里有钟点工和做饭的阿姨。我和我姐一路学习也算还行,不要他们操心,其实你看我身上也没多少富二代的毛病对吧?”“幸福”这俩字他说得特别重,似乎是在刻意提醒自己。 “有啊!焦虑症就是……”没听说过哪个穷人家孩子焦虑的。 柳斌不接她的话,自顾自往下说,“我从小学个琴学个棋我妈也不怎么逼迫我,说不指着那个吃饭,学学玩玩就可以了,不想学,就撂下。我考大学,他们说送我去美国,我说我不想去,也就由了我。他们叫我学经济,金融,好像我姐一样,我故意使性子报了历史系。我妈就说了句,以后你后悔不要跟我哭,也没说什么。他们不该跳着脚打我一顿,说,不听我话就断绝母子关系什么的吗?我说要来法国,我妈二话不说马上托人给我租房子请钟点工,还给我寄大米!我那微波炉都是她寄过来的!!!”柳斌的语气非常困惑。 苏错比他还困惑,这年头最难当的职业就是爹妈吧,有这么开明不强势还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父母,还想怎么样。 “我从小到大交往的女孩子,就没一个我妈真正喜欢的,可是她也没明着反对,只是发表几句有先见之明的看法,我特恨她的先见之明。我就想找个我妈不喜欢不看好的,我妈要是喜欢哪个,我就会觉得她跟我妈是一路人……”柳斌突然打了个寒噤,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所以我才特想和徐晓曦在一起!”柳斌说,“我现在又特想跟你在一起……” 这回轮到苏错寒噤了,懂了,这不是焦虑症,这尼玛是偏执,偏执地跟自己十全十美没有缺陷的亲娘过不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听着炉子上嗞嗞的声音。半天苏错轻轻咳嗽一声,换个话题说说,“你自己在家会做饭吗?” “不会!”柳斌毫不掩饰地说,“要么出去吃,要么请同学来家,他们做给我吃。”他抽抽鼻子,“好香,是什么?” “瞎做,家常菜!”苏错做饭都是野路子,够香好吃管饱就行,这是当年严大妈的理念,理念就是,家常菜,就是家常的味道。脑子又走神了,马上要跑到严勇那里了! “我们家一直都是阿姨做饭,我妈也会做,做得不多。徐晓曦会做饭,做得很好吃……我来法国看她的时候,她天天做给我吃,我们不出去,天天呆在家里……”说到这里柳斌笑了,好像又恢复到他那个阳光大男孩的样子。 那时候真美妙啊,柳斌忍不住去回想,每天窝在徐晓曦的小屋子里,吃她亲手做的饭,和她做任何热恋中人都会做的事情。柳斌开始心猿意马,“徐晓曦看着瘦,身材很好。”他忍不住往苏错身上看。 苏错拿起一把叉子,“闭嘴!你再胡咧咧,看我不叉了你!小子你没毛病吧?这边说要追求我,那边回忆前女友的身材。”一看他满脸□□相,就知道一脑子不可描述了! “啊!对不起!”柳斌赶紧躲开,继续郁郁地说,“我以为她对我多少有点真心的,没想到,她和别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呸!是不觉得天下穷人都特势利?”苏错一旦动了气,那话就如泼天大雨一般,能打得人睁不开眼,“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人就得跟绿豆苍蝇似的踪着你?哎,不对呀,你有钱你了不起,人徐晓曦可还是没看上,怎了,找鬼子就算攀高枝了?弗兰克家未必比你家有钱……哈哈,真好笑,原来有钱人再多少钱,见了洋人还是自觉低人一等,跟孙子似的。真不知道你们全部身家一共二百五十万,自己有俩钱,瓶瓶罐罐都搂怀里自己稀罕得了,人家不稀罕,就说人攀高枝,原来洋人比你们枝头高。头些天看祖国发展的自豪感都喂了狗了,说了二年半,还是一副阿Q相。别以为你爸妈进了个股市就了不起了,赌徒而已,跟人徐晓曦的老公公比,差远了,人可是X的精英!” 眼看着柳斌一脸缺氧状,苏错感觉特得意,小样,跟我斗,你还嫩点儿。 这时候苏错电话响了,一个未知号码,她用眼神威胁了一下柳斌,意思是,你给我消停点儿。 “喂!”对面一个很低沉的嗓音说着英语,“苏小姐?” 苏错微微一愣,这声音是在哪儿听过吗? “我是今天你面试的SL公司的合作伙伴,我姓沈(还是申,还是神,还是婶,中国人你不说中国话你是想造反吗)。对不起这个时间段给你打电话,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希望能早点回复你,你的面试已经通过。我们将正式的工作合同预签协议已经发到你个人信箱,你可以签字打印出来去警察局办理下一年度的过渡身份手续。如果你不反对,工作日期将从今年九月一日开始,其他正式签合同的日期,我们再联系确认。喂,苏小姐,你在听吗?” “是的是的,我在!”苏错兴奋得声音有点发抖了,“那就是说,我得到这个工作offre了?”柳斌这会儿被那阵雨淋得反应过来了,凑过来听,被苏错按着脸推到一边儿去了。 “对!你那边有人?不方便说话?对不起,不是工作时间!”那位shen先生说得很客气。 “没有没有没有,街上遇到一只流浪狗……”柳斌过来揪她的耳朵,她飞起一脚踹在那小子的小腿上,疼得那货咧嘴嘶啦了一声,蹲下了。“好的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明天就会把预签协议打印出来签字,谢谢谢谢!祝您晚安!” 苏错赶紧挂断电话,指着柳斌大喝一声,“找抽啊你!” 信号的另一头,沈彦东默默地放下电话,“还是满大街捡流浪狗的毛病,看来改不了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你说什么?”今天苏错面试时候的那个年轻人,转头问他,“这是你要找的人吗?”他带着一点玩笑的口气,“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原来还是热罗姆的朋友!” “斯蒂芬,”沈彦东回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有些事是命中注定?”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马上要陪小朋友过寒假,所以下面改成三天更一章,一月十八日,二十一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三十日,二月二日,五日,八日,十一日,十四日,十七日已存稿。 第56章 吃饭见面 “你开始信命了?从什么时候?”斯蒂芬开玩笑地问。 “从在勒朋先生家的阁楼开始……”沈彦东略略沉思了一下,这样回答。 “喂,先生,请你搞清楚,那里现在不是勒朋先生的家,是我父母的!”斯蒂芬耸耸肩,“热罗姆这小子实在是,真是一个蠢蛋。如果他早点告诉我一些事情,也许你会少受些罪,那家伙眼睛里除了自己的事儿,什么都不管!” “还行吧!”作为童年时代就一起掰尿泥的好朋友,沈彦东在斯蒂芬面前没有什么可矜持的,“所以我现在信命了,如果不是我命大,你们早就看不到我了!” “所以你要报答她?”斯蒂芬用下巴点点桌子,上面赫然放着苏错的简历。 “这个自然,不但要给她工作,帮她换工签,我还要你盯着她的专业技能,以后在这个行业不管走到哪里都有能力立足才行!”沈彦东心想,只要认真肯学,苏错的资质还是不错的,这世界真正的天才能有几个,大多数人都是靠时间磨出来的。 “还有呢?”斯蒂芬戏谑地看着沈彦东,“我听说你临走之前给了她全先生的联系方式,还说她要多少钱就给多少。你很大方啊,你不怕唐小姐把你名下剥得干干净净?” “贷款也得给!”沈彦东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这可是我的买命钱,多少都不够。不过,她要价也会有限,顶多就是北京一套房子,她连四合院都不敢开口要的。” “为什么?” “出不起水电费!”这个回答乐得斯蒂芬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斯蒂芬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倒是有一个感觉,你喜欢她!” “斯蒂芬,注意你的措辞!”沈彦东严肃抗议,法语里喜欢和爱是同一个词,这太暧昧了,“虽然她于我有恩,可是我还不至于喜欢这种质素的女孩子。” “哦,我忘了!你此生全部的热情都献给了唐小姐,不知道你在她暗算你之后,作何感想?”斯蒂芬大大咧咧地问。 沈彦东没有吭声,说心不痛那是自欺欺人,还有什么事情比一个自以为最亲近的人背叛更让人伤心。 “热罗姆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斯蒂芬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我要告诉他,肯定高兴坏了!我想在波尔多的园子最好卖了,我们主攻香槟,香槟有赚头,很快我们就可以去Epernay谋发展,正好热罗姆就在巴黎,离得近,他们有机会可以发展发展!” 沈彦东看着好友,“这是什么意思,公开和我过不去?我刚招一个新人,你就打算介绍给你弟弟。斯蒂芬,你怎么比中国人还喜欢保媒拉纤?” “扯!不是热罗姆真喜欢这女孩,我才懒得管呢。” “那你转告你弟弟,不许打我的人主意!”沈彦东抬腿就往外走。 “哎,你只不过是老板,老板不干涉员工恋爱吧?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斯蒂芬高大的身材挡在门口,一脸坏笑,“除非你也对她有意思……那又怎么样,按法国人风俗,自由竞争。” 沈彦东懒得理他,伸手把他拨开,“那你随便,只要别影响我的工作就行!”他突然觉得斯蒂芬非常的面目可憎,连笑也笑得那么鬼祟,懒得理他……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她似乎又捡了一只流浪狗?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混账东西! 苏错“啊啾”连打了俩喷嚏。柳斌埋在饭碗里的脑袋抬起来问,“谁骂你?” “谁骂我?没人骂我!就是前几天坐你那破敞篷车受凉了,还没好!”苏错一边往碗里盛汤一边说,“好吃吗?” “好吃!”一大盘烧鸡翅几乎都被他吃了,柳斌一边嚼着菜,一边含含糊糊回答,“来法国快俩月了,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自己学着做做饭,以后日子长了,总不能天天凑合。”苏错说这话纯属好心,你丫总不能天天搁我这儿蹭吧。 “你看是你搬过去还是我搬过来合适?”柳斌费力地咽下嘴里的一口饭,眼巴巴地问,“我妈给我雇一钟点工,她怎么不给我雇一厨子?” “你打算雇我当厨子?”苏错伸筷子给柳斌夹了一箸菜,“一个月开我多少钱?” “给我当女朋友啊还问我要薪水?”柳斌理直气壮地说。 “我发现你们上海人真是门槛精!”苏错撂下筷子,“简直太坏了!你说你雇个钟点工得花钱,按小时的,雇个厨子得花钱,按顿的吧估计。找个女朋友给你把钟点工和厨子的活儿都干了,倒不发薪水了,你想得美,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觉得你财商真的蛮高的!”柳斌仔细想想,“你有多少钱,我帮你投股市吧!” “滚蛋!没钱给你瞎霍霍。”苏错瞪了他一眼。 柳斌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未名来电,今天这是怎么了,他顺手按了,“喂,谁?哦,妈……” 苏错发现很有意思,柳斌一接到自己妈的电话,整个人似乎有点紧张,也不吊儿郎当了,也不嬉皮笑脸了,倒是有点撒娇的口吻,但拿捏得很好,显得既亲热又不过份。苏错敏锐地感觉到,这孩子在他妈面前,就像从前自己在严勇面前一样,戴着面具。说真的,现在回想起来,在严勇面前都不如在柳斌面前显得随性和真实。 不过苏错没有偷听电话的嗜好,等柳斌在窗口叽歪完了,又回到桌前坐下,她把刚盛好的汤递了过去。 “我妈,要来法国看我!”柳斌吁了一口气说。 “来就来呗!” “说先去巴黎血拼,然后过来看我……和徐晓曦……” “……”生意人的头脑果然不是盖得,这什么意思? “我妈还不知道我俩分手了,刚问我在干嘛,我说在和女朋友吃饭。她还以为是徐晓曦,说过来看看我们。” 苏错觉得现在是不是应该打开网页在谷歌上搜一下,被牛皮糖粘住了怎么办。 “她只来波尔多呆两天,去趟艾米利翁(酒区),吃顿饭就好,怎么样,赏个面子,一起吧?” “是不是你妈要是挺喜欢我,以后你就坚决不缠着我了?”苏错想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自己也鄙视自己,这什么烂招。 “没准。”柳斌一摊手,耸耸肩膀,“有可能吧!一起吧?” “……” “一起吧?” “你妈哪天走?我告诉你,我可只见一次,吃一顿饭,然后咱们就两清了!”苏错觉得自己冤啊,比窦娥还冤,今天刚找着工作,新生活正在招手,怎么就遇到这么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货呢?被我狗剩哥看见,分分钟打死,天哪,狗剩你这个没良心的,到底在哪儿啊!苏错从心底呐喊! 柳斌的妈妈看上去十分和善讨喜,妆容得体衣着高雅,乍一看就像四十出头,保养得很好。火车站柳斌一见妈妈就上去给了个大拥抱,“姆妈,侬越来越好看啦!” “瞎讲!”柳妈妈嗔怪地看了一眼儿子,好奇的眼光扫向苏错。 “这是我新女朋友,苏错。苏错,这是我妈!”柳斌大咧咧地介绍。 “新!女!朋!友!”柳妈妈明显跟不上趟,她差点脱口而出,“徐晓曦呢?”但是忍住了。 “徐晓曦嫁了个洋人,已经办过婚礼了。”柳斌满不在乎地说,“为了照顾自己,我又追了个女朋友!” 苏错肚子里我操了一声,你小子也太直接了吧,这是直接拿女朋友当保姆的节奏啊,她强笑着说,“阿姨好!”去他妈的,豁出去了,今天讨好柳妈妈一次,以后再无后患,于是她很标准地露出八颗小牙。柳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啊,看来不喜欢物质女,那么今天一定要表现得视金钱为粪土,还有,坚决不沾男人便宜。 “阿姨你难得来一趟,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自作主张订了一家餐馆,旅游网站推荐的,您看行吗?”苏错礼貌地问。 “行啊,我吃什么都好,看你们年轻人。”柳妈妈很和蔼地回答,“先去看看小斌住的地方你不介意吧,我想看看都妥帖没有。” 有钟点工打扫的屋子那就是不一样,一进门苏错差点惊叹了,地板擦得光可照人,窗户也是透亮得就像不存在,更不要说灶台,就连卫生间和浴室,都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有钱人就是舒服。 柳妈妈伸手指在几个地方轻轻划过,很满意地笑了,“不错啊!”她拉开冰箱,随即脸色微微一沉,“你就吃这个?”苏错偏头也看了看,里面有一罐除臭剂,两个洋葱! “我去苏错那里蹭晚饭,她做给我吃!”柳斌一指苏错,很大方就把她给卖了。 “谢谢你照顾我儿子哦!”柳妈妈感激地说,“柳斌还是个大孩子,淘得很,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话虽然说得很客气,可哪儿就透着不对劲。苏错心想,我财商很高,可我爱商看来已经是负数了。 母子俩坐下,苏错看两人都没有招待自己的意思,只好叹口气反客为主,她去厨房烧了一壶水,从柜子里找到两包铁观音,泡了一杯茶给柳妈妈。 “谢谢!你别忙了,我不喝这个,我们坐一会儿去吃饭吧!” 今天这个餐馆是柳斌事先订好的,在网上找的米其林推荐,虽然不算米其林星级餐馆,但也是旅游者们首选的好餐馆之一了。一进门,苏错就被眼前的陈设所吸引,白色外墙主色调,桌椅用了淡淡的蓝绿色,显得非常清新而现代。苏错其实喜欢比较现代化的室内装修风格,那种金碧辉煌的壁纸,沉重的实木家具还有色彩暗淡的老式油画,都会给她一点压抑感。 礼貌的侍者将他们引到预定好的位置,这里靠窗,天黑以后能看到加隆河的夜景。 在摆上头盘之前,水和面包先摆在桌子上。柳妈妈侧眼打量餐厅,因为来得比较早,还没有多少顾客,一张桌子一张桌子挨得比较紧密,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毛。 “现在国外的生活质量比起国内,是差远了。”柳妈妈慢声细语,说话带着一种让人很舒适的慵懒感,非常符合她的年龄和身份,“在国内,我和朋友去喝茶,一定是要坐包间的,说话方便。这里也算是波尔多有名的餐馆了,你们看,就这样一张桌子挨着一张桌子。去年我在巴黎去了一家米其林三星级的餐馆,竟然也是一个大厅很多桌子,这个就餐环境比上海差太多了。” 苏错低头喝水,没有接话,心里暗自腹诽,那是因为你们没去过胡同弄堂里的苍蝇馆子,别说一张桌子挨着一张桌子,一个人挨着一个人都是有的。 “小苏家里是哪里人?”柳妈妈和蔼地垂询。 苏错非常温良恭谨地回答,“北京的。” “父母在哪里做事?”虽然是查户口的内容,但是语气很柔和,让人听了没有什么不快的感觉。 “我爸爸在出版社做编辑,我妈妈下岗在家。”苏错一如既往地当提到母亲时,耳朵有点发热。 “独生女?” “嗯!” “蛮好!”柳妈妈看了一眼儿子,“柳斌一直都喜欢年龄大点的女孩,我也不反对,年龄大点的女孩成熟,会照顾人。” 我靠,这话怎么就听着那么不得劲儿。苏错脸上仍然是拿捏得很有分寸的微笑,“阿姨,您喝水。” 这时柳斌说他要去下洗手间,起身出去了。两个女人目送他离开座位,跟着路标走开之后,同时转头,目光相遇,发出镪的一声巨响,火光四溅。柳妈妈眼里已然没了刚才的温婉慈祥,苏错眼里也没了刚才的小心拘谨。 “柳斌还不大,这几年,恐怕你要多费心了!”话仍然说得很客气。 “柳斌很成熟,也很懂事!”苏错回答。 “他还淘着呢,不定性。虽说一直都喜欢年龄大点的女孩,可我真怕他耽误了人家。我希望男孩子先立业后成家,这样对女孩子也负责一些。” 苏错低头喝水,反正今天自己就是个打酱油的,说啥随便。 “两家在两地的话,以后相处起来麻烦也很多!” “阿姨,我和柳斌还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苏错直截了当地说。 “我明白!就是女孩子大了,怕耽搁不起,到时候误了你们,也害你们伤心。当初,柳斌可喜欢徐晓曦了,知道她结婚,一定很难过,幸好有你安慰他,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这孩子,从小就重感情。” 苏错轻轻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位慈母,她大概,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了,每逢有了外来者,她总是会提前戒备,难怪徐晓曦会离他而去,面对这么一个时时诛心的男方母亲,女孩都会感觉不好过吧!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三天更一章,一月十八日,二十一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三十日,二月二日,五日,八日,十一日,十四日,十七日已存稿。 第57章 面试 柳斌回来了,“在聊什么这么投机?”他笑着问。 “没什么,”柳妈妈笑着说,“我在和小苏讲,当年生你的时候,有公职,没办法,只好把你送到外婆家养,到上小学才回到我身边。那时候你可懂事了,不像现在,最怕的事情就是被妈妈丢下。现在倒好,越跑越远。小苏在读什么专业?什么时候回国发展?” “我刚找了个工作,准备换工签。”苏错坦率地回答,“走一步看一步,暂时没想着回去。” “哦,”柳妈妈脸上飘过一丝阴云,转瞬即逝,“独生女不容易。不像我们家里有两个,好歹身边还留着一个。柳斌读完学位也是想回去的哦?国内现在发展比国外快,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我也都走遍了,也就美国还有点势头,欧洲看上去是发展不上去了,都被高福利给吃垮了。” 侍者摆上头盘和刀叉,礼貌地离去。柳妈妈点了一杯红酒,苏错瞥了一眼牌子,圣艾米利翁2003年的金奖酒,她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赤霞珠的字样,完了,已经魔怔了,不知道新工作到底如何。 “我暑假就回去,”柳斌一边摆弄刀叉一边说,全然不顾母亲吃惊的眼神,“我回去看外婆,九月份再来!” 苏错低下头暗自腹诽,“有钱烧得!” 柳妈妈很满意地看着儿子,“柳斌很重感情,从小都是外婆带大的。” “那是,飞机票价就暑假最贵,没钱自然不重感情。”苏错心里嘀咕一句,“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小苏暑假打算出去旅游吗?”柳妈妈又问。 “没安排,暑假我要上班,实习生没有conges(带薪假期)。”苏错心想我干脆有一说一得了,编高大上的太难为我,说着说着就没词儿。 柳妈妈对这个简短回答似乎有些不满,不过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开始说些闲话,比如柳斌小时候的趣事,苏错假装津津有味地倾听,不时还问问情况,或者跟着柳妈妈的话揶揄柳斌两句。基本上话题的重点就是,一,柳斌是个好孩子,虽然有时候不太懂事,二,柳斌家庭观念很重,爱父母爱姐姐爱外婆,当年决定跑到法国来,是受了徐晓曦的影响,最终他一定会浪子回头,回到大上海,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踏实生活。 “我其实很理解你们,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世界有多大心就有多野,总想出去闯荡闯荡,到了四十岁以后,人就会静下来,还是故土难离,哪里也没有自己家好!”柳妈妈非常善解人意地说。 苏错对于柳妈妈说什么并没有在意,而是对着自己的主菜发呆,好大一条鸭腿,她点的是confit de canard,汉语名称叫“油封鸭腿”,怎么会这么大,头盘的三文鱼都快吃饱她了,浪费不礼貌,康姆昂北鼻,展现实力的机会到了。于是她开始吃,啊啊啊啊啊,真好吃啊。鸭皮酥脆,鸭肉滑嫩,旁边还配着带樱桃的酸甜酱,很好吃,大馆子就是不一样。于是她对柳妈妈问她的一句话完全没有反应。 柳斌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苏错马上说,“这家餐馆真不错,柳斌你在哪个网站找的?” “你真是个吃货!”柳斌说她,“我妈在问你话。” 柳妈妈笑道,“能吃是好事,我看小苏挺能干的,要是愿意多做点好吃的给你就好了,你从小就爱吃零食,挑嘴不好好吃饭。小苏你不知道,为了让他多吃一口饭,我头发都熬白了!” “对不起,阿姨您刚才问我什么?”苏错想起了今天自己的身份。 “我问你是做哪个方面的工作?不知道对国内这方面业务是不是也熟悉。” 这老娘儿们没事老把我往国内引干吗?苏错心里腹诽,我又不打算回去,您要想让儿子回国就直说,老打我主意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还是很礼貌地回答,“我大学是农科大的,来了又读了商校,现在的工作是葡萄酒贸易相关的。” “这个工作不错!”柳妈妈很开心,“现在上海红酒市场也非常火爆,还开了不少酒窖,红酒不光来自法国,还有很大一部分份额是美国和澳洲。你在这里积攒了经验,去上海肯定再合适不过了!” 苏错眯了一下眼,飞快地看了一下柳妈妈又扫了一眼柳斌,她以旁观者清的身份很快就摸到了这对母子的症结在哪儿。一个处处为儿女着想的妈妈,和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又说不出所以然的儿子。 “我不想去上海,以后我肯定是回北京的。”苏错干脆利索地说,“我爸妈就我一个。” “这个自然,”柳妈妈有点小尴尬,“北京的情况我不太熟悉!” “柳斌你以后想去北京还是上海?”苏错毫不留情面地问。 柳斌闷声不响了半天,说了句,“我想去南非!”柳妈妈的脸瞬间变绿。 到了吃甜品的时候,三个人似乎都提不起什么兴致,苏错主要是,撑得胃难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柳斌还在旁边臭她,“活该呀你,这么能吃。”那盘油封鸭腿,被她用面包把盘子都擦得干干净净了,“亏你还是研究葡萄酒贸易的,你就不懂啊,喝红酒帮助消化肉类,你看我妈多会点。” 苏错噎得直翻白眼,懒得理他。 这个很无厘头的会面带来了一个更无厘头的结果,几天后柳斌打电话传来消息,“我妈很喜欢你!”苏错先是觉得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开,然后又是一阵窃喜。这位有事没事就跟自己老娘对着干的大少爷总算可以消停了吧。 结果那小子比她还开心,“我这辈子终于有一件事得到我妈的认可了,那就是追你!”激得苏错差点一口老血喷到手机上。 骗子,这个死骗子,不是说凡是他妈赞成的他都要反对吗?苏错有气无力地说,“你妈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柳斌喜滋滋地说,“我妈说你为人很实在……” “……” “喂,苏错……” “少爷,你妈和你不对榫,想想您的焦虑症。凡是你妈喜欢的,你肯定会闹别扭!” “对对对,一点没错!”柳斌兴高采烈地回答,“所以这次我才特高兴,终于有一次她肯定了我的选择。” 苏错严肃地考虑一个问题,怎么办,要不要展现钱抓子的一面,从明天开始,管柳斌一顿晚饭收二十欧,不行,太少了,至少得八十!不知道新公司在哪里工作,她再也不想留在波尔多了,天哪,回到阴冷潮湿的里尔也行,只要能甩开眼前这个极品。 或者,苏错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泡个帅男试试?列一列柳斌的好处,其实也不少,第一,年轻帅多金,现在不都好讲个高富帅吗,虽然孩子气了一点,但总算品行还算端正,家教也不错,第二,自己马上就进入三十的行列了,还等什么,时不我待行动起来,三十岁需要打折处理的时候突然遇到一个年轻富二代喜欢老女人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苏错你要是再矫情,我替你妈鄙视你。 那边柳斌还等着她的答复,“怎么样,搬过来一起住吧?” “那我做你女朋友没问题,有一个条件就是,我不和你同居。” “为什么?”柳斌直接在电话里笑出声了,“原来你自己还有处女情结啊!” “不为什么,分手搬家找房子太麻烦。” “……”这算什么理由? 于是梅开二度,结交了有生以来第二个正式男朋友的苏错怀着忐忑犹豫的心情,跑去跟新公司签合同去了。 那个亚裔中年人自我介绍叫全德仁,“你可以叫我全叔。”说着他很好奇地打量了苏错一番,原来就是这个女孩子。 “照规矩试用期三个月,”全德仁很耐心地对苏错解释,这回全程汉语,很好很让人松口气,“元旦过后给你转正。我听马丁先生说,你主要还做了一些酒成份的光谱分析试验,最好写个报告,我们要用来培训侍酒师。” 苏错觉得眼前展开了一幅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画卷,侍酒师?莫不是传说中的天才舌头们,他们面对各类葡萄酒,对着灯光摇一摇晃一晃再尝一尝,就能说出这些酒的酒精含量,啊,不对,是年份和品质。她想起狗剩哥,难道他就是天才侍酒师? “而你的职业规划接近品酒师,当然没那么专业,可是相关的知识都要有所了解!”全德仁继续介绍。 侍酒师,品酒师,都是师字辈儿,有何区别? “我不会喝酒!”苏错一说完这个就马上后悔了。 全德仁温和地笑了,“品酒师的脑子里需要储存一万种味道,他们很少把酒喝下去,只是利用舌头来品尝,品出味道之后就把酒吐掉。好的品酒师从来不喝酒,为了保持自己对酒的敏感度。当然,要做到顶尖级,需要天赋,这个不能强求。但是我们是以酒的生产和销售为主,所以要求并不算太高,主要是对酒的基础知识足够扎实。有很多酒商只凭个人的好恶向顾客推销酒,结果很容易把货砸在手里。你做试验和分析,就是为了积累基础知识,再加上一定的味觉体会,就能更好地生产和营销。” 原来如此,差点闹笑话了。她很想说,我就认识一个天才的品酒师,他不但会品还会喝。 “个人的敏感度和天赋是有差异,但是辛苦一点做事也能弥补,苏小姐,我看了你写的一些试验报告,很不错,你很细心,这样能弥补许多天赋上的不足。所以我让你写一个总纲,这样第一是对我们旗下酒店侍酒师的专业培养做一份材料,第二也能让你巩固所学的知识。随后我们就要请你去酒厂更深入地学习酒的酿造工艺了。上次面试你的那个法国年轻人,叫斯蒂芬勒佛费尔,他是你试用期的主管。” “斯蒂芬勒佛费尔……”苏错嘴里叨咕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勒佛费尔,勒佛费尔,还有谁姓这个姓。 “我听见有人提到我。”随着一声大嗓门,斯蒂芬走了进来。 苏错赶紧礼貌地打招呼,“先生……” “叫我斯蒂芬就好了!”斯蒂芬看着苏错一脸拘谨,有点好笑,“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有,太多了,首先勒佛费尔这个姓氏以前在哪里听到过,其次先生您的长相看上去好像有点面熟,第三,那个神秘人叫什么沈先生的到底说英语还是说汉语……苏错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奶奶的,我该从何问起。 全德仁脸上一直是含蓄的微笑,这时候突然插话了,“沈先生已经去中国了,我想大概你要到转正以后才能见到他。” 沈先生是谁?苏错隐隐觉得这两人的表情很诡异,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从进来面试开始,她就觉得有一个隐形的沈先生操控着很多事情?沈先生……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三天更一章,一月十八日,二十一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三十日,二月二日,五日,八日,十一日,十四日,十七日已存稿。 第58章 昔日重现 “神秘的石榴红酒液伴随着闪闪发亮的宝石红裙边(苏错心中吐槽,这么难懂),散发出浓郁充沛的果香,口感饱满优雅,令人心旷神怡。这款酒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达到极致的平衡,口感圆润但绝不疲软,橡木香气优雅,但绝不会有过多烟熏味掩盖其他香气,丝丝微妙的香料味也能完美融合其间。这款酒完美地展现了成熟的果香,精致而富有结构感的单宁,余味悠长,令人念念难忘。” 当台上的品酒师品尝了今年勒庞庄园的新酒后,说下了这段判词。苏错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找个语言学校进修一下法语了,为什么每个单词都能听明白,可是这一大段佶屈聱牙的句子凑在一起到底说了个甚?她抬眼看看周围的与会者,每个人都兴致勃勃,频频点头。如果轮到她来做品酒师,上去推销一下自己厂家生产的葡萄酒,她大概会直接上一张图表,第一部分,鄙牌酒的成份,第二部分,酒的酿造工艺包括抗氧化时使用的二氧化硫的浓度,第三部分,酒的光谱分析以及化学分析。 不过她这个想法一说出来,斯蒂芬就笑得前仰后合,所以她的主管才带她到南法这个虽然不起眼但在业界都很有名的新酒品赏会来长长见识。长见识的结果就是,苏错得了一个结论,她的法语应该再加强学习,一直学到能忽悠人的地步。斯蒂芬乐不可支,连声告诫,“这话你跟我说没什么,我个人觉得其实很有道理。千万不要在沈先生面前提起,他会很生气。在沈先生眼里,葡萄酒是艺术,虽然科学是艺术,但艺术绝不是干巴巴的数据。” 这个沈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中国人还是法国人?苏错表示非常好奇。 “沈先生的祖辈是从美国来的,大概他们拥有美国和法国的双重国籍,再早的际遇我就不知道了。沈先生的爷爷大概是继承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遗产,打算到法国来做一个投资,大约是被人蒙蔽,买了一块三公顷的石灰质荒地。” “啊?这么惨!”苏错心想有一天她要是被人骗得清洁溜溜,大概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是这么惨,斯蒂芬也同情地叹口气,“不过幸好偶遇一个高人,这个人是著名农学家儒勒古越的朋友,也是一个葡萄园主。当时法国酒业的风气很不好,非常排外,对着像沈老先生这样的外人,又是东方面孔,是非常有敌意的。但是那个高人心胸不一般,他忍不住指点沈老先生,击碎荒地上所有的巨石和石灰岩,拔除长在上面的石栎树、迷迭香和百里香,重新改良土壤结构,增加养分改善微生物环境。足足等了三年,才长出了葡萄。后来这位高人又专门请来了儒勒古越,又以自己的情面打动了附近的几个葡萄园主,多次商讨和交流后,建议沈老先生使用希拉和赤霞珠这两种根瘤蚜菌前时代的黄金组合。希拉柔美绵密,正好中和赤霞珠带来的强劲,经过几十年的坚持打拼,虽然牌子并不算大,仍然属于地区餐酒级别,但是也在波尔多这片酒区,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真是一个让人悠然神往的励志故事,苏错默默出神了半天,才问了句,“那位高人叫什么名字?” “酒业传奇,在香槟区和勃艮第酒区曾经都有产业,现在已经退休了。” “那这位沈先生……” “你不用这么好奇,”斯蒂芬笑着说,“这个会他赶得过来,从上海来,他大概有野心开拓中国市场。这种小众但质素不低的酒,在法国已然很难拿到市场份额,只有开拓新的海外市场,才有蓬勃发展的机会。不过作为他的合伙人,我倒是很想劝他把这个酒厂卖了,专心和我一起发展新的事业。” “是什么?”苏错很想问,房地产吗? “也是酒!不过不在这里,等他允许我告诉你的那天我会告诉你!”斯蒂芬卖了个关子。 “为什么他不许告诉我?” “因为你是他招的新人,我只是奉命培训你!老板的商业机密我不能乱说,否则他会找我算账。”斯蒂芬笑不可抑。 苏错决定不问下去了,抬头听见那个品酒师还在继续掰扯,“这是一款伟大的美酒,能为您在品尝精致法式佳肴时能带来极其美好的享受。这款酒非常百搭,可以作为开胃酒,或者在正餐中与红肉白肉都能很好地搭配,当您尝试法式水果派,巧克力蛋糕,草莓派等甜点时,这款酒的口感也能与之完美结合。” 她看见前排的人都端起一杯酒,轻轻晃动,用鼻子嗅着香气,再对着灯光看着那鲜红的颜色,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心里想,这必须给我一张试纸和一台光谱分析仪才能整明白。 “其实你也不用拘泥于这种营销方式,”斯蒂芬看着她的表情,继续提点,“你有你的长处。现在这样言辞华丽的营销手段大家见得多了,不如返朴归真,有什么说什么比较好。你的那些数据,沈先生也许会觉得不以为然,可是顾客就不一定了,或许他们认为更有理论支持。” 苏错轻轻点点头。 “总之,酒是有灵魂的,品酒师也是有灵魂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偏感性,有的人偏理性,发挥自己特长更重要,而不是跟着别人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这话听起来很熟悉,苏错暗自想,从前狗剩总是提点他们这帮留学生的时候就说过,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能控制的事情。 就在她脑子又走神,不由自主想到狗剩的时候,侧边的一个门轻轻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苏错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侧头一看,差点惊呼起来,狗,狗剩哥?原来这世界真有心想事成这种情况啊? 沈彦东进来和几个熟识的人握手打招呼,便直接向斯蒂芬和苏错走过来。苏错的心跳得很厉害,差点穿破肋骨冲了出来。她的喉咙发干,拳头紧握,连两个膝盖都有点发起抖来了。可是对方的眼睛在她脸上轻轻掠过,完全是一副看到陌生人的样子。 “这是苏小姐,你亲自招的新人。”斯蒂芬介绍,“沈先生。” “你好!”沈先生说的是很纯正的美式英语,“很高兴见到你。”完全官派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原来我认错人了,苏错心中非常沮丧,狗剩走的时候没有失忆,他不可能这种态度对我。于是她抬眼看看那张似乎很熟悉面孔,回想狗剩哥的模样,糟了,眼前浮现出来柳斌的形象,完了完了完了,我脸盲了,狗剩哥到底长啥样?苏错伸手相握,声音有点发抖,“很高兴认识你,沈先生。”她暗自期待对方回答一句,“叫我狗剩就好了,谢谢。”可是没有。 “我带苏小姐来看看酒的品尝和营销是怎么回事,知道你会直接过来,就没和你打招呼。”斯蒂芬满不在乎地说。 看来大老板和主管的关系很好很熟悉,苏错心想,感觉不像生意合作伙伴倒好像是朋友。 沈彦东乌黑浓密的头发搭在前额上,看不大清表情,只是淡漠地点点头,然后又走开和别人打招呼,全然不顾苏错的眼神。 斯蒂芬感觉很好笑,这样也好吧,既然沈彦东已经公开表示对她不感兴趣,还是让这位苏小姐不要抱这种妄念为好。 但是苏错因为这次相遇情绪感到很低落,坐在回程的火车上,她一直在回忆狗剩的样子,但是越想越模糊,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约约绰绰的影子。她忍不住要从心底哀嚎一声,脸盲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病。 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她全程都打开笔记本电脑假装在上面看资料,忙乎。两个大老板就坐在斜对面,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打瞌睡。越过电脑的上端,她看见沈彦东皱着眉头在看一份文件,从这个角度,越看越觉得就是狗剩哥。苏错悄悄翻了翻自己的电脑,发现以前凡是有狗剩的照片全然都没有了,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她感到身上一阵燥热,这个狗东西,就这么怕我讹上他? 当区间火车到达波尔多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下车的时候斯蒂芬说自己的车就停在车站,问苏错要不要先送她回去。苏错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窜出一个人影,“surprise!”吓了苏错一跳。 是柳斌,他得意地笑着说,“哈哈,我就猜到是这班火车,一点都没来早。” 晕死了这个小子,能不能别在两个老板面前如此现眼,苏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了,她马上对斯蒂芬很礼貌地说,“我朋友来接我,祝你们晚安!” 斯蒂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柳斌一下,伸手握了握。沈彦东站在稍远的地方,似乎跟这帮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苏错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两拨人互道晚安之后,苏错跟着柳斌去找他的车子,“你那个敞盖乌龟壳呢?又换车了?” “那是租的,”柳斌满不在乎地回答,“我买了个二手车,你看,才四千欧,法国本土小标致,怎么样,我会过日子吧?” 苏错有点心不在焉地坐在副驾驶上,没有接话,任凭柳斌在耳边聒噪。她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正在努力地回想去年在里尔的生活细节。 “你带我去哪儿?”苏错反应过来了发现路不是回自己家的。 “去我家!”柳斌笑得很邪恶,“我想你了!” 自从两人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苏错是坚决不肯搬家和他同居的,因为怕以后分手搬家麻烦,不过周末的时候,柳斌也会接她去过夜。但是今天,苏错觉得很烦躁,特别是想到柳斌出现在那位沈先生面前,就感到格外心虚,“别傻了!赶紧掉头,我明天还要上班。” “明天周六你还上班?你们老板太狠了,去工会,投诉他!”柳斌仍然大咧咧地拿她开涮,“不行,一个星期就两个晚上的周末,这也太素了!我又不是和尚,又不吃斋……” “闭嘴!”苏错大吼一声,“送我回去!” 柳斌愣了一下,转头看看苏错的脸色,默不作声地打了转向灯。 两人一直沉默到苏错租的小公寓楼下,柳斌停下车,很认真地看着她,“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苏错突然感觉有点对不住人,“没有。对不起,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被你老板挑刺了?”柳斌不依不饶地问。 “没有,你别问了!我不太舒服……”苏错信口说了一句,开门要走,被柳斌一把拉住手腕拽了回来。 “生病了?”他的右手搭在苏错脑门上,“还是……”带调笑的口气,“亲戚来了?” 刚才还有点内疚心理的苏错啪一声把他的手打掉,“别动手动脚的!” 算了,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发神经,柳斌暗自想,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于是他很绅士地耸耸肩,自己找台阶下,“那你回去好好休息,烧点热水喝,别总喝自来水,掉头发!” 苏错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语气很柔和地说,“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你来接我,我们去家乐福买点好吃的!” “好嘞!还是女朋友会疼人!”柳斌欢呼一声,把苏错拉进怀里亲了一下,放她出去了。 苏错坚持要看着柳斌开车离开,当车后的两个红点渐行渐远的时候,初秋的微风掠动她的头发,她站在楼下的街边静静出神。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三天更一章,一月十八日,二十一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三十日,二月二日,五日,八日,十一日,十四日,十七日已存稿。 第59章 脸盲了 朴素的会议厅正中间放着一张很大的桌子,每个位置前都摆着几个高脚杯,桌子一端放着几瓶已经开盖的红酒。围着桌子坐的有全德仁和几个中国来的商人。苏错正站在最前面,放着PPT在做报告,“单宁,就是红酒的灵魂。红酒入口时口腔有微涩感觉,口腔黏膜有褶皱感,那就是单宁在起作用。” 她起身拿起一瓶红酒,给每一个在场的人斟上,“单宁为葡萄酒建立‘骨架’,使酒体结构稳定、坚实丰满;有效地聚合稳定色素物质,为葡萄酒赋予完美和富有活力的颜色;和酒液中的其它物质发生反应,生成新的物质,增加葡萄酒的复杂性。单宁不足的葡萄酒则会发育不良,通常表现为质地轻薄、柔弱无力、寡淡无味。 “当然,单宁含量与红酒的品质并不成正比,也就是说,不是单宁含量越高,红酒就越好。一杯好的红酒,应该是酒精度、酸度以及单宁数相互协调和平衡的结果。经过试验,红酒的品质可以用一个简短的公式来说明:酒精度-(总酸+单宁)=柔顺指数,其中酸度和单宁数的单位是克每升。柔顺指数超过5的葡萄酒,品质比较好。假设一种红酒的酒精度是12,酸度是3.6克/升,单宁数是1.8克/升,那么这种红酒的柔顺指数是12-(3.6+1.8)=6.6,这种葡萄酒的口感应该是协调和谐、丰满醇厚的。” 她示意来宾品尝杯中的红酒,“单宁会和唾液中的酶产生化学反应,使品尝者感到‘涩’,如果感觉是‘生涩’,那说明单宁还需要时间来软化。在漫长的存储岁月里,单宁会逐渐柔顺,从粗糙到细致,让人有圆润爽口的感觉。” 她又将其他酒倒在不同的杯子里,继续介绍,“这几瓶酒的工艺一致,葡萄品种一致,生产时期的葡萄品质大致相同,但存储年份有差异……” 说到这里,她略微带点淘气的微笑,“分别是二十年、十年、五年陈酿和今年的新酒,我不会预先告诉诸位正确答案,要请大家品尝之后,来告诉我。” 坐在另一间办公室里看这段直播的沈彦东关掉镜头上的声音,转头问斯蒂芬,“这种介绍酒品质的方式,是你教给她的吧?” 正在另一张办公桌上对着电脑用工的斯蒂芬闻言耸耸肩,“什么方式?我听不懂汉语!” “你就给我装!”沈彦东捞起一根铅笔丢了过去,斯蒂芬伸手接住。两人过招,你来我往,十分熟稔,“公式、数据、列表……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 “不是所有的品酒客都像先生您这样有品位的,”斯蒂芬一半调侃一半认真地说,“那种诗歌般对酒神的礼赞,在当今社会,我劝你还是省省!苏小姐没有你那种天份,就算有,她的法语、英语都差得远。” 沈彦东的脸阴了一阴,难道要给这妞报个语言班加强一下? “是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太执念了!”斯蒂芬直接看出他心中所想,“所谓天赋,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每个人都有,礼物不能挑,落到什么就是什么。苏小姐没有你舌头的天赋也没有你语言的天赋,但是她很有耐心。” 沈彦东从鼻子眼里笑了一声。 “这个,你还真别瞧不起。你记得勒朋先生告诉过我们什么?成大事者,不在于他有多聪明,而在于他有多耐心。当年你爷爷不是肯耐心等待三年葡萄发芽,也没有今天的成绩。这个酒厂不死不活了这么多年,勉强维持收支平衡。苏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陈年旧资料全部都翻出来归类存档,提取数据。就冲这一点,我看好她。苏不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开拓者,但她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左膀右臂。”斯蒂芬点点屏幕,“你若是不稀罕,过了试用期就可以开了她,我会带她去香槟省,照样可以帮她换工签和身份。” 沈彦东开始很有兴趣地打量这位童年好友,“你是说她是一个当秘书的好材料?” “一点没错!”斯蒂芬干脆利落地说,“而且,你不要小看行业协会的秘书。身兼管理和专业两大长项,他们可能创不了业,但是能守业!” 沈彦东的指头在桌子上轻轻弹着,最终下了决心,“等试用期过了,我和她签正式的用工合同。” “Comme tu veux(随便你)!”斯蒂芬耸耸肩,又埋头在自己的工作里了。 果然苏错的介绍给前来踩点的国内商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有一位人称张总的老板开口夸赞,“到波尔多这么些天,终于听到一次实实在在的品酒报告了。那些酒厂的口碑是不错,酒的质量也不错,可是听他们介绍,总有一种玄玄乎乎的感觉。” 这个自然,苏错心里说,什么单宁数啊,化学反应啊,人家都默认你们懂,肯定讲得更高端,别说你们听不懂,我现在也算半个业界人士了,照样听不懂。 “而且不需要翻译,听起来就是痛快!”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总的老板继续夸赞,“法方没有得力的翻译,咱们这边的翻译,小程,你别跑,说的就是你,这个不翻译我还能听懂几句,翻译了我是一句也听不懂。”一阵哄堂大笑,那个叫小程的年轻人脸腾地红了,大男生在众人的调侃下居然有些扭捏。 “我下面还有两个酒窖要参观,可不可以请苏小姐随行做个专业翻译?”这位张总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费用不会亏待的,怎么样?” 苏错飞快地看了全德仁一眼,心想,“当着我大总管的面就请我做兼职,您也太实在了,就不会留个名片留个电话,咱们私下里谈谈吗?”于是她笑笑没说话。 全德仁很宽厚地笑笑,“沈先生那里我会打招呼,小苏你把联系方式留给张总,陪他们几天,附近的酒窖都走走。” 把这几个国内来的商人送上车走了之后,苏错发现,天都黑了,现在是万圣节假期,天是黑得越来越早了。现在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回程的车还有没有。这破地方,搭公交车麻烦得要命不说,一到节假日车还少。柳斌这小子放假了就跟放了风的囚犯似的,早就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出去玩了,两个星期呢,不环个法也要荷比卢德一番。苏错收拾完会议室的东西,一个人站在公交车站牌下面,借着路灯的光,看时间,天,还得等二十五分钟,真要命,这个期间和时间段,四十分钟一班车,那是不是还得感谢刚才磨蹭了一会儿。 起风了,这里接近山地,四周空空旷旷基本都是农田,太阳一落山,风就透着刺骨凉。苏错搓搓胳膊,外套太薄了,明天得在办公室里放一件薄棉袄才行啊。 这时一辆黑色的看不清牌子的车轻轻地滑到她跟前停下,车里的灯亮了,沈彦东打开车门,很简洁地说,“上车!” 苏错就觉得心脏被人抓了一把似的,她乖乖地坐在副驾驶上。 “我带你回城!”说的是汉语,听得苏错一愣。第一次听大老板说汉语耶,这语气,这语调……她微微侧头看看老板,太像了,到底是不是?要不要开口问问?苏错满心踌躇。 “住在波尔多太不方便了吧?”沈彦东又说,“想不想搬到这附近?格拉芙虽然没有波尔多生活方便,但是该有的都还有!” 嗯,那倒是,苏错心想,有超市、面包房、药房和诊所,要是不嘴馋那些中国店卖的食品,也能凑合过活,不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尴尬地笑笑,“我也不知道!” 舍不得男朋友?沈彦东突然觉得有股怨气从心底冒了上来,刚工作就交男朋友,也不看看自己试用期能不能过,真是,太没出息了。他不再说话。 苏错继续偷偷看他,这车里黑漆麻乌的看不清楚,就感觉更像了,就是一个人吧?要是能摸一把脑袋就好了,狗剩后脑有一块疤,旧伤留下的,没人比她更清楚。 “你为什么总看我?”沈彦东突然发问吓了苏错一跳。 “没……什么。”苏错结结巴巴地说,“觉得您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真的挺像的,您有,孪生兄弟吗?” “没有!”半天沈彦东才淡淡地回了一句,“就一个姐姐。我们去年从美国才到中国发展。” “哦,”苏错有点失望,去年狗剩在里尔跟他们一起吃狗粮。于是她不再说话了。 “很像吗?”过了片刻沈彦东居然主动开口问。 “很像……也不太像……我,有点记不清他长相了……”苏错继续吞吞吐吐地说。 沈彦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这就记不清了,真没良心。 “长得很像,但是气质不一样。”苏错感受到车里一股微妙的寒流,马上找补似的说了一句。 “哪里不一样?”沈彦东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您,比较,有气质。”苏错心里有一万个马屁词,一个都不敢说出来,应该直接说,您是霸道总裁款儿的。 “他呢?” “他就一黑户,□□工的,现在还让警察给遣返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苏错心想我没骗人,我是找不到他了。 沈彦东额头上掉下来三道黑线,还好车里黑,别人看不见。前面的路曲曲折折,还在乡间道上,远光灯照着路中间的白线很清晰。 “你和他很熟?”沈彦东继续发问,语气平静,就好像两个不太熟悉但又凑在一起的人在没话找话。 “不是很熟,以前上学认识的。”其实也不算认识,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他因为□□工被警察遣返了?” “应该是吧……”苏错自己的语气都透着不肯定,她越来越觉得一定是梁建波当时发了癔症,在家里找不到狗剩哥了以后编了个瞎话哄他们。狗剩哥那天正在街跑,突然冲出一群便衣警察把他给按住了,说不定就是那个大胸女警在同事面前说错了话,透漏了消息。也没准儿梁建波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受不了刺激,更怕刺激他苏姐,北京二环以内学区房就这样拍拍翅膀飞走了,所以编了个瞎话。嗯,好像这么解释要合逻辑得多。 于是她定定心,继续说,“反正被我同学看到,他被警察带上一辆车。” “……”沈彦东有点想死。 “就再没见过了。”苏错的故事讲完了。 “那是个什么人?”半天沈彦东才缓过神来,开口问了一句。 “他,脑子坏了,”苏错指指自己的脑袋,“有点傻。打工也打不好,很可怜。”这时候她明晰了一个想法,大老板怎么可能是狗剩哥呢,虽然狗剩哥长得也很帅,但是去年大老板在美国呢不是,再说了,明显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大老板惜字如金,狗剩哥见了她就逼叨逼叨的。最关键的是,大老板见到她的时候,脸上一点涟漪都没有。狗剩哥会吗?他会吗? “他跟您,不像!”苏错斩钉截铁地下结论,“是我有点脸盲!” 沈彦东:“……”我真的没话说。 于是两个人沉默着进了波尔多市区,城里热闹多了,至少到处有灯光。沈彦东关掉了汽车的远光灯,“你家地址?”他突然开口问,把正在愣神的苏错吓了一跳。 苏错赶紧报出了街名和门牌号。沈彦东好像对波尔多的道路很熟悉,毫不犹豫地打灯右转。 “住在这里不太方便。我可以帮你在格拉芙租个房子,那里生活也算方便,时间从元旦之后开始,你要同意,我就告诉房东。房租肯定比波尔多便宜。” “从元旦后开始?”苏错重复了一遍,然后惊喜地问,“我试用期通过了?” 沈彦东半天没有回答,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才说了一句,“圣诞前签正式用工合同。” (待续) 第60章 两条路的选择 沈彦东的葡萄园和酒厂,在波尔多旁边的格拉芙区,靠近一个叫Sully(苏利)的小镇。苏错非常喜欢这里,据斯蒂芬介绍,这里有幼儿园、小学甚至还有初中,那就不算小了,好几百人口的“大城市”了。如果人口破万,政府就要考虑建高中了。这里的孩子在读完初中之后,就得进城,到波尔多继续读高中才行。 到了万圣节前的学生“秋假”,葡萄采摘基本已经过去,葡萄田里只剩下高低整齐的葡萄架。其他田地里堆起了高高的草垛,有人特意摆放了金黄的南瓜在旁边,表示一年的丰收季到来。阿基坦大区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现在是很美的季节。每天傍晚,山边云蒸霞蔚,大群的飞鸟在天空划过,喧喧嚷嚷地回到自己的家。空旷的田野上,觅食的乌鸦高叫着跳来跳去。田边的大树因为没有人修剪,长得非常霸道,树枝上生长着很多槲寄生,乍一看还以为是乌鸦们搭建的鸟窝。这在北京已然看不到的景致,倒有几分唐诗里的意境。 附近的居民也慢慢开始熟悉她的亚洲面孔了,每次路遇都会和她友好地打招呼。几个更外向些的还主动与她攀谈,问她是不是认识“沈先生”。老些的住民还记得沈老先生当年的创业史,很是唏嘘感慨一番。来法国这么些年,才第一次和真正的农村打交道,与在城市的感觉很不一样。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交通,苏错每天要起得非常早,才能赶上假期几乎一天只有三班的公交车。而晚上等她收拾完办公室里所有的事情之后,也要等上几十分钟的返程车。 就如默契一般,每当她出现在站牌下的时候,沈彦东就会驾驶着他那辆不明牌子的黑色新车停在她面前。大老板真gentil,苏错心想,自己回城里还想着捎员工一段,真是面冷心软。可是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话说,沈彦东懒得开口,苏错不敢说话,沉默一路也是挺尴尬的,而且苏错还不敢打瞌睡,连哈欠都尽量吞进肚子,其实如果能选的话,还是坐公交车合适。 沈彦东似乎对一个话题比较感兴趣,他总是没话找话地问苏错,“那个长得挺像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样”之类的,越问苏错对狗剩的回忆就越模糊。在她脑子里,狗剩的形象慢慢地褪去,一想起他来,就是沈先生这张不苟言笑的面孔。挖得多了,她渐渐把和狗剩认识的始末都交代出来了。 “是什么促使你下决心带他去里尔呢?”沈彦东似乎对她的动机很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苏错赧颜回答,总不能告诉大老板,因为狗剩有那么一点点神情像前男友吧。 沈彦东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想好了吗?搬到格拉芙。” 苏错当然想搬,可是又觉得怎么也得跟柳斌先打声招呼吧,不管如何,他现在是她名份上的男朋友,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搬家,显得忒目中无人了。 “想好了再告诉我。还有,你最好尽快报个驾校,把驾驶学会。做我们这一行的,田间地头跑是常事,你总不能每次都搭公交车,太不方便了。”沈彦东说着,轻轻侧头看了一下对方,没有让她发现。 还是那个样子,一点没有变,只不过,眉毛中间细细的竖纹几乎看不见了,看来这一年多过得比以前轻松,没那么焦虑。沈彦东略略感到安慰,但他马上想到,是她那个新男朋友的功劳吧,顿时一阵心塞。 “学驾驶啊?”苏错犹豫了一下,她想说,我连走路都同手同脚,能开车吗? “必须学!如果你肯搬家,苏利就有一家驾校。不搬家的话,波尔多有的是,随便找一家就行。”沈彦东的语气不容置疑。 车子停到苏错家楼下,两人有礼貌地告别后,沈彦东开车回到了格拉芙。小镇西北角有一幢非常漂亮的老房子,是沈彦东的爷爷留下的房产。他进门的时候,看见斯蒂芬正在收拾东西。 “既然你已经决定给她转正,新人我就算帮你培训完毕了,明天我就回去。”他看见沈彦东进来,就如此说。 沈彦东耸耸肩,做了一个随便你的表情。 “专门把你的救命恩人送回家了?”斯蒂芬看见他丢在客厅茶几上的车钥匙,开玩笑地说,“还劝她搬来格拉芙居住,Vincent,我觉得你存心不良啊!” “我对得起天地良心!”沈彦东回答他。 斯蒂芬停下收拾箱子,“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如让我把她带到香槟省去。那件事你打算瞒多久?” 沈彦东挑挑眉毛,“本来我也没打算瞒她,是她心思太笨看不透罢了!”如果从一开始,她听到斯蒂芬姓勒佛费尔,就有反应斯蒂芬和她的同学热罗姆同姓,而热罗姆的哥哥就叫斯蒂芬的话,那么她就该马上猜到眼前的这位沈先生是谁。可是她,算了,对法国人的姓氏如此不敏感,这妞还能不能积极融入法国社会了,沈彦东觉得悬。 “OK!也罢了,她已经交了新男友,而你,也离不了婚,这样正好,免得自寻烦恼!”斯蒂芬轻描淡写地说。 “你能不能不提她?而且我也只是想对苏小姐回报一下去年的救命之恩,你不要总把我们放在一起说。”沈彦东一阵烦躁,真想跟这小子友尽,他现在对于唐彦青,只觉得逃得越远越好,偏偏美国那边的离婚起诉迟迟没有判下来,都不想再提到这件事,一说起来脑后的伤口就犯疼。 “她那个新男友不是问题!”斯蒂芬根本就懒得看他脸色,“只要她搬过来,用不了你三招五式,她就会把她那个乳臭未干的男朋友丢在脑后了。唯一的麻烦就是你还现存一段婚姻……我看唐小姐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Tais-toi(闭嘴),斯蒂芬!”沈彦东忍无可忍,冲上去直接肘击好友的胸腹部,斯蒂芬“哎呀”一声,捂着肚子假装很痛苦的样子倒在沙发上,“沈彦东,你这是杀人灭口!” “你要是不想被灭,趁早给我闭上嘴!”沈彦东得意地说了一句,上楼去了。 “我老板想让我转正后搬到格拉芙去,你觉得怎么样?”苏错问柳斌。这小子旅游回来了,带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纪念品,说是收集各地冰箱贴,找了一大把给苏错。因为家里冰箱空空如也,所以拉着苏错去家乐福购物。 “不怎么样!那我是不是每周末得开车上山把你接回来?你老板怎么这样?太压榨人了吧,还想跟员工住一块儿?”柳斌一边往购物车里放各种糖果甜品零食,一边大大咧咧地说。 苏错一边把他扔进购物车里的零食放回货架,一边说,“住过去上班方便,我现在早上九点要求上班,得六点起床,太困了!老板叫我学车呢。” “学车是个好主意,你学会了咱俩可以自驾出去玩儿。比坐火车方便多了,就是一人开车太累,轮着开好多了!” “你怎么就惦记着玩儿?”苏错感觉,跟眼前这位大兄弟说话经常不在一个频道上。他满脑子就自己那点事儿,旅游、玩儿、朋友聚会…… “废话!现在不玩儿,难道老了再玩儿?”柳斌理直气壮地说。 苏错觉得跟他没法沟通,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那我过完元旦就搬家了啊!” “不可以!”柳斌更加直截了当,“我不同意!” 两人就这样吵吵嚷嚷地回到柳斌家,苏错在宽敞的大厨房里做了一顿饭,柳斌则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游戏。 “真没眼色。”苏错拿出当年训罗倩倩他们的口气说柳斌,“看我忙着也不搭把手,我又不是你老妈子!” 柳斌正要回嘴,突然手机响了。“喂,嗯,姆妈!”柳斌接母亲电话的时候从来不背着苏错,反正也没几个人能听懂他叽里呱啦的上海话,但是苏错还是根据他的语气语调以及几个熟悉的单词发音猜到了他们的谈话跟她有点关系。扑,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是祖国语言,可是比法语还难懂啊。 不过很显然柳斌的妈妈在问他正做什么,因为柳斌回答,正要和苏错吃饭。然后母子两个又叮叮杠杠地讲。苏错听出来柳斌说了几句她的情况,然后跟他妈争辩了几句,实在拗不过,无奈地把手机递给苏错,“我妈说找你聊聊!” 以前偶尔也有过这种情况,大不了就是接个电话问声好,有礼貌就行了。可是今天柳斌的脸色不对劲,好像有点担心的样子,频频看电话。苏错接过手机,刚问了一声好,就听见柳斌的妈妈说话了:“小苏啊!工作很忙啊?” 这话怎么理解?苏错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行吧!” “你要是工签到手了,不一定非要拘泥现在这个工作。我听柳斌说为了上班方便你得搬家了?” 这混蛋小子,耳报神也太快了。苏错很生气地拿眼睛瞪柳斌,那小子非常自觉地滚到一边儿去了。 “只是有这个打算,还没决定呢。”苏错只能这么回答。 “你们两个人孤身在外,好歹有个照应,你搬走了,一来女孩子人身安全不容易保障,二来柳斌在外面不好好吃饭,就知道吃零食。阿姨信得过你,你还是留在波尔多吧!” 我勒个擦的,苏错心想,真拿我当老妈子,“阿姨,我会考虑的。”搬不搬的我跟你也说不着,先含糊过去。 “柳斌说圣诞假期要回国,你也一起吗?”怎么又回国,丫的不是暑假才回去了一趟?苏错又拿眼睛瞪柳斌,小子已经快缩进厕所了。 “圣诞期间我还没转正,没有带薪假……” “女孩子不要搞得那么忙,注意身体哦!”柳妈妈很热心地说,“反正柳斌就读一年研究生,你等他毕业了一起回来找工作好啦!” 苏错心里暗自吐槽,管好你儿子吧,你管得着我么。 “读一年才是M1,和国内大四算同等学力,怎么也得读完M2才算是拿到研究生文凭。”苏错忍不住替柳斌分辨了一句,顺手按了免提键,让柳斌自己也听听吧,他娘是多么关心爱护他。 “嗐,你不知道他吗?去法国就是为了追女孩子,现在别人不理他,还在法国继续待什么劲儿?国内的文凭反正也有,他爸爸托人帮他介绍了一个工作,回来就面试,讲讲就可以进了。你要是想和他一起回来,阿姨也托人帮你找找好伐?” 说这番话的时候,苏错看看柳斌,那家伙背墙站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显得很茫然,嘴角似乎扯出一丝冷笑。好容易敷衍完了,苏错撂下电话,第一句话就是责备柳斌,“你也是的,什么都跟你妈说,你嘴怎么这么快呢?” 柳斌抬起脸看着她,“我妈是真的挺喜欢你的,每次她和我打电话都要问起你,问的次数比以前我所有女朋友加起来还要多。” 听了这话,苏错居然有点飘飘然,长这么大,终于博得了一位家有适婚儿子的中老年妇女的认可,真不容易,但是她嘴上说的却是,“你有很多女朋友吗?” “从高中开始就没断过。”柳斌很老实地回答,“我妈基本上都不闻不问,除了你和徐晓曦,对徐晓曦是一直不看好,对你是一直关心。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我妈挺希望咱俩能走到最后。”他抬眼越过苏错的头顶,朝窗外看去,眼神一派迷离。 结果你小子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苏错心里暗想。 “要不你过完元旦就搬过去吧,我帮你搬家!”柳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又说道。 他这么一说,苏错觉得心里不落忍,“吃饭吧,到时候再说!” “读完M1我就回去,不是为我妈,我外婆老想我,总念叨我回去。”柳斌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懒得跟我妈争什么了。你要是想跟我一起回去,我就和你结婚,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回去,咱们分手。” “结婚?”苏错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难得我跟我妈喜欢同一个女生,如果随便放过去,姆妈说我以后会后悔,我怕她又说准了。”柳斌很坦诚,也很茫然。 苏错心里开始盘算,找了一个家庭背景还算不错的富二代,工作各方面都有保障,目前看来也很喜欢自己,而且难得的是还获得了准婆婆的首肯。她突然很没出息地想,啊呀呀,结婚就结婚吧,好像还不错。 母爱,就像一张网,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细细密密,无论如何努力,也挣脱不出去。苏错看着眼前那个大男孩有点苍白的面孔,心想,和眼前这个大男孩共度余生,自己会是幸抑或是不幸呢? (待续) 第61章 老板变同事 苏错气喘吁吁地帮柳斌把大箱子装好压紧拉上拉链,看着那小子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我说这是谁回国啊,你自己不收拾箱子的吗?” “我每次收拾的箱子,我妈都会骂一遍。”柳斌回答,“能者多劳嘛!没办法,谁叫我这次带回去的礼物特别多,只好麻烦你给摆一摆。” “这箱子你还是托运吧!”苏错站起身,用手掂掂分量,箱子虽然只是上飞机随身行李的尺寸,但是,可不轻,“里面有你姐让你带的香水化妆品,安检可不好过。有几瓶鱼油,塞在角落里,那是给你姥姥的,葡萄籽给你妈,可别忘了。” 柳斌喜滋滋地说,“你可真贤惠!等我想明白了,就马上娶了你……” “嚯,听你这口气,还没想明白呢!”苏错丢过去两个大白眼,姐跟了你纯属瞎耽误功夫。 “我才二十五……”柳斌用悲戚的语气说,“不能就这样为了一棵树放弃一大片森林!哎呀!哎呀!”苏错伸手在他胳膊上猛掐。 “对了,我忘了,你快三十了!”柳斌讨好地笑笑,“所以,我会负责的。等我读完M1,就回去结婚,怎么样?” 好像不怎么样,说起跟眼前这位小爷结婚,苏错就觉得心里悬,再说了,凭什么呀,好容易在法国混了几年才混上工签,马上就要放弃回国结婚,想想怎么恁不甘心,于是她试探着问,“你就不读个M2,在法国找个工作试试看?有个工作经验回去起点也不一样啊!” “我姐跟我说,现在国内发展势头好,占坑要趁早,跟前些年可不一样。现在要是等着攒工作经验再回去,好职位都被别人占去了。”柳斌翻身坐起来,“我妈、我姐,都劝我赶紧回去,其实……”他抓抓头皮。 “其实什么?” “其实我还想到处逛逛,澳洲和非洲我还没去过呢。想想才二十几岁,就按照她们给画好的既定路线,找工作成家生孩子,我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那你想怎么样?”苏错很困惑地看着他,家里有办法安排好前程,难道不好吗?再说柳妈妈虽然盼子回归心切,可也没强势到非拴住他不可的地步,如果他想在外面多混两年,难道不行? “什么都是为你好,很难反驳啊!”难得这位大少爷说出一句非常哲理性的话,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随缘吧!”得,看破红尘了。 苏错原以为看破红尘的男朋友回国过圣诞,她不免会对灯伤感几天。没成想这小子前脚一走,她后脚就一边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一边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该打包归类的都收拾好,用工合同已经签过,只等过了元旦就搬家,好开心。说来也怪,自从到了法国,一路辗转,巴黎、里尔、波尔多,越搬城市越小,现在马上就要搬进大农村了,心里却越来越踏实,眼前不时闪出金光万道,如今我也是挣欧元的人了。 沈彦东给她开的工资是年薪3万5,税前,去掉万恶的资本主义苛捐杂税之后,每个月大约能到手2200,格拉芙那边的房租费用很省,加上水电煤气一个月也不过三百出头,除去吃饭和零花,苏错很开心,很快读商校的钱就赚回来了。 但是,这个收入,貌似想回北京买一套房子,就难了,现在北京这房价,眼看就要登天了。难怪当她给家里打电话报喜的时候,她那个永远说话不合时宜的娘对这个收入嗤之以鼻,“以前你读书的时候,汇率还是一比十,现在你挣钱了,汇率都快跌到一比八了,你说你是不是赔钱货?”还叫她无论如何,赶紧找个能力强的男人嫁了才是正经。 苏错的合同上职位说明是“cadre(管理人员)”,但是,她四下看看,得,一点红管理组,自己管自己。无论如何,这个职位起点写在简历上还是不错的,下次跳槽的时候,就可以从管理层开始申请了。 自从秋假开始,每天沈彦东开车送她回家,似乎成了一个习惯,苏错也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秋假放完公车恢复正常的时候,每当她站在车站牌子下面的时候,老板的车就会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这成了两个人的一个谁也不说破的默契。 这天苏错坐上老板的车,沈彦东没有按常理送她回家,而是说了句,“去趟超市,我和你去看看今年新酒的销售情况。” “这算加班吗?”苏错半开玩笑地问,她现在没那么尴尬了,特别是她已经认定老板和狗剩哥没有关系。 沈彦东嘴角微微上扬,“算吧,不过别想我开加班费。”然后他假装看右侧后视镜,顺便看了一眼苏错的脸色。她很愉快,沈彦东心里暗自想,已经完全没有了在里尔时候落寞的神情。 其实苏错这会儿脑子里想的是,华人老板就是抠门。 “过完元旦,要你去上海出趟差。”沈彦东又开口,“算是给你一个独立完成的项目,不过你不用紧张,全叔会跟着你。他会提醒你所有该注意的事项。你已经是正式员工了,可以独当一面。” “我行吗?”苏错有点不自信,但是也跃跃欲试。 “第一站,让你去中国,因为语言环境熟悉,你不会太紧张。”沈彦东回过头,冲她温和地一笑。 啊,老板笑了,苏错的心脏停跳了半拍,这笑得太好看了,他居然冲我笑了。 “沈先生……”苏错想问那个项目具体是做什么,但是刚叫完称呼,就被对方打断了。 “你可以和斯蒂芬一样,叫我温森(法语发音就是万桑)。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实习生,而是我的collège(同事)。” 苏错差点热泪盈眶,她把刚才想问的话全忘了。虽然我是一个赔钱货,但是这每月两千多大洋是自己赚的好吧,熬了很多夜,做了很多功课才赚到的,别人眼里不当回事,自己看着稀罕就行了。 车子拐进家乐福的停车场,沈彦东又说了一句,“抓紧时间把驾照拿了吧,以后有用得着的。”两人在超市里直接往酒区方向走,苏错恍然中有一种错觉,这是在里尔市中心的Eura-Lille,她在和狗剩哥逛超市。她偷眼看看身边的老板,嗯,个子好像也差不多,走在超市里气定神闲的样子嘛,也蛮像。不要胡思乱想了,再这样对着老板发癔症,就真的快想不起狗剩哥长什么样子了。 刚进去细细地看了几个牌子和年份,沈彦东说,“我们的酒要进市场,价位很重要,既不能卖得贱了,也不能不顾实际情况,一味攀高……” 苏错嘴边漾出一个调皮的微笑,“可是您要进中国市场,价钱就不能卖得太贱了,没人搭理。电影里都说了,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沈彦东觉得她笑得可恶,正准备回答她,就听见后面有人招呼:“姑娘,说汉语的吧?” 两人转过身,看到有四五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女站在后面,看上去像是国内来的几个游客,发话的是里面唯一的一位大妈,身材微丰,笑容可掬。沈彦东见状,微微站开了些,苏错倒是大咧咧地回答,“是的,您有什么事儿?” 这大妈穿一身休闲运动类服装,外面披着冲锋衣,北方口音,“我们几个来旅游的,就要回国了,想带几瓶酒回去。波尔多嘛,有名气,可这品种太多了,不知道该怎么选。刚才听这小伙子和你说了一嘴,似乎你们懂点儿,想请教你一下。”大概是沈彦东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太过强烈,那大妈只是冲着苏错笑,不敢转过头问另一位。 这个简单,苏错马上很热情地回答,“要是最直接的,就是看价格了,您看那边,十年以上,酒瓶子上都落灰了,价格轻松上百的,肯定是这超市里能卖的最高级的货色。要是看低价位的,牌子就多了。波尔多虽然是产酒大区,大小牌子泛滥,做得也杂,良莠不齐。您就直接看瓶子上的标签,您看,贴着‘grand vin’字样的,就是大酒窖出的酒,一般质量有保障。还有这个标志,这是获奖标志,这是金奖,这是银奖,都是年度酒获奖的证明。如果是大酒窖又获年度奖的,肯定差不了,如果有打折,买了很划算。” 沈彦东站在一边,看苏错那几句话说得又利索又清楚,几个人连声谢谢,仔细看起瓶子上的标签来了。 两人慢慢地走开,沈彦东突然问她,“你对谁都这样吗?” “什么?”苏错表示没听懂。 “你似乎,很不设防。”沈彦东斟酌自己的措辞。她的确是不设防,干净得像一汪水,一眼就能看透,她似乎也不打算给自己设防,那么多人在她身边,来了又走了,那么多人向她寻求帮助,说声谢谢就离开,有的甚至连谢谢也来不及说,可是她从来不计较。不知道她从大街上捡回去的那个黑户不辞而别之后,她有没有发自内心地怨念过? “几个游客,防什么呀?”苏错满不在乎地回答,“谁还没个为难的时候?举手之劳的事情,干吗不帮忙?”别说举手之劳了,当年劳心劳力又费钱的多余事,也不是没管过。想到这里,苏错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老板,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眼神很奇怪,似是高兴,又似惋惜。 “怎么了沈先生?”实在是没法接受直呼老板的小名,还是客气点儿好。 “没什么,”沈彦东回答,“你这样,挺好的,说明你没有被人骗过。这是福气。” 苏错想起斯蒂芬给她讲的沈老先生的励志故事,心想老板肯定是想起这个来了,她说,“您想到沈老先生了?我觉得沈老先生也很有福气,虽然一开始被人骗,但终归还有人帮他啊。” 沈彦东微微而笑,他笑的样子真的很迷人,苏错忍不住在心里和柳斌比了比,那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啊,这不能怪别人,只能怪那傻小子笑得太多了。 “斯蒂芬倒是什么都肯和你讲!我爷爷那个时候,为着一段奇缘,告别妻小,独自到法国打拼,还算运气好,虽然遇到了骗子,但也遇到了真心帮助他的人,甚至有人从一开始的敌意变成后来的友好。” “所以嘛,我就这么想,又不是太辛苦自己的事情,帮帮别人,没准什么时候别人也会帮到自己,我们在外面的人,都得这样抱团取暖。”苏错这时候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斯蒂芬是您的朋友?他是做什么酒生意的?” 沈彦东微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她,“他在香槟省,做香槟酒生意。”说完,他看了看她的表情,也许她会想起什么。 “香槟?”苏错想到了一个遥远的日子,有人也是在家乐福的店里,给她做了一个关于香槟的启蒙课程,“香槟没有年份酒,只有葡萄丰收那一年的香槟才会标注特别的年份,大部分香槟都是新酒兑上一定比例的特定年份的陈酒。” 沈彦东觉得自己的眼睛润润的,心里有一块很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你说得不错,功课做得很好!”他说完这句话,转头往外走,“不早了,该送你回去!”他怕自己再多耽误一秒钟,会忍不住揽她入怀。 (待续) 第62章 柳姑妈 “你老板人太好了,”在浦东机场柳斌一看到苏错就说,“他就知道我回国度假,所以专门送你回来。”一边说,一边要帮苏错拿箱子,“住我家去吧?我妈说没问题!” “信不信我啐你!”苏错作势要揍他,“我是来出差的,不是来看你的。酒店都订好了你就别折腾了。”再说要是被自己那个泼妇娘知道女儿结婚之前就住到男朋友家,非把老苏家祖宗十八代都从祖坟里骂出来不可。 “下周一跟你一起回去,我改签了机票,”柳斌喜不自胜地说,“今天晚上全家一起吃个饭你不会反对吧。都是自己人,我爸妈、我姐、还有我大姑,我妈说这次就先不带你去见外婆了,下次再说。你知道吗,外婆说她有一只老大的金镯子,准备送给孙媳妇的。” 不知道是时差的关系还是怎么的,听了这么一大阙,苏错感觉有点晕,“柳斌,你把我这么着急介绍给你们全家,是不是不太合适?你自己说的,你还没玩够!” “有什么不合适的?一不是领证二不是订婚,就认识一下怎么了。我妈说在外面多亏你照顾我,要好好谢谢你!” “那我们俩这算是什么关系?”虽说是男女朋友,可这么大张旗鼓地去见家长,就该是往婚姻路上走了吧。苏错心想,我还没跟我娘汇报呢。当然了,不汇报她也知道,只要把柳斌家的条件摆一摆,她娘会立马三刻催促她,赶紧把证领了,免得夜长梦多。 “普通男女朋友也可以去家吃顿饭,你想多了!”柳斌带她出去打车,“住哪个酒店,地址给我。” 在酒店大睡了一下午,苏错刚洗漱完毕,柳斌就来接她了,“你不用紧张啊,”他贼笑着说,“我家人都很好!” 我才不紧张,苏错心里嘀咕,她现在开始鄙视自己了,在和柳斌交往的这事儿上,表现得忒被动,为什么他要谈朋友就谈朋友,他要见父母就见父母。苏错感觉三十岁就好像自己亲娘贴在身上的一道符,千万不能过那道坎,一定要在这个年龄之前把自己交代出去,否则她连家都不敢回了。这次来上海出差,她就压根没敢让家里知道,和柳斌交往的事儿就更不敢说了。其实有时候她也会羡慕柳斌,羡慕高颖,羡慕所有开口闭口就是我妈不同意,我妈咋咋咋的小孩,总比自己这样在内心深处巴望和母亲划清界限的要强。 天很冷,长江流域的城市冬天非常难熬,风夹着雨丝打在车窗玻璃上,虽然车里开着暖气,苏错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柳斌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只顾在手机上发短信。苏错不识路,任由司机左拐右拐,大概开了有四十分钟,来到一个很高档的小区门口,停下了车。苏错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就被柳斌拽着往里走。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虽然大街上车水马龙喧喧嚷嚷,一进小区却是非常安静,还错落着小桥流水,果然还是有钱人住得舒服,安静本身并不值钱,值钱的是市区的闹中取静。苏错想想自己在北京的家,房子是越搬越大,越搬越现代化,可是都已经搬进昌平了,还是不能比啊! 这个小区面积非常大,靠近中心位置被一圈人工湖环绕的,是几幢小联排,前后都有院子,花木扶疏,非常雅致。快到门前的时候,柳斌突然说,“待会儿见到我大姑,她那个人早年离婚,没儿没女,脾气有点怪,不过对我和我姐都像亲生的疼,有时候说话不招人待见,你别往心里去。” 苏错正要好奇问问怎么回事,柳斌就把她带进了其中的一家,才进门柳妈妈就从客厅跑了出来,“小苏来啦?路上累伐?” 苏错乖巧地把手上拎的礼盒递到柳妈妈手上,温文尔雅地叫,“阿姨好!” 柳斌推着她进了客厅,里面的人都迎了上来,柳斌一一介绍,刚放下老花眼镜文质彬彬的老头,是爸爸,苏错叫人,“叔叔好!” 一年龄相仿的女子,穿着干练,相貌精明,这个是柳斌那位父母寄希望名利双收的姐姐,柳铭。苏错不知道是该跟着柳斌叫姐姐呢,还是怎么着,只好含糊说声“你好!” 最后上来的是一个六十不到五十多点的中老年妇女,打扮也很得体时尚,目光尖利,上下打量苏错,脸上不带一点笑容,那眼神看得苏错有点不自在。柳斌介绍,“这是我姑妈。” 苏错想想,仍然叫了阿姨,总不能稀里糊涂跟着柳斌也叫姑妈吧。 柳姑妈点点头,终于扯出一丝微笑,“小苏,你好!我听柳斌妈妈说,多亏你在外面照顾我家小斌。” “没有,大家在外面都是互相照顾。”苏错说完这一句,就被柳妈妈推到沙发上叫喝水。 柳爸爸这个人看上去脾气很好,他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被柳妈妈招呼了一声,就跑到厨房里看炉子。柳斌解释,虽然有阿姨做饭,但遇到比较重要的场合,柳爸爸还是会去露上一两手的。 柳铭三十岁上下,看来工作很忙,说不了几句话就得躲在旁边发几条短信,然后抱歉地冲苏错笑笑,“不好意思,有些事没处理完。”她梳短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饰品。这才是正宗职业女性的风范,苏错暗自想,跟她这种刚从学校里出来,才接第一个工作单的人真是千差万别。 就在大家说着客气话的时候,苏错总是不自在地感觉到有人始终在用审视的眼光看她,就是那个柳姑妈,说不好那是什么眼神,并没有敌意,但是让苏错感觉身上扎得慌,那样子倒好像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一边看着苏错一边沉思着什么。 好像这家子还不错,苏错心里暗自思忖,至少这个家庭氛围比自己家强多了。柳爸爸看上去很温和,柳妈妈虽然嘴碎了点儿,嗯,总的来说挺厚道,这位柳姐姐,明显就是弟弟哪怕带个男的上门,她都一副关我屁事的架势,不会是个太强势难缠的大姑姐,柳姑妈,怪怪的,不过,只是姑妈而已。哎呀呀,苏错再一次没出息地想,好像还不错。 因为是第一次上门,柳家的人并没有对两人的关系做进一步的推动,这样子就好像儿子一个很普通的朋友远道而来登门拜访,留下来吃一顿饭。苏错非常感谢柳家这样贴心的安排,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如果他们突然开口谈婚事,讨论买房子,张罗两边父母见面的话,该如何应对。所以,整个晚饭上,气氛都很轻松,柳铭除了不时要发短信打几个电话,找空子就和苏错讨论一下法国的护肤品,苏错答应下次帮她留意几个牌子,让柳斌带过来,因为这种事拜托柳斌的话,“他总是弄错!” 柳姑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总是在用沉思的眼光打量苏错,一直到最后吃完饭,柳妈妈指挥家里的阿姨把桌子收掉,大家一起坐到沙发上闲谈的时候,柳姑妈才开口说了一句话,“苏……错……,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查户口吧,苏错很恭敬地回答,“我爸爸是出版社的编辑,马上就退休了,我妈妈下岗多年,在家做做家务。” 这时候柳姑妈突然眼中精光大盛,声音也突然提高了半个音阶,“苏文进是你什么人?” “是我爸……”苏错心里一个愣怔,这是怎么了? 柳姑妈脸上露出一个很怪异的微笑,“原来你是苏错,你还记得我吗?” 苏错仔细看着眼前那张神情让她很不舒服的面孔,摇摇头。 柳姑妈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她笑着说,“我以前在北京工作过,认识你父亲,我还见过你,你长大啦!” 原来如此,苏错舒了一口气,还以为怎么了。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听到这话,柳妈妈和柳爸爸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父母还好吧?”柳姑妈端起杯子慢慢地喝茶。 “挺好的!” “还经常吵架吗?”说不出来的语气,差点把苏错噎个倒抽。那柳姑妈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慢慢地吹杯里的茶叶。 苏错抬眼看柳斌,那小子完全没注意到她们的对话,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游戏机上了。柳铭微微皱着眉头,眼里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柳妈妈踢了儿子一脚,说,“天黑了,斌斌送小苏回酒店,待会儿怕车不好打。今天刚下飞机,太累了,小苏不是明天还要工作?” 可是那个傻小子看了一下时间,嘟囔了一句,“这不才七点半,等一下,我的游戏快过关了。” 柳姑妈没有要放过苏错的意思,仍然不咸不淡地说,“真快,都二十多年了。你爸爸倒是挺能将就的,这么着也就过来了!” 说到这里,苏错的脑子如电光火石一般,想起来了,是柳阿姨,柳阿姨不是刘阿姨,当年父亲在单位结交的红颜知己,苏错妈妈咬牙切齿了一辈子的狐狸精,到现在偶尔提起的时候还会大发雷霆,摔锅打碗。特别让苏错母亲生气的是,每逢她用这件事找茬的时候,苏错父亲就会露出一副很凄惨的表情,默默地退到书房把自己反锁在里面,让她想发火也无从发起。 二十多年前,苏错的母亲去单位闹得很凶,迫使柳姑妈不得不辞职,那时候刚改开,很多东西特别是道德上的标签会压得人一辈子抬不起头。苏错的父亲是男人,只要和老婆言归于好,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柳姑妈就不一定了,柳斌不是说她早年离婚又无儿无女吗? 总不能等着被人无情揭发她母亲是泼妇的这一现实,于是苏错马上站起身,“叔叔,阿姨,今天真挺晚了,明天早上还有个会要参加,我先走了!” “不多坐坐吗?”柳姑妈一点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继续说,“这么些年不知道你父母的消息,心里还挺挂念的,他们感情很好吧现在?”话说得很轻松,但语气中带着幽怨甚至是怨恨。 苏错觉得不反击恐怕也不行了,于是很礼貌地回答,“谢谢柳阿姨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们。我爸妈很好,我爸快退休了,说是等退居二线了就跟我妈全国旅游,补个蜜月。” 柳姑妈笑了一声,好像是听到了一件多么滑稽的事情。 “年轻时候爱吵架,现在不吵了,谁也离不了谁,”苏错好像是在和柳斌父母解释一般说,“我爸现在每天出去跟我妈跳广场舞。” 柳妈妈马上接口,“对对对,我和斌斌爸爸年轻时候也总吵,现在老了老了还吵什么?斌斌啊,起来送小苏。” 柳铭见状起身,“我开车送你!”一边踹了踹柳斌,柳斌嘟囔着把游戏机丢下,“我去送吧!” 苏错说着客气话,和柳家姐弟一起出了门。 外面,真冷啊!苏错几乎打起摆子来了。柳铭的车就停在外面,她打开车门钻进去,开了暖气。苏错非常感谢对方的体贴,特别是一句话都没有多余说。柳斌还在那里嘀嘀咕咕表示不满,“天还早啊,着急回去呢?” 柳铭很凶悍地呵斥弟弟,“你给我闭嘴!” (待续) 第63章 决定分手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说不憋闷,那也不是真的。苏错回到酒店,洗漱躺下,心中有一番啼笑皆非的感觉,大概,她和柳斌也快走到头了吧。没有想象得那么难受,翻身就睡着了。 接下来有差不多快十天,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想感情上的事。全德仁带着她,一个代理商接着一个代理商地跑,一个报告接着一个报告地做,一个碰头会接着一个碰头会地开,太不人道了,周六周日怎么这些大老板都不休息啊……嘴皮子都快磨薄了,也不是全然无功,全德仁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他说他要提前回法国做一些事情,让苏错留在上海原地待命。 “还有什么事呢?”苏错问,她一天都不想在上海多呆,赶紧回去搬家才是正经,她特别怕见到柳斌,两个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提起二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真是的,他们长辈做的孽,凭什么要报到我们头上,我们是无辜的好吧。 “温森让你在这里等他,他要来参加本周末柏悦酒店举行的美食美酒盛宴活动。他负责给宴会排酒单,希望留下你能多学一点东西。”全德仁很温和地笑,“下周二和你一起回法国,你打电话改签一下机票。” 原本定了下周一和柳斌一起走,现在改到周二,可以避开那个尴尬的小子了吧,苏错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躲,我做错什么了? 柳斌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知道苏错今天白天暂时没有工作,就闹着非见一面不可,于是两人中午就在苏错住的酒店餐厅一起吃饭。 “你根本就不用理会我姑妈,”柳斌愤愤地说,“她就是脑子有问题,经常十三点,人家好好的事情就要来搅合一番。那天晚上她和我姆妈吵了一架!” “结果呢,谁赢了?”苏错慢悠悠地问他。柳斌语塞。 一开始,柳妈妈是非常气愤的。平心而论,她真觉得苏错挺好,要是肯早点安定下来那就更好了。苏错这孩子,虽然见面不多,但是能感觉到,最主要的就是人大气,手脚麻利能照顾人,如果柳斌喜欢大点的女孩,和苏错在一起还真没错。以后就把家安在上海,自己也能就近照顾着,不会亏待媳妇的。 当年这位小姑子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后来匆匆嫁个男人都没平息下去,又匆匆离婚,这么些年了,柳妈妈以为她早就跟以前的事没有关系了,偏偏,哎,这世界也太小了点吧。 “你要是真想有那么个亲家,我也随便你!”柳姑妈冷笑着说,“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句话把柳妈妈一下子就给堵上了。 “说我这些年咽不下那口气,换你,你咽得下?苏文进是我入门的师傅,我承认对他有点仰慕之情。可是我们两个做什么了?十次见面有九次他都带着他那个宝贝闺女。”柳姑妈声音充满激愤,“他老婆是怎么毁我名声的。就这还不算,我都辞职回上海准备结婚了,就是结婚前有些不甘心,给苏文进写了一封信而已,又被他老婆劫到手里,闹,闹,闹,写信闹,发电报闹,一直闹到我离婚才算罢手!” 柳妈妈听到这里,突然泄了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斌斌什么样的你不清楚?你不会希望以后他摊上这么个丈母娘吧?”柳姑妈用缓和的语气问嫂子,“一有风吹草动就鱼死网破,说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都是轻的,同归于尽才是她的法宝。”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我倒佩服苏文进好脾气,到现在还没有离婚。” “你就别惦记那什么苏文进了,人家离婚不离婚,关你什么事?”柳斌妈妈很郁闷地说,“可是斌斌犟起来你也是知道的,当年为了徐晓曦那个小姑娘,大学毕业二话不说就跑到法国去了。我是不敢直接叫他们分手的。” “谁说我要分手?”柳斌沉着脸走进客厅,“你们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少跟我提。”他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柳妈妈扬声问。 “约了女朋友吃午饭!”柳斌咣当带上门,留下两个中老年妇女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苏错心不在焉地用吸管点点杯子,里面还残留着一些果汁,柳斌焦急地看着她。 “我们分手!”苏错终于说出来了,“你姑妈说的都是真的,我还能记得。”战况很惨烈,苏错母亲做这些事从来不会顾及丈夫的颜面和女儿的承受能力,她一直不知道,女儿其实很介意。 “真的假的关我们什么事?”柳斌愤愤不平地说,“要是真的,你妈也没做错,凭什么别人抢老公就得拱手让出?” 苏错啼笑皆非,原来这儿还有一个理解她母亲的人存在。 “你姑妈,已经是个神经病了,要是我们两家长辈碰面,你还会再看到我妈是怎样的偏执狂,我可不想闹出人命,再说了,最重要的一点,”苏错把杯子里的橙汁都吸完,“柳斌,我和你不合适。” “……” “和你在一起,开心的时候挺多,累的时候更多。”苏错一脸疲惫,这几天连轴转的工作让她累坏了,再加上长江流域的冬天,阴冷潮湿,没有习惯的暖气片,到处都是空调,她的嗓子很不舒服。 “柳斌你挺好的,家里人也很好。但是我们俩真的,不该继续再在一起了。” 柳斌怒气冲冲地站起身,“这算什么?分手?苏错,你也太容易放弃了。今天我还跟我妈说,你们上一代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害怕两家见面,我们就在法国结婚,不要他们见面就是了,这事我保证你妈永远都不会知道!” 苏错没有接话,只感觉嗓子眼里火辣辣地疼,她招呼服务员再给她上一杯橙汁,要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只有冰冷的酸甜液体滑过喉咙,才能让她舒服一点。 “柳斌,我不光是说我们两家,还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很好!你别乱讲。”柳斌又坐了下来,“我周一先回去,告诉你,我不同意分手,你想都不要想!我妈要是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我就永远不!回!国!”这小子嗓门大得有几个人不满的眼神瞥了过来。苏错觉得自己嗓子已经快烧着了,不能多说一句话。 “我先走了!”柳斌站起来,“下周二见!我也不许你搬家搬到格拉芙,我还要申请M2,继续呆在法国读书,毕业就跟你结婚!”说完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苏错身子软软,坏了,这小子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和他妈对抗的借口了。如果说之前他对于和苏错谈婚论嫁还有点不情不愿的话,现在可以说已经是斗志昂扬了,要坚决和封建旧势力家庭斗争到底。对苏错来说,如果本来觉得和柳斌在一起还算是个不错的归宿,那么柳姑妈的出现就是给了她名正言顺退出的理由。可是现在怎么办呢?苏错感到有点力不从心,嗓子像裂开般疼,吞口唾沫都费劲了。她摸摸脖子两边的淋巴,肿得老大。晚上大老板就要来了,这个样子怎么行,赶紧去药房买点药吧。 可是腿脚都不听使唤,算了,还是再坐一会儿吧。不知软了多久,突然听见旁边一个声音响起,“你很闲吗?”语气透露着不满。 苏错觉得自己脖子的肌肉都僵硬了,她很费劲地抬起头,“啊,chef。” 眼前不是别人,正是她待命等候的大老板沈彦东,什么时候到的,怎么神出鬼没的?老板和她以同事自居,让她直呼自己的小名,如果他是一张外国人面孔那就无所谓了,比如她现在叫斯蒂芬的时候完全没有心理压力,偏偏汉语说得那么溜……我们中国人是讲究上下尊卑的,实在没法管顶头上司直呼其名,于是苏错按法国人的习惯,叫他chef(头儿),这总没有错。 苏错问,“不是明天晚上在柏悦见吗?” “怎么?怕我看到你在捞鱼打混?”沈彦东带着调侃的语气说,一边伸手招呼过来的服务员。 呀呀个呸的,果然华裔老板最抠门,这么多天我死跑活跑跑断腿的时候也没见你夸我两句,才在这里多坐会儿,就说我捞鱼打混。苏错嘴角扯扯,敷衍地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眼前这位没打算放过她,“你明天不会打算这身打扮去柏悦的宴会厅吧?虽然明天晚上只是一个预演。”沈彦东一边喝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咖啡,一边慢慢地说,然后不等苏错回嘴就接上一句,“给你二十分钟洗脸梳头换衣服,二十分钟后回到这里,我要给你补补课,顺便看看你的着装是否得体。” “不是预演吗?”苏错有气无力地说,又不是真的宴会,要穿成什么样? “小姐,我们是要顺便营销一下自己的产品的,你穿得太普通,怎么让人家对我们的产品高看一头?”他看看表,“十九分钟。” 算你狠!苏错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跟老板对着干,特别是,她现在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原以为吃过午饭还能嗑点药小休一下的。她哆嗦着两条腿回房间准备去了。 “这是上海柏悦酒店第三次举办的美酒美食盛宴活动,每年年底会找个周末,邀请世界级米其林星级大厨,为上海有钱有闲的各界名流,献上一顿年度大餐。”苏错穿上见客户的职业套装,又返回餐厅,坐在沈彦东对面,听他上课。 “美食讲究色香味意形,美酒也差不多。”沈彦东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那些图片给苏错看。 “你也学了有大半年,知道单宁会带来红酒不同的口感,对白酒,起作用的则是酸。单宁和酸,都会和食物中的某种成份发生化学反应,而这些反应会被口腔体验到,所以,什么样的食物搭配什么样的酒,是有讲究的。它们可以把各种反应发挥到极限,给人的感官系统带来最大程度上的愉悦。这些,都是试验做不出来的。” 苏错点头如小鸡啄米,不是她不想说几句话表示自己很明白,而是她的嗓子现在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了,整个喉咙好像堵着一块巨大的棉花,连呼吸都有些吃力了。 沈彦东完全没有发现属下有什么不妥,只是纳闷她今天挺温顺的,话还少,不像平时总有回复。 “这个人是米其林三星餐厅A L’ENVERS的行政总厨,Philipe Colbert,他才是真正的CHEF。” 法语里的Chef有两层含义,如果称呼老板上司,那就是“头儿”,而在饮食界,这个单词是用来称呼大厨的。果然是一个吃货的民族,苏错暗想,不过,都差不多,脸大脖子粗,不是领导就是伙夫。林语堂说得好,法国人就是欧洲的中国人,虽然用词不一样,可是殊途同归。 不过照片那位穿着雪白制服的菲利普高拜尔既不脸大,也不脖子粗。四十到五十岁的年龄,身材保持得非常好,如果不是脸上的褶子,乍一看还以为就三十出头。相貌虽然普通,可是显得很有气质。沈彦东指着照片说,“菲利普在业界有个外号,叫餐厅王子!”直呼教名,看来老板和他很熟。 说着话的功夫,服务员端着一大碟冰淇淋蛋糕从他们身边路过,苏错不由打了个寒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怎么了?”沈彦东发现她脸色绯红,开始以为是暖气热得,结果看到她哆嗦了一下,终于发现不对劲。 苏错连连摇头,意思是没事。 “说话!”沈彦东下命令。 苏错张张嘴,“我没事”三个字硬从嗓子里挤出来,听上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感冒了就不要硬撑着!”沈彦东有点生气地说。 哎哟喂,老板脾气真大,苏错心想,您哪儿给我发话的机会了? 沈彦东左右看看,“我送你去医院。”最近流感肆虐,染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回房间睡一觉就好,”苏错嘶哑着嗓子说,心想乖乖不得了,要耽误大老板的正经事,回头扣工资怎么办? “闭上嘴!”沈彦东很不耐烦地呵斥她,他伸手指搭在苏错脑门上,触手火热。 “去医院。”二话不说把苏错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会不会扣薪水?”苏错拼尽全身力气,从嗓子眼里挤出细细的一句。 命都快没了还惦记薪水,沈彦东心里大大地摇头,沉默了半天,他说,“扣你的conges(带薪假期)好了!” (待续) 第64章 字盲症 苏错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不可自拔,先是梦见狗剩,跟她一起在金全福的后厨房打工,然后那张脸在她眼前慢慢淡去,整个人变成了沈彦东的模样。苏错揪着沈彦东大喊,“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老板没有回答,只露出一个淡淡的冷笑。周围黑了起来,谁都看不见,唯有那冷笑似乎还飘在眼前,就好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柴郡猫。苏错又大喊一声“狗剩!”周围似乎又亮了,场景回到开头,她和狗剩在打工……如此往复,循环播放,苏错的脑袋似乎要宕机。 不知道梦到第几轮,似乎有人在烟熏火燎的后厨房打开了一扇窗,清新的空气飘了进来。苏错深深地吸了几大口,感觉入肺清凉,非常适意。她慢慢睁开眼睛,带着几分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白色墙壁。 “你醒啦?”旁边响起一个甜脆的声音,戴口罩的小护士正在看挂瓶架上的点滴刻度,“睡了一天一夜呢!” “这是哪里?”窗外传来淅淅沥沥下小雨的声音。 “我们是中德合资的友谊医院,”小护士爽快地说,她应该不是上海当地人,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这是VIP病房。” “V!I!P!”这三个字母在苏错嘴里一个一个蹦出来,难怪这么清净,压根没别人。 “你发烧了,”小护士手脚麻利地一边拔掉苏错左手背上插着的吊针,一边她解释,“最近禽流感闹得很凶,你应该送去发热门诊隔离检查的。但是你家属坚持不许,非要送单独的病房隔离。” “家属?”苏错深深地感觉,自己不是得禽流感了,一定是急性脑炎,这都谁啊,反应不过来。 小护士大概觉得自己没有解释的义务,“他签了字,就把你送进来了!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难道是柳斌这个家伙?不对呀,苏错觉得自己在睡着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张面孔是自己老板的。她张张嘴,嗓子还有点肿,说话还是不得劲儿,要不然,依着她有一是一的爽利个性,一定要给小护士说,“那不是我男朋友!”再说了,这孩子干嘛就直接认定他是她男朋友啊,学雷锋的路人不行吗? “他留了字条,说你醒了转交。”小护士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简单对折的纸,递了过来,“没事我先走了,有事叫我按墙上的铃,今晚我值班。”说着,像一只轻盈的白色鸽子,飞出了病房。 字条的内容很简单,法语写的,就是说柏悦酒店的事情他会一个人搞定,之后他就回法国了,她出院自行改签机票回去,医药费自理,公司不予报销。但是苏错打开字条之后就深深地惊呆了,虽然下面签名是龙飞凤舞的沈彦东三个中国字,还是繁体,可这字迹,怎么和狗剩当年留条写得一模一样啊! 狗剩偶尔出去会在家里给他们留字条,苏错经常抱怨他的法语字写得就跟学校里那些不负责任的老师一样,满纸狂草,根本分不清n和m,g和q。狗剩总是很不服气地说,这是en attaché,在法国随便找个小学生都认识,只有你们这种文盲中的战斗机才会对手写体怨声载道。抗议是抗议,但从此以后狗剩会特别注意,把n前面的那一钩特意画短一些,q也尽量不和后面的字母连笔。 所以,字迹再像,也有可能是巧合,但是,从前觉得毫不相干的两个人,长相神情雷同也就算了,笔迹也相似这就诡异了。苏错把纸团在手心里捏了半天,又重新打开,果然,当初她抱怨过的看不清楚的手写体字母,都刻意地改过了。这个细节让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胸口。 本来病都好了,这个发现让她骤然感到头晕,于是她攥着纸条躺下,回忆起自己找工作的点点滴滴。斯蒂芬、全叔、沈彦东……似乎能感觉到有一根线,把这些事情都穿起来。苏错的脸开始一点一点变热了,这个狗东西,他就是这么装神弄鬼地耍我吗? 苏错把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又重新展开读了一遍,虽然语气干巴巴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但不知怎的她心里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甜蜜,这毫无喜怒的纸条上分明流露出一个意思,我还是从前的狗剩。这个医药费自理是什么意思?私立医院……苏错心里打了一个突,哎呀病要是好了,明天就办出院手续吧,这混蛋,这么小气,想当年我给他垫了多少医药费…… 薄薄的一张纸已经被她手心里的汗洇湿了,连字迹都显得有点模糊。苏错把它展开抚平,从开头第一个字母看到最后的签名(狗剩以前从来不签名,也是啊,他签什么啊,总不能落款狗剩吧),那三个汉字写得张扬跋扈,和平时工作文件上的签名字迹没有两样。苏错的眼睛几乎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爬过去。她感觉脸有点发烧,倏地躺回到枕头上,用被子把脸蒙了起来,在里面偷偷地笑。 正搁这儿胡思乱想呢,身边的手机突然响了,吓得她一激灵,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刚骂了这小气鬼电话就打过来了。苏错想都没想按了接听键,“喂!” “亲爱的你去哪儿了?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不回?别忘了周一的机票一起回法国。”晕死,怎么传来的是柳斌的声音。苏错都后悔刚才喂得那么羞涩甜蜜了。 “我这儿有事耽搁了!”苏错沙哑着嗓子说,“周一走不了了,我还得改签。” “你签哪天?我也改!”柳斌兴冲冲地说。 苏错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我这儿脱不开,你先走吧,不上学吗你?” “上学算什么?”柳斌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得去法国把你看住了!” “你妈不掰掰你了?” “理她呢?”柳斌有点不高兴地说,“我长这么大,总得让我做一次主吧!” 苏错感觉糊涂了,他哪有没自我做主?不是丫自己说嘛,从小到大,他妈都没强迫他干任何一件事。如果强迫自己和他分手也算一件事的话,大概还是第一次。 “跟你说不明白!”柳斌的语气有点冷淡,“所有人眼里都一样,我妈对我好极了,是我不懂事。好吧,我先回去上课,你改签了机票告诉我时间,我开车去机场接你!”不等苏错回答,那边的电话刷就挂断了。 苏错看着手机直发呆。虽然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厚道,但是自从她看到了沈彦东的笔迹之后,下意识里就很想甩开柳斌这个大麻烦。 不不不,不是我要甩开他,我们俩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别的不说,只要柳斌的姑妈和自己的老娘一碰面,一定是天雷勾动地火,会不会尸横遍野死伤无数,那还真不好说。和狗剩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我的老板,他给了我这份工作不过是要赔偿以前的经济债而已,他不愿意在我面前表露身份,是因为,他不想在别的方面和我有瓜葛。 想到这里,苏错觉得胸口的火消下去了一点,她又翻身倒在枕头上,睡觉吧,明天还得打起精神办出院机票的事情。睡吧,她强迫自己。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又刮起了风,晃动着窗外的树枝,发出轻微的擦擦声。苏错在半睡半醒之间,感觉自己回到了里尔,那个一年有三百五十个雨夜的法国北方城市。 “为什么呢?”朦胧中苏错问狗剩。 狗剩收起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换上了一脸无可奈何,“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声音不大但非常清晰,就好像在耳边说出来,苏错不由警醒过来,她看看周围,除了墙角的应急小射灯,到处都是漆黑的。但是那句话的声音依然萦绕在耳边,“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长夜漫漫…… 苏错捧着一颗滴血的心在浦东国际机场换了登机牌,刚出院老板就从法国打了一个电话给她,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问问他的真实身份,就被老板说一不二地口气下了命令。 命令其实很简单,只是告诉她必须签某月某日某时的某架航班,要商务舱,换登机牌的时候请向机场工作人员说明要几排几号,位置已经帮她订好了。于是苏错忘记了自己想问的话,满怀憧憬地说了一句,“公费给我坐商务舱啊?”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狗剩哥你真好!” 可是电话对面的老板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差点没把她当场噎死,“差旅费还是按照之前的报销,改签的差价你自己付。让你换商务舱是因为有位老先生需要你路上照顾一下回法国,上飞机后会坐在你旁边。” 商务舱的差价,加上私立医院的住院费,等于这一个月都给资本家白干了,更不要说还被临时抓了个壮丁,照顾某位老先生回法国,叫我照顾人不给发工钱我还得倒贴……苏错差点一口老血喷到手机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电话“咔”就被挂掉。苏错呆了半晌,把那张皱巴巴的纸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她在想,自己一定是又搞错了,看来除了身患脸盲症,如今还得上了字盲症。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一旦断片了,再续上就难了。不过还是要克服自己的惰性,加油加油再加油! 第65章 泰坦尼克号 苏错找到自己的靠窗座位,在穿着蓝色制服的法航空姐的帮助下安放好行李。她坐了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周围纷纷乱乱,旅客们在寻找自己的座位,空乘们在帮忙,柔和的法语和汉语交织在一起,让人听着有些发晕。不过商务舱看上去还是比经济舱宽松多了,一排只有两个宽大的座位,她伸手试了试座椅调节,几乎可以完全平躺,腿也能伸直,哇,有钱就是舒服。不像在经济舱里面,十个小时下来,腰酸腿抽筋,恨不得在走廊上不停地走才舒服,要是赶上哪个熊孩子坐在身后不停地踢腾座位,那感觉才叫糟糕。想到这里,改签机票多花的几百欧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老板说照顾旁边座位的老人,苏错左右看看,到底是谁呀?眼看舱里的乘客多了起来,大多数都安静地掏出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涂涂抹抹,苏错感觉很惭愧,自己就像一个闲人。 这时候,空乘推着一个飞机上专用的简易轮椅过来,上面坐着一位满头银发高鼻深目的老先生。苏错心脏停了半拍,还是个残疾的? “苏小姐?”那老头身上的西装穿得一丝不苟,脖子上还整整齐齐地系着领带。 “是我!”苏错忙不迭地站起来,“我是沈先生的员工!” 老人微微笑着,低声和空乘说了一句话,制服笔挺的帅哥将其轻轻扶到座位上,“对不起,我只是有点腿脚不便利!”他一边说,一边示意空乘把轮椅边的一只折叠手杖收好。 “你好小姐,我姓勒朋。”老人伸出一只布满青筋和皱纹的手,和苏错握了握,手劲还不小。 勒朋是法国一个很普通的姓,大概就跟中国的张王李赵差不多,但是苏错听了这个姓,心脏还是跳了一下。 出于照顾人的天性和习惯,苏错坐下的时候把毛毯给老人搭在腿上。 “谢谢,小姐,您真好!”勒朋先生优雅地点头致谢,坚持用敬语称呼苏错,但是一点都不让人难受,苏错非常高兴这个老先生看上去很好脾气的样子,没准可以从他那里套点话…… “勒朋先生,到巴黎之后您去哪儿?”苏错开始没话找话。 “自然是回家咯!”老人微笑着说,他的牙齿洁白闪光,苏错在想会不会是一口假牙。 “都是真的!”勒朋先生笑着说,他好像看透了苏错所想,“我今年八十七岁了,一颗牙都没有掉。只是从去年开始,腿脚大不如前了,行动都需要拐杖。”金边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您到中国来旅游?”苏错继续问。 “也顺便公干!” “您还在工作?”苏错吃惊地问,快九十岁的人,还这么不消停。 “温森请我来帮他坐镇,原本说好陪我一起回法国。可是我临时又接受了朋友邀请多呆了几天,让他先回去了。”老人温和地笑着,“温森果然不放心我,所以专门请您来陪伴旅途,看得出来,您非常耐心仁慈。” 耐心仁慈这两个词原本会让苏错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但从眼前这个老头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老派的法国人,讲究的就是传统。于是她非常大方地表示接受夸奖,并谢谢对方。 飞机起飞了。勒朋先生把一头银发搁在座椅的后靠背上,微微合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苏错没有打扰他,只是在飞机平稳飞行之后,细心地把遮阳板合上。 到了开饭的时间,老人睁开眼,把座椅位置调好,等待空乘的服侍。对于别人每一个动作,他都会认真地说“merci”,然后报以礼貌的微笑。这举止决不造作,非常自然,好像从娘胎里带出来成自然的习惯。苏错手脚麻利地帮他摆杯碟,拿餐具。 “小姐,您不想知道我的家在哪儿吗?”在用完甜点之后,勒朋先生一边用餐巾纸优雅地擦手一边问,“我猜你会感兴趣。” “我在听,先生!”苏错觉得自己用词也开始高雅起来了,“Je vous écoutes”,以前她好像从来没这么用过。 “香槟省的里伊山,您去过吗?”他快活地眨眨眼,看着苏错慢慢涨红的面孔。 “里伊山……我有个同学叫热罗姆……”苏错喃喃地说,不会,是真的吧? “热罗姆,斯蒂芬,温森,都是我看大的孩子。”勒朋先生笑着说,“温森还有个姐姐,叫汤妮,每到假期,他们终日在我的大房子里四处游戏,吵吵闹闹,叫人苦不堪言。哦,热罗姆还在流口水,他不能算。” 苏错的眼前浮起了一层雾,她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这该死的高空反应。虽然耳朵里有轰鸣声,但勒朋先生的话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和温森的爷爷是好朋友,当年他在南部买了一块地种葡萄,呵呵,不说也罢!温森和他的姐姐,呵呵,哎……我竟然不知道会弄成那样。他的爷爷一定不会开心。” 苏错直瞪瞪地看着勒朋先生,嘴里嗫嚅着说,“您是说,沈先生他……他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温森都和我说了,他吃了不少的苦,现在又要从头开始。所以才把我这把老骨头从热被窝里挖出来,帮他在业界说说好话。”他看了一眼苏错,心里有些唏嘘。论才貌,自然比汤妮差得远了,可是这个孩子眸子很清,心正,不像汤妮……从小都是有主见的,聪明外露,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勒朋先生突然有一种很心痛的感觉。 “温森和他的姐姐没有血缘关系的,”勒朋先生狠了狠心,他想起沈彦东给他的交待,终是纸包不住火,不如及早把身份摊牌,而且……沈彦东当时带着点苦笑,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好了,如果苏错有那个妄念,还是及早断了的好。 “他的姐姐是他爷爷领养的孤儿,姐弟俩个感情很好,成年后缔结婚约。”勒朋先生字斟句酌地说。他当时是很反对沈彦东这样做的。 “你和她已经要离婚了!”勒朋先生非常想不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痛快开始新生活。 “她不会那么快放掉我的,”沈彦东冷笑着说,“特别是和经济利益有关的时候。” “你们的感情已经名存实亡,如果你想开始新生活,无可厚非,不过是一纸证书的事。”斯蒂芬也曾经这么劝过沈彦东。 “您想多了,我对苏小姐没有什么想法。”沈彦东冷淡地回答,“我只是担心她对我有些误会,有些事情还是趁早说清了好。我现在不过是想在经济上补偿她罢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勒朋先生耸耸肩,“我尊重你的意思,可是你为什么不亲自和她说?” 沈彦东没有接口,其实他有更合适的机会,只要在左手无名指戴上婚戒就可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要面对面把这个事实交代给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心虚。 苏错看着眼前这位好心的老先生,嘴角上翘笑了笑,原来他真的是狗剩哥,原来他真的是有老婆的,咦,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当初我们也不是没有这么猜测过。嗓子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在往上涌,苏错努力咽了口唾沫,微笑着说,“看来我当初遇到的,真是沈先生。他要报答我,也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弯吧?我曾经和他说过了,北京市买一套好地段的房子就好了。” 勒朋先生也笑了起来,“按照他现在的身家,根本买不起。” “不会吧?”苏错有点泄气,这么大的款儿都买不起,这小子一定是跟我隐瞒收入。 “真买不起!”勒朋先生认真地说,“他希望分期付款,所以就每月发你工资咯。”这女孩虽然在笑,但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失落,绝不是因为那套地段好的房产落空,这个发现让他很难过,当然,这不是他该管的事情,所以,看苏错笑笑不再接话,勒朋先生合上眼睛,假装闭目养神。 “原来他欠我的,就是一个月税后两千欧的收入。”苏错嘴角浮现出一个苦笑,“也不错,总的说来是赚了,当年他也没欠那么多,大概干满一年之后,就要想办法跳槽了……”这么一想,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她干脆也把脑袋靠在座椅上,这么舒服几乎可以平躺的座椅,好好享受一下吧,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坐商务舱了。 大概外面遇到了气流,飞机上下颠簸起来,苏错觉得躺在软软的座椅上被一颠一颠还挺舒服,于是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苏错再次醒来的时候,机舱内的遮阳板已经全部放下,灯光也调得很暗。可是大部分人都没睡,有的打开眼前的小灯看书,有的在看面前的小屏幕。勒朋先生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苏错不想惊动他,于是也随手打开了眼前的屏幕,打算挑一个电影打发一下时间。 “就泰坦尼克号吧。”一个声音突然想起,倒吓了她一跳,原来勒朋先生已经醒了,正饶有兴趣地看她挑节目。 “这电影有十来年了,”苏错笑着说,心中很是感慨,十年前和严勇一起看的,还逃课,在电影院里哭得一塌糊涂,现在想想真是幼稚,“您也喜欢看这种爱情片?” “不不,”勒朋先生说,“就算是十年前,我也太老了。我喜欢泰坦尼克,倒不是因为爱情的情节。”他伸出一根枯树枝般的手指,点着屏幕,将影片快进,“我喜欢最后沉船时的那些人。” 他指着上面的图像,“面对灾难,无论是穷人富人,都渺小如蝼蚁。”虽然苏错没有戴耳机,可是仍能感受到混乱不堪的场面,女人和孩子们在啼哭。 “最后获救的是一少部分人,而且还是按等级来的,头等舱的人活下来的最多。”勒朋先生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谁敢说生命面前人人平等?但是你看,就算如此,还是有人敢直面死亡,把希望留给别人。” 勒朋先生跳转镜头,一对老夫妻相拥在床上瞑目等死,“这位老先生是美国梅西百货公司创始人——斯特劳斯,当时的世界第二巨富,而且他已经年届七旬,如果登上救生艇的话,谁也不会有意见。可是他拒绝了,他的老妻也拒绝了。”这些苏错都不知道,她默默地听着。 “这一位是银行家古根海姆,他留下的遗言是,我不会死得像一个畜生,我不会让任何一位女士因为我抢占了救生艇而留在甲板上。” ……苏错有点震惊,她一直当泰坦尼克号是一个真实背景下的虚构故事。 “这是当时的世界首富亚斯特,没有和他同行的妻子正在怀孕,他的死亡会引起整个纽约金融市场的震荡,而他的资产足够打造十几艘泰坦尼克号,可是他拒绝上救生艇,而是把位置留给了一个三等舱的女人。” “……” “您现在知道了这些,再请看一遍电影,一定会有和从前不同的感受。”勒朋先生说完,微微一笑,又合目养神去了。 (待续) 第66章 重逢 于是苏错又花了三个小时把这部十年前赚尽眼泪的旧电影又看了一遍,说来奇怪,自从被勒朋先生介绍了之后,突然觉得屏幕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特别是看到那妈妈在沉船的最后时刻给一双儿女讲故事哄他们入睡,苏错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死也没那么可怕了。 一直到片尾曲响起,苏错摘下耳机,活动活动酸痛的颈部,看见勒朋先生已经醒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屏幕。 “在想什么?”他问苏错。 “在想……”苏错眼珠子转转,开玩笑说道,“咱们这架飞机可千万别出事吧,我可没有那么淡定。” “我的母亲,”勒朋先生用下颌指了指屏幕,“当年也在那艘船上!” “啊?”苏错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那时候她还是个姑娘,有一个男人,给她让了一个座,她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母亲常说,如果有上帝,天使就是那个样子。后来她信教信得特别虔诚,她说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一个人要是在生死门前走过一遭,肯定特想得开,苏错能理解。 “所以,”勒朋先生的语气里带着点笑,“在整个法国对美国人都不友好的时候,我母亲非常乐意帮助从美国来的移民。” 苏错感觉自己明白点什么,“沈先生的爷爷不就是从美国来的吗?”她问。 “对,没错!眼光差得要死,性子还倔强,差点被人骗得倾家荡产。”勒朋先生的语气很诙谐,就好像说一个非常非常亲近的人,“我本来以为,看着他事业有成就好了,谁知道,哎,他们家也是命运多戕,一波三折啊!” 勒朋先生年龄虽然很大了,但是精力真够旺的,这一路上除了略睡了几个小觉,都是和苏错谈谈说说,兴致很高。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苏错忍不住把自己感觉告诉了他,“您怎么就不累呢?” “啊,亲爱的小姐,很多人问过同样的问题。我想大概是红酒加加芒拜尔(一种法国白奶酪)的功劳吧。”他笑着说,“越老觉越少,感觉精神头越足。” 苏错下飞机没有托运行李,但是海关过了半天,而勒朋先生早就被机场的工作人员用轮椅推走了。他让苏错不用担心,沈彦东派了人在外面接。等到苏错晕头转向地跟着旅客洪流来到出口的时候,迎面就看到一张板着的面孔。 “啊,啊啊,狗剩哥……”她脱口而出,接着后悔得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老板!” 沈彦东穿着一件黑灰色长风衣,没有系扣子,两只手随意地揣进口袋,听了苏错的称呼,顿时抛了两个死鱼眼过来,“我让你照顾勒朋先生,不是让你乱打听私事的。” “我没乱打听,都是勒朋先生告诉我的。”苏错努力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得很轻松,虽然你是老板,可你也是狗剩,我没必要装得那么神神鬼鬼,倒显得做贼心虚。等等,且慢,我心虚什么? 苏错对自己有点困惑,她眨眨困倦的双眼,“老板,勒朋先生已经出来了。”他俩肯定是走散了,她自作聪明地想。 “我已经让人把勒朋先生送走了!” “哦……”苏错心想,那你杵在这儿干吗? “走吧!车在停车场。” “你开车来的?”眼见沈彦东转身就走,苏错赶紧跟上,“你从波尔多开到巴黎?”简直是没事找抽啊,从巴黎蒙巴纳斯车站上车的话,到波尔多高速铁路也就三个小时,开车那得多久。 “我要在巴黎呆两天,带你去见个人。” 不会吧,苏错从心底哀嚎了一声,我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呢,我要睡觉。她觉得自己顶着俩大黑眼圈的样子肯定特难看,还能见什么人? “在上海你因为禽流感被隔离了几天,错过了柏悦盛事,我要给你补补课。”他故意把“禽流感”三个字说得很重,还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苏错的表情。 果然,苏错先是一愣,然后一脸愤然,那句话就差脱口而出了,“你才是禽流感,你全家禽流感。”不过,冷静冷静冷静,这货不再是狗剩哥了,他是老板,发薪水的那种,不能得罪,于是苏错忍气吞声了,只是嗓子眼里发出咕噜一声。 “身体太差,就做不了我们的员工。”沈彦东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脚步慢了一点,等她赶上来和自己并排走,“闲暇时间就知道看电脑刷手机,时间长了不过是新一代东亚病夫!”完全是当年狗剩哥数落全家的语气。 可惜的是,苏错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大吼一声,“找抽呢你!”她忍了又忍,憋得脸通红,要是实在忍不住了,马上让这厮还钱走人吧,姐还不受这个气了。 苏错愤愤地抬头看着沈彦东的脸,那家伙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正斜着眼睛瞥她,似乎在说,“气死你,看你把我怎么样?” 苏错瞪了他两秒钟,灰溜溜地败下阵来,“真不能把你怎么样!” 留在地下停车场的是一辆不起眼的雷诺Espace,要不是沈彦东打开车门,苏错还在四处张望找老板在格拉芙开的那辆很拉风,车头上站着一只不知名哺乳动物的车。 “我把那辆车卖了,换了一辆espace,经济实用。”沈彦东轻松地说。 “怎么了?资不抵债了?”苏错心想,我运气真是够背的,好容易钓到一个有钱人,看上去马上就要破产了,北京一套房子没有就算了,连车都卖了。 “你明白就好!”沈彦东露出一个很邪性的微笑,“所以,你要努力一点,你越努力,我还你债就越快!”他系好安全带,伸手放了音乐,“孟菲斯布鲁斯”的音乐顿时充斥着整个空间。 “切!”苏错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闹了半天,合着你当年欠我的钱,还得我辛苦打工赚回来?这都什么烂借口,不过这话她想了想,终是没说出来,半天憋出来一句话,“你为什么要通过勒朋先生告诉我?” 对呀,为什么呢?沈彦东总不能告诉她实话,因为看着你在我面前想起狗剩的表情很欠扁,而且,会让他有一点点不甘心。其实他不信苏错对他就一点怀疑都没有,只不过,她在压抑自己,在骗自己,在努力说服自己,那位不过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过去了,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一想到这个,沈彦东就很生气。 汽车在硕大的地下停车场左绕右绕,还没钻出地面,沈彦东就听见轻微的鼾声。她的确是累坏了,还不习惯这样全世界飞来飞去当空中飞人。以前住在卢梭街87号的那些学生们,每次回国,回来都要黑白颠倒上一个星期,有的干脆逃课,还是做学生最舒服啊。可惜啊,这些象牙塔里的“骄子”们,早晚得有一天面对现实。 美国的次贷事件引发金融危机,正在慢慢席卷全球,沈彦东也感受到了这种压力。唐彦青的公司上市非常不顺利,之前她错估了形势,在金融市场押了一个大注。对此沈彦东感到非常不能理解,在他看来,无论是银行放水稀释,抑或是利率杠杆,都只能作为经济宏观调控的一种手段,而人,是需要吃饭穿衣住宿行车这些实实在在产业来支撑的。到了金融大资本的时代,一头牛的价格竟然不敌一株郁金香,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唐彦青一向比他甚至比爷爷都有眼光,也有野心,但这次,她似乎押错宝了。 “家财不好分啊,”她在电话里轻笑着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要。可是还有一些共同债务,你不同意承担一些的话,我很为难的……” 沈彦东气得摔了电话。 眼下他没有精力回美国去打旷日持久的离婚官司,当务之急是要把酒庄的生意盘活,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了,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想卖掉园子去和斯蒂芬合伙,这里毕竟是爷爷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其实他也考虑过斯蒂芬的建议,放苏错走,斯蒂芬看着他的面子,至少会给苏错一个过渡性的工作,她的身份暂时不成问题,更何况斯蒂芬觉得苏错的工作能力还不错。 只不过……沈彦东侧头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熟睡的那个家伙,伸手把暖气稍微开足了一些。说不清为什么,看着她就觉得心里特踏实,有几次差点一开口就叫“苏姐”,真的,这么长时间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装孙子,都有点不习惯了。他伸手把音乐声调低,低得几乎听不到。 等到地方停下了车,苏错还在呼呼大睡。沈彦东准备把她摇醒,可是手刚触及她的肩膀,又缩了回去,算了,让她再睡会儿吧,瞧那两个大眼袋子,都快掉到脚面上了。人似乎也清减了一些,出差还是很辛苦的,再加上还住了几天院,尤其是,没有给她报销住院费。 想到这里,沈彦东忍不住地乐了起来,一定给她气够呛。他关上车里的空调,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他已经戒了,去年那一年,吃饭都成问题,苏姐是不会批给他香烟钱的。 (待续) 第67章 餐厅小王子 苏错伸了一个懒腰,从座位上慢慢地爬起来,感到浑身僵硬,睁开眼有那么几十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沈彦东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方向盘上轻叩着,听到动静,转头说,“你醒了?知道现在几点了?” 嗯嗯,飞机落地是下午五点多,过海关乱七八糟一通折腾,两人见面少说也得七点了,那现在应该是…… “十点半了!”沈彦东面无表情地继续说。 苏错倒抽一口气,糟了,把老板的营生耽搁了,“你怎么不叫我?”她问,嗓子还有点沙哑,难怪醒了,在国内的时候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可不就正好是现在这点儿吗? “这个点,正好!”他瞥了她一眼,“把头发梳梳。” 苏错不再废话,她打开车窗前的小镜,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把桃木小梳,三下两下把打散的长发又重新盘了起来,“不如剪短了。”她没话找话地说,“省得麻烦。”她的头发又黑又粗,从高中毕业留到现在了,一直让它们保持到后背的长度,要说全剪了,有点舍不得,以前严勇是非常喜欢她这一头秀发的。 沈彦东没有吭声,半天冒出一句,“随你!” “我们去哪儿?”苏错下了车,一边冷得打哆嗦,一边颤抖着声音问。地下停车场真够冷的。 “A l’envers”,沈彦东简单地回答。 “倒立?”苏错嘴里咕哝。 “Un restaurant(一家餐馆),我约了他们的大厨。” 难怪他刚才说这个时间正好,再早一点正是大厨最忙碌的时候。苏错从来没进过米其林星级餐馆,所以她很后悔没有把傻瓜相机揣包里,好歹也照几张相跟朋友们炫耀一下啊,不过明显她老板本来也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乘电梯上楼,明显老板是轻车熟路,他按了门上的对讲机,说了一个名字,铁门打开,两人进去。 迎上来的是一位穿雪白制服的年轻大厨,看上去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当然了,苏错除了脸盲和字盲,对于外国人还有年龄盲,一头金褐色的短发,黑色眉毛又硬又直,眉骨高耸,脸上带着一点中亚或北非的印记。他直接上来和沈彦东拥抱,“还幸亏你现在过来,”他说,“再早十分钟都忙得不行。”说完他和苏错握手,“小姐你好!” “这是我的员工苏小姐,你可以叫她苏。苏,这是菲利普古拜尔,你可以叫他菲利普。”沈彦东给两人介绍。 苏错一边嘴里应付一边暗自嘀咕,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这模样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上一周看来病得是不轻,脑子里一团浆糊。 “菲利普有个外号,餐厅小王子,”沈彦东继续介绍。听到这个词,菲利普裂开大嘴笑了,笑得一点都不谦虚,还有点自鸣得意。苏错马上恍然大悟,原来是在上海老板介绍过的那个人。 菲利普带着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小小的洗衣房,拿了两套厨师制服让他们穿上,“对不起,帽子也要戴好,不能让头发掉下去。还有,尽量离食物远一些,嗯,小姐,听说您感冒了,我希望您不会想打喷嚏。” 囧了,难道连这个他也知道?苏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菲利普得意地笑笑。沈彦东很不耐烦地说,“先生,请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原来老板是要参观餐馆的后厨?苏错冷不丁就想起路易费耐的喜剧台词,“请问后厨怎么走?跟着苍蝇找……”她甩甩头,努力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抛走。硕大的后厨没有半点烟火气息,不锈钢的长条操作台上,约摸有十几个厨师正在忙活,苏错看见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各种食材摆放在盘子里,弄得好像一幅幅画。 “我们是卖酒的,”沈彦东向苏错介绍,“酒不是卖出去就完了。你一定要知道哪种食材最合适哪种口味的酒,完全不是红酒配肉,白酒配鱼那么简单。” 接下来,就是给苏错的补课了。菲利普先是带着苏错把菜单看了一遍,然后告诉她每道菜所配的食材。 “就像豪门结婚一样,食材和酒也讲究XXXXXX。”菲利普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错没听明白,抬头看了老板一眼。 “就是门当户对。”沈彦东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其他厨师搭配菜色,一边回答。 菲利普诡谲地一笑,放慢了语速,“一般说来,好酒配好菜,这个大家能理解。那么怎么才算‘配’,就是个学问了。具体说来,有一个原则就是,细腻对精致,大胆对不羁。要是你把一款口味细腻的葡萄酒和滋味浓郁的咖喱搭配起来,有可能喝上去和水的感觉差不多。味道大胆辛辣的食品应该和同样不羁、滋味浓重的酒相配。但是这个原则也不是那么教条的。” 他带着苏错走到一台送餐车旁边,擦得锃亮的银盘上面摆着好看的瓷盘,倒扣着银盖,菲利普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刚才那顿饭还是在飞机上吃的苏错不由得偷偷咽了口唾沫。 “加强已有的滋味,还是设立有对照性的风味?这是个问题。霞多丽和奶油龙虾搭配,就属于风味的叠加:龙虾和霞多丽都滋味饱满丰腴,如奶油般柔滑。而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能够造就魅力十足的对比。比如,奶油龙虾和香槟也是一对天作之合——香槟口感干爽清脆,气泡不断刺激着味蕾,与龙虾饱满的滋味互为对照,相得益彰。”一切原则都是相对的,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于心。”但是怎么用,是很难的问题。作为米其林推荐餐厅的大厨,不仅要有可口美味的菜式,还要给客人推荐与菜式最为匹配的佳酿,中规中矩固然不会犯原则性错误,但是要保持业界地位,最好经常性地给顾客特别是那些挑剔的专门到处吃的美食家们一点惊喜。 “菲利普这里,还有专门的酒窖”,一圈转下来,差不多快凌晨了,苏错就感觉后腰累得酸疼,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一定得把跑鞋穿上。菲利普邀请两人去自己办公室坐一会儿。 行政总厨的办公室,设计得就像一个酒吧,有一面墙漆成非常撩人的红色,高高的吧台后面是摆放各类酒瓶的酒柜,按照牌子和年份分类放置。沈彦东脱下身上的厨师袍,示意苏错在高脚椅上坐下。菲利普则十分老道地钻进“营业区”,询问两人,“喝点什么?” 沈彦东摇摇头,“待会儿还要开回波尔多去。” 苏错就觉得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这个骗子,不是要在巴黎呆两天的吗?用不着两天,一晚上也好,好歹让人舒舒服服睡一觉再说别的。资本家太心狠了,这欠了多少加班费啊? “你需要这么赶时间吗?”菲利普听了这话,拉开冰箱拿饮料,“苏,你若肯赏光,我愿意调一款鸡尾酒给你尝尝。你知道,沈先生的调酒技能是跟我学的。” 苏错一下就想起狗剩哥坐台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彦东就抢着说,“我觉得你可以省了,菲利普。你那些漂亮多彩的鸡尾酒在她眼里就是琐碎矫情。对于苏,喝酒红星二锅头就够了,别浪费你的好意。” 这人怎么能当面揭短?苏错横了他一眼,不过还好这位老兄用的是中文发音说红星二锅头,想必眼前这洋鬼子必然听不懂。 没想到菲利普居然爽声大笑起来,“无产阶级的酒,伏特加。我前年在中国大陆旅行了九个月,做了一次酒之旅,印象最深的有三种。你们要不要听听?” “哪三种?”苏错好奇地问。 “绍兴花雕,长安稠酒,还有宁夏红。”他拿出在中国拍的照片给他们看,苏错大吃一惊,更让她吃惊的是菲利普说的是汉语,字正腔圆。 “菲利普自学汉语25年,”沈彦东插嘴解释,“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大概比我更胜。” 丫的,原来如此,刚才上课,那法语听得我好苦,苏错郁闷地想。 “可惜了。”菲利普倒了三杯果汁,“一个有悠久酒文化的国家,但是现在大多数中国人似乎更钟情烈性白酒,一小部分有钱人追求法国、美洲亦或者是澳洲红酒,对本土的佳酿漠不关心。他们已经丧失了对酒本身的品味了。苏,你知道这三种酒吗?” 苏错点点头,又摇摇头,“知道花雕”,她回答。绍兴花雕她自然是知道的,中国店卖的料酒嘛,如果眼前这个洋鬼子对中国文化一知半解的话,她还可以教给他关于“花雕”这个名字的来历,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难道要从女儿红和状元红开始掰起? 菲利普转身拉开身后那个不起眼的铁柜,里面放着温度计和湿度计,拿出一个陶制的罐子,金属封口,周围却圈着红布,罐身圆胖,上面贴着铭牌,“黄桂稠酒”,旁边一行小字,“西安特产”。其他空白地方则是剪纸造型,细细观看,画的是古代妇女酿酒的场景。 “真不敢相信,中国人有三千年的酿酒史,”菲利普用指头点点陶罐,“而且是用粮食,太奢侈了!” “那么宁夏红呢?”苏错兴致勃勃地问。 “那个,没在这里,我把它存到地窖去了。”菲利普回答,“宁夏红是枸杞酒,用的是现代酿酒工艺。它特别的地方是,用酿葡萄酒的办法去酿另一种植物,意外获得成功,无论什么苹果酒也好,桃子酒也好,都没有这个效果。” 沈彦东拿起稠酒仔细地看着,“你是说……” “对!”菲利普点点头,又用飞快的法语对沈彦东说,“对于老品牌的酒,除了它的品质还有它的文化,对于新品牌,就是它的工艺创新。我知道宁夏红已经在法国收购了一块葡萄庄园,虽然遭到了业界很多保守势力的反对,可是我要说,一成不变的东西是不存在的,酒也好,食物也好,重要的是推陈出新。”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 沈彦东回报了一个苦笑,“菲利普,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求稳。” 菲利普耸耸肩,“或者,你真的要考虑一下斯蒂芬的建议。” 斯蒂芬什么建议?苏错完全不明就里,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算了,不要损伤脑细胞了,我就是个打工的,所有的决策有老板呢。 沈彦东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果汁,“现在不行,我不想丢掉那块地。那是我爷爷白手起家拼出来的,不能在我手里败掉。” “随你便,”菲利普无可奈何地扬扬眉毛,“斯蒂芬说你和你爷爷一样倔。” “他记得就怪了!”沈彦东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待续) 第68章 黑巧克力 告别菲利普的时候,苏错偷偷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已经是凌晨快四点了,这两个家伙属夜猫的吗?菲利普的两只褐色眼睛炯炯放光,好像很兴奋的样子,而沈彦东有一双沉静如水的黑色眸子,也竟然是半点困倦都没有。两人从温暖的大楼走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苏错呼吸着寒冷的饱含汽油味的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缩了缩脖子。 “病还没有好?”沈彦东随意地问。 “好了,就是有点冷。”苏错老实地回答,身上有些微微的发抖,真的挺冷。不仅冷,而且饿了,刚才在菲利普那里,只吃了些惠而不费的小点心,不顶饿啊。系上安全带的时候,她的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 “刚才怎么不多吃点?”沈彦东一边打火一边问。 “刚才已经吃不下了。”说的是真的,高糖高油的法式小点,似乎吃一点马上就顶住了胃,可是过不了多久,就好像没吃过一样。这会儿苏错更希望来一大碗米饭配上酸辣汤,或者来碗热汤面也好。出国几年,苏错明显感受到,心可以不必是中国心,但胃一定要是中国胃! 沈彦东拉开车头的一个抽屉,丢给她一包巧克力,“天亮才能到,先垫垫吧。”他转头瞥了一眼,看见苏错对着外面的亮光看那包装纸,不情愿地撅起了嘴,“对不起,我忘了你不爱吃纯黑的。” 在巧克力这个问题上,苏错嗜甜,最喜欢又香又软带奶味的口感。黑巧克力,光是闻到就想躲开,她说,“没谁会愿意把这么香的东西当药吃吧?”可是怎么会没有,眼前就是一位,沈彦东不仅喜欢纯黑巧克力,而且还对他们的品味表示嗤之以鼻。 实在是太饿了,巧克力散发着独特的味道让人难以抵挡诱惑,苏错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在最初的苦味过去之后,她突然觉得还不错,挺香,带一点陈皮的涩味,从口腔到咽喉都非常享受那种丝滑的感觉。只是所有的愉悦口感过去之后,舌根处仍能感受到淡淡的苦味,却并不那么让人难受,反而感觉精神一振。于是她又吃了一块。 “是饿得饥不择食了,还是……”一直沉默的沈彦东突然发问,外面的路灯飞快掠过,照在他脸上一明一暗,看不出什么表情,“其实黑的也不错,对吧?” 苏错这会儿就着这话引申出一个哲学问题,“是不错。你说明天如果我吃饱了饭,还会觉得它不错呢,还是像以前那样闻到就反胃?” 沈彦东很欧派地耸了耸肩膀,“也许饿了只是一个契机,让你认识到这个口味能够接受。从前你不喜欢,也许是成见太深。” 苏错轻轻鼓鼓掌,很狗腿地说,“老板真有见地!” 沈彦东侧头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微微而笑,看来让勒朋先生向她摊牌是个好主张。对着狗剩哥这个老板,她总是会放松一些。不知为什么,之前苏错一看到他就是一脸“他是吗,他不是吗,到底是不是呢,还是不是吧”的表情,让他感觉很不爽。 “老板你累吗?”苏错关切地问。从波尔多开车过来,又熬了大半夜,连口气都没歇再开回去,工作狂都是这样的吧。 “累!”沈彦东轻轻吐口气,“所以你赶紧把驾照考了,我已经在格拉芙替你报名了,回去马上就学。” “我一自行车都骑不利索的人……开车……那不得是马路杀手?”苏错迟疑地问。 “一定要学!以后出去跑的机会还很多,第一坐火车会很受时间限制,第二火车票贵,我报销不起……” 真愁人,苏错心想,当年好容易在大街上捡来一个,以为是富家公子,没想到是个破落户,内囊尽虚只剩一副空架子,别说北京学区房了,眼看这工资都要拖欠了。这时候车已经驶到了城外,天黑不说,路上还起了一层薄薄的雾,被远光灯打得雪亮。 “你累了,就靠着睡一会儿!”沈彦东隔了半天又冒出一句。 “我不困,陪你说说话,免得你疲劳驾驶。”苏错把剩下的巧克力收了起来,“不吃了,再吃也不像吃饭……你是不是出差就靠吃这玩意儿?” 沈彦东没吭声表示默认。 真是不争气啊,想当初我把你养得这么好容易么?苏错突然觉得有点生气,“你真是让人不省心,”这话脱口而出,倒吓了自己一跳,她马上不往下说了。 “嗯?”可那人偏偏有了反应,兴味盎然地发了一个怪声,示意苏错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是铁饭是钢,再忙再累,也要吃好休息好!”苏错缓和了一下口气,字斟句酌地说,“你太太也不说说你!” 这会儿车里是漆黑的,如果车里亮着灯,苏错就会看到,一听完最后那句话,沈彦东的脸,夸嚓,就拉到地上了。 “你都从勒朋先生那里打听到什么了?”隔了老半天,这位仁兄才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苏错还以为他开着车睡着了。 “我什么都没打听,是老先生自己告诉我的。”苏错理直气壮地回答,“他说你太太和你一起长大的。”心里有些酸,青梅竹马的情分啊。 可是驾驶座的那个人心里更酸,分不清自己是感激勒朋先生断了对方念想呢,还是怪罪勒朋先生实话不实说,非要留一半。 今天这路还挺长,感觉开不到头了! 虽然眼前的老板摇身又变成了狗剩哥,但苏错总觉得两个人完全没法像过去那么无障碍交流了,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墙隔在两人中间,让她觉得分外别扭。索性倒头呼呼大睡她也做不到,这会儿国内已经天大亮了,她也感觉倍儿精神。于是只好搜肠刮肚地想些话题来讲,表面上装得很轻松,可是真实感觉很别扭。 “那个,你……嗯,当时是怎么想起来的?”苏错小心翼翼地没话找话。沈彦东半天没有吭声,让她有些无趣,也许老板不想提这个。 “还记得我以前总说自己在做噩梦吗?”就在苏错的脑子已经走神想起别的事情的时候,他开口了,“就你去中国的第几天,我突然做了一个很连贯的噩梦,原来不是梦,是真的。”他的口气冰冷,就好像在说一件自己非常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以致于苏错想问他到底被什么人袭击暗算,都不敢说出口。 “被一个平时非常信任的人。”沈彦东似乎猜出了苏错想问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说,那语气,让苏错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那人一向做事滴水不漏,为了销毁证据,特别让人把我从瑞士拉到法国来扔。” 瑞士?法国?苏错心想,这些边检的可以去死了。 “选的地点也很专业,”沈彦东的语气越来越冷,“三不管的belleville。那边在瑞士还报警报失踪,把少女峰几乎翻了个遍。” “你知道是谁做的?”苏错小心翼翼地问,外面薄雾似乎有些散去,车头灯光照着路上画着的白线,看着特别明显。原来还牵扯到一起谋杀,老板能活到现在真不可思议。 “没有证据。”沈彦东很坦率地回答,“我只想和她撇清关系,越远越好。” 苏错很想问是谁,但是没有说出来,如果老板想说,一定会说的,如果他不想说的话……那还是别问了。 半天苏错又小心谨慎地冒出一句,“那人是不是抢了你的财产?” 虽然想起自己那桩遥无消息的离婚官司沈彦东就很搓火,可是听了这句话他还是不由得失笑,“除了钱你什么都不关心。”语气没有刚才那么令人生寒,带着一点点戏谑。 苏错有点脸红,“对不起啊,老板,我瞎说的!” “你好像,有点变了?”沈彦东侧头看了对方一眼,黑暗中除了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我嘛?”苏错问,“怎么?” 沈彦东没有吭声,却在心里回答,“你以前对我大呼小叫,一点礼貌都没有,就算是后来拿我当了一家之主,什么事都问我的意见,可是从来都是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现在好像,有点疏远了。”心里有点作酸,他淡淡地说,“以前什么时候说过对不起呢?” “我吗?”半天听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苏错有点反应不过来。 车子进入阿基坦大区的时候,天彻底晴了。苏错从车窗向外看,能看见天上点点星光,天空泛着纯净的墨蓝色,她伸手把车窗玻璃稍微拉下来了一条缝。冬晨的清冽空气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吸在鼻子里,顿时觉得大脑一片清亮。 “你小心着凉!”半天没说话也没动静,沈彦东还以为她睡着了,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突然心里生出一种奢望,这条路永远也开不到头就好了,这个夜晚也永远不要过去。 “老板,我可不可以请一天假?”苏错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个工作狂老板不会回去就接着开工吧? “你的带薪假快没了!”沈彦东干巴巴地说,“我们九点之前能赶到格拉芙,给你半天,下午两点我要在办公室看见你。” 苏错嘴里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乱码。 “你有意见?” “没有!想问问格拉芙有没有工会。” “罢工期间没有薪水!” “那算了!”苏错可怜巴巴地说,“钱对我很重要……” “知道就好!”沈彦东得意地笑,在他面前,她从来都不是对手。 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沈彦东把苏错送到了波尔多她的住处,“你还是早点搬到格拉芙,这样我多少会考虑少扣你一点薪水。”他一本正经地说。 可恶,苏错脸上讪笑着,心里恨不得冲上去锤他一顿,如果他不是老板还是狗剩的话,为什么总拿钱来拿捏她呢? “我在这儿住习惯了,离中国店比较近。”苏错把自己的包从后备箱拿出来背身上,“谢谢老板,老板您慢走,老板下午见!”这几句话说得活泼明丽,好像又回复了在里尔时候的本色,让沈彦东心里熨帖了不少,他点点头,径直把车开走了。 苏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楼下,突然被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 是柳斌。 (待续) 第69章 搬家 几天不见,这家伙成了一个怨夫,两眼冒火地靠墙站在门外,身上裹着熊胖的羽绒大衣,一见苏错就低声吼起来,“你怎么回事?电话不开,你什么意思?” 苏错先是被这突如其来情形吓了一跳,但是看到柳斌深陷的两只眼睛和脏兮兮的脸,顿时起了怜悯,“对不起,我在国内生病住院了,耽误了几天才回来。”可是她心里想,我干嘛给你道歉啊,真是,我们都已经分手了。 不过听了这话,柳斌脸色稍霁,“快开门让我上去,冻死我了。”他跺了跺脚。 苏错愣了一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硬了硬心,开口说道,“柳斌,在国内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请你回去吧。” “放屁!你就这么自说自话分手?我不同意!”柳斌气急败坏,“我在这儿等了你三天了,不是想听你说这个,分手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你一人就决定了?” 苏错真感觉啼笑皆非,虽然她早就领教过柳斌的牛皮糖功力,可是现在还是有一种咋跟你说不明白的乏力感,又不是两口子闹离婚还得双方签协议,这男女朋友分手,那还不是单方面就能解决的事吗? “让我上去!”柳斌态度极其蛮横。 天慢慢亮了,路上的车也多了起来,“就在这儿说清楚吧!”苏错渐渐地也被怄出点气,见过拧的没见过这么拧的,“你不是人啊,人话听不懂?我想和你分手!你不要在大街上跟我大吵大闹,一会儿别人报警了就不好玩了。” 柳斌听了这话,稍稍冷静了一下,“你是不是因为我姑妈那个神经病要跟我分手?” “不是!”苏错很干脆利索地回答,“我要跟你分手,是因为我觉得咱俩根本不合适,或者这么说,我压根不喜欢你!”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苏错倒坦然了,从她上了沈彦东的车开始,她就突然明白,虽然自己还不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对柳斌,肯定是不喜欢。 柳斌一愣。 “对不起,柳斌,我真的不能骗自己。”她绕过柳斌要去开门,一摸身上,囧了,钥匙呢?正要拉开包去翻,一片阴影遮了过来。 “老板?”苏错吓得一个激灵。 沈彦东指头上套着一串钥匙,“你把这个拉座位上了。”大概是他气场太强,柳斌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谢谢老板!”苏错赶紧抓过钥匙,口袋太浅没办法,幸好沈彦东发现得早,要不然,她还得赶车追到格拉芙去。 “我突然想到你还有份文件没做,”沈彦东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话,一点涟漪都没有,“现在就跟我去办公室!”简直不容置疑。 柳斌上前一步,“你是谁?” 沈彦东看都没看他一眼,根本没有回答,回身往路边停着的车方向走。 苏错也转身要过去,却被柳斌挡住去路,“他是谁?老板也不能这么没日没夜加班。” 已经快走到车子旁边的沈彦东听见动静,又返身回来,他伸手按住柳斌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开。 柳斌快气疯了,“你他妈是谁呀,跟我动手动脚。”他其实也体格健壮的,从小练习跆拳道,论打架也不怕。但是这会儿天已经亮了,路上过往的车嗖嗖,有些司机明显已经注意到他们,有人在鸣笛。虽然柳斌很生气,但是还残存着一点理智,他不想过路的人报警。 就在他略犹豫的十秒内,沈彦东拽着苏错塞进自己车里,然后一脚油门跑掉了。柳斌气得咬牙切齿! 苏错很心虚地看了看沈彦东的脸色,老板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半天说了一句,“带你去格拉芙看房子,合适的话,就把合同签了。” “那我这边就得白损失一个月房租,”苏错期期艾艾地说,退房要提前三个月给房东写信,有的房东好说话,那也得提前一个月,不能说退就退,但是她再次看了看老板的脸色,马上改口说,“没事,我搬!” 下这么大决心,敢情还是放不下那个男朋友。沈彦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快能挤出水了,车厢里超低气压,苏错被憋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连大气都不敢出。想当年他还是狗剩哥的时候……算了不能想当年,当年自己在整个里尔横冲直撞不给别人脸子瞧就算了,谁还敢拿这种表情对自己?瞧如今混得,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对于苏错脑子里的各种念头,沈彦东似乎都没有感应,他一路默不作声,只在出城高速旁边的一个小便利店停了一下,问苏错想不想吃点早餐。苏错没有反对,她心里很清楚,这顿要是错过了,下顿还不定在哪儿呢。 热乎乎的咖啡加牛奶和刚出炉的羊角面包并没有让她有多少饱腹感,相反她那枚执意爱国的中国胃被折磨得越发难受,这要真的搬到格拉芙,远离波尔多的中国店……这日子该怎么过? 如果抛开这一点的话,老板找的这个房子还真是给力。沈彦东的车在一扇黑色的铁门前停下,他上前按动密码,示意苏错跟他进去。苏错眼前不禁一亮,果然乡下地广人稀,从里尔到波尔多她也没见过这么漂亮开阔的花园。碎石子铺成的甬道弯弯曲曲,左右是两大块碧绿的草坪,左手边的草坪中央是一棵高大的雪松。草坪周围的花坛里已经冒出旱水仙和郁金香的嫩芽。甬道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两层小楼,红砖墙面,大落地窗,嗯,新房子,但是公寓。 “都是一个一个的小套,专门租给季节工和农场年轻工人的,假期的时候也能用来做旅馆,如果有人愿意住这里的话。”沈彦东解释了一句,带她走进楼门。前台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正用笔在纸上记着什么,看见他们走进来,非常有礼貌地打招呼,“您好!小姐,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 沈彦东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我姓沈,是这位苏小姐的住房担保人,租房申请表已交,还差小姐的一个签名,请找一下。” 胖女人闻言在手边的一堆按姓名字母摆放的信封中寻找,很快就在标明S的一摞里找了出来,满脸堆笑地递给苏错。苏错打开,仔细地从上看到下,心里一阵嘀咕,敢情老板办事如此利索,连财政担保的单子都开好了,就差自己的签字,还好冒充签字是重罪,要不然……跟了这么个说一不二的老板,似乎一切都没得选,就跟当年自己从英语专业转法语专业一样。 算了,就这样吧,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么想想,心里倒也轻松了些,苏错拿过胖女人递过来的笔,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大名。 “这张押金支票是我的,”沈彦东伸手从材料中间抽出一张支票,“你自己把押金和第一个月的房租付了。” 真抠门,苏错心里暗骂,为了不让眼神和表情出卖自己,她低头从包里找出支票簿。 “谢谢!”胖女人一边接过材料一边热情地说,“您得自己开通水电煤气账户,这是联系电话。电话线接口在门口有铭牌和号码,您可以自己申请网络。我们前台上班时间是每周一三五早八点到晚八点,有事可以直接来找值班人员,或者在信箱留言。”她伸手指了一下后面墙上钉的信箱,然后递了一把钥匙过来,“112,楼梯在这边!” 苏错道了谢拿着钥匙往楼上走,沈彦东又说,“待会儿你问前台要一张本区地图,看看你上班的地方在哪儿。” 上去一层,根据墙上的箭头找到了112,原来是酒店式公寓,条件确实不错,一共大约不到四十平的样子。进门右手是浴室和厕所,里面一个大开间,放着一张大床,一个橱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书架,一对小沙发和一个小茶几,几乎占了一面墙的落地窗外是一个很小的阳台,朝向东南,这会儿正升起的太阳透过薄纱窗帘,把房间照得很敞亮。厨房是独立的,推开门进去,有简单的两个炉头的电炉,下面是电烤箱和微波炉,水槽下面是一体式的小冰箱。厨房里还有一张餐桌和两把椅子。墙上的柜子里是几把不锈钢锅和一摞瓷盘,几个瓷碗。 可以说来法国这么久,苏错还没住过这么齐整的出租屋,而且租金,嗯,就是不申请住房补贴,照比工资来说,还算付得起。 “谢谢老板!我很满意。”苏错有点兴奋地说。 沈彦东扬扬眉毛,那意思是,“你就是不满意又怎么样!” “出大门左拐走十五分钟,有一个小超市,大概齐的生活用品应该买得到。超市旁边是我给你报的驾校,明天陪你去,你需要交报名费。车是一定要学的,”沈彦东此时的表情,在苏错眼里,就是“狰狞”,“除非你一直想在那个小超市凑合。” 苏错可以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超市了,所卖蔬菜除了土豆就是洋葱西红柿胡萝卜,再想找第五样都难,至于肉类,除了香肠火腿大概就是鸡了。看这公寓的花园不错,要不然跟前台说说,开一块荒地种点菜? “格拉芙有早市,和里尔一样,不过在哪些街区哪些日子,你得打听。” 打听没关系,有就行,苏错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有早市,就意味着有新鲜水果和绿叶蔬菜了。 “还有……”沈彦东稍微犹豫了一下,“你以后就知道了!” “谢谢老板!”苏错一脸谄笑。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下午去办公室。”沈彦东说完就往外走,苏错满心欢喜地把他送出门,然后一个跟头跳上床,累死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睡一觉再说! (待续) 第70章 小年 干净的床单和枕套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苏错蜷缩在大床上一觉黑甜,不知日月。等到她再次饿得肚子咕咕响坐起来的时候,窗帘外面的光线已经很黯淡了。坏了,老板不是让下午两点办公室见吗?苏错抓过枕边的手机,原来还没开机。 她犹豫了一下,不开就不开了吧,索性今天旷一天班看老板能怎么的,顶多就是扣一天工资罢了。她横下一条心,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走进厨房,不甘心地搜了半天。里面空空如也,估计有耗子也给饿死了。冰箱里除了一瓶除臭剂什么都没有,看着感觉肚子越发饿得厉害。算了,去超市看看吧! 其实街角的超市没有想象得那么小,正经连锁“Monoprix”(不二价),但是说真话,这家超市,从前苏错是从来不进的,价钱太贵,当然,质量也算不错。可是现在不破点财这日子似乎没法过下去了。哎呀呀,一条浴巾就快三十,抢钱那?摸起来倒是挺厚实的,可是似乎用不着。一个接线板十五块,我去,苏错要吐血了,这个样子的宜家才卖两块钱好吧。更不要说那些比别的超市设计得更有点艺术味道的碗啊碟子什么的。算了,屋子里还有几个粗瓷大盘子,凑合着吃吧,反正不吃方便面,汤汤水水的就直接上锅好了,过几天把波尔多那房子退了,东西搬过来就有的用了。 于是苏错除了那条价格极黑的浴巾之外,买的全是吃的,一瓶水,几个西红柿,油、盐、鸡蛋,还买了一袋意大利面。米就算了,等电饭锅回来了再说吧。瞧着日子过得,就好像刚到法国的光景。不过,倒有一种别样的自在感觉。她拖着一大袋今天晚上的必需品,吃力地往新家走。这脑子,有点不记道,看着方向大概其走了几条街,越走越稀里糊涂,眼见天快黑了,这这这,不会迷路吧? 谁知道刚拐过一个转角,赫然看见一个招牌,上面用着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北京饭店”!苏错心里一惊,在这种人迹罕至鸟乱拉屎的葡萄种植地,居然还有中餐馆,可见我们华人真是发挥着打不死的小强精神,把中国饮食文化传遍全世界。于是立马心情一振,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一片联排小别墅区,这家“北京饭店”在街口往里走第三家,门面极其朴素,挂着一张大海报,上面是一只肥得流油的烤鸭。不过以苏错长期在中餐馆打工的经验,可以得知,那些所谓的“北京烤鸭”基本上都是些西贝货,大部分都是用油炸出来而不是挂在吊炉里烤的,大概只有巴黎的店家卖得还算正宗。 果然,小小的铺面只摆了两张小桌,玻璃橱窗内都是冷冰冰的常见“中餐”,比如越南春卷、日本寿司、虾饺……还有一些炒菜,也不过是洋葱牛肉、青椒鸡块之类。老板是一个五六十岁的亚洲人,头发花白,身体硬朗,戴黑框眼镜,但是貌似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只是问了苏错是从越南来还是从中国来,就没别的闲话了。苏错问他可不可以买一些亚洲调料,比如酱油醋之类的,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还竭力推荐自己这里有上好的鱼露。 虽说价钱比波尔多城里贵出一倍,但好歹买到了正宗海天酱油,还有浙醋、花椒八角和桂皮,苏错觉得自己不该不知足,虽然她更希望能买到镇江香醋。买到他乡故知的调料后,她人品很爆发地居然找到了回家的路,于是轮流两只手拎着沉得要命的大袋子,心情却很好地哼着歌子往前走。 “你好像挺快活的?”眼看公寓的大门就要走到了,身后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啊啊,chef!”苏错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地上。 沈彦东扬扬手机,“居然还关机?” “不是的老板,没电了,忘了充。”苏错陪着笑小心地说,心里却想,出了那么大老远的差我回来睡会儿怎么了,真是的,欠你了? “我以为,”沈彦东打量她手里的大袋子,“你在囤年货!” “年吗?”苏错稀里糊涂地反问,“元旦早就过了呀!”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沈彦东随口说,“你们中国人是不是该过年了?” 哟,这还真把日子给忘了,这段时间忙得脚打后脑勺,哪还记得这个。苏错讪笑了一下,转身去按门上的密码,“老板你找我有事?” “饿了,找你蹭饭。”沈彦东直截了当地回答。 两人相跟着走入院子。 “你不回家吗?”鉴于曾经有段时间沈彦东天天送她下山,所以苏错一直以为老板住在波尔多。 “不回,没有现成饭吃。” 苏错看看他的脸色,很想问,“你太太呢?”但是还是识趣地把话咽了下去。如果让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吐槽太太的不好,那是很危险的。即使如此,苏错仍然能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尴尬,她和狗剩哥永远也不能像一年前那样有什么说什么了,他们之间,隔起了一堵厚厚的墙。 “你打算做什么?”沈彦东在苏错小厨房的桌子边,抱着手饶有兴趣地看她把一堆乱七八糟从袋子里取出来。 “随便做点吧。”苏错看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严了,本着宅心仁厚的想法,还是早点打发老板下山,免得天黑路不好走。 “太随便了也不行,今天好歹是小年。”沈彦东伸手去扒拉那堆乱七八糟,“你买了st jacques(扇贝),蒸个蛋羹吧。”曾经在里尔的时候,不知道是罗倩倩还是谁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蛋羹里面蒸点海鲜,能补脑子,所以苏错经常给狗剩蒸个鸡蛋放两粒贻贝,这东西在北部省不值钱。今天一听到这个,苏错眼神复杂地看了老板一眼,这是想搞怀旧? “其他的,你随便吧!”沈彦东撂开手,闲闲地靠在桌子前站着。他身上本来就有一种富家子的雍容淡定,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照在他身上,在墙上留下一道细长的阴影。他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衫,领子熨得平整,袖子半卷在手肘,手指撑在桌角上,白皙细长,指甲剪得非常整齐,整个人都有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 对于现在的他,苏错一点都不敢大呼小叫,让他别傻站着赶紧过来扒个蒜什么的,于是她把刚才在“北京饭店”问老板要的一次性薄膜围裙套在身上,凑到水池边开始洗菜,不用回头,她也能感觉到老板审视的目光,监工,真倒霉,又落在他手里了。不知为什么,脸竟然一点点热了起来,她抬眼看看窗外,伸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沈彦东一动不动地继续扶着桌角站在那里,从后面打量苏错忙碌的身影。他的心情非常不好,因为刚和唐彦青通过电话。一如既往地,对方对于离婚问题就是打哈哈,拖字诀,甚至还要和他讲点条件。如果不是了解她的为人,他很愿意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全部奉上,只要她能首肯离婚。 “你有什么事吗?”接到唐彦青电话的时候,他回答得非常冷淡。 “彦东,”声音一如既往的亲热,“记得爷爷还在的时候,今天是会在家里热闹的,你为什么不在上海陪我过完年再走呢?” “对不起我很忙,”沈彦东说,“我希望下次你给我致电的时候,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我是想明白了?”唐彦青不急不躁,声音软糯,“我跟美国那边的律师联系过了,我们共同债务有些问题,所以不能析产。” “……”又是老一套。 “大约是我太激进了,把太多的钱投到纽约股市和上海的房市上了。我现在,需要爷爷的那个葡萄庄园做一下抵押,帮我……” 沈彦东没有等她说完,就愤愤地按灭了电话。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决定出门走走,原本他也没真的打算苏错下午就去办公室的。 可是沉沉暮霭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挽着巨大的编织袋,快活得好像正在把小鸡拖往洞穴的狐狸。于是他想起刚才唐彦青那句话,“爷爷在的时候,今天会很热闹!” 爷爷一向从中国旧历腊月二十三那天开始就宣布给他们姐弟俩一个“长假期”,当然学还是要上,功课还是要做。但是,其余时候都可以放松,因为这是“过年”! 什么是过年? 沈彦东耳边响起一首久远的儿歌: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 他这会儿正好心情很糟糕,她今天正好出门没看黄历,都是正好。 沈彦东远远看着苏错的身影,拿起手机开始拨号,这家伙居然关机? …… 苏错将买的现成扇贝肉用小刀切切碎,仔细地洒在打好的鸡蛋碗里。炉子上的锅正好冒着热气,她小心翼翼地把鸡蛋碗放进锅里,调了火候。然后又转头弄别的菜,一边说,“没买米,没有电饭锅,待会儿煮面行吗?” 沈彦东嗯了一声表示没有意见。 苏错站在水槽边飞快地削着胡萝卜,那样子让沈彦东一阵恍惚,后脑的伤口又开始钝钝地疼。突然很想从后面抱住她,于是他离开桌子,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几乎要触到她的肩膀的时候,苏错突然回了下头,“帮我……”她想说“帮我拿个盘子”,结果看到沈彦东在身后如此之近,倒吓了一跳,话没说完。 “帮你做什么?”沈彦东的手转了一个弯儿,把抽油烟机上的灯按亮了。 他大概就是来开灯的,苏错心里想,勉强笑了笑,“拿个盘子给我,谢谢!” 沈彦东转身伸手拉开上面的吊柜,取了一个盘子下来。他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上的戒备,这个发现让他很失落。 (待续) 第71章 老板依然神经病 “有酒吗?”沈彦东开口问。 “没有!”苏错觉得老板今天挺奇怪的,来过什么小年也就算了,还要喝酒,他以为是在里尔啊,“喝酒开车不好吧!” “嗯?”沈彦东没听懂。 “你待会儿不还要开车回波尔多?”苏错一边把蒸鸡蛋的火候调小,一边问。 沈彦东的眉宇间升起一股淡淡的怒气,这个人怎么如此迟钝,到现在还以为我住在波尔多。 “我今天晚上不开车。”半天他勉强回答了一句,这个暗示应该很明显吧。 “哦,办公室也有睡的地方!”苏错顺嘴这么一说,飞快地切着土豆丝。办公室后面有个简易卧房,甚至有小冰箱和冲淋房,如果不执着吃热食的话,凑合几天没问题。 真是忍无可忍,沈彦东用了很悒郁的嗓音说,“今天就一个蒸蛋做主菜?” “还有st jacques。”苏错警惕地回答,什么意思,老板对今日菜式不满意,“我就买了一盒鸡蛋,没买别的。” 沈彦东围着桌子转了半圈,土豆、洋白菜、西红柿、胡萝卜,眼神越发阴郁,一个应该庆祝的小年夜,居然没有鱼也没有肉! “街拐角有家北京饭店,”苏错含蓄地说,“那里应有尽有。”眼看这位爷今天脾气不大好,还是早点打发走完事。退一万步讲,哪怕让她请客,在外面吃总比在家里忍受低气压强点儿。 “那今天就算了!沈彦东坐在椅子上,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三十晚上要补上。” 来法国这么些年,苏错从来没过过春节,如果在巴黎上学,每年大使馆还给留学人员播放春晚,在里尔的时候,一大也会专门找一间多媒体教室直播春晚,至于里尔高商嘛,所有的中国学生那天会霸占机房,在线看。而其他国家的学生则自觉退出。不过苏错也没凑过这个热闹,她总是在家里看书或者去餐馆忙乎,那一天也会格外忙。 没什么意思,在国内已经过了二十几个春节了,也不差这几个。谁知道眼前这个二鬼子比她还在乎春节。 “春节前后是冬假,您不和家人去滑雪?”苏错说完,惊异地发现沈彦东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怎的了?牙疼?” “不是牙疼,是脑袋疼!旧伤犯了……”这也不算他装腔作势,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滑雪两个字了。 “你这身上,还带着药吧?”苏错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老板再咣当一声倒下去,醒了又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医生说不需要了!想起来的事情哪那么容易再忘掉。”沈彦东看着苏错的表情,“我要是真忘了,就没人给你发薪水了!” “一点没错!所以你最好长命百岁健健康康日进斗金财源滚滚!”苏错一口气说了四组词儿,连气都不喘。 沈彦东的嘴角弯出了一点笑意,原本悒郁的神情似乎变得开朗了,就像冰封了一冬天的河水,在七九的春风里有融动的迹象,让苏错看着竟然春心一荡,她马上回转身忙别的,心虚不已。 意大利面,没有奶酪没有西红柿酱也没有肉末,只有从中国店买回来的酱油和醋,配着完全不登对的鸡蛋羹,还有土豆丝炒胡萝卜丝……别说沈彦东了,就连苏错自己都觉得受不了。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吃完了饭,沈彦东的表情告诉苏错,自己很不满。 有的吃就不错了,丫还挑。苏错为了回避老板的责难,只能低下头专心看自己的盘子,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可是不敢说。 “这周末我帮你搬家,我去把送货车开去。”沈彦东不由分说地命令道,“这样你就可以在格拉芙陪我过年了!” 老板,不要这样好吧,苏错心里几乎要哀叫了,这简直就是□□裸的勾引,人家会抵挡不住的,她抬起头说,“您怎么不在波尔多过年?”苏错想说的是,你怎么不和你老婆一起过年。 “我说过我住波尔多吗?” “嗯?”苏错愣住了,对呀,老板也没邀请过她去做客,总是把她丢在住处的楼下就走。不住在波尔多,难道就住在格拉芙,那他每天下班去公车站转悠个什么劲儿? “三十多买点菜,这里有肉店。”沈彦东不由分说,继续布置任务,“还要有酒……”(苏错暗中吐槽,自己开酒窖的还要买什么酒,直接从库房拎两瓶不就完了?)他环顾了一下厨房,小、整洁、明亮,看着绝不会有什么怪物从角落的阴影里爬出来,一点都不像离这里不远他那幢老房子,让人看着就安心。 “酒我来准备,”沈彦东接着说,“就在这里,你请客!” “为什么?”苏错抗议,“我怎么到哪儿都是当老妈子,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抗辩的时候很有以前的风采,这样很好,沈彦东感觉很满意,这几天她总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信不信命里注定?”他站起来开始穿外套,“我信!” 我不信命里注定,但我信你有神经病,苏错对着沈彦东的背影翻着白眼,心里暗暗说,她站起来送老板到门口。 “明天,你上班的时候准备一下,有导游带了一个中国团过来。”沈彦东的手放在门把上,转身吩咐,“就是上次来品酒的那些中国客人推荐的客户,他们可能要下明年新酒的订单。” “好的,老板!您慢走……”苏错一脸假笑。 这么急于打发我?沈彦东低头看了看苏错扬起的脸,一脸狡黠,禁不住从心底透着欢喜,但他故意板着脸,“明天早上八点半,办公室我要看到你把材料都准备好!定好闹钟,还有……”他故意顿了顿,看着苏错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一脸期盼他赶紧出门的神情,“不许关机!万一你赖床,我可以提醒你!” “不会的,不会的,老板晚安,老板慢走!”以前怎么不知道狗剩哥这么啰嗦的,简单的事儿要这么交代半天么,当年那个酷酷的、惜字如金的霸道餐馆黑工去哪儿了,怎么成了总裁,反而变得磨磨叨叨了?苏错深感那些网络小说的不靠谱,找总裁还不如穿越到过去当地主婆。 “晚安!”沈彦东说完,附身抱了一下苏错,用法国人的礼仪在她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下,然后不看她的表情,径直带上门出去了。 门里的苏错站在原地,血往上涌,脸部发麻,就好像被蜜蜂蛰了似的,火辣辣的。冷静,冷静,老板是法国人,法国人,不对,他还是法美双籍,无论从哪个层面讲,他都是洋鬼子,虽然他的普通话说得比很多中国人都好,那又怎么样,不能改变他洋装已经穿在身,心早不是中国心的事实。他刚才是礼节性的,礼节性的! 她冲向浴室,赶紧洗澡睡觉,太累了人会神经错乱! 沈彦东早上八点准时推开小会议室的门,看见苏错已经把桌子摆好,按人数每个位置前放了打印的材料。小型投影仪也已经摆好,她正在调试。 “你来得很早嘛,我不是说了八点半!和人约的十点,但是他们十一点上来也不足为奇。”沈彦东一边脱下大衣一边和苏错打招呼。 苏错的心不由快跳了两拍,她总不能说昨天夜里几乎一宿没合眼吧,被老板临走那个goodbye kiss给吓得。 “时差,没倒过来,早上睡不着,就来了。”苏错讪讪地笑,一边偷眼看沈彦东的表情。 老板没有注意她的样子,伸手去翻桌子上的资料,“我不能总靠卖以前那些库存为生,”他的话与其说是和苏错讲,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所以今年的新酒至关重要。” 对于商业方面的运作,苏错深感自己当年一年九千学费的商校是白念了,所以老板这么一说,她就这么一听,不能给出更明智的建议。 “全叔倒是劝我,不要把钱都投在葡萄酒生产上。他甚至建议我有一部分土地可以租给别的小酒厂种,你怎么看?”他突然抬头问苏错。 “是个好主意!”学农的人都深有体会,无论再怎么农业现代化,种地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典型的靠天吃饭。现在沈家的土地,是由固定雇佣的工人栽种,东家发工资,如果哪一年收成不好,主家亏本赚吆喝,但工人的工资是要照发的。如果把地租出去,收租金至少旱涝保收。以前热罗姆就说过,香槟省真正的有钱人,谁也不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土里刨食,他们把地租出去,坐享租金,拽得二五八万,还不辛苦。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沈彦东轻轻抖动手里的纸张,似乎在思索,“但是……”但是他急于翻盘,想赶紧把自己的牌子做强做大,还有就是,他喜欢钻研酿酒技术,每当看到成品的酒从细细的管道里汩汩流出的时候,他就从内心有一种丰收的喜悦。 老板的运营方式他自己决定就行了,苏错心中暗想,只要你给我按时发工资还债,我管你挣谁的钱。 “苏小姐,态度有问题!” “我吗?”苏错不解地问。 “Sure,你最好工作积极一点,否则的话……”他森然露出牙齿,做了一个吸血鬼般的表情。 苏错缩了下脖子,这人是妖怪吗?还没等她错愕完,那人已经翩然离开了小会议厅。 访客来得还算准时,十点过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苏错看见一位步履轻盈的女子一边做着介绍一边将五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引下了商务车,于是赶紧迎了出去。 见面的时候不由一愣,这谁,好面熟。谁知那个女子看见她,也微微一愣,然后笑着上前打招呼,“是你?” 这是柳斌的前女友,徐晓曦! (待续) 第72章 徐晓曦 徐晓曦将灰色的羊绒大衣脱下搭在椅子背上,把高跟鞋踢到一边,两只脚互相揉搓着脚踝,对着桌子另一边的苏错说,“做销售真不是人干的活儿!”这会儿她带的几个国内商家跟随沈彦东和全叔去参观酒窖去了,大约还有一些彼此比较私密的商业机密要谈,所以用不上徐晓曦这个外贸公司的“二道贩子”,于是苏错奉命陪她找一家面包房吃一顿简单的工作午餐。 说是午餐,其实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多了,面包房除了她们俩再没别的客人,连店员都悠闲地坐在角落看电视。刚才差不多有将近三个小时,他们在小会议室讨论各种材料,两个打工的已然累得精疲力竭,那些老板似乎还神采奕奕。 “不能跟脂肪多的拼体力!”苏错倒是不穿高跟鞋,但是自从工作以后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总是旅游鞋或者跑鞋,所以也是累得腰酸,她坐下来捶捶自己的后背,顺手把桌子上的点单推到徐晓曦面前。 徐晓曦看也不看,直接对面包房的伙计要了鸡肉三明治和橙汁,苏错则点了奶酪三明治和可乐。如果不是时间紧,她倒是乐意叫徐晓曦去家里吃顿饭,哪怕面条呢。 “你和柳斌分手了?”徐晓曦开口就问,倒弄得苏错一时语塞。 “你怎么知道?” “我们同学圈都传遍了,”徐晓曦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餐巾纸,轻轻按了按脸,又拿出简单的梳妆盒,照了一下小镜子,“柳斌那家伙,典型的狗肚子里装不下四两油!”这个形容让苏错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倒是要谢谢你,这样一来,我的压力比以前小点了。他们不怎么说我是拜金女,改说柳斌眼力不行,找的女孩全是一路货……” “停!”苏错伸出一只手,“我怎么跟你一路货了?我找洋人才甩了他?”她带着玩笑的语气问。 “虽然不是,也差不多!你也是见了他妈妈才决定跟他分手的吧?”徐晓曦问。 还真不是,苏错心里想,我是见了他姑妈才决定分手的。 “他妈,对我还行!”苏错字斟句酌地回答。 “对我其实也还行!”徐晓曦微微撇了一下嘴角,“反正没有在我面前露出半点不满。我和柳斌在外面租房子的时候,她还去看过我们。” 苏错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比起婚礼上的浓妆艳抹,现在的徐晓曦更显出一份天生丽质,她用纤细的手握住玻璃杯,就好像端着高脚酒杯那么优雅,“你们租房子,还让他妈知道了?” 苏错看着对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心里感慨南北方的差距真大啊,她和严勇当时基本算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了,可是也不敢在外面公开租房子同居,最了不起也就是偷偷摸摸旅馆开个房…… “我也满喜欢下厨,我下厨做的饭菜,他妈妈从来都不吃。开始我以为她只是矜持,不愿意在外面随便吃东西,后来柳斌说漏了嘴,他妈妈说我做的那些东西,他们家狗都不会吃的!” 苏错:…… “我就是那时候计划出国的,虽然没有一下子提分手,但是我心里清楚,分手是迟早的事!柳斌出手很大方,什么贵重礼物都肯送给我,送我我就收下,最后也没打算还给他,后来他就到处说我花了他多少钱,切,我欠他的?”徐晓曦开始吃东西。 苏错一边吃着简陋的午餐,一边想,如果换了自己,贵重礼物恐怕不会理直气壮留下吧。仔细想想,好像没收过严勇什么贵重礼物,他也买不起。 “我现在在这个公司上班。”徐晓曦递给苏错一张名片,“是个小公司,做外贸的,需要懂汉语和英语。” “你是复旦法语系的,在这儿上班太屈才了!”苏错由衷地说。一个月到手也就两三千欧,恐怕还不如留在上海的白领精英们一半那么多。 “我在找到这个工作之前,还在格拉芙采摘过葡萄。”徐晓曦傲然地回答,“甚至遇到一个北大法学系毕业的女生,她老公是过来做博士后的,然后找了个大学教师的职位,不回去了。那女生没学过法语,在这边一边摘苹果一边学语言。她在网上发帖子讲自己的生活,被一群人围攻,说她丢了北大法学系的脸,堂堂北大毕业生跑到法国来干农活……” “咦,”苏错笑着说,“北大毕业生为何不能干农活?” “说的就是啊!”徐晓曦说,“她回答,我就是干农活也比一般人学得快些,这就是北大给我的底气。” 苏错微笑着伸了一个大拇指,“可是,我还是没明白,你留在法国挣着比上海少一半的钱,甘心吗?” 徐晓曦脸上皱出了一个和她刚才爽利言辞很不符的苦恼表情,“我不甘心也没办法,我就是想甩掉一些东西。” “甩掉什么?柳斌吗?好像你也没甩掉!”苏错半开玩笑地说。 “其实我也不清楚,就是,想和过去一刀两断吧,断得越干净越好,包括我父母。”这个回答让苏错很愕然,婚礼上她见过徐晓曦的父母,感觉很老实巴交的本分人,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都是和柳斌父母一样的人,”徐晓曦总结,“无趣!” 苏错低头喝可乐,她想说,其实我妈也一样。 “我估计你妈也差不多,”徐晓曦的这句话让苏错一惊,“她们那个年代的妇女大多数都那样,有没有文化都差不多。无趣又无聊,他们对儿女婚姻的考虑就是,女儿要找一张长期饭票,洋的还靠不住,儿子要找一个长期保姆,出身差了还不行!一般说来,生了儿子的要比生了女儿的容易骄傲!比如我妈,在我三岁之前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可是我弟弟出生之后,她的嗓门就慢慢大起来,敢跟我奶奶吵架还敢打我爸,没别的,她有儿子了,腰杆硬!” “喂,不要一竿子扫了一船人好吗?”虽然苏错对她的总结没有异议,可是,这样打击一大片真的好吗?其实她心里在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那会不会改变自己母亲是个泼妇这个现实,还是会让她更泼。 “真的!”徐晓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比如对待儿女婚姻,我父母对我的态度就是,找个门第比我们稍微高点的,婆家出手大方的,男人对我好点的,就行!” “这还就行?”苏错咋舌,“感觉我妈现在只要是男的活的就行!” “对我弟弟那可不一样,”徐晓曦自顾自说下去,“晓晨读书读得那么好,从小到大老师们没有不喜欢的,以后一定能找个聪明大方温柔体贴还会孝顺老人的好儿媳妇……” 苏错心里默了一下,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么? “我婆婆其实也差不多,别看是法国人。不过老外要含蓄一点。我婆婆每次到我们家,都要借口去看我阳台上的花儿,从我们卧室穿过一下,顺便检查一下卧室的柜子有没有收拾好。她甚至还很委婉地问过我们多久倒一次垃圾……” “问这个不需要太委婉吧?”苏错兴致勃勃地说,“我要是老婆婆就直接问,喂,你们两个懒蛋,多久倒一次垃圾。” “那你可不懂法国人哦,婆婆们都会装出一副不干涉儿子家庭的样子来。我婆婆问过之后,马上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反问她,‘那您是哪个意思’……” 苏错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你知足吧,法国的婆婆好歹还会心虚,换了中国的老婆婆,不教育你把她儿子照顾好一点就不错了。你看你这是什么态度?” “那倒是!”徐晓曦耸耸肩,“很久没和人这么痛快地说别人坏话了,真开心。” 苏错也觉得蛮开心,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柳斌那家伙,会不会折腾?” “会!”徐晓曦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没看到吗,一直折腾到我婚礼上。” 苏错做了一个伤脑筋的姿势,用手扶了一下额头。 “不过他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只要祈祷早点有个没长眼的妹子落在他身边吧!”徐晓曦安慰她。 “什么意思?”苏错瞪着眼睛,“你是不是当初觉得我特没长眼?” 徐晓曦摇摇头,“不!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特倒霉,怎么遇见他了?” 苏错:…… “你肯定已经领教过他牛皮糖的功力了,”徐晓曦把眼前的东西顺手清到餐盘里,开口说,“我倒是有个快速甩开他的办法。” 苏错做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把椅子超前挪了挪。 “赶紧找个男朋友,最好马上办场婚礼……他还是有点自尊心的。”徐晓曦慢悠悠地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果汁,款款地说出来。 苏错感觉极其无语,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下午把来客送走之后,沈彦东吩咐全叔准备好一份合同草稿,回头电传到徐晓曦供职的外贸公司去。他们在讨论商业运作的时候,苏错则很自觉地把自己关在资料室里,把所有的陈年档案做好电子化备份,她还设计了一个办公软件,优化了酿酒工艺试验的过程,有些已经有结果的东西就不用每年反复做实验了。 外面天黑的时候,有人敲门,然后进来了,是沈彦东。 “你还不下班?我这里没有加班费!”口气很轻松。 “所以我也没打算加班,现在就走。”苏错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也不算太晚,还不到六点半。 “你今天,好像聊得很开心?”沈彦东忍不住问。 关你什么事啊?苏错心想,嘴上却说,“她是以前在波尔多三大读书的一个留学生……认识的……” “真是交游甚广……” 老板最近吃错药了,苏错心想,不过,他本来脑子就被砸伤过,现在工作压力大,所以旧伤犯了。所以她不回答,只是笑笑,开始穿外套。 “晚上,吃什么?”沈彦东很自然地问出来,就和一年前狗剩的口气一模一样。 苏错不由回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面条!” “那配菜呢?” “我为什么要做给你吃?你不回家吗?”苏错故意把“回家”两个字说得很重。 沈彦东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说,“做炸酱面吧,很久没吃了!” “没有酱没有肉!”苏错干巴巴地回答。 “那你打算吃什么?” “光板面加酱油!”苏错没好气地回答,我这是欠你多少了,前前后后跟着当老妈子。 “所以说,赶紧去驾校登记,我已经替你报过名了,学了车长了腿,买东西才方便!” “那我现在就去!老板你先回家吃饭,我怕耽搁不起!”苏错拔腿就想溜。 “我跟你一起去!”沈彦东严肃地说,“免得你阳奉阴违!” 算了,什么是牛皮糖,这个才是。苏错真想对着黑魆魆的天空大喊一声,“真他奶奶的!” (待续) 第73章 初学驾驶 苏错坐在陌生的汽车驾驶室里,感到手足无措,这大概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方向盘。按照沈彦东的建议,她应该一边学路规一边学驾驶,因为考完路规才能考驾驶,一般人法语如果没有大问题的话,路规一两个月就能拿下,而驾驶……沈彦东在押送她进驾校之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祝你好运。 栗色短头发的苗条女子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夹着一身寒气坐了进来,“嗨,苏,你好,我是你的教练,我叫娜塔莉!”声音轻柔悦耳,她伸手和苏错轻轻握了握,“我想知道你以前接触过机动车吗?还是完全陌生?” 苏错表示自己是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手,大概摸方向盘还是生平第一次。于是娜塔莉很耐心地教她,上车第一件事,是调试座椅高度和位置,以左脚能轻松踩下离合器为标准。然后,调整方向盘高度,接着是内后视镜以及左右侧的外后视镜。娜塔莉看上去非常和善,让苏错悬着的心放下不少,因为之前她听说过很多传言,从中国到法国,据说,据说哈,驾校教练没有一个脾气好的。 在告诉她转向灯的用法之后,娜塔莉说,“现在,你来控制方向盘,我来踩踏板,我会告诉你该注意的事项,我们出发吧!” “出发?”苏错左右看看,有没有搞错,驾校就在两条街夹角的地方,横竖两条马路,连个空地训练场都没有吗,这是往哪儿出发? “是啊没错,”娜塔莉继续用轻柔的嗓音说,“我们就在街上学!” 她用钥匙打着了火,钥匙链上挂着一个七八岁小男孩的半身像,看上去和她很像,“我儿子!”她看到苏错留意了一下那张照片,就顺口介绍了一下,“好了,打右转,转方向盘,我们走!” 苏错感到自己全身都僵硬了,两只手死死抓住方向盘,眼睛盯着前面的车屁股。娜塔莉在旁边好心地提醒,“不要看得太近,眼睛向远方看,眼睛看得远,车才会走得直。”她不时扒拉一下方向盘,因为苏错开得不是靠近人行道就是贴着路中间了。 开了一二十分钟之后,娜塔莉指挥苏错打着方向盘把汽车开进了一个停车场,而且是一个很空的停车场,让她停下来。开始给她讲打方向盘和转弯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在停车场里一遍一遍地练习,练习之后,两人又合作把车开回了驾校。 这大冷的天,苏错觉得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把手拿下来,在腿上蹭了蹭,专心听娜塔莉做总结。 “作为一个第一次摸车的新手,感觉还不错。”娜塔莉用鼓励的神情说,一边在苏错的学车记录本上做着笔记,“我感觉有三十个小时应该能拿下。” 三十个小时,一小时四十欧,一千二就这么出去了,还不算考试费用,学个车不得小两千?苏错心里嘀咕。 结果晚上她接到徐晓曦一个电话的时候,对方听了她的小算盘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别指望三十个小时能过,”徐晓曦很有经验地说,“我在国内是有驾照的,还在这里做学生的时候用学生驾照开了两年,后来要换正式驾照,您猜在驾校学了多久?” “多久?”苏错的心脏都快停跳了。 “五十个小时!”徐晓曦得意地回答。 “什么?”苏错快晕倒了,“那我现在不学了行吗?” “学呀,干嘛不学?你住在格拉芙那鬼地方,不学车哪儿也去不了。再说了,也许你拿了驾照你们公司会给你配车,报销汽油费和保险呢,不学白不学。” 那倒也是,反正苏错打定主意,就算学下来也不会买车的,当初梁建波的那个小破车,折磨得她够够的,才一千块钱的车,梁建波光买工具花了几百块,主要是送不起大修厂,又卖不出价钱,只能天天修修补补再开开停停。 “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苏错把自己牢骚发完了才想起来问。 “没太大的事儿,就是那天去你们酒窖参观的那几位,国内来的,已经合计好了,想把合同和你们老板签了。我告诉你一声,明天我来准备这边的东西,你那边就准备好,回头我电传给你们。” “那葡萄还没从地里长出来呢,他们就决定签今年的新酒?”苏错不可置信地问,“这要万一今年收成不好?” “波尔多这个酒区,最占便宜之处就在于地处法国南部,冰雹和霜冻这种对葡萄的灭顶灾害最为稀少。现在签,大概和你们老板的价钱也商议好了,会更有赚头。总之,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情,我就是告诉你把材料准备好就行了!” “好的,谢谢你!” “还有一件事……”徐晓曦略微犹豫了一下,“柳斌,据说这次被你气得不轻,我听我们朋友说,他好像退学了!” 苏错听到这句话,竟然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他早该退学了!”本来到法国就是为了追徐晓曦,结果人家结婚了,新郎不是他。后来又万分不幸地遇到苏错,如果没有柳姑妈中间那一档子事,就算两人要分手,也不会闹得这么急三火四,柳斌的愤慨可以想象。 “没这么简单!”徐晓曦仍然很犹豫,“我不太清楚他干什么了?但是我猜他老娘很快就要杀过来了!” “如果他真要干什么出格的事,他妈找过来很正常吧!”苏错问。 “我不知道那老娘儿们还有没有我的联系方式,但你的她肯定有!”徐晓曦含蓄地提醒。 来就来吧,来找我又能怎么样,苏错心想。 徐晓曦这个情报来得很及时,第二天下班之后,苏错去学了一个小时车,和娜塔莉告别之后,发现手机上面有三个相同号码的未接电话,还有一个留言信箱消息。还没来得及听听留言里面说些什么,该号码又打了第四遍过来。 “喂,小苏吗?”果然是柳斌妈妈的声音,“不知道你现在忙不忙,我想约你在市中心的咖啡馆小坐一下。” 苏错有些踌躇,“阿姨,我现在不住在波尔多。” “我知道,我可以等你!”声音里带着一点焦灼,让苏错听着心软,“小苏?待会儿我会叫出租车送你回去,你放心,柳斌不在我旁边,他甚至不知道我来了。” “那,好吧!你把地址发给我!”苏错明白,她和柳斌这事儿还不算玩,既然那小子做不了自己的主,那就跟他娘说明白好了。苏错看着黑下来的天色,都七点了,还有公交车吗?算了,去看看站牌,不行也只好打电话说对不起了! “你挺忙啊?”快走到车站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车从后面跟过来,停在苏错身边,沈彦东按下车窗,凉凉地说。 “我有事得去趟市中心!”苏错看着老板,“你这是要回家吗?送我一段行吗?” 沈彦东的脸黑了一黑,勉为其难地点头,“上来吧。” 苏错把地址告诉沈彦东。 “河边的咖啡馆?”沈彦东一边调着导航一边不可置信地说,“我还以为你回去搬家,原来有约会!” 苏错苦笑,这算什么约会,和已经分手的前男友的妈妈…… “怎么?不想去?”沈彦东看了一眼她的表情。 “嗯,啊……” “什么嗯嗯啊啊的?你以前那股子爽利劲呢?”沈彦东一看到她满脸的“为情所困”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在你原来住处堵你的那小子?” 老板的口气有点奇怪,如果苏错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听出其中非常深沉的憎恨,那架势恨不得下半句就是,“别怕他,哥替你揍丫的”! 可惜苏错暂时没这个心情,“是他妈……” 啊?原来你们都已经闹到家长那里了? “我想跟那小子分手,他不愿意,大概是把他妈扯进来了……”苏错语焉不详地说,总不能告诉老板她父亲以前有个小三正好是前男友的姑妈吧,别说外人了,她自己想着都头晕,绕不过这个关系。 “你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半天沈彦东知心大哥哥般冒出一句,语气和软,带着催眠的意味,他想听实话。 “因为不怎么喜欢他。”果然,被催眠的苏错很老实地回答。 沈彦东感觉自己实在忍受不了脸上僵硬的肌肉,总想挑着嘴角笑,“那你当初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苏错醒过神来了,靠,你丫管得着么?她没有吭声。 “合同我已经全看过了,”沈彦东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他们愿意付订金预约今年的新酒。我打算把钱全部投在生产上,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错说,“你太冒进了!” “我没得选!”沈彦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满是疲惫,没法告诉苏错实话,他想等生产资金链运作正常之后,回美国去撕扯那个旷日持久的离婚官司。 两人各怀心思,半天没有说话。 “好了,你到了,就在马路那边,我不好停车,你就在这里下吧。”沈彦东把车靠近人行道,打着双闪停下来,“待会儿我来接你?”他问。 苏错惊异地看了一眼老板,“不用了,我叫车回去好了。”怎么能让老板这样做专职司机,已经顺路送来了就好了,哪好意思再来接。 沈彦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径直把车开走了。 (待续) 第74章 一场无厘头的约会 这是市区一家档次比较不错的咖啡馆,因为波尔多的冬天并不是很冷,现在二月初,白天经常艳阳高照,晚上只要没有刮风也不冷,很多人坐在室外的咖啡桌前,一边喝着饮品一边高谈阔论。 苏错报了名字,侍者把她引向室内角落的一张桌子前,柳妈妈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她把大衣脱下来交给侍者,径直走了过去。前后也就几个星期没见面吧,苏错一眼看到柳妈妈的时候,倒吓了一跳。柳妈妈再也没有那种从容不迫的雍容劲儿,脸色焦黄,嘴唇发白,连头发都有些蓬乱。 “小苏,”柳妈妈好像见到救星一样,“帮我劝劝柳斌。” “柳斌怎么了?”苏错问。 “这个孩子,从小就任性,我和他爸爸也没有多管束过他,这次,他说如果我们不答应你和他在一起,他就去非洲!” 苏错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去非洲干嘛?开金矿?” 这时候穿着白围裙的侍者过来询问要点什么饮品和零食,苏错点了不含□□的卡布奇诺和可露丽蛋糕(Canelé),她还没吃晚饭呢。 “他在和我们置气。”柳妈妈伸手摸摸自己的鬓角,“就这么几天,我这里多了十几根白头发。小苏,你是明白孩子,你知道……”柳妈妈欲言又止。 “阿姨,您别说了,我已经和柳斌分手,而且,不完全是因为那些事。”苏错干脆利索地回答,那些事只是一个引子,即使没有,分手也是迟早的事,“我和他说得很清楚,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他,而且我们俩也不是太合适。” “不喜欢?”柳妈妈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尖利,“为什么?”这个调子让苏错不由一愣。 奇怪,明明是你们家觉得我不是一个合适的儿媳妇人选,可是当我说出不喜欢三个字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尊心受伤……苏错心里嘀咕。正好侍者把两人的杯子端了上来,柳妈妈要的是拿铁。 一小盘焦黄喷香的小点心放在苏错面前,外表褐黑焦脆、微硬的外壳布满焦糖,从内而外散发着香草的气味,这是波尔多的特产,可露丽蛋糕,肚子正饿的苏错不由咽了口唾沫。她懒得招呼柳妈妈,自顾自拿起一块开始吃。真是,晚上下班又学了一小时车,有没有搞错,饿着肚子来和人摊牌,不人道! “小苏,”柳妈妈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你知道的,不是我们做父母的要反对。其实我还是蛮喜欢你的,你能干,也成熟,比以前那些追着斌斌不放的女孩子们都强太多了……” 我靠,苏错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说得咋恁别扭,什么叫“追着斌斌不放”,您老人家是没见过贵公子的热粘皮功力吧?但是她没有搭话,喝了一口咖啡,用很纯真的眼神望着柳妈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斌斌身上有不少毛病,这个我也晓得。但是总的来说,心底纯善,是个好孩子,这些年看上他的女孩子也不少。斌斌又心软,我说他不听,总是在恋爱问题上栽跟头。为了徐晓曦他才跑到法国来,结果人家女孩子不理他,攀上洋人了,把他给甩了。我一直说,幸好遇到你,要不然他不定打击受多大。你们年轻人分分合合,按理说我们也不好插嘴。但是他现在发脾气,要跑到非洲去,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急吗?我记得嘴角上火,起了一溜水泡了。”柳妈妈的嘴巴也非常利索,噼里啪啦就是一串。 苏错打断了她的悲愤陈情,“可是阿姨,我怎么才能帮到他?”还是少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大概没想到苏错会这么痛快,柳妈妈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说,“你就暂时不要和他分手了,等他把书读完……” 苏错心中非常不悦,我不跟他分手,继续给他当着老妈子,等他把书读完找到下家再离开?靠,亏你想得出来,老娘又不是拜圣母教的。 “就算不等他读完书,”柳妈妈看着苏错脸色不好,马上转向,“也不要这么着急,分手的事情慢慢跟他谈,我们呢,在家也敲敲边鼓……” “那不行!”苏错干脆地回答,“我现在可没有时间哄他玩儿!”老娘还忙着呢,一天工作脚打后脑勺,那边还有个黄世仁投胎转世的老板,我妈还催我赶紧找个男的活的把自己交待了,我都快三十了,哪有那个功夫哄你们家小少爷。 “可是,”柳妈妈的眼泪刷就流了出来,“他真的要去非洲了!这孩子一向如此,说得出做得到。当初高考志愿我们建议的他不喜欢,说改就改,为了追徐晓曦,说来法国就来法国,现在既然他说他要去非洲,那搞不好过几天就买张机票过去了……我,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求你,小苏……” 柳妈妈鼻尖通红,她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按住了脸,声音里带着一股哭腔。 “阿姨,你别哭了。这样,我给他打电话劝劝他,他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做到这步。如果我不分手的话,这小子闹着要跟我领证结婚。”苏错的声音也微微抬高了一点,带着点气,你们一家子神经病,别在我跟前闹啊! 柳妈妈有点愕然地抬起眼睛看着苏错,“结婚?他说的?” “对!我跟他说这绝不可能。” 柳妈妈不可置信地打量苏错,“你看不上我家斌斌?不愿意?” 苏错心里真是服了,这大概就是母性自恋的最高境界了吧,于是她回答,“我要是说能看上他,阿姨你同意我们结婚吗?”干脆把球踢回去得了。 “小苏,我一直觉得你不错,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女孩子都强。可是你知道,你比斌斌大好几岁,他又是个不定性的人。真要这么早结婚,我很怕耽误了你……” 苏错笑了,瞧见没有,那么不结婚只谈恋爱,难道就不耽误我,天哪,你们这些男孩的妈心里都在想什么,当年严大妈也是一样,虽然心里对苏错和严勇谈婚论嫁不满意,可是面子上没有露出半点来,任由两人谈恋爱,反正男方不吃亏,这大概是所有准婆婆的心理。 “我没有看上他,”苏错很明确地说,“柳斌太幼稚,不成熟,性子冲动。到了我这个年龄,谈恋爱都是奔着婚姻去的,既然找的对象不适合结婚,我就不想浪费时间了。” 她带着很愉悦的心情,看着柳妈妈的脸色转青,大概还没有人在她当面奚落过她那个条件还不错的儿子吧。 “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劝他三思,不要着急去非洲。但是不会和他面谈的。”苏错心想,谁知道他一冲动干出点什么来,“至于他肯不肯听,我不知道。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选择。” “小苏!”柳妈妈显然是生气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就不懂父母的心呢?开口成年,闭口选择,最后碰得头破血流才知道,我们都是过来人,我们有阅历,能比你们提前看清楚很多事情。” 苏错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您的这些说教,留着对付您儿子吧,跟我这儿扯,没用! 看到自己一脚踢到铁板上,柳妈妈有些闷气,她不做声,慢慢地喝着咖啡,“小苏,你是不是生气了?”半天,她又温言细语地发问。 “生气?”苏错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这从何说起。 “其实,斌斌要是想和你结婚,我和他爸爸是不会反对的。”画风突变,让苏错有点不适应,“如果你们两个愿意,做父母的是拗不过子女的。” “阿姨,我不愿意!也就是因为我想得很清楚没法跟他在一起,所以及早提分手!” “是不是因为他姑妈?”柳妈妈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不是!”苏错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姑妈的事情只是让我的决定提前做了而已。” 柳妈妈觉得很受伤,真的,她的宝贝儿子怎么一再被人甩啊,前面一个是农村出身的徐晓曦,条件不怎么样,后面一个是北京胡同泼妇的女儿,条件也不怎么样,还不如徐晓曦漂亮呢。这是什么世道?她非常为自己儿子愤愤不平,这年头的女孩子都在想什么?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斌斌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的美满婚姻,这下回去就不能再由他任性,一定发动七大姑八大姨帮忙介绍,这次她要和柳斌爸爸亲自把关,找个上海当地的,家庭条件差不多的独生女! 两人坐着有些僵,苏错想走了,那碟点心根本就不能当晚饭吃,她的肚子更饿了,“阿姨,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她试探着问,其实如有可能,她连电话都不想打,爱去非洲去非洲好了,关我什么事啊! “你帮我劝劝斌斌!”柳妈妈态度生硬地说,“不管怎么说,先别由着他性子去非洲。你就劝他回国,说愿意办结婚的手续。先把他骗回去,剩下的事不用管。” 苏错倒抽一口气,哎呦喂,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老娘儿们什么脑回路啊,这么弱智的主意也想得出来。 “不如您自己和他说。”苏错掏出手机,“我可不会拿结婚这么要紧的事骗人。” “姑娘,侬拎拎清好伐!伊格是吾儿子,阿拉不操心他?看着侬落井下石……”柳妈妈一激动,上海话夹着普通话都飙出来了。 苏错彻底无语了,老天,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分个手而已,就成落井下石了,我要离个婚,那还不被你们沉塘活埋? 她乖乖地掏出手机,按了柳斌的号码,“喂,柳斌,我……” “什么事?”柳斌的语气很冷淡,让苏错一阵语塞,这,我有什么事,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个……”在柳妈妈眼光的逼视下,苏错只有硬着头皮开口,“那个,我跟你分手这不算什么大事,你可别冲动胡来。” “都分手了你管得着么?”柳斌一副痞子口气,“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怎么,我妈找你了?” 苏错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他妈真是受够了,你们这些女人,”柳斌激愤地喊,“你们是要把我往死里逼!你们能不能让我自己决定一件事?”声音太大,跟按了免提似的,幸好咖啡馆里都是嗡嗡的闲聊声,没有人注意过来,但是柳妈妈听到了,她的脸色一片煞白。 “苏错,我告诉你,少他妈装好人。放心,我不会去寻死。既然分手了,就来个痛快,少他妈一边跟我这儿装清高斩钉截铁,一边又找我妈黏黏糊糊……” 苏错无语,默默两行眼泪心里流,真不是我要找你妈黏糊啊! (待续) 第75章 想吃火锅 苏错一边听着柳斌在电话那边激愤的嚷嚷,一边伸手擦掉脸上想象出来被喷的口水,一边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柳妈妈,这可真不是我的错。这时候柳妈妈实在是忍不住了,伸手抢过电话,“斌斌,是我,姆妈!” 苏错耸耸肩,把刚才侍者送上来的一块免费饼干塞进嘴里,太甜了,甜得让她有点反胃,还没吃晚饭呢! 那边柳妈妈用上海话叽里呱啦讲着,偶尔瞥一眼苏错,苏错懒得理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她答应先不分手!”这话说的是普通话,让苏错顿时一愣。 “是不是小苏,你跟斌斌说!”柳妈妈又把电话塞到她手里,一边跟她使眼色。 苏错心里真是烦透了,结果电话大声说,“柳斌,我跟你分手了,以后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要去非洲也好,南极洲也好,你哪怕去火星,都不关我事,以后别烦我!”然后不等柳斌说话,一下子就掐断了信号。 对面柳妈妈嘴唇气得直哆嗦,“你,你,你……”她指着苏错,说不出话。 苏错懒得纠缠,站起来穿大衣,“那个,阿姨,你买单的哈?”本来她就是被叫出来的,这么晚了饭还没吃,还不知道有没有车子回格拉芙,实在不行就得回以前的出租屋住一夜,她跟房东约了月底解约还钥匙。 临走她瞥了柳妈妈一眼,那女人还半靠在椅子上,一脸中风状。苏错怀疑是不是自己现在心理变态了,非但没有一丝半点的同情,反而有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 这个世界,谁不累,谁有本事去替别人背负,那都是闲的。苏错觉得自己很忙,也很辛苦,当务之急就是赚钱,在职场上立足,没有闲工夫去陪一位有钱有闲的富家少爷玩恋爱游戏。 夜晚的凉风吹在她滚烫的脸上,感觉是那么舒服,不远处的加隆河反射着点点灯光。街上还是挺热闹的,能听见轻轨车叮叮当当地穿梭往返。苏错甩甩头,似乎要把那些乱糟糟的破事都从脑袋里甩出去,现在当务之急,嗯,在附近找一家麦当劳或者Quick填饱肚子再说。 正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看呢,手机又响了。苏错非常不耐烦地掏出来,都没看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接听。她打定主意,如果是柳斌或者他娘,就毫不客气地臭骂一顿。 “你很有闲情嘛,”声音凉凉的,“还在街上?”原来是沈彦东。 “是啊,刚约会完,正找地方吃饭!”苏错随口答应。 “约会没吃饭?”语调带着调侃,苏错很想回他,关你屁事。 “嗯……”可是她忍住了,只是态度不明地哼了一声。 “你在哪儿?看你周围最近的街名。我来接你!”语气不容置疑。苏错不由自主地照办了。 “在那儿别动!”电话挂了。 这时有一个很坏心眼的小小人对着苏错的左耳朵轻轻说,“老板看上你了……” 几乎是同时,右耳朵边响起了一个细细巧巧的声音,“别听它瞎说……” 苏错打了个激灵,这是要人格分裂了?她看看周围,一家家店面都关了,只亮着橱窗里的灯,只有各个餐馆还是那么热闹,灯红酒绿,人来人往。不少餐厅把桌子摆在了户外,很多人顶着二月初的凉风边聊边吃。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么快活呢?苏错被一股深深的寂寥感包围了,其实,柳妈妈的建议也可以考虑,先谈着恋爱,过一天算一天,反正迟早,就算自己不提分手,没准那小子也会先提。 她低头数着脚下的方砖块,有些出神,好像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法国,都感觉无法融入,她把大衣裹得紧紧的,好像只有这样,才有一丝丝的安全感。从前,因为她是一个女孩,所以母亲不是很喜欢,刚出生的她是那么爱哭,一哭就是一两个小时,母亲哄得不耐烦了,就会把她丢在旁边,偶尔还会把她锁在屋子里,自己出去逛街或者聊天。苏错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就是老平房里那糊着报纸的天花板,她在床上一躺就是几个小时。后来大点了,就扒着窗台往外看,眼巴巴等着爸爸下班回家。 当她数到前面拐角那幢楼的时候,就转过身,再数一遍。数到第七个来回时,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苏错浑身颤抖了一下,跳到一边。 “我吓到你了?”仍然无所谓的腔调,无所谓的表情,沈彦东不管什么时候,在苏错眼里都那么欠抽。 “没有!” “一个人走来走去,在想什么?”其实刚才他已经在街边看了她半天,孤独,他也是这么觉得。 “在想去哪儿吃晚饭。” 沈彦东那两道又黑又硬又长的眉毛拧了起来,“谁约你?饭都不管?就喝风了?” 苏错笑了起来,“还有不含□□的卡布奇诺和可露丽。” “你想吃什么?”这个问话让苏错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在这个临近大年三十的夜晚,哇,月亮好园哦,是不是在做梦,从来只有他蹭她的饭吃,这话还是第一次听到。 “想吃火锅!”这么一个虽然不刮风但是温度也不高的晚上,饿着肚子开了一小时车还听前男友的妈妈鬼扯了半天,上演了一出蹩脚的分手戏码,火锅,只有好吃的火锅,才能安抚现在冰冰凉的身体和灌满了冷风的肠胃。 沈彦东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突然,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好像想起一件很开心的往事。 “跟我来!”沈彦东拉着她的手,转身来到路边,“上车!” 车子七拐八绕,在一条热闹的街边停下了,周围全是餐馆。沈彦东打开汽车双闪,示意苏错下车,“如果不想被巡警贴条,我们只有五分钟,快点!” 他带着她,进了一家闪着灯的中餐馆,“中国城大酒楼”六个字在门上熠熠生辉。苏错心里暗笑,这蠢蛋,又不是没有在中餐馆打过工,这里怎么会有火锅吃?法国人不惯吃辣,中国火锅红不起来,巴黎大概还有比较地道的,外省想都不要想。再说法国人自己有奶酪火锅啊,干嘛吃别人的。 “这位小姐,想吃火锅!”沈彦东领着她径直走到柜台前,“亚洲店这个时间都关门了,我们愿意出大价钱,请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原材料?”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前台的伙计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听到动静从后厨出来的老板一把推开,满脸堆笑地招呼着。 两个人跟着殷勤备至的老板到了后厨,老板吆喝着让伙计拿上来一大堆东西,甚至包括火锅底料。真是神了!苏错强忍着笑,挑了火锅底料、芝麻酱、酱油醋、老干妈这几样调料,又问老板有没有蔬菜。 个子矮小得像只鸟的胖老板点头如鸡啄米,表示随便挑随便选。沈彦东伸手指指腕上的手表。于是苏错飞快地报菜单,“大白菜、豆芽、豆腐、生菜、粉丝、土豆……”她犹豫了一下,总不能吃素火锅吧,“牛肉丸、鱼丸、火腿肠……” 可是最后算账的时候,价钱居然比平时贵出一倍都不止,苏错一看总账,马上跳起来准备理论。可是沈彦东二话不说掏出□□,“闭嘴!”他说,“还有一分钟。” 好吧,再贵也比开罚单强,苏错识趣地缩到一边,反正有人请客。 和从前一样,沈彦东买完单径直往外走,苏错拖着大袋子兴冲冲跟着,“我今晚不回格拉芙了,就在这边我那个房子里吃,你送我过去后也方便回家。”她很善解人意地提议,没留神沈彦东的表情一阵囧滞,这叫人说什么好呢。 “我也要吃!”大概沉默了一分钟之后,沈彦东开口了。 “啊?火锅你也要吃吗?”以前在里尔的时候,全家集体吃火锅,狗剩哥一定会躲在阁楼里的,而且还抱怨味道难闻,害得他连头发里都窜着烟味,一数落就是三四天,大大减低了吃火锅的趣味。苏错本来以为,把她送到家,老板就会离开了! “看你这么兴致勃勃,想试试。”沈彦东说,“我也没吃晚饭。” 刚才,他一直在街上转悠,等着她出来。 苏错觉得这情形有点奇怪,不过呢,她很识相地闭嘴。 “有没有想好三十那天吃什么?”沈彦东问。 “包饺子好不好?”记得狗剩哥还是蛮喜欢饺子的。 “不要超市里现成的肉馅!” 苏错眼睛瞪大了,“难道要我剁?”会要命的,亲! “买个搅拌机。” “公司给报销吗?” “你要保证我想吃饺子的时候就能吃上,就报销!” 苏错嗤嗤地笑起来,“那行!” 沈彦东嘴角弯出一个笑容,“到了!” 当小电炉上的锅开始噗噗冒气的时候,火锅底料煮肉丸那辛辣的香味在小屋里弥漫开。沈彦东过去把窗户全部敞开。苏错细心地把菜全都洗干净,牛肉切成片,“要是有切片机就好了?公司给报么?” “做梦!”沈彦东隔着氤氲的水汽,看着苏错一脸满足,心里也是满满的适意。在里尔的那一年,比他婚后的任何一天,感觉都像个家。他的心针扎似的一阵疼痛,说不在乎,那是假的。 苏错在沈彦东面前放下碗,“我说不加底料吧,你非不干,你又不吃辣。” “有那么多不吃,会不会丧失很多乐趣?”沈彦东若有所思地对着碗说,“我想试试!” “你很挑食知道吗?”苏错坐下,一边把豆腐和白菜加进锅里,“下次试试猪蹄?” “休想!”沈彦东用筷子拨拨碗里的芝麻酱,简短地说。 “白菜会把辣味吸掉,你不要吃。”苏错好意提醒,用大汤勺舀鱼丸放在对方碗里。 “你是不是天生就会照顾人?”沈彦东问,“和你妈妈学的?” 苏错苦笑,“算自学成才!如果一个女人一无是处,至少还要留一点贤惠。”这句话她听父亲发牢骚时候说过。 “你觉得你一无是处?”沈彦东饶有兴趣地问。 “算是吧!”苏错抬起头,正好撞上对方的眼神,灼热逼人,让她不敢直视。吃火锅就是这么热,她的脸都通红了。 “老板,你看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还对你一无所知。”苏错心里抖嚯了半天,终于开口了,“你怎么老不回家呢?”难道夫妻生活不和谐?这后半句她没敢问出来。 沈彦东不说话,慢慢品尝碗里的东西。 “您,太太呢?”苏错小心翼翼地问。 “在中国,”沈彦东简短地回答,“做生意。” 原来如此,苏错自以为明白地做恍然大悟状,那表情让沈彦东很生气。 (待续) 第76章 重新开始 为了掩饰心中些许不安,苏错把注意力都放在火锅上了,她不再招呼沈彦东,自己用大汤勺不停地捞。牛肉片,各种丸子,豆腐煮得见了孔,烫嘴又鲜美,大白菜微甜带辣,最后下的是土豆片,涮完土豆片,电炉上变成一锅糊糊汤,不能再吃了,苏错心满意足地倒在椅子上,摸着肚子,那样子就像一只偷足了油的老鼠。 沈彦东只吃了几筷子,就默默地放下,一声不响地看着苏错狼吞虎咽,他想提醒她小心别吃撑了,可是没说出口。 “满足了?”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这顿饭才算是结束。 “我不行了,撑死,只有眼珠子能动!”苏错瘫倒在椅子上哀叫道,“咱俩的战斗力还真强。” “是你!”沈彦东环视桌子,基本上什么都不剩了。他考虑明天要不要在办公室里放一瓶消食片。 “我该回去了。”沈彦东站起身,他低头嗅嗅自己,大概今天从里到外都得换一身了,“你明天上班喷点香水,这个味道没法见人。” 苏错只觉得眼皮沉重,马上就睁不开了,“好的,老板慢走!”她努力站起来,赶紧把他送走,自己就想倒下睡一觉再说,吃得太爽了,洗碗也只能等明天了。 眼前这个女孩,只要能饱食一顿美餐,就马上觉得世界如此美好。沈彦东不知道自己是欣赏她的心底宽大呢,还是气愤她的没心没肺。他穿上大衣,绕过绊脚的杂物,往门口走,“过来锁门!”口气不容置疑,“这种老房子,要小心安全。周末我帮你搬家。” 苏错老实走过去,却不防备又被他揽在怀里,“Bonne nuit!”沈彦东在她面颊上留下两个礼节性亲吻,放开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苏错没有锁门,而是站在那里发呆,老板这,假洋鬼子又犯毛病了!亲什么亲,亲什么亲?苏错愤愤地用手擦着脸,触手滚热,真是疯了! 沈彦东上了车,只觉得整个车厢里都是一股辣辣的味道,他把车窗打开,任由冷风灌进来,真舒服。从里尔到波尔多,每次在她的厨房里,都有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沈彦东突然有了一种冲动,马上打个电话给她,他想尝尝猪蹄。这个冲动只是一瞬间,他摇摇头,自嘲地笑笑。 开回格拉芙,轻车熟路地来到自己家门口,沈彦东下了车,突然一阵警惕,谁打开了院子里屋檐下的灯,他记得明明是关着的。虽说格拉芙这种偏僻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很少有刑事案件,但还是小心一点好。沈彦东小心翼翼地前后看看,没有看到可疑的陌生车辆,周围也没有人影,也许是打扫卫生的Femme ménage(钟点工)走的时候随手打开的。 沈彦东推开院门,沿着石头铺成的小径来到房门口,volet已经全部降下,嗯,应该是钟点工做的,他用钥匙打开门。 “Surprise!”客厅里亮着灯,一个声音欢呼道。 沈彦东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看着前方。 唐彦青的头发烫成大卷的波浪,闲散地披在肩膀上,她穿着一身松香色薄呢连衣裙,肩上搭着同色的披风,正自在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个红酒杯,那杯里的颜色和她的唇红相映生辉。 “这么忙?回来得够晚的。”唐彦青神色自如,语调亲切,就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隔阂都没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在等待下班晚归的丈夫。 她那精巧的鼻子微微翕动,然后带着戏谑的口吻说,“沈大少爷去中餐馆了啊?吃的什么?烧烤还是春卷?” 沈彦东没有说话,把大衣脱下来,拉开客厅一侧洗衣房的门,挂了进去。他懒得问她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目的。但是,就算是心死了,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就像有一根刺扎在胸口,又尖又小又毒。看来她又有什么目的,来和他摊牌了。沈彦东想了想,感觉身上味道难闻,又出了一身汗,内衣蹋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干脆先去浴室洗个澡吧,于是蹭蹭跑上楼。唐彦青不恼不急,只微微一笑,又坐回到沙发上。 等到沈彦东再次回到客厅,他看见唐彦青几乎姿势都没有变,身板挺得直直的坐在沙发边缘。 “你跑来找我,有什么事?”沈彦东在隔开客厅和厨房之间的吧台前坐下,开口问,“你想抵押爷爷的葡萄园?” “来给你一个忠告!”出乎意料的是,唐彦青摇摇头,非常认真地回答,“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沈彦东拉过吧台上的一个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听全叔说你要卖期酒,我不知道你的库存还有多少期酒可卖。以我对爷爷这个酒庄的了解,恐怕你是要在今年的收成上赌一把,具体收益要看两年以后甚至更久。”唐彦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着沈彦东的表情,对方不置可否。 沈彦东默然,他从来不否认这个姐姐的经商头脑和对市场风险的灵敏嗅觉。他也很清楚,甄叔与全叔这一对爷爷当年的左膀右臂,一向是孟焦不离,互通有无,搞不好,全叔还因为财政问题,向甄叔求过援。 “我是专门跑来告诉你,这样运作的风险太大,虽然你把价格压得很低,貌似比较有吸引力,但是……”唐彦青略略提高了嗓音,“别人卖期酒,都是未装瓶的现成酒,你倒好,你的葡萄还在地里没发芽呢!” 她这个语气让沈彦东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然,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她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大姐,而他还是那个犟头倔脑的愣小子,每次她教训他的时候,都是这个口气。沈彦东的眼神有些迷离。 “所以,”唐彦青亲切地微笑着说,“我是来帮你的。我可以抽调资金给你做备用,你呢,就专心做好下面两年甚至六年的红酒生产,我认为运气好的话,在这上面赚一笔是有可能的。” 沈彦东定定地看着她,后脑的伤口又钝钝地疼了起来,他皱了皱眉毛,“前几天还说要抵押贷款,现在又改变主意,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你有什么目的?” “彦东!”今天唐彦青似乎换了一个人,眉宇之间有说不出的诚恳,“前年你坠崖失踪那件事,很抱歉,真的不是我做的。当时我就报了搜救,我们在少女峰搜索了几百遍,最后不得不放弃。我承认,因为爷爷的安排让我有了心结,但是我还没有心狠到非要你的命不可的地步。”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神情恳切自然,“我今天来,是想当面问问你,你为什么怀疑我?” 沈彦东没有回答,其实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仔细想想当时的境遇,他毫不犹豫地把这笔账记在了唐彦青头上,但是现在她面对面地问,为什么,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回答不上来。 唐彦青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无论如何,二十多年的情分,换了是你,你能下得了手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非要觉得是我做的?你在巴黎被袭丧失记忆,后来你联系到甄叔,却坚持不肯来见我,和我通话的唯一话题就是离婚,彦东,你觉得你对我公平吗?”她哽咽起来。 沈彦东没有说话,他慢慢地回忆起了过去。 爷爷病重的时候,唐彦青亲自守在床前,亲手伺候汤药,和医生讨论每一个处方,从来不让沈彦东辛苦。爷爷中风了好几年,不能说话不能行动,所有的意愿都靠眼神和细微的表情来表达。只有唐彦青熟悉老人的举止和意图,她尽心竭力,甚至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了甄叔全叔。想到这里,沈彦东的心开始慢慢软了下来。她图钱也好,图权也好,至少那个时候,她对爷爷,对他这个弟弟,好得没有话说。 “彦东,我承认我嫉妒过你!但是你失踪的这一年,我突然想明白了。”唐彦青的眼睛浮上了一层泪水,让沈彦东无法不相信她。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是我们小时候的家,不是吗?”声音带着哽咽,“从小到大,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为什么你一定要怀疑我?只是因为我不让你染指爷爷的生意吗?” 她吸了吸鼻子,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按了按脸颊。 “彦东,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对我产生了抵触,那么我告诉你,我很伤心。你自己知道,我在爷爷的事业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有一天爷爷突然对我说,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如果换做是你,你怎么想?”唐彦青悲愤地说。 而沈彦东,几乎要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二十余年的姐弟祖孙情谊,突然有一天,一向疼自己爱自己的长辈冷着脸说,这一切都与你无关,除非你肯嫁到我们家。恐怕是人都会接受不了,更何况唐彦青这么一个天性好强高傲的人。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沈彦东把杯子里的凉水一饮而尽。事实上,仔细想想,他对唐彦青的指控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在里尔的那一年里他不断地做一个噩梦,梦里满是唐彦青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孔。后来他恢复记忆之后,托甄洛川正面问过唐彦青,是不是你做的。 如果唐彦青当时表现出来的是震惊或者愤怒,竭力为自己辩解,那么沈彦东会马上选择相信她。但是唐彦青只是让甄洛川回答了一句话,“你觉得呢?”冷酷而不屑解释的回答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吞没,于是他提出离婚。 “那件事我已经去查了,”唐彦青眉宇之间一片凌厉,伸手按在沈彦东的手背上,像从前一样,凉凉的,“这不是为了自证清白,而是,你放心,谁使得坏,我不会放过他!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一回来就和我划清界限,坚决认定那件事是我做的?” 沈彦东沉默了半晌,很艰难地开口了,“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其实,从摔下去的那一刹那,他已经失去了知觉,后来的意识非常模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梦见她那张精致美貌的面孔的时候,都会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确实,他不能认定那件事是她做的,既没有证据,也没有记忆。真是疯了,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唐彦青微微仰着脸,轻轻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以后也不想怀疑你!”全德仁和甄洛川一直希望他们二人修好,重整家业,“可能,是我错了。自从我摔下山崖,一直被一个噩梦困扰。”沈彦东坦白地说,“对不起。” 唐彦青笑了起来,伸手想揉揉他的头发,“真是傻!” 这个做惯了的亲昵动作,让沈彦东从心底升上一股别扭,他轻轻偏头躲开。唐彦青一愣,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有不对,”她说,“我对爷爷的摊牌一直耿耿于怀,甚至起过很极端的念头。我承认,答应嫁给你的时候,目的不是那么单纯,但是……” 她顿了顿,非常诚恳地望着他,“这一年我明白了很多,困扰我的,只是心中的执念罢了。甄叔也劝了我很多,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待续) 第77章 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你的资金链出现问题我都知道,”唐彦青温和地说,“就这样,还不停地跟我闹离婚,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卖期酒的事情你不用着急,让全叔都交给我好了。我知道你是一个酒疯子,还是做你最擅长的事情,好好把这几年的新酒做出来就行,别的事情不用操心。” “我们现在,算合伙人?”沈彦东口气嘲讽地说。 “随你怎么想好了。”唐彦青将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有钱不赚王八蛋,爷爷说的,忘了吗?不过我还是投了很大一部分在金融市场,做生意不能太迂腐了。中国的地产市场你也看到了,呵呵,我和银行打过交道,如果中国来一回次贷危机,一定比美国更刺激……” “中国不会有次贷危机的,”沈彦东打断她的话头,“你不要忘了,中国不是真正的市场操控,到了底线的时候,国家银行会出手干预。” “那就更好了!那说明我的投资没有看错方向。”唐彦青耸耸肩,“你来做实体,我来炒热钱,还有比我们更适合的搭档吗?” 沈彦东觉得很腻味,在这方面,他和爷爷还有唐彦青都没有共同语言,如果说有个人对他影响至关重要的话,那就是勒朋先生,老人家□□十岁的高龄,仍然在全世界搜寻最美味的酒。以前爷爷说过勒朋先生,心中执念过剩,只怕留不住产业。其实没说错,勒朋先生最后把手上仅存的那个香槟酒庄,转让给了斯蒂芬的父母。 “你不要一听到这些就一脸嫌弃的样子,算了,和你说不明白。我这次来会多呆几天,陪你过年,把甄叔全叔都叫来,咱们好好热闹热闹,你看行吗?”唐彦青的口气让沈彦东的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昨天两人还是兵戎相见要散伙的仇敌,今天就变回到恩爱夫妻。难道她对于他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行为一点都不生气、愤恨?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要认真回答我。”沈彦东终于开口了。 “你说。”唐彦青的态度的确是非常诚恳。 “前年我在少女峰遇险,后来离奇地在巴黎被‘抛尸’。从那时候开始我一直被噩梦困扰,坚持认为是你做的。后来我找到甄叔,把这番话转述给你,你为什么不解释?” “你是在等我的解释,还是给我下离婚的最后通牒?”唐彦青的反问让沈彦东一阵语塞。 她笑了,既不冰冷也不嘲讽,带着如释重负欢喜,“彦东,当时你若是肯这样和我面对面把话谈清楚,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愤怒。我在少女峰组织人员搜救了三个月,直到他们告诉我完全没有消息,我还在当地留了案底,希望能查到蛛丝马迹,我日夜祈祷,就算看不到活着的你,也希望上天能把你的身体送回来。”说到这里,她泫然欲泣,“你知道我当时有多自责,我猜一定是因为嫁给你时的不甘心情愿,才让你如此决然离开我。” 沈彦东默然,婚前婚后唐彦青的别扭与委屈他都是清楚的,那时候他仍然希望自己能用真心感动她。 “当我听到你还活着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开心得一天一夜没有睡着觉,连夜买机票去巴黎准备亲自接你回家,可是,你却托甄叔质问我。”唐彦青擦干眼泪,淡淡地一笑,“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气愤,但是紧接着,我知道,是我的报应来了。”说到这里,她转身到沙发那里,从茶几上面的一个公文夹里掏出一叠纸,“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今天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果你还坚持离婚的话,就把文件传真给托马斯,他会在美国给我们办好一切。”她把那叠文件递了过来。 沈彦东没有伸手接,他看着她。而她仰着头,也看着他,“很简单,法国的酒庄归你,美国那边爷爷留下的房产和零售业也归你,我只要上海那边的。如果可以,我想回美国重新做身份证明,改回姓沈,既然我没有福气和你做夫妻,但至少还能给你做姐姐。” 不等最后这句话说完,沈彦东已然把她整个抱在怀里,“你胡说!” 唐彦青伸手搂住他的后背,放声大哭了起来,“彦东,对不起,是我伤了你的心。” “就算你真的不爱我,我也不该猜忌你!”沈彦东在心里说,“我想我真的是疯了!” 那一晚,唐彦青哭得精疲力尽,似乎要把自己满心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到最后,眼睛肿得像两枚核桃,连脸颊都肿了起来。沈彦东只好扶着她去楼上自己的房间休息,他看着她倒在床上仍在抽泣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愧疚。那一刻,她既不是以前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姐,也不是商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简直就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孩,蜷缩在大床的一角,不时发出抽搭的声音。沈彦东看了她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那晚他靠在书房的沙发上,成夜地失眠,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直抽到天边发亮,嘴巴发苦。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帘的时候,他沉沉睡去,满脑子梦境,似真似幻。 “如果你这么恨爷爷,为什么又答应他嫁给我?” “第一,我没有恨爷爷,第二,嫁给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和爷爷无关。” “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你想好去哪里度蜜月了吗?我想去夏威夷……” 无论沈彦东想剖心置腹地恳谈,还是焦灼急躁地质问,都好像踢在一块铁板上。他的新娘在婚后一直对他非常冷淡,每当他们尽夫妻义务的时候,他都感觉她在敷衍了事,她的眼睛背后还藏着一双眼睛,这个让他非常不安。但是当着外人面却对他十分亲热,曾经有一段时期人人羡慕这对青梅竹马的神仙眷侣。 后来,沈彦东发现唐彦青在重新整合爷爷的产业,顺便置换人手,基本上除了甄全两位,其他的老人儿全部都换离了。她对沈彦东说,这是生意上的事情,希望他不要多加干涉。 好吧,这一切的一切,沈彦东都忍了下去,他始终认为,唐彦青只是出于一时的心理失衡,等她想明白,自然情绪会平复。然后,然后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心生疑窦,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沈彦东抱着头,“啊”地一声惨叫,翻身坐起,伤口痛得钻心。就在这时,房门被敲了两声,“彦东,你没事吧?”很关切的声音。他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又掷回沙发上。 唐彦青开门进来,“我在厨房准备了一点早餐,邱姨过几天会来,现在,你就先凑合一下吧。”她的语气温婉而自然,全然没有一点做戏的成份。 “没有睡好?”唐彦青走过来,看着他发青的眼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我就当做是对我当初任性的报复吧。你要不要去床上再躺一会儿?” “不用了!”沈彦东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从山上滚下去,头有点受伤,可能还没完全恢复,经常会头疼,医生说没大碍,你不用担心。” “过完年我陪你回美国找专家会诊一下,那些混日子的家庭医生我可信不过,你肯定也没有去专科认真看一下。” “也没什么,”沈彦东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唐彦青将窗户敞开透气,“就是有时候脑子会比较混乱,该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不该想起来的想起一堆。” 唐彦青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还和以前一样淘气。” “我以前淘气吗?” “这个你得问老杰米(就是家里那只猫),你在它尾巴上打了多少次结?每次都气得它跑来我这里控诉你。” 灿烂的阳光从窗口流泻进来,耀眼而温暖,沈彦东眯起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他爱了一生的那个女人,正站在他身边说着家常话,好像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啊,以前发生过什么呢?那只是一场事故,因为那场事故,让执念入魔的她想清楚了很多事,于是,她决定放下,不再和他较劲。多好啊,美好的生活即将铺在眼前。沈彦东扪心自问,我该欢欣鼓舞吗? “你今天还要去哪里?”妆画得一丝不苟的唐彦青挺直后背,坐在高椅子上,看着沐浴过的沈彦东穿戴整齐地往外走,不由发问。 “我公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沈彦东回答,“今天有客户要见。”他略迟疑了一下,“晚上出去吃饭?” “在家吃吧,”唐彦青微笑着说,“就我们两个人。” “邱姨不在,你做饭?”他忍不住揶揄了一句,等着这位大小姐做饭,恐怕连狗粮都吃不到。 “我打电话到波尔多去订,包你满意!”唐彦青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忘了我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煮东西给你吃。” 嗯,每次都那么难吃,沈彦东想起姐弟相依为命的童年,禁不住心头一片柔软。 “想吃什么?”唐彦青问。 “你看着办吧!”绝对是信任妻子的丈夫的口气。 “这几天邱姨他们陆续就过来了,三十那天你还想请谁?不过我觉得,是我们家的私宴,不适合请太多外人。” “就勒朋先生,”沈彦东说,“我让全叔去接他。” 唐彦青的脸色微微沉了沉,但嘴角依然带笑,“好,说起来,我也有许多年没有见到勒朋先生了。你不吃点早餐吗?” “来不及了!”沈彦东犹豫了一下,像以往一样,在唐彦青脸颊上亲了两下,“待会儿见!” 唐彦青微笑颔首。看着他关上门离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她对自己说。 (待续) 第78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全叔,问你件事!”办公室里沈彦东没有看见苏错,就知道她一定是去酒厂了,只有全德仁一个坐在电脑前,于是他走过去沉着脸发话。 “看到唐小姐了?”全德仁不等他问,就抢先开口,“这些事我都知道。”他看着沈彦东阴晴不定的脸色,继续说,“我们这次在上海打开的销路,可以说有一大半是唐小姐的功劳,她不让我和老甄和你说,就是知道你这个倔脾气。” 全德仁觉得仰着脖子看老板非常不得劲儿,于是推开电脑桌站了起来,“我们是外人,你们夫妻之间出了什么状况,不清楚。但是,就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磨不平的。” 沈彦东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给我讲讲当年她是怎么被爷爷领回来的,这么些年也没人和我说过这些。” 全德仁在他对面坐下,把那支用来戒烟用的实心烟斗叼在嘴里,假装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少爷啊!难道你忘了,我比她来得晚,这件事你问我可没有用!” 沈彦东沉默不语,当初提起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是,越是去追就越想不起来。 “或者你可以问问勒朋先生,”全德仁提醒他,“如果老先生还知道些什么的话。” “后天,你去接他,彦青打算一起过个三十。”沈彦东说,“我会给菲利普打电话,在他波尔多的分店订餐!”他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他死皮赖脸要来,也请他来好了!” “那苏小姐呢?请不请?”全德仁不经意地问。 沈彦东默然无语,他记得还讹着她包饺子,“不用了,都是自家人,她一个外人就不用参加了!”他把“外人”这个词说得很重,以致全德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样最好!”全德仁站起来准备去安排老板刚才交待的事情。 “什么最好?”沈彦东表示自己没听懂。 全德仁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他在心里说,最好让苏小姐离沈太太远一点。 …… 苏错把整个人从无菌服中挣脱出来,感觉闷了一身的汗,她刚才去酒窖检查了温度和湿度,又去酒厂看了看生产线,和工人聊了两句,准备换衣服去学车。 进办公室就看见老板一脸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整个屋子烟熏火燎。原本窗边的一个空置的花瓶被临时征用做了烟灰缸。她呛得咳嗽起来,“chef,如果我没记错的话,2007年元月一日法国颁布了戒烟令,凡封闭的公共场合不许吸烟。”她手忙脚乱地把所有窗户都大敞开,怎么狗剩哥还抽上烟了,如果他现在不是老板,自己一定会开口骂,你这败家玩意儿的。 沈彦东把手里最后一截烟头按灭在花瓶里,“其实我戒了很久了!”他说。 “什么时候戒的?那怎么又抽上了?”苏错去自己的办公桌前拿包,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一股烟味!”她不满地嘟囔。 “就从被你捡回家就戒了,抽不起。”沈彦东一本正经地回答,倒让苏错的脸红了一红。 她为了掩饰脸上的尴尬,连忙换了个话题,“老板,搅拌机买哪个牌子的?我不太懂,SEB行吗?要不要再入手一个面包机来和面?” 沈彦东的眼神一黯,“三十那天我有事!”他看到苏错脸上有藏也藏不住的失望,“我太太回来了!”他狠狠心说,“家里人要一起过年,从前老辈留下来的规矩。” 苏错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得嗓子眼酸酸咸咸的,眼睛有点发热,“那挺好的!”语气非常言不由衷。 两人一时无话,默默相对,一坐一站,大概停了两分钟。苏错开始穿外套,“我去学车!”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她能感觉到,沈彦东在后面看着她,如果没猜错的话,眼神还很复杂。 该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苏错狠狠地甩甩脑袋,一口气跑到驾校去了。 娜塔莉看来心情不错,今天苏错开的时候她给纠正几个错误都比较和颜悦色,没有像往常那样发火。说真的,苏错一开车就怕娜塔莉叨叨,本来是应该能注意到的动作,被教练一絮叨,马上就反应不过来了。经常娜塔莉在她被骂得灰溜溜的时候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我在和你说话,苏,请你回答一声好吗?” “Oui……” “不要总是用oui来糊弄我,你得告诉我你明白了没有……” 巴拉巴拉巴拉的,每次都弄得苏错万分紧张。但是今天好像,嗯出门看黄历了,宜学车。娜塔莉不但没有发火,在回驾校的路上还哼着歌看着手机。 “苏,在你们中国,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姓吗?” “是的,比较常见。”苏错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回答。 “有非常多数量的人姓苏吗?” “也不是,中国姓得最多的是王、张、赵……还轮不到苏。” “是吗?那可太有意思了,”娜塔莉挥挥手机说,“我们驾校在波尔多市区还有一个营业处,那边我带了一个中国学徒,也姓苏。” “这么巧?”苏错只是敷衍着回答,苏虽然不是人数最多的姓,可也不是什么偏僻的姓氏,在阿基坦大区撞上一个两个,实属正常。 “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我刚和她通短信,顺便告诉她我正在出车,学生也是姓苏,她说有机会想认识你,可以吗?” 苏错耸耸肩,“行啊!”她压根就没有考虑,一个素昧平生的同姓者想认识自己是什么目的。不过,管她呢,也许在这异国他乡,太寂寞了。想到这里,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寂寞的感觉,她怀念起里尔了。 不过今天黄历上一定还是个“宜去寂寞”的日子。从驾校门出来,她掏出手机看到有一条短信,徐晓曦发过来的让她回电,于是她想都没想就拨了过去。 “都下班时间了你还忙什么?”徐晓曦看来是个爆炭性子,接着电话劈头盖脸就问,“到市区来玩,给你介绍个好玩的……” “现在?” “自然是现在,上班时间你有空玩儿吗?周末不得购物打扫睡懒觉?我老公到周日不睡到中午十二点坚决不起床!”徐晓曦兴致很高,“快来,你会感激我!” 这个时间下山,天都快黑了,回来又没车,苏错决定不去了,在家里猫冬,“太晚了……” “不晚!”徐晓曦斩钉截铁地说,“还能赶上末班车下来,晚上开车送你回去还不行吗?告诉你,错过了你会后悔。” 苏错其实不想去,她正准备说什么,远远看见沈彦东的车从前面横向的那条街开过去,车窗半开,那人还朝这边看了一眼。真是心塞,苏错决定干完这一年就跳槽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好,你把地址发给我!” 到徐晓曦指定的地方,天已经黑透了,苏错看到徐晓曦披着大衣站在一家亮灯的店门前张望。 “你可来了!”她兴致勃勃地过来拉苏错的手,“快进来!” “这是什么地方?”苏错后退一步,来法国这些年,从来没进过闪烁着如此暧昧灯光的地方,居然是粉红色和紫色的广告灯,写的什么她还没看清。 “你不是吧?来法国这么些年从没进过夜店?”徐晓曦拖着她的手一把拽进去,“不用怕,我老公在里面!” 自从上次婚礼之后,苏错这还是第一次见徐晓曦的法国老公弗兰克,是个面相很老实的年轻人,和大多数法国男人一样,发际线有点偏高,除此之外,看着还蛮顺眼的,不是很帅,但是很文气,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气场。再加上他那毕业于X的爹娘,苏错心里暗想,我要是徐晓曦也会甩了柳斌那个大傻瓜。 夜店里灯光闪得一塌糊涂,DJ在前台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气让苏错皱了皱眉,顿时起了一身汗。弗兰克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瘦高戴眼镜,穿着短袖,可是脖子上却套着一圈围巾,他们看见徐晓曦带着苏错过来,就起身打招呼。 “苏,你好!”弗兰克亲吻她的面颊,“这是我的朋友埃里克!” 苏错过去和埃里克行贴面礼,硬硬的胡子茬扎得她脸皮疼,这一刻她开始想念沈彦东的礼节,老板的脸皮多嫩啊,而且最主要的是,老板每次都是用嘴唇亲吻她的面颊。在法国,贴面属于礼仪,陌生人之间也可以行此礼,但贴面时一方用嘴唇亲吻另一方的面颊,那就只能属于非常熟悉的关系了,比如学校里的导师和学生。对对对,她和老板现在就是这种关系,不要胡思乱想了。 “埃里克在三大读信息学博士,马上就要毕业了!”徐晓曦扯着嗓子大声喊,“他和弗兰克是从小的好朋友,人很好的!” 听到这话,两位男人都赞同地直点头,还冲着徐晓曦举了举杯子。 真是莫名其妙,苏错看了她一眼,用汉语也大声喊,“人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听不懂,所以弗兰克和埃里克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把头转到一边扯着嗓子对话去了。 “我打算把他介绍给你!这样你就能甩开柳斌了!”徐晓曦继续用大音量扯着嗓门喊。苏错顿感哭笑不得。 “我们这儿有个圈子,男的都是法国人,女的都是中国人或者华人,大家都是互相介绍认识,我和弗兰克也是这么认识的!”徐晓曦对着苏错耳朵大喊,“你要不要也进来?这样我们的社交圈会广泛一点!” 苏错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想嫁洋人!” “为什么?” “不方便吵架!”听到这句话,徐晓曦神情古怪地盯了她十几秒,然后放声大笑,“T’as raison(有道理),如果哪天我离婚了,一定是因为吵架不畅!你不知道我们每次吵架就跟做一次论文答辩似的!” “我法语还没你好呢,还喜欢直接骂对方祖宗十八代,找洋人压力太大……” “你骂过人吗?”徐晓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骂过柳斌?” 没有,还真没有,苏错郁闷地在心里想,我没骂过柳斌,我也没骂过严勇,我只骂过狗剩。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年已惘然! (待续) 第79章 老板的表白 音乐声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苏错皱皱眉,想说,怎么不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比如咖啡馆什么的。 徐晓曦却大喊着说,“这里就算是最安静的区域了,我们距离跳舞的区最远了,你要不要蹦迪?” 苏错摇摇头,这音乐吵得她头疼,还蹦什么呢。徐晓曦笑笑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四个是两男两女,所以没有穿着怪异来寻刺激的人对他们感兴趣。 苏错打量周围,涂两个大黑眼圈染个鲜红嘴唇那都是最轻的,有的人走过去的时候身上“不亮不亮”闪着各种反光,耳廓上打了十几个钉,甚至还走过一个半裸美男,露着双乳,□□上各自别着一个环儿。苏错纯粹是出于看着自己就奶疼的感觉,别开了头。原来到这里读书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法国的夜店是这样妖孽横行。 “你们经常来这里吗?”苏错问。 徐晓曦摇摇头,“以前柳斌带我来过,弗兰克倒是被我拖进来的,他是老实男人,从小都是别人家孩子。柳斌说他还出于好奇去过同性恋酒吧,结果被吓出来了……说真的,你应该考虑一下埃里克,这样结婚的时候给柳斌发请柬,我看他在从哪儿找个妞混充女朋友!” 说到这里,徐晓曦哈哈大笑起来,苏错觉得她和柳斌脑子肯定都有问题,分都分手了,还老想着找机会刺激对方。 “你干嘛非要给我介绍一个法国人?”苏错又问,“有合适的中国人么?要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的,港澳台也不行,不是我有多爱国,实在是这三观不在一条线上。” 徐晓曦不笑了,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灯光变幻,映在她的眼里,散发出时而迷惑时而深沉的光芒,“我想拉你进我的圈子!”半天,她这么回答。 “为什么?”苏错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因为寂寞吧……”徐晓曦神情寂寥,和刚才的态度判若两人。 “……” “我现在上班的公司,有一个同事,娶了一个摩洛哥女人,是他在摩洛哥旅行的时候一见钟情,然后结婚,把她带到法国来了。我去过他家几次,那女人见我很热情,后来我们又约了见了几次面。她说,她很羡慕我,在法国读书上学,好歹还有一些认识的朋友,她孤身远嫁,一时找不到工作,没有钱也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突然觉得,我跟她好像也差不多。” 苏错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徐晓曦垂下眼皮看着酒杯,头顶上的彩灯给她的眼睫毛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脸色显得晦暗不明,“其实,我经常觉得我没那么喜欢弗兰克。” 苏错帮她补足没说出口的那一句,“我还是更喜欢柳斌……” 因为喜欢,所以才特别恨,希望他在自己面前出一次糗再出一次糗。弗兰克只是她经过多方权衡过的选择,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传统、顾家,那些前卫的法国新新人类身上的毛病他都没有,还有一个良好的家世,一个被儿媳妇叫两声妈就懵得找不着北的亲娘……这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她心里就是有不甘。 苏错知道徐晓曦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是一个从小自卑的人,而她应该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偏偏在柳斌的父母那里,碰了一个极大的钉子。不过,也不用替她操心,她是一个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一旦决定了目标,就会排除万难地做到底。 想到这里,苏错感觉脑袋又开始疼了,自己呢,除了手持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护照这一条件,到底还想要什么? 大概坐了一个小时,苏错起身要告辞回去,有没有搞错,明天还要上班,今天的晚饭还没吃呢。徐晓曦倒也没有挽留,“我们也该走了!弗兰克开车,先送你!” 既然她这么说,苏错也没必要客气,再说这光景,想赶车回去恐怕也是妄想。 “我把你的电话给埃里克了啊!”徐晓曦上车时,低声对苏错说。 苏错冲她翻了个白眼,“我不想跟鬼子天天论文答辩,你找别人去吧。”徐晓曦闻言,嗤嗤笑着没有回答。 为了表明自己不想和洋鬼子走得太近的立场,苏错让弗兰克开车到格拉芙的公交车站就下车了,反正离家已经不远,走两步回去得了。 山区的夜晚非常静谧,只能听见谁家传来的几声狗叫,路灯昏暗,但是让人非常心安,这里绝不会有坏人出没,哪个坏人也不会耐烦找到这里来。苏错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于是加快了脚步。 可是原本是回家的,因为想着心事,人走了神,顺着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工作地方,她犹豫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要不,去办公室找点干粮吃,别回家折腾做饭了。 沈彦东的公司人少规模小,他手下可以说大部分人都在酒厂,还有一些是雇来种植的“佃户”,作为管理核心人员,除了老板,就是全德仁和苏错了。所以办公室的门卡这三人随时都能用,里面有小冰箱、灶台,还有一张沙发床,苏错以前住在波尔多的时候,不止一次打过办公室的主意。 因为有时候要赶一些进度,会在办公室里多呆一会儿,她在灶台旁边的橱柜里藏了方便面。但是沈彦东有要求,不许私藏香辣牛肉味或者咖喱味反正一切味道浓郁的,所以苏错在中国店买那种大包多块包装不带调料包的方便面,其实加一点盐和火腿肠,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也能凑合一餐。 可是今天的办公室,怎么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着灯光?苏错纳闷,难道全叔还在加班?她没有多想,打开门就进去了。 沈彦东用刚才苏错离开办公室时的姿势,仍然坐在办公椅上面,唯一不同的是,头放在靠背上,眼看着天花板,就好像以前在里尔的时候,坐在厨房里的大躺椅上的样子。一包烟的包装壳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面前的临时烟灰缸堆得满满的,其实有不少烟只吸了一两口就被捻灭丢掉。 窗帘虽然已经放下,但窗户还开着,幸好如此,屋子里才没有那么浓郁的烟味。苏错看着这幅场景,心里竟无端地难过起来。她想悄悄地离开,偏那个人把头支了起来,“回来了?”毫无感情色彩的一句问话,却将心底的压抑表达无遗。 “我以为你回家了,”苏错只好留下,没话找话,“刚才看见你的车开过去。”她走到沈彦东身边。 沈彦东抽抽鼻子,“你身上有怪味!” 苏错大囧,“胡说,是这个屋子一股烟味。” “你身上有香水味和酒味,”沈彦东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这么晚才回来,交际去了?”那语气活像一个丈夫在审问晚归的妻子。 “我靠,你管得着么?”苏错急得连粗话都冒出来了。 还真是管不着,沈彦东从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么晚你干嘛跑办公室?” “没吃晚饭……”说到这儿苏错就后悔了,告他实话干嘛,不如说东西拉这儿了,打个岔走人。 “正好我也没吃!”沈彦东把老板椅转了半个圈,脸冲着冰箱和橱柜方向,“帮我煮点面……” 苏错瞪了他有三四秒,还是妥协了,从里尔煮到波尔多,纵穿整个法国,上辈子一定欠了他很多钱。 “你为什么,不回家?”烧水的时候,苏错终于乍着胆子问了一句。算了,就算老板今晚搁这儿当面吐槽原配,也得听一听,苏错觉得自己好奇心爆棚,再不问问清楚,就要炸了。 沈彦东没有吭声。 在锅里的水开始冒白气的时候,苏错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以前你说过,被人从瑞士拉到法国去毁灭证据,谁做的?”她差点问,是不是你老婆干的? “她说不是她!”沈彦东突然开口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苏错居然听懂了。 “嗯……” “我只能相信!”沈彦东苦笑。 “你没有证据?”苏错问。 “这只是其一,”沈彦东又把自己倒在靠椅上,眼睛凝视天花板,“其二,她是我爷爷领养的朋友遗孤,我们从小以姐弟的情分一起长大,她其实一直对我都很好很好……” “哦!”苏错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爱你你不爱她,这个梗太老了。 沈彦东看着她的表情,非常戳气,“不懂你瞎嗷什么?” “当初结婚也没人逼你啊,这会儿装什么到底意难平?”苏错说,在她受到的教育里,婚内找小三的男人就是贱,没有别的解释,虽然她一直很同情自己的父亲,但是对于母亲因为柳阿姨的事情和父亲一直闹,从潜意识里,是觉得没错的。凭什么呀,凭什么对女人要求就得从一而终,男人婚也结了孩也生了这才想起找真爱,太龌龊了!不知道老板有孩子了没有。 “当然没人逼我,哼,知道我和她不是亲姐弟的时候,我多高兴!” 操!这是什么节奏?苏错手一抖,一坨面条掉到手背上,但她居然忘了疼,因为老板这句话太颠覆了。 “怎么不小心呢?”沈彦东责怪地说,他站起来,拉过苏错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看到白皙的皮肤上红了一大块。 可是苏错的脸大概比手背更红,她赶紧甩手,“没事,没事!” 沈彦东没有坚持,而是靠在一边,眼睛盯着锅里的白气。苏错只觉得那蒸汽似乎飘进她眼里,面前的这个人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原来我很爱她,”沈彦东似乎在心里憋了很久,终于有个宣泄口了,“非常非常爱,如果她要我的命,我都可以毫不犹豫让她拿去!” 苏错听着心怦怦跳,老板这番表白,太帅了,要是对着自己,那就更帅了。 “到了真觉得她在要我的命的时候,我却开始害怕了!”沈彦东苦笑,“到现在,我不相信那件事是她策划的,不是不愿相信,而是真的不相信,从逻辑上讲不通,可是我还是害怕……” 说到这里,他神经质般地在身上摸,伸手抓到衣服口袋里香烟包装的残骸,用手紧紧握成一团,然后摊开手掌,把它丢掉。他回到桌子前,在临时征用的烟灰缸里摸出较长的一截,用打火机点燃,放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手指在颤抖,嘴角也在颤抖,他的眼神里有深深的恐惧。 这副神情惊到苏错了! 认识他快两年了,无论是当初那个霸道黑户,还是后来这个工作狂老板,苏错从来觉得他是坦然的,无所畏惧的。 “我想我还没有爱她到把命给她的地步!”沈彦东把吸了一口的烟又捻灭扔了回去,还有那么长一截,苏错看着很心疼,这败家玩意儿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她回身把两副盘子和刀叉摆好。 看来老板今天可以拿青烟当饭吃了,苏错看见他又点燃了一根不太短的烟屁股,帅哥就是帅哥,这要是换一个秃顶满脸皱纹的男人,那姿势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可是沈彦东就不了,他带着迷离的恐惧表情,神经错乱般地点上烟再捻灭,每一帧动作都像是从偶像剧里抠出来的截图。苏错一边叉面吃,一边默默地欣赏。 (待续) 第80章 春梦 沈彦东又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捻灭了,“刚才干嘛去了?”似乎又换了一个人,眼神不再迷离不安,变得犀利嘲弄,目光在苏错的脸上逡巡。 “学车!”苏错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这狗东西真是,拿自己不当外人,我干嘛去了要跟你汇报吗?不能够啊,从前狗剩哥的时候,没这么大醋劲儿。苏错脑子里蹦出“吃醋”两个字的时候,吓了自己一跳,她又把脸低下去,专注面前的盘子。 “你现在虽然不是学生了,但是出门交际还是要小心,现在世道乱,”沈彦东语重心长地说,“坏人也多。” 苏错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老板我能提个要求吗?”她咳了两嗓子。 沈彦东点点头。 “能不能继续把烟戒了?我小时候得过很严重的支气管炎,你看这天这么暖和了我还裹着围巾,这会儿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都是这烟熏的。以后我还得跟你一个办公室,要不你遵守下戒烟令,外面抽去?”一口气把话说完,继续埋头吃。 沈彦东本来是要伸手再去扒拉一根烟屁股的,听了这话,把手缩了回来,苦笑了一声,“好,戒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烟瘾,只是借此来抵消内心深处的不安罢了。 两人对坐着默默地吃饭,苏错先吃完,正准备站起来,沈彦东却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得的气管炎?”以前没听她说起过。 苏错愣了一下,木木地回答,“我小的时候,我妈不怎么喜欢我,不太管我。大概四五岁吧,有一次她把我锁在家里自己出去。我就在家里到处乱翻,翻出一堆带壳的花生,吃的时候把一小块花生壳吸进气管。咳了很多天,我爸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没办法弄出来,只能慢慢等着看效果。后来总算是咳出来了,花生壳把气管划伤了,每逢冬天就要生一次大病。我妈就骂我嘴馋闹得,活该!为此和我爸吵了很多次架。” 大概是听到了老板吐露心声,苏错觉得怎么也得有所交换,这些她从来不肯轻示与人的往事,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 “好!”半天,沈彦东才开口说话,“我答应你,以后不抽了。”语调温柔得能滴出水,生怕对面的女主不沦陷,还配合了一个万分魅惑的微笑。 苏错打了个寒颤! 不行了,一定是晚上把夜店的妖孽之气给带回来了,老板被上身了,还是及早抽身,免得这位突然变身大怪兽,自己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老板晚安!”苏错站起来。 “别急走,”沈彦东慢慢悠悠地说,“难道要我洗碗?”此时就觉得和她多待一分钟便快乐便心安,外面的事情最好全忘掉,还把这里当作在里尔的那个小厨房,他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嬉笑怒骂又彼此关怀。 我就喜欢看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沈彦东得意洋洋地继续进餐,一盘子破方便面硬是被吃出了米其林三星的效果。他看着苏错悒郁不忿的脸色,心想这要是搁以前,早就跳着脚开始骂了吧? “在想什么?”好容易这位爷吃完了,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在想……什么时候跳槽走人。”苏错很郁闷地把锅碗刀叉放到水槽里开始洗,“跟着你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是你员工,又不是你使唤丫头。我白天给你打工,晚上还得给你做饭洗碗,你这得付我多少加班费,我还不如晚上找个中餐馆干兼职呢,好歹还明码标价……”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个字都落在沈彦东的耳朵里。 这唠唠叨叨的样子,才像那个从前认识的苏错。 “想离开我了?”沈彦东站起来,踱到苏错身边,从后面欣赏她的侧脸,“那些债不需要还了?” “我谢谢您,”苏错头也不回地说,“我这叫割肉止损你懂不懂?虽然姐没炒过股票,还是明白被套牢了是没有好下场的……” “你还懂什么叫套牢?”沈彦东暗暗好笑,他突然伸手指把苏错掉在面颊上的一绺头发拢了上去。指尖划过女孩脸上光滑的皮肤,触手温暖。 苏错又哆嗦了一下,偏开脑袋,“别动手啊你!”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和老板的身体距离有点危险,苏错想躲开,结果左腿不慎磕到了旁边凸起的橱柜边角,疼得她“嘶”的一声。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彦东若无其事地说,稍稍离开了一点。 什么叫不小心,苏错不想再说话,把那几个盘子刀叉洗好擦干放进橱柜,又顺手拽过抹布将台子上的水渍抹干净。沈彦东抱着手靠在旁边专心地看,就这几个动作,他倒越看越迷恋。 他看她苗条的腰身,心里想如果搂一下肯定感觉很好,她细长白皙的脖子微微弯着,在墙上留下一个曲线柔和的影子。她不骂人的时候眼光澄澈,有弧线好看的鼻子和下巴……不,其实她骂人的时候眼睛鼻子和下巴依然很好看,而且更加生动。想到这里,他非常愿意激她一下,最好暴跳如雷。 苏错干完这一切,准备马上离开,她心中有些不安,因为她嗅到了空气中暧昧的味道,老板似乎在调情……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她好像很难抵抗。 眼看着苏错行动敏捷,准备穿上大衣溜掉,沈彦东突然用手扶着脑袋,“嘶”……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旧伤犯了?”苏错丢下手里的衣服过来扶他,“药还随身带着吗?”她下意识地往老板办公桌方向看,却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 沈彦东使劲拥抱了她一下,才放开。 苏错整个人都愣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嘴角微微勾起的老板。按惯例,她该骂人了,她该发飙了,也许她会抄起一把水果刀扑过来和他拼命……沈彦东做好了准备,右手蓄了劲,只等她发疯扑过来就拿住,不会让她伤着自己。 然而苏错没有动,她傻傻地愣愣地站在当地,一脸懵懂地看着沈彦东,半天没有反应。她的眼神既似责怪,又似悲伤,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沈彦东看着心疼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把她重新抱在怀里。女孩的身体有些僵硬,还微微发颤。大概有那么十几秒之后,她想推开他,但他搂得更紧了。 “你别动,”沈彦东俯下脑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让我抱抱!” 其实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么抱着你。沈彦东把脸埋在女孩柔细的脖颈处,嗅着她身上迷离的香水味、酒味和方便面的味道,这人间的烟火气让他觉得舒心而踏实。 其实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么被你抱着。苏错慢慢放松了下来,她把脸埋在沈彦东的胸口,听着他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他身上有她不熟悉的香烟味还有她熟悉的香皂味。 大概灶台旁边的水龙头没有拧紧,突然一滴水重重地敲在金属的盆底,在苏错耳朵里不啻一声惊雷,她马上从混沌的状态清醒过来,用力推开了沈彦东,“对不起老板,”她说,“我该走了!” 她心里想的是,我什么时候递辞呈比较合适。 你不该说对不起,该说的人是我,沈彦东苦笑了一下,放开手,这话他只是心里想,却没有说出口。 人都有个五迷三道丢了魂的时候,一个小小人跳出来在她的耳边轻声开解,没事没事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当她穿好衣服的时候,竟然下意识往沈彦东的方向看了一眼,难道他不该说些什么吗? 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老板的婚姻有问题,他只是一时糊涂。另一个小小人也跳了出来,很严厉地提醒她,再也不可和老板独处了,以后在办公室也不行,等今年的合同期满,马上辞职走人。 其实正常不应该明天就递辞呈吗?苏错自我安慰道,如果自己辞职,按法律拿不到失业金,还是等一年合同期满不续约比较合适,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眼看这欧元一天天往下跌了,要是再把工作丢了…… 苏错几乎是一路跑回家的,她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累了,脑子混成一团浆糊,就这样,睡死过去吧,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是大脑偏偏和她作对,越是觉得稀里糊涂什么都想不明白,越是睡不着,明明感觉睡了很长时间,警醒了一看手机,才过了二十分钟,一直折腾到凌晨四点多,才昏昏沉沉地眯过去。 可是睡梦也不是很让人愉快,竟然是一些让人羞羞的东西,半睡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身体,又吻上她的唇,让她呼吸不畅。她想翻身抗议,可是四肢软绵绵的,全身无力但是好像很舒服,舒服得压根睁不开眼。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别动,让我抱抱你……” 她梦见Euralille那幢灰色的学校大楼,脚踩在金属楼梯上落地有声,她娇憨地叫,“狗剩哥”,那语气让自己从内心深处都鄙视。那个人面无表情地靠在栏杆边站着,双手伸进裤兜,气定神闲,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她向他走过去,他伸出了臂膀,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苏错“啊”地一声,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般,重重地喘着气睁开了眼睛,屋子里还是漆黑一团,手机上显示上午五点四十三分。 没事没事,只是瞎做个春梦,小小人跳出来安慰苏错。她想了想,爬起来去浴室冲了个澡。 (待续) 第81章 年夜(一) 从腊月二十三到三十这一周,苏错觉得堪比七年,每天都有新动态,比她来法国这些年的心理冲击都大。算了,她心灰意冷地想,反正老板已经决定和太太过年,那么自己还是找个地方happy一下的好,干什么呢?她在想,要不约约埃里克? 不过她估计埃里克也没看上她,这几天一个电话也没打过。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娜塔莉给她打电话了,“苏,可不可以来驾校加几节课?我觉得你可以参加路考了?” “这么快吗?”苏错觉得自己好像没学多久啊,五十个小时学到了没有,怎么就可以路考了?和大家的情报不符嘛。 “是这样,驾校觉得你水平差不多了,当然还略有欠缺,所以给你安排时间进行一次模拟考试,然后再安排课时,每次不是开一小时而是两小时的突击训练……” 听到这话,苏错摸摸脑袋看看天,我没做梦吧,高考都过去这些年了。 “苏,还记得以前说过的波尔多那个姓苏的驾校学员吗?” “嗯……” “她说今天是你们中国的节日,邀请你和我去她家吃晚饭,你如果答应,我就给她打电话。” 话题转得太快,明显脑子跟不上趟,“今天晚上吗?” “对!如果你不反对,晚上练完车我们可以一起开到她家去,算我给你补的课,不收费哦!” “我无照驾驶……”苏错忍不住想笑。 “我们开的是教练车……”娜塔莉已经吃吃吃笑出来了,“先到我家叫上我儿子。” 苏错还是第一次知道,娜塔莉是个单亲妈妈,和儿子相依为命。娜塔莉的儿子只有九岁,上小学四年级,看上去非常沉静,他一点都不认生地亲吻苏错的面颊,“你好苏!我叫马蒂斯,很高兴认识你。”然后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苏错,就好像在替母亲把关。 “马蒂斯是个很安静的孩子,他的爱好就是研究植物,对不对,亲爱的?”娜塔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后视镜看着儿子说。小孩抱着一块新入手的苹果平板电脑,闻言只是抬头笑了笑。 “你喜欢玩游戏?”苏错一边紧张地开车一边找话聊。 “只喜欢一点点,”马蒂斯嗓音稚嫩但是态度非常庄重,“我正在看一个辨别植物细微差异的APP,上面有介绍各种植物的形状和性能。” 苏错是电子产品盲,但是她可是学农出身的,“这么好玩?回头介绍给我?” “好的!” 苏婉玲的家在波尔多城东稍偏的一座公寓里,远离城市公交线,感觉有些僻静,但是绿树成荫,环境宜人。她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女人,肤色白皙,眼睛细小,颧骨略高嘴巴略大,有点西方人认可的中国女人面相,也可以说在西方人眼里,非常普通,他们会把所有的亚裔女人都想象成这一类。 她穿着一件家常的浅灰色毛外套,肩膀上搭着披肩,在大门外迎接,“车子就停在街上的车位好了,”她说话声音轻柔悦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口音,“我还没学会,自然就没有买车,没有租地下停车位。”这个年龄还在学车,苏错觉得很同情她。 互相介绍后,苏婉玲喜不自胜地说,“早就想认识你,真是缘分。”她伸手和苏错握了一下,手心沁凉,手指软绵绵不带力道,似乎碰得很勉强,和她脸上带出来的热情不甚相符。她带着客人们上了电梯。苏错进门好奇地打量,根据刚才苏婉玲说她来法国的年头,这屋子未免有点太过素净了,墙上干干净净没有一张照片,墙角还堆着两个旅行箱,感觉好像入住不久。 看来苏婉玲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寒暄落座之后,她就到厨房端了一个很大的瓷器汤碗出来,上面放着一把木勺,每个人的座位前已经摆好了盘子、碗筷还有刀叉。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习惯这汤的味道,”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加了一点中药材,滋补的。”说着在娜塔莉和马蒂斯的碗里各舀了一点让他们尝尝。 娜塔莉礼貌地喝了一口,笑了,“啊,有些不习惯……” 马蒂斯只是凑过去闻了闻,皱皱眉,笑着说,“不要,谢谢!” 苏婉玲微笑着给苏错舀了一碗,“你试试!” 苏错端起来闻了闻,很香,但是隐隐有一点点苦苦的味道,她吹吹碗,仔细地喝了一小口,入口微微有些涩,不像平时吃过的黄芪当归的味道,于是她问,“是什么?中国店有吗?” 苏婉玲依然带着微笑,“恐怕没有,我从国内带来的。我是云南人,”她看着苏错轻轻地说,“我们那里习惯煲汤的时候放一点乌头。” 乌头是一种植物,这个苏错听说过,可并不是农业植物,所以她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 “乌头去湿强肾,我就冒昧地放了一点,他们两个好像不习惯,你多喝一些。”苏婉玲说着,又去厨房端上了招待娜塔莉母子的主菜,煮得喷香的啤酒牛肉。 其实牛肉煮得比那个不知名的大补汤要好吃多了,但是感觉分量不是很够,娜塔莉母子不怎么爱喝那个汤,所以苏错只好吃了一点点主菜,喝了好几碗汤,感觉浑身热乎乎的,有点燥,果然大补。 她靠着暖气坐着,只觉得头一阵阵的发晕,哇靠,难道自己虚不受补,这什么乌头,怎么跟传说中的□□一样。想到□□两个字,就想起今天早上做的那个春梦,苏错的脸颊一阵发烧,为了清醒一下,她站起来帮主人收拾碗筷进厨房。 “你放着吧,我待会儿收拾。”苏婉玲看着苏错的脸,微笑着说,不知怎么的,这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还没等苏错仔细分辨,这表情就稍纵即逝。马蒂斯也跑到厨房里,伸手拿起操作台上一个黑乎乎的什么植物根块,饶有兴趣地问,“这是什么?” “这就是乌头,刚才我用来煮汤的植物。”苏婉玲介绍,“我不晓得法语怎么说,也许你能在图书馆找一下植物图鉴。” “不需要!”马蒂斯听说是某种植物,就非常感兴趣,他跑到客厅拿来平板电脑,各个角度照了好几张照片,“待会儿我到应用程序里面比对一下就好了!” 吃完饭寒暄了几句,娜塔莉提出小朋友不宜晚睡,于是三个人谢谢了主人的盛情,告辞而去。苏婉玲将她们送到门口,看着她们上车。 “夜路你恐怕不习惯,”娜塔莉体贴地说,“我来开就好了……苏,你脸色不太好!” “我有点晕,大概这几天太累了。”苏错随口说着,系上安全带,车子发动的一刹那,她突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苏婉玲的面孔,不似刚才那么温暖和煦,而是一脸冷若冰霜,甚至带一点刻毒,不由吃了一惊,等她回头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娜塔莉发动了车,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难道是幻觉?不行,碍到开春一点要和老板申请休两个星期大假,真的感觉有点吃不消。 苏错不自觉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沈彦东的,老板疯了吗?她正要拨回去,只觉得指尖发麻,两只手不听使唤。于是她转过头想和娜塔莉说句话,舌头似乎也僵住了,一时间五感全部清零,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娜塔莉听到“咔嗒”一声,是苏错手机掉下去的声音,她扭头看了一眼,吃惊地问,“苏,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听到这句话后,苏错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副驾驶下面的手机,再次嗡嗡地响起,闪了两三下之后,没电了。 …… 沈彦东手心里全是汗,他打不通她的电话,发短信也没有人回,一个不祥的念头爬上脑海,挥之不去。虽然他安慰自己说,苏错一定是生气了,原本说好了大年夜陪他一起吃饺子,现在却丢下她自己家庭团聚,那家伙朋友多,指不定在哪个留学生家里玩通宵呢……但是,先是没人接,后来语音提示已关机,沈彦东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惴惴不安,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他本来是情不自禁地要给她打电话,也许还想好了说辞请她一起过来,毕竟家宴上除了唐彦青和甄洛川都是她认识的人,有勒朋先生、菲利普和全德仁。但是拨了几次号,都胆怯地按断了,这算什么,他苦笑着扪心自问,前所未有地鄙视自己。 “你是不是不舒服?”唐彦青依然化了精美的妆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小礼服,“从早上起就心神不宁,你在等谁?”她戏谑着问了一句。 “感觉少了一个人,”沈彦东庄重地回答,“邱姨怎么没有来?” “你要是想吃邱姨烧的菜就直说,”唐彦青噗嗤一声笑了,“她说很多年没回老家过年了,我给她放了个大假。” “她老家是哪里?这么些年没有听她提起过。” “我也不清楚,老家有没有认识的人她也不知道,不过罢了,就当完成一桩心愿吧。” 沈彦东没有说话。 “我一直以为你不是很喜欢邱姨,”唐彦青试探着问,“每次回家都不太和她打招呼。” “邱姨,是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的?”沈彦东突然问,“我记事起她就在家做工了。” 唐彦青看着他,“大概,跟我差不多时候吧,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先谁后……” 他们两个几乎是邱姨一手带大的,但是沈彦东对邱姨就是亲近不起来,在他幼稚的心灵里,邱姨一直都偏向姐姐。沈彦东依稀记得有一次他在手里摆弄什么玩具,大概是姐姐的。唐彦青生气了,大喊大叫,这时邱姨快步走过来,飞快地从他手里抢下来交给姐姐,还瞥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那个眼神到现在都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曾经有一阵他猜测邱姨是爷爷的地下情人,但是经过观察得出结论,肯定不是。爷爷对邱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邱姨似乎对爷爷有些隐隐的敌意,每当爷爷找姐姐说话的时候,邱姨就有一些警惕。 当然,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瞎猜罢了。他低头看看手里没人响应的电话,说,“菲利普他们该来了吧?” (待续) 第82章 年夜(二) 桃心木的大方桌中间摆着鲜花,白瓷的盘子和银质的刀叉都擦得锃亮。菲利普穿着白色的大厨制服,脖子上系着一块干净的白毛巾,非常专业地要求“伺候”众人。勒朋先生的轮椅被推在一边儿,老先生坚持要正式坐在椅子上用餐。他的礼服和领结也是一丝不苟。 沈彦东夫妻坐在主位上,分别占用了男女主人的位置。甄洛川和全德仁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就这样,很好。菲利普在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斟上开胃酒,然后不慌不忙地挪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唐彦青举起杯子,朱唇轻启,正要说话,就听见前门传来一阵刺耳的门铃声。她皱皱眉,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再次举杯,又是一阵门铃声。全德仁站起身,“我去开”。 沈彦东也站起来跟了过去,剩下所有的人坐在桌子前面面相觑,这谁这么无聊,大晚上的,招呼也不打就跑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前门挤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穿制服的警察,还有一位穿便装的先生,出示证件之后,开门见山地说,“请问是不是沈先生,温森.沈?我们近日抓到两个犯罪嫌疑人,怀疑和去年您被袭击又被抛弃至巴黎的案件有关,请问您是否有空到警局做个笔录?” “这么急?”全德仁抢先说,“我们今天是家庭团聚日,沈先生还没有吃晚餐。” “非常抱歉!”便装警察说,“因为根据这两个人交待,他们似乎和一个三十年前一个身负命案的美国犯罪嫌疑人交往甚密,最近美国警方追踪到这个嫌疑人的踪迹。”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个是我们抓的人手机上查到的照片,您认识吗?”递了过来。 沈彦东大吃一惊,这是苏错的照片,不是摆拍,明显是在某个白天在波尔多的市区被偷拍到的。他仔细看看后面的背景,不会是格拉芙。这地方又小又偏,基本上都是些当地的农民和酒庄主人,就算是季节工,现在也不是时候,这里有陌生面孔出现会很快被认出来。 “她是我的员工,怎么,她还好吧?”沈彦东的口气非常紧张,他想起刚才那十几个未接电话,顿时感觉出了一后背的汗。 “先生,这个女孩除了是你的员工,以前还在巴黎和您有过交集吧?”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责备,是旁边一位大块头的警察开了口。 沈彦东可以理解,当初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苏错把他从医院拐带了出去,后来又换了电话卡,估计那日当勤的警察都受了不小的处分……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转头对全德仁说,“给苏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苏错被一路打着双闪狂飙的娜塔莉拉去了医院,路上被一辆打着红白蓝三色灯的警车拦截。在闻名情况之后,警察不仅没有为难她,反而在前面鸣笛开道,以最快的时间拉进了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被惊动了,他们用手电筒照苏错的眼底,测她的血压和脉搏,然后那个浓密斑白头发的医生带着一脸不可思议地直起身子,挠挠头,对娜塔莉说,“这个病人很像是中风……”但是口气是连自己也不相信。 “中风?这不可能!”娜塔莉尖声叫道,“她这么年轻,身体健壮……” “马上给病人做脑部CT扫描,”医生吩咐,“看看颅内有没有出血点,或许是血管瘤破裂……” 还没等护士们响应,娜塔莉旁边响起一个稚嫩而冷静的声音,“医生先生,我相信苏不是中风,是中毒!”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娜塔莉腿边那个矮小瘦弱的男孩。男孩不慌不忙地举起手里的平板电脑,“她刚才吃了这个。” 上面是他拍的乌头照片在应用程序里的比对。医生不顾风度,一把抢过电脑,仔细看了上面的字,半分钟后大声吆喝,“洗胃!” 娜塔莉惊呆了,一刹那间中风变成中毒,她的脑子转不过弯。还是马蒂斯拉了拉她的衣襟,开口说话了,“妈,难道不该马上报警吗?”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确,在一个爱想入非非的年龄遇到这么件事,以后可以作为对伙伴的谈资,想想都激动。 被儿子提醒了的娜塔莉,手忙脚乱地开始找电话。 沈彦东的脸绷得很紧,嘴巴也抿得紧紧的,外人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只有身边的全德仁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慌乱和愤怒!他坐在警局的审讯室外,面对玻璃墙里面的两个嫌疑人。 那两个人一个白肤褐发,一个棕色皮肤头发卷曲,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正随着警察的指令左转右转,为了让外面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刚才来家的便衣警冲了进来,他甚至还没有做自我介绍,也许做了,但是沈彦东已经不关心这些了。“刚刚跑掉!”他气咻咻地说,顺手把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放在沈彦东面前,“你认识这个人吗?” 沈彦东再一次惊呆了,这是邱姨。 “她……” “这是美国那边传来的旧档案照片,我让他们做了技术处理,应该不会太失真。沈先生,您再看看,认识她吗?” 沈彦东没有说话,这张照片应该就是几十年前的邱姨,虽然她比现在更年轻,但是,除了多出来的皱纹和白发,其他几乎没有变化。 “这个人在美国涉嫌一起谋杀亲夫的案件,但因为证据不足加上有人提供的家暴证据,被陪审团投票释放了,之后就消失了。几年后,负责此案的警察无意中发现了档案中一条被忽略的证据,提出质疑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的人了。后来根经过调查,说她给一个移民欧洲的富豪家庭做了女工,已经离开了新大陆,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么为什么说她和我的那次袭击案有关呢?”沈彦东脑海里的谜团渐渐串成了线。 “这两个人,”便衣指了指玻璃墙,“是一下小团伙,专门做这种别人杀人他们帮忙灭口的勾当!这次故技重施,他们本打算从比利时把人拖到马赛抛尸,(从比利时开车到马赛,这是一种什么精神?)结果路过巴黎的时候惊动警察,慌忙丢下尸体,朝南逃窜。而且运气很好的是,被当事警察想起了前年夏天的另一例类似案件。” “他们两个倒是直言不讳,说是买家通过中介找到他们,要求办一次案子,受害者是从山上坠崖伤及脑部。从瑞士拖到巴黎,少说也有几百公里,没有医护条件,一定会死在路上……” “既然是通过中介,他们怎么会指认这个女人呢?”沈彦东打断对方的话。 “因为那个买方出钱有限,和中介谈崩了,不得不亲自找他们联系。原本以为做成此单,钱人两清,各自走开。没想到他们两个逃至波尔多,却又意外发现这个女人!” “……”沈彦东觉得头开始疼了。 “这女人找地方藏匿了他们,然后要求他们去找照片上的那位小姐。结果还没有行动,就被抓住了。” “可是苏小姐现在在哪里?”沈彦东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在医院,”警察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盯着沈彦东,似乎怕他不崩溃,不紧不慢地说,“刚才接到报警,这位小姐被人下毒!” “哐!”沈彦东踢翻椅子站起来,“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他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连和他相识多年的全德仁都惊呆了。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警察现在正赶过去做口供……”便衣对眼前这个人戏剧性的反应表示很满意。 沈彦东几乎全身瘫软,他用手指撑着桌子角才没让自己倒下,“我可以去医院看她吗?”半天,才用虚弱的声音请求。 “先辨认罪犯!”便衣冷静地回答,“苏小姐没事!” “我认不出来!”沈彦东冷冷地说,他拿起搭在一边的大衣要出门,“请告诉我哪家医院?” “她为什么要杀她?”便衣突然提高了声音问。 沈彦东后背一僵,对呀,为什么,她的目标不是本来应该是我吗? “她为什么要杀她?”警察绕到沈彦东前面,盯着他的眼睛,“目标人物不应该是你吗?怎么在你死里逃生了一次之后,他们转性了?杀了你,可以获得很多利益,杀了她,利益何在?” 沈彦东的右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叩进了掌心,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就连旁边的全德仁都能看出他的太阳穴正在一跳一跳。 “沈先生累了,”全德仁赶紧圆场,“他头上的旧伤也很容易复发,特别是劳累和精神受刺激的时候。先生,请问你们是传唤还是拘留,如果是拘留,我们可以请律师。” “不用!”警察让开一条路,“沈先生可以请回了,其他的要等我们抓到犯罪嫌疑人再说。” 沈彦东的脚步略凝滞了一秒,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彦东,我们去医院!”全德仁说。 “先回家!”沈彦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去医院,别让任何可疑的人靠近她!” 他要问问她,牙白口清问个清楚,她是有多恨他,她到底想要什么? (待续) 第83章 年夜(三) 沈彦东赶回家的时候,桌上的东西纹丝未动,仿佛它们一直呆在那里,已经有了几十年,但是除了唐彦青,其他的客人都已散去。唐彦青依然穿着她那紫色的礼服裙,推开窗户,偏腿坐在窗台上,端着酒杯,凝望外面的虚空,好像一尊曲线优美的雕像。 起风了,风把她头上的卷发吹动了起来,连着吹动的还有窗帘。大西洋上吹来的暖风烦躁不安,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咸湿的空气里透着海水的味道。 沈彦东大步走过去的声音惊动了她,她转过头,脸色像石膏一样苍白,两只眼睛幽黑得像外面的夜空。 “你到底想要什么?”沈彦东开门见山地问,“先是要我的命,如果你还要,那就拿去!你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拉进来?” 唐彦青十分冷静,“我告诉过你,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想过你死,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她从窗台上下来,关上窗户,把咆哮的大风关在外面,这个时候才觉得两条□□的小臂冻得冰凉,她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 “刚才,我已经去过警局作证了,那个嫌疑人就是邱姨,”唐彦青继续说,她喝得太急,咳嗽了起来,“有些事我没有说,但是这几十年的困扰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她从窗台上站了起来,指着沙发示意沈彦东坐下,“你喜欢她?”口气温和地询问。 沈彦东却没有动,只是讽刺地回答,“你现在还在乎这个?” “我自然在乎!”唐彦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一直以来,你都以为是爷爷要我嫁给你,而我不甘不愿,对吗?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爷爷从来没有起过这个念头,是我恳求他,让他答应和你结婚!” 沈彦东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唐彦青。 “是的,是我!”她点点头,“我比你想象得要深险得多。我筹谋这件事很多年了,从你还是个小孩子开始。不是爷爷告诉我,我是被领来的,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记得!你知道为什么?”她眼睛里迸出了泪珠。 “……” “那时候爷爷以为我只有不到四岁,又饱受虐待和饥饿,记不起以前所有的事情,事实上,我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发育不好,那时候我快七岁了。”唐彦青擦擦面颊,语气平静。 沈彦东仿佛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好吧,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我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我的亲生父亲本来还算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富家子,我的亲爷爷在一次商业兼并战中落败,产业被吃掉宣告破产。我父亲烂泥扶不上墙,他的父母双双死在养老院之后,他很快就把余下的家产全部败光,又染上了赌博和酗酒的毛病。我的母亲是偷渡到美国的中国人,语言不通,没有专业技能,在街头被我父亲带回了家……”唐彦青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后,因为不堪忍受常年的家暴,终于决定奋起反抗,她把我悄悄丢在一家福利院门口,并逼我答应无论谁询问都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以前的事,于是我假装受刺激很深,忘掉了所有的事情,再加上长得又瘦又小,被以为是个幼儿,就这样在福利院呆了下去!我母亲,杀了她的丈夫……” “什么?”沈彦东惊跳起来。 “对,一点没错!邱姨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唐彦青傲然抬起下巴,好像那是一把尖尖的匕首,“她伪造了现场,让当时的警察误以为我被父亲杀死抛尸,然后她愤而杀夫。所以获得了陪审团的同情,被无罪释放。” “我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找到收留我的那家福利院做帮工。但是她不敢认我,我也不敢认她。多少次,我想扑到她怀里抱抱她,可是她却很冷淡地把我推开。其实有时候,我心里很恨她。我觉得她就是故意,故意折磨我亲生父亲的后代以泄愤!爷爷领养我,是天意。那时候你的父母因为事故刚刚去世,他想在福利院领养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陪伴你成长,也许这就是缘分,他选择了我,但是他没有意识到,我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我母亲提出她很喜欢我,也舍不得离开我,希望爷爷能把她一起带走,爷爷答应了。” 难怪邱姨见到自己,就有一种隐忍的敌意,在她心中,她和她的女儿就是为了伺候这个小少爷而存在。 “我和我母亲的交流,远比你们知道的要多得多。她一直劝我,或者暗示我,一定要嫁给你!她还说,她不敢回美国,无论如何,当年父亲抛弃女儿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公诉的时候提到过这个疑点,她怕回到美国会有人翻案。”唐彦青凄然一笑,“她简直是草木皆兵,我猜她的精神状况也出了问题。” “爷爷没有告诉我实情,是我主动找他提出来的,我说其实我全部都记得。爷爷很震惊,那天冲我发了脾气,他说他收养我绝不是一场交易,他希望我有一个好的前程,有自己的生活,他会把我当亲孙女一样对待。就在他发脾气的第二天,他就中风病倒了!被我气得,对吗?”唐彦青突然问。 “不对!”沈彦东嗓音嘶哑地说,“是她下了毒,你母亲!” 唐彦青的瞳孔倏忽缩小,脸色愈加苍白,似乎一个在心底辗转思虑了很久不敢面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奇怪她为什么不早点下手,”沈彦东故意刻毒地说,“你们在明我们在暗,早点下手,就算警察追查,也能抛去你的嫌疑,牺牲她,就成全了你。这个家,爷爷的产业,都是你的……看来你的母亲爱你还是不够深啊!” “你以为她没有动过这个脑筋?”唐彦青打断了他的话,“一开始,她对我说,一定要讨好你和爷爷,这样我们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从第一天起,我就抱你,亲你,和你形影不离,和你同桌吃饭,同床休息……” 她爱他,她宠他,她带着他玩,和他游戏,在他哭的时候抚慰他,其实从一开始,只是一个谋生的手段。她和她的母亲,都怕被爷爷再赶出门,于是很卖力地表演,以此说明她们可以填补沈彦东幼失双亲的情感空白。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非草木,她和他,还真的生出了几分手足情谊,甚至比一般的姐弟感情还要好。 “后来她的性格越来越偏执,虽然她小心翼翼掩饰得很好,但还是不免在我面前流露了出来。爷爷忙于生意,你又年纪小粗心,你们都没有看出来。她对爷爷和你越来越猜忌、不满。总在我面前说,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爷爷以后一定会更偏向你,让我没有好日子过。她甚至流露出帮我争夺遗产的意思!”唐彦青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地说。 “我真的,挺害怕的!于是我对她说,我喜欢你,相信你也喜欢我,所以我会和爷爷说,希望嫁给你,你一定不会反对!” “你为什么不和爷爷直说?” “我不敢!”唐彦青坦率地回答,“特别是我和爷爷交底后不久,爷爷就中风倒下,我就更害怕了。我不希望是她做的手脚,当医生宣布爷爷是中风的时候,我其实是舒了一口气。那以后我天天亲自照顾爷爷,就是怕她……” 沈彦东一声冷笑,“那我们还要谢谢你!” 唐彦青发出一声啜泣,“我伪造了爷爷的书信,说是他让你娶我。其实那时候我希望你拒绝,你反对,然后分家产,远远地离开我!可是你……”她的胸腔里发出撕裂般的痛哭声,“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她以为我不爱你,所以就要杀了你……” “……” “你回到上海后,我告诉她,我不会和你离婚,我还想得到你。所以……” “所以她才把目标转向苏!”沈彦东几乎手脚都颤抖了起来,天下还有这般偏执荒唐的人。 “她说她爱我!”唐彦青捂上脸,“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我幸福!只要我想要的,她就会帮我争取,只要是妨碍我的,她就会毁灭掉!所以,我不敢和你谈离婚,我真的害怕,我怕她伤害你!” “她在哪里?”沈彦东问。 “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刚才被警察问话,我不知道她居然来了法国。”唐彦青软软地倒在椅子上,“这辈子,她都不会放过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嘶力竭,令沈彦东毛骨悚然。 “我希望,她干脆直接杀死我!也好过受这些折磨!”唐彦青停下笑,咬牙切齿地说,“她爱我,对,她爱我!可是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在这个旧历的除夕夜,沈彦东的剧情一再反转反转反转,他以为唐彦青为了家产勉强嫁给他,又为了得到更多的东西不肯和他离婚,其实她是在保护他,因为只有最大限度地攫取到利益,她那个精神偏执的母亲才会放过他。她真的爱他,疼他,不惜毁掉自己全部的真心去保护他! 一时之间,沈彦东举手无措,突然的愧疚冲上了他的心头,但是,他却不自觉地挂念着另外一个人。 于是他不再说话,穿上衣服。 “你去哪里?”唐彦青问。 “医院!”沈彦东深知法国人做事是何等的懈怠松散,他怕邱姨再去医院对苏错不利。 外面响起了闷闷的轰隆声,突然一个雷在接近窗口的地方炸开,发出惊天的巨响!憋闷了半天的大雨,终于下下来了! (待续) 第84章 这算一个结局吗? 就在雷声响起后两三秒,沈彦东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喂,全叔!” “彦东,医院这边没有事,我都安排好了,苏小姐不会有危险。”听到全德仁笃定镇静的声音,沈彦东几乎浑身瘫软,差点坐在地上。 “谢谢你全叔,我马上赶到医院!” “你不要过来,”全德仁说,“警察说还没有抓到她,她现在很危险,精神状态也不稳定,预想逃跑的路线都没有找到人,警察现在正朝格拉芙赶,你还是守着唐小姐好!” 大概是雷雨天气影响,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沈彦东还想说话,信号就中断了。 “你去吧,”唐彦青恢复了一贯的高傲镇定,她走到桌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不会把我怎么样!”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酒杯放在桌角,走向客厅另一侧大落地窗前准备把开了一道缝的窗户关起来。 这时一道闪电亮起,把一个人的阴影打在雪白的窗帘上,唐彦青一声尖叫,险些昏厥过去。沈彦东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唐彦青拉到自己身后。邱姨,或者说苏婉玲,穿着宽大的防水冲锋衣,将帽子扣在脑上,鬼魅般拉开窗户冲了进来,跟她一起卷进来的还有雨水。 她的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瞳仁黑漆漆,这时候沈彦东才恍然感觉,唐彦青受到惊吓的样子和她是多么的相像。 她的身上全都是土和泥水,也许是给苏错下了毒之后,从波尔多走来的,感觉力气已经全部罄尽,她大口喘着粗气,十分疲惫。 沈彦东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电话报警,但是,见鬼,没有信号。邱姨慢慢地抬起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少爷,省省吧!”看这样子,她一定是在外面放置了干扰信号的设备,而沈家的这座小院子,四周都是花园,距离邻居都比较远,呼救起来不是很方便。 虽然站在面前的是害死爷爷,差点害死自己和心爱女孩的凶手,但沈彦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他的心里,是一片悲哀,无论如何,在他幼年的时候,邱姨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她伴随他们成长的时间,恐怕比忙碌的爷爷还要多。 唐彦青的身子却无端地开始颤抖。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邱姨昂起脸,那倔强高傲的姿态,和唐彦青如出一辙,“那丫头,是个贱人,”她咬牙切齿地说,“明知道沈先生有太太,可还是不依不饶地勾引,下贱货,该死!” “够了!”沈彦东咆哮着扑过去,掐住了那女人的脖子,使劲地掐。邱姨不躲不让不反抗,嘴角还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沈彦东手下使劲,眼看对方的脸色由白转青。 这时候唐彦青反应过来了,她冲过来扳沈彦东的手,“温森,不要!” 沈彦东充耳不闻,手下越发使劲。 “温森,不要!彦东,不要上她的当!”唐彦青很明白,母亲就是要让沈彦东掐死自己,“彦东,放开!” 可是沈彦东两眼充血,对一切都似乎听不见了。情急之下,唐彦青抄起桌上的烛台,对着沈彦东的头就是一下。 沈彦东惨叫一声,不由自主松开手,倒在地上。苏婉玲整个人瘫倒在地,嗓子里发出溺水般的声音,不停地咳嗽喘息。 沈彦东双手抱头,疼痛难忍,他禁不住大呼,“苏,救我!” 唐彦青愕然。 “你,听,到,了?”苏婉玲嘶哑着声音喘息着说,“那个贱人迷了他的心窍,他对不起你的一片深情。” 她慢慢地喘过气,在地板上坐了起来,“乖女”,苏婉玲用了很柔和的声音,好像在哄孩子,“扶我起来!让我杀了这个狗男人!!!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杀了他,我去坐牢偿命,沈家就全是你的了。你有财,有貌,又聪明,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就有什么样的男人,让他们全都像狗一样,跪在你面前!” 她说完这些话,重重地喘息,然后慢慢爬向沈彦东,“小少爷,头痛吗?滑雪的时候雪板鞋居然脱落,看来你不是很专业啊!”她的手从外衣口袋掏出一条塑料绳。 “不要!”唐彦青再次冲过去,想把苏婉玲推开。 苏婉玲趁唐彦青弯腰的时候,抓住她的脖领,用力踢她的小腿,把她绊倒,“乖女,你不要碍手碍脚,你看妈妈怎么收拾他!负心的男人都得死!”她虽然年龄不小,但是常年做着体力活,身板非常结实,唐彦青被她绊倒之后,半天爬不起来。 苏婉玲想了想,用手里的绳子先把唐彦青的双手反剪倒绑,任凭对方又踢又打,她死死抓住就是不放手,“乖女,你这样很伤妈妈心你知道吗?”她慢条斯理地说,那声音温柔冷酷,钻进唐彦青的耳朵好像一条蛇,“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妈妈发过誓,再也不会和你分开。妈妈会保护你,就好像从前一样,任凭谁伤害你,就得死!” 唐彦青猛烈摇头,“求你!他没有伤害我,不要,不要!”突然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妈,我求你!” 苏婉玲的动作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女儿,两颗泪珠夺眶而出,她的嘴唇翕动,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妈,我求你!你放开他,”唐彦青看着头疼得昏厥在地的沈彦东,“温森是爱我的,他只是对我起了误会。他没有对不起我,我们也不会离婚,我们会去中国,或者回美国,重新开始!妈,你收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用担心,苏小姐也没有人身危险,我会请最好的律师,帮你打官司,你不会有事。我会和你母女相认,陪你一辈子,妈,我求你!” 苏婉玲看看唐彦青,又看看躺在地上的沈彦东,一时拿不定主意,眼睛乱转。 唐彦青略略平复了一下呼吸,止住哭泣,轻柔地说,“妈,我知道这世界没有人比你更爱我,但是你放心,只要彦东对我没用误会,我还是能抓住他的心的。你先放开我,彦东旧伤发了,他需要吃药。” 苏婉玲仿佛中了魔咒一般,轻轻放开了唐彦青。唐彦青把手从绳子的套结里缓缓挣脱出来,一边说着话,“爷爷还有一些东西没有交给我,如果彦东现在死了,我可能就永远得不到这个酒庄了,你知道,爷爷生前是和勒朋先生合股开的这个酒庄。彦东不接手,勒朋先生也不会交给我。妈,现在中国和美国的金融贸易不好做,我还指望这个酒庄能够翻身呢。” 苏婉玲大喜,“果然是我的乖女!做女人,就要自私一些,凡事先想着自己的利益才好!”她伸手帮唐彦青解开绳结,“可是……”她皱起眉头。 沈彦东已经恨自己入骨,即使他再爱唐彦青,恐怕也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唐彦青扶着椅子慢慢地站起来,她很清楚母亲心里在转什么念头,“你说得没错,做女人,要凡事先想着自己的利益!”她突然暴起,拎起那把老式的实木餐椅,狠狠地抡在苏婉玲的身上,将她打倒在地。 “你?”苏婉玲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毕竟是上了年龄的人,这一天奔波杀人心力交瘁,挨了这么一下,整个人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软软地倒下。 “你教我的!”唐彦青恶狠狠地说,举起椅子对着苏婉玲的头部连续就是几下。第一下,下手略有迟疑,打到第二下第三下的时候,淤积在心头多年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嘴里发出长长的哭嚎声,控制不住自己般将椅子连续砸下去。 “住手!汤妮,住手!”沈彦东慢慢地醒过来,看着这一幕,忍痛爬起来,一把抱住唐彦青,“汤妮!停下来!你杀死她了!!!” “哐当”一声,唐彦青手里的椅子摔到了地上,她看着眼前被砸得如一条烂麻袋般的亲生母亲,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我杀了她了?我杀了她了!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摆脱她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笑声尖利而恐怖,让沈彦东骇然。 门外的泥水地里传来刹车的声音,警察总是迟到! 苏错本来以为醒来第一眼会看见老板,结果让她很失望,为什么是全大总管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嗯,还有警察,怎么回事?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在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又睡死过去,但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没事了。 那个新认识的叫苏婉玲的同姓女子要杀她,为什么呀?回答过警察问题又睡死过去的苏错在睡梦中思考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我没拖欠娜塔莉的学费啊,不应该她雇凶杀我。 而且在昏睡的时候,娜塔莉还带着儿子来看过她,意识模糊中,苏错听到大夫夸奖马蒂斯,说他是救人性命的小博物学家。她一直以为是食物中毒,谁知道竟然牵扯进一场凶杀案中,到底谁这么眼睛无神,要来谋害她这么个在全世界都没有存在感的小女子? 在她精神和身体慢慢恢复的时候,有个人带着一大捧鲜花来看她。苏错看到来人,差点从床上跳下来,坐着轮椅而来的,正是年老德昭的勒朋先生。 “温森叫我来的,”老先生带着一点可惜的眼光看着苏错,他挺喜欢她,因为感觉她是一个心底纯善的女孩,不像汤妮,哎,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虽说很多事并不怪她,但是从他们小时候,勒朋先生就对那个女孩喜欢不起来,她的眼睛里还有一双眼睛,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有些事,必须和你交待一下。” 勒朋先生此次前来,给自己做了很多次的心理建设,他明白,经过此事,且不论感情,在道义上,沈彦东已经无法和自己的上一段婚姻做最终切割了,事实上,这些天他一直在为唐彦青的案子奔走,为她请律师,希望能把罪名降到最低。 于是他把话说得很婉转,这件事谁都没有错,沈氏夫妻是无辜的,苏错也是无辜的,千错万错,都是那个心理失衡的疯婆子的错。终归,人是要向前看的。他非常艰难地说了沈彦东的决定,酒庄愿意赔付苏错一年的薪水,并帮她申请失业金,还为她推荐新工作。 苏错木然地靠在枕头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狗剩哥拥抱她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触觉记忆里,但是他们俩注定就要这样分开。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大概是不让我玩了,抽得死去活来! 第85章 一年后 “先生,波尔多红酒有上千种,请您挑选您最为适意的品牌。”身穿白色衬衫黑色马夹黑色西裤的年轻女侍应生嗓音柔和地说,虽然态度温婉礼貌,但是措辞和神情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优越感。五星级的西餐厅,对客人的着装礼仪都有着严格的要求,所有的侍应生都经过了严格的岗前培训,普通话标准,英文流利,还要积累一定词汇量的法语。每天接触着“上层社会”的客人,自己也感觉高级起来。 眼前这位客人明显有点尴尬,他额头渗出微微的汗水,翻着眼前的酒水单,有些茫然。坐在身边穿着时髦的女伴,明显也是第一次进这种场合,竟然低声埋怨起来,“叫你不要选这种高级地方”。这是一对庆祝结婚十周年的中年夫妻,大约是男的在网上搜到了这家在北京营业不到一年的高档法餐厅,打算带妻子高兴高兴,反正钱也不是花不起。 女侍应生带着温顺的微笑在旁边等候,除了她自己,谁也感受不到那恶作剧般的微微快感。她抬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过来,马上轻轻提高了嗓音,“如果您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可以向您推荐我们餐厅的特聘侍酒师苏小姐。” 不远处的苏错听到了这后半句话,不易察觉地轻轻皱皱眉,这女孩心里想什么她全清楚,糊弄谁呢,姐在中餐馆跟老板和顾客扯皮撕逼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呢!她决定回头要找领班好好训训话,怎么回事,都是打工的,相煎何太急,遇到对西餐洋酒不熟悉的客人怎么就鼻孔朝天了?人家不管谁,在这里消费一次也快赶上你们一个月工资了,至于么? 苏错回北京已经大半年了,这是菲利普在北京新加盟的法餐厅。在苏错出院准备回国的时候,菲利普万分诚恳地希望她能“帮他一个忙!”大部分国人对于洋品牌都有迷之好奇,但真正懂行的少之又少。苏错有这方面的专业背景,中英法三国语言对于她也没有障碍,所以这份工作她还是很胜任的。但是她没有询问菲利普是不是沈彦东的安排,菲利普也绝口不再提他,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很小的默契,就当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了不被家里那个恨不得替女儿嫁掉的亲娘烦,苏错没有住在家里。原先大杂院拆迁的时候作为补偿分给他们家一套住宅在五环外,苏文远帮女儿贴了点钱,在顺义苏错上班的附近换了一套一室一厅。对于苏错这种在法国被养得懒而又懒的纯正海龟,上班路程太远是会要命的。 这里是顺义新开发的区,拥有大片的别墅和国际学校,那些后来的挤不进去王府井、三里屯和后海的高级外籍餐厅纷纷落户。菲利普不仅是个出色的大厨,也是个颇有远见的投资商,他看准了这里的商机。酒好不怕巷子深,凭借他米其林三星大厨的名气,他的这家“L’envers”北京店也开得红红火火。还幸好没挤进王府井那些地方,苏错经常想,要不然上下班是个大问题。眼前的这对夫妻,应该是在网站上看到了介绍,才从北京专门开车过来尝试的。 “先生,”苏错很礼貌地招呼,“虽然波尔多品种繁复,但是根据您二人选择的菜式,梅多克就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或者您的头盘配上这个牌子的开胃酒,我认为也值得一试。如果您二位酒量尚浅的话,一种便好。” 那对来开洋荤的夫妻如释重负,连声道谢,苏错帮他们选的都是价格偏下的普通品牌。做生意还是实在一些好。比如大厅另一边的那个脑满肠肥的煤老板,苏错就跟领班打过招呼了,捡最贵的上,便宜了恐怕人家看不上。 苏错回到办公室,看到秘书把一本厚厚的册子已经放在电脑桌上。这是今年世界各地新酒的介绍和价目表,菲利普说,可以进一些作为库存。特别是一些很有潜力的品牌,选出一些作为期酒购买。 期酒,顾名思义,就是有期货性质的酒。一般说来,陈酿价格会比较高,葡萄丰收年份的大品牌酒最具有收藏价值,但也不易平价购到。新酒的口碑未定,价格便宜,如果有眼光不俗者采买很好的新酒储藏,等到新酒变成陈酿的一天,就好像股票涨停,价钱会翻番。这就要看品酒师的眼光和能力了。 苏错直接翻开法国酒波尔多系列,刚看到前面的介绍,她的心里就有点发沉。一向以天气稳定著称的波尔多酒区,竟然在去年三月份遭受了一次意想不到的灾害,霜冻。刚刚抽苗的葡萄园受灾严重,中小酒庄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大品牌酒才依靠原先的库存勉强立足。苏错两道眉毛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几个月她折腾出院回国买房搬家,虽然对业界的此项新闻有耳闻,但实在是没有腾出精力来关心。 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苏错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当初不是没提醒过老板,农业就是靠天吃饭,不能把宝都压在老天爷身上,怎么就那么犟呢?她伸手去拿电话,准备拨全叔的手机号。手伸出去一半又缩回去了,真是,关我什么事啊?听说沈太太很能干,在上海美国都有生意,这点小小的失败,对他们也不算什么。苏错自嘲地摇摇头,算了,自己都差点叫人当小三给弄死了,咋不长记性呢?她把眼前的厚厚的册子重重地合上,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也不知道是乌头中毒的后遗症还是北京的空气有问题,多年没犯气管炎了,今年还没入冬,就觉得咳嗽一天比一天加重,苏错赶紧把椅背上搭着的一条围巾挂在脖子上,也不知道那个败家玩意儿戒烟了没有。 而她不自觉念叨的那个败家玩意儿,现在正颓然地靠在沙发上,手上不自觉地一下一下打着打火机,但是却没有去点边上的香烟。外面的雨正下得紧,打在窗户上挂着的“此屋热卖”的牌子上,噼啪作响,每一下多仿佛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终于还是做了败家子,把爷爷的心血败光了。他叹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拿过茶几上的一摞文件,是律师刚从美国寄来的离婚协议,上面有他和唐彦青的签名。 几个月前他帮唐彦青从那场官司中脱了身,想重新开始。但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唐彦青坚持要回美国。 沈彦东理解为唐彦青不再想看到这座她亲手弑母的凶宅,所以向她保证,一定会卖掉这座房子的,“但是酒庄要留下,你相信我,再过两三年,会有起色的。” “我当然相信你,”唐彦青微微而笑,笑容里透着苦涩,“但是我不会留在过去了。”她伸手示意不让沈彦东打断她,“对不起,温森,我想有些事已经没法回头了!” “胡说!”沈彦东烦躁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你,你是受害者……” “你也是,不是吗?”唐彦青反问他,她的眼睛大而黑亮,“我不想我们都在勉强自己,维持一个表面繁荣的假象!” “我没有!”沈彦东回答,他想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唐彦青上前一步,抱住他,“温森,亲爱的,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亲弟弟。我爱你,真的,你不用怀疑我对你的爱。但是,我也要告诉你,看见你,会让我想起很多不幸的往事,根本控制不住。我的母亲为了我,杀了我的父亲,而我反过来又杀了她,童年到现在的噩梦,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她把头埋在沈彦东的胸口,带着哭腔笑着说,“我们不应该是彼此的羁绊,如果我们勉强在一起,能够回想起来的全部是痛苦!” 也许是真的,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不,即使是从前,也从来没有过真正两心相印的默契和欢愉。与其在一起,天长日久生出怨怼,不如各自后退,海阔天空,等到十年二十年过去,时间总能抹平许多不愉快的印迹,到那时候,也许会有契机建立起新的健康关系。沈彦东不再坚持,他默认了她的选择,这也是他的选择。 眼泪归眼泪,痛苦归痛苦,唐彦青依然是那个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拖泥带水。就这样她卖掉了上海所有的业务,然后孤身回到了美国。 沈彦东决定振作起来,一切朝前看,首先是把今年的新酒制作好,可是,突如其来的霜冻,让他地里的葡萄几乎颗粒无收。 天亡我!沈彦东抬眼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雨就这样下得没完没了,让人厌烦,他窝在沙发上两天没有动,饿了渴了就去厨房吃点面包喝点自来水,累了就歪着睡一会儿。巨大的银行贷款他无力偿还,只能将抵押出去的葡萄园任由拍卖了。 前院传来车子的声音,紧接着门铃响了。他依然没有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大概是银行或者公证处的业务员吧,要不就是房屋经纪带人来看房子。 响了几声见没人回答,来人便自顾自打开院门,踩着院子里的泥水走了进来。门板在敲了几声之后,被推开了。沈彦东压根就没有锁门。 进来的是斯蒂芬。 “你果然是在这里,”这小子看见沈彦东,马上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对于好友深陷的眼窝和满下颌的胡茬视而不见,还和平时一样随意,“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他把防雨衣的帽子往身后一掀,“温森,不能不说,这是天意,连老天都对你说,不要做你的红酒了,来帮我做香槟。” 沈彦东翻着白眼,有这种朋友真的很折寿啊,老子破产了,这货还有心思说风凉话,“你雇我,开多少薪水?”他声音嘶哑地问道。 “□□IC(法定最低工资)啦!”斯蒂芬厚颜无耻地回答。 真是趁火打劫的家伙,沈彦东懒得理他,继续窝在沙发上冥想。 “OK!我错了!”斯蒂芬举手投降,“我打算给你股份,条件是,你要把你爷爷当年和勒朋先生琢磨出来的双层壶式蒸馏技术全盘交出,我算你技术入股,怎么样?” “怎么?”沈彦东脸上露出一点兴趣,“你想进军白兰地生产?” 斯蒂芬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不是!我想尝试采用白兰地的生产工艺加强香槟的纯度。” 沈彦东说,“你怎么不找勒朋先生?” 斯蒂芬狡黠地笑,“勒朋先生离开酒的生产已经快二十年了,而你,去年不是一直在这里尝试吗?菲利普很鼓励我们试一试,他说第一批订单,无论好坏,他都收了。” 沈彦东无动于衷。 “菲利普在北京开了一家店。”斯蒂芬故意把北京的发音咬得很重,并且敏感地注意到,沈彦东的耳朵抖了一下。 “苏在那里做酒的品鉴工作。”斯蒂芬丢出重磅炸弹。 沈彦东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 “好啦兄弟!我早就有这个念头,本来想劝说你卖了这个酒庄,和你五五分股的,结果……”他摊摊手,“你运气不好,我只能给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了。” 沈彦东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 “三十!不能再多了!”斯蒂芬向沈彦东伸出手。 “成交!” (待续) 第86章 所有人的结局 “我看,还是国内的生活好,你整个人都变了。”大腹便便的文曙碧一边温柔地剥着橙子一边说。她的对面是苏错,两个人此去经年,一旦重逢,份外亲热。 这里是Villeneuve d’ascq辖区内的一个叫Annapes的小镇,文曙碧和让在Mairie(镇政府)小楼附近买了一个小洋房,有四个房间,客厅,还有一个大约一百平左右的小花园。花园里的植物被收拾得很整齐,草坪就好像男孩子的小平头,利利索索,上面摆放着滑滑梯,各种球还有滑板车自行车之类的。 “文姐姐,肚子里照了吗?”苏错捻着水果吃着问。这会儿让上班去了,两个小魔头也去了托儿所,临产的文曙碧已经开始了产假,非常悠闲。 “自然,两个!”她学着法国人的样子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那神情逗得苏错噗嗤一乐,“B超的那天,让的脸都快垮到地上了,小品里说就是,那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 “哇,你太厉害了!都喝了什么符水,卵子都是成对成对地排,快赶上黄花鱼了吧?要是再来两个男孩……” “让说他会离家出走,不过这次运气不错,是两个女孩。”文曙碧扶着腰站起来,“我倒是懒得再买新生儿的东西,有她们两个哥哥的也管够,可是让背着我买了很多粉色的衣服和床品,不过还是责怪我一下子又怀了两个,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 苏错吃吃吃地笑起来,一想到那个花心的法国老男人现在被四个孩子折磨,她就感觉那么痛快! “好久没和你联系了,我居然都不知道你突然回国。”文曙碧端详苏错的脸色,“来得这么突然。早知道我该约你等我生完了再来!” “我出差,时间有限!”苏错干脆地说,“老板的餐馆开得风生水起,客人对酒品的要求也见长。我们老板那个人,挺有生意头脑的,他说要引进一些香槟品牌,一不能太昂贵,二还要有足够的格调。所以他听说我以前和里伊山的一位酒商共过事,就派我来调研一下他们的新酒生产情况。” 当时菲利普也说了,像酩悦这样世界级顶尖的酒他也会订一些,但是不能多,要把顾客的胃口调高。再说,每一个能到香槟省尝试酒的中国人,一定会想办法去那些国际知名的大酒窖餐馆品尝。反而里伊山里面那些各式各样的小酒庄更具有自己特色,价钱也更加亲民。 “这就像投资一样,”菲利普说,“长线短线要齐头并进。价格高的当然利润丰厚,但是物美价廉永远被大众所欢迎。而且我是一个厨师,我深知食物之妙并非完全取决于食材是否昂贵,最关键的是做得是否好吃。” 文曙碧给苏错递上一杯水,很小心翼翼地问,“沈先生呢?还有他的消息吗?”苏错在波尔多上班的时候,她们两个还通过电话。 苏错的脸上全是落寞,她摇摇头,“大概是破产了,和太太一起去了美国。”她没等文曙碧开口又抢着说,“不要说他了,差点命都丢了!文姐姐,我居然被小三!!!这人多没良心,我救了他的命,可是他居然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可惜我没有见着他老婆,要是见着了我就直接说,拜托你们都把老公看好一点,不要到处撩骚,诬陷别人。” “噗,他撩骚你了吗?” 苏错一愣,“没有!我们是正当纯洁的领养关系。” 文曙碧,“……” 晚上,苏错又约了罗倩倩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吃饭,这丫头已经是博士第三年啦,可脸上一点没有岁月的痕迹,还是那么咋咋呼呼。 “苏姐,说好了,我请你哦!”罗倩倩开心地说。 “那怎么行?你们还是学生,我上班了!”她们选择了距离auchan商场不远的Bufflo餐馆,特色是美国西部牛肉和烤鸡翅,味道很好,但其实是个西贝货,正经法国人开的连锁店。 “我们以前,天天蹭苏姐的饭吃,”罗倩倩向男朋友介绍,是临走时见过的那位,罗倩倩国内大学的学长,“所以今天一定要我们请!” 男孩穿着干净,略略有些腼腆,不爱说话,但看得出,非常细心,帮她们拿东西,倒水,不像许多吵吵着找不到女朋友的中国男生,大大咧咧的,不会照顾人。 “苏姐苏姐,上次梁小贱还跟我视频了,他说在上海遇到狗剩哥了,你知不知道?” 还真不知道,苏错一愣,“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说狗剩哥真的是个大老板耶!他们在魔都最高的那幢楼相遇,哇塞……苏姐,狗剩哥有没有找到你,有没有给你在北京买了套房子。”罗倩倩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镜滑到了鼻子尖。 苏错嘴里带着苦苦的味道,她切了一块肉,却没有吃,“他介绍了现在这份工作给我……” “就完啦?”罗倩倩表示非常不满。 “很不错!”苏错轻描淡写地说,“年薪不算低了,我估计你博士毕业海归回去也未必拿到这个价,都是老板看他的面子。”苏错心想这也不算错,如果菲利普不是沈彦东的好友,以现在的薪水,未必请她这个出师不久的新人。 罗倩倩低下头,心里暗自难过,她其实是想问,“狗剩哥有老婆吗?”可是看苏姐这个样子,还是别问了。一个处在幸福中的女孩,是希望身边每一个好友都幸福的。 “小高怎么样?有联系吗?”苏错岔开话题,问道。 “有啊,和她的法国男朋友结婚了,正在闹离婚呢?” “啊?”苏错表示没听懂! “去年高颖毕业就回国了,她男朋友难受得不行,非跑到中国去把她给追回来了。高颖一感动就嫁给他了,婚礼办得可隆重我还参加了,她爸妈也来了。可是最近俩人不知道为什么又吵架,高颖闹着要回国找工作,她老公不肯,正扯皮呢!” “真是搞不懂她!那你呢,你和小何什么时候结婚?”苏错对着罗倩倩的男朋友笑笑,那小子正给她倒水。苏错觉得这个小何很不错,处处照顾女生却显不出半点巴结讨好的样子,好像是一种成习惯的自然举动。 “毕业,找到工作就结婚!”还没等罗倩倩回答,小何就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罗倩倩大囧,“谁跟你结婚?” “那就等毕业,找到工作,倩倩想好了就结婚。”这个小何,总是这么不急不躁的,说得两个姑娘都忍不住笑了,心地纯善的罗倩倩找了这么一个暖男,苏错真替他们高兴。 “我还有一个八卦,”罗倩倩眨眨眼,“还记得周法兰吗?” 自然记得,还有胡美纶。 “法兰找了个音乐助教的职位,还进了里尔的交响乐团,混得那是相当的不错。不过我总觉得他演奏带着一股烧烤味……嗯,去年新年音乐会的时候我看见他了,和他聊了几句,他说胡美纶也慢慢恢复了,虽然话说得很少,但是他给她找了个学画画的老师,她很喜欢画画,药也吃得少了,医生说她慢慢会恢复的。” “那真不错!”苏错由衷地感慨,“你们,都长大了!” 罗倩倩抬起一对澄澈清明的眸子看着苏错,“苏姐,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的!” 是的,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从相隔万里的地方来到异国他乡,相互依偎取暖,即使是彼此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只有一年半年的交集,却能留下彼此刻骨铭心的友情。苏错坐在飞驰的东线高速火车上,头靠着窗子,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致,思绪万千。 对面的座位上是一对模样神情酷似的父女,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金黄头发,漂亮的脸蛋上微微有几粒雀斑,更显得可爱。那做父亲的用法语说话,女儿却说的是德语,大概是住在斯特拉斯堡附近法德边境的人。他们两个交谈流利,各用各的语言,却没有任何障碍。这,大概就是爱吧,爱能消除一切文化上的隔阂。 斯蒂芬亲自到香槟阿登高铁站迎接,他看到苏错的时候万分欣喜。眼前这个女子穿着黑色的职业西装,白衬衫,半高跟的皮鞋,举手投足间透着落落大方,再不是几年前那个问东问西什么自信都没有的女学生样了,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足感。 他拥抱苏错,和她贴面行礼,“欢迎你,苏!欢迎再次来到里伊山,我希望你有不一样的感受。”他带着她上了自己的汽车。 “谢谢你,斯蒂芬,勒朋先生好吗?”苏错礼貌地问候。 “老当益壮啊!”斯蒂芬笑着说,“勒朋先生突然对勃艮第的酒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在做调研呢。” 一路上,两个人聊了很多,聊得最多的就是斯蒂芬现在采用的双层壶式蒸馏酿酒法在香槟上的应用。 这个方法苏错并不陌生,她在沈彦东的酒庄工作的时候,曾经整理出大量的关于此法的笔记,并且做了小规模的试验,但是很可惜因为资金的问题,没有继续下去。他们两个都没有提到沈彦东。 一到工厂,斯蒂芬就带着苏错进了制酒车间,高大的不锈钢面的过滤器一直顶到天花板,新式的阀门上面有精确的温度与压力数值,看样子斯蒂芬已经做过改装了。 “技术在革新,一切都在变化。”他向苏错解释,“很快我就要用上电子检测设备了,虽然业界有很多人反对,他们认为还是人工的办法更有效。” “这世界唯一永恒不变的,大概就是变化。”苏错笑着说,“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品酒师,我更依赖现代化设备。” 斯蒂芬耸耸肩,“有汽车不坐,为何用两条腿跑呢?各人有各人的生存之道,我其实很欣赏你。你知道,我的技术师也是好不容易才被我说服的。” “真的?”苏错饶有兴趣地环顾左右,只看见几个工人,“你的技术师在哪里?” “他去地里了,最近他迷上了农业,现在对葡萄的生长环境开始感兴趣了,正在地里检测土壤的酸碱度和湿度呢。这个酒呆子,你不知道,他居然用舌头去尝土。” 听到这个,苏错做了个鬼脸,表示很恶心,不过她马上说,“我是学农的,其实我也对葡萄的生长更有兴趣,比品酒有意思多了。” 听到这个,斯蒂芬狡黠地笑了,“愿意再来法国吗?我雇你种葡萄。” “佃户?”苏错脑子里闪现了这么一个词儿,她说,“土地是不是你的?我可不想租二房东的房子!” 斯蒂芬哈哈大笑,“自然是我的,问题是,你愿意回法国吗?” 如果真的考虑这个问题,苏错很犹豫,“我不能把菲利普甩在半道上啊!”她笑着说。 “嗨,你就不要担心菲利普这只老狐狸啦!他做生意一定不会赔本,我猜他会扣住你,向我讹诈大笔的转让资金,”斯蒂芬挥挥大手,“我是真的很想留你在这里。” “为什么?” 斯蒂芬没有正面回答,“就是有一个问题,你回中国了,我直接把你从中国雇佣过来,不太容易。” 苏错有点飘飘然,“斯蒂芬,问你个问题,我现在是不是真的成了国际化的专家啦?菲利普雇佣我的薪水已然不低,你还肯花大价钱来挖我,我会骄傲的你知不知道?” “我们只是觉得你适合这份工作而已,而且我带你去地里看看,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渴望留下你了!”斯蒂芬一边说一边带头往外走,“你不知道我的技术师有多么倔强,他居然觉得我这里没什么发展前途,想重新单干,天了噜,你不知道如果他和我拆伙我的损失会有多大……”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苏错笑着问。 “我对他说,我从中国专门请来一位专家,她和我还有巴黎一家最有名的餐馆都有联系,那家餐馆已经开在了北京。我会把酒卖到现在世界上最具有市场潜力的国家。如果你没有这个实力,还是留下来和我一起开拓中国市场吧,不要单干了!苏,我一直觉得你口才不错,帮我说服他?” “我吗?他说法语还是说英语……” 正是葡萄刚刚收割完毕的季节,所以漫山遍野的田地里没有多少抢收的工人,葡萄蔓还留在地里,远处的山林已经开始闪现红黄的色调,夹杂在浓绿的树荫里显得格外好看。 太阳很好,斯蒂芬解释说今年春季雨水充沛,夏季日照喜人,应该是个丰收年,他会留一部分酒作为纪念的年份酒。 斯蒂芬的运气真好,苏错不由喟叹,沈彦东怎么就那么倒霉呢,一定是对我不厚道的报应。 “你看,我的技术师在那里!”斯蒂芬指着地里老远的一个黑点,“他这是要认识每一株葡萄架啊!”他带着苏错小心地走进田垄。 苏错穿着皮鞋感觉很不得劲,于是斯蒂芬很自然地扶着她的小臂,还异常绅士风度地说了句,“为您效劳,Demoiselle(小姐)!” 两人渐渐走进地里的时候,那个蹲着的人突然站了起来,苏错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停下了脚步,这是谁? 斯蒂芬笑着叫,“温森!”然后转头对苏错解释,“我的技术师,他技术入股,吃掉了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真是可恶!” 沈彦东慢慢转过头来,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脸膛晒得红通通,他是手上和裤腿上都粘着泥土,脚上穿着一双大套鞋,原先的贵公子气竟然半点都没有了,活脱就是一个做惯地里农活的农夫。 他的脸上无惊无喜,只是用略略愤慨的眼神瞪了一眼斯蒂芬停在苏错小臂上的手,转身走了过来。 苏错的喉咙憋得紧紧的,憋得几乎要窒息了,她愣愣地看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高大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你就这么进来了?”还是一开口就教训人的口气,“下次穿好套鞋,否则很容易踩坏藤苗,也容易摔跤。”然后非常自然地弹开斯蒂芬的手,扶住苏错。 苏错好像中了魔咒一样,无法动弹,一定是又做梦了,小小人在她耳边说。这场景她其实不止一次地梦见过,在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里,沈彦东搀着她的手。 可是这一次,好像是真的,因为那个人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捏得生疼。 斯蒂芬锤了沈彦东一下,转身走开,很快身影就缩小成田边的一个黑点。苏错想叫住他,可是嗓子依然憋得很紧,甚至有些发疼。 “斯蒂芬托我照顾这块地,你想加入吗?”这人怎么回事?苏错蓦地瞪大了眼睛,这句话让她瞬间清醒。 “滚开!不要烦我!”她用力甩着胳膊,想把扣在她手腕的桎梏松开,“你想死,我还要命呢!”她大声吼,在地里大吼的感觉真不好,感觉声音才冒出来就被风卷走了,一点气势都没有! 沈彦东一把抱住她,任她又踢又打! 苏错哭了,哭得声嘶力竭,浑身颤抖,“你滚!老娘遇到你,就没好事情,你给我滚!” 沈彦东紧紧搂着她,“别赶我走!”他在她耳边低声请求,“别再赶我走了!我不想去难民营!” 不能提这个梗,一提到这个梗苏错就更难受了,那感觉真好像一白眼狼把她的好心当驴肝肺给吃了。她哇哇大哭,用脚使劲踹沈彦东的小腿,但是第一,她脚上粘了很多泥,抬不起来,第二,沈彦东穿着到几乎膝盖那么高的靴子,防护甚严,踹都踹不动,反而把自己绊了一个趔趄。 沈彦东把她抱得紧紧的,就好像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苏错哭得脑袋昏昏沉沉,力气消耗殆尽,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话想说,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头。 沈彦东抬手擦她脸上的眼泪,“对不起苏,”他说,“我欠你的,一定要还!” “滚你丫的!”苏错这气又不打一处来,她一边抽泣一边说,“你丫都破产了,还还个屁,你给我滚!” 这位仁兄不但没有听话滚开,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我还!我把整个人都还给你,一辈子,够不够?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好不好!” 苏错深吸一口气,开口大骂,“你个二婚的坑我这黄花大闺女还好意思说补偿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把你从巴黎的大街上捡回家一天舒心日子没过过净担惊受怕了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丫的你还阴魂不散了你还有理了你……” 沈彦东笑了,“我还真不知道你肺活量这么大!” 苏错又深吸一口气准备接着骂的时候,她的嘴巴被堵上了,沈彦东吻住了她。 肺活量大不大,测测就知道了! 苏错先是挣扎,但沈彦东没有给她挣脱的机会,她被搂得紧紧的,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热度。他的眼神灼热逼人,又带着一点点歉疚,让苏错无法拒绝。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要死就一起死吧!沈彦东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便更加热情地深吻下去,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渴望像现在这样抱着她,亲吻她,就好像她是他这个世界唯一的支撑。 初秋的风,欢快地从对面山谷飞过来,四周的葡萄叶被吹得啪啪做响。晴天、白云、黑土、绿野……苏错闭上眼,从心底叹了一口气,你小子真不愧是做生意的,还不起老娘的钱干脆就血债肉偿……这一辈子真是栽到自己没起好的名字上了,一错再错,错上加错,错大发了……就这样吧,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终于大结局了,内心一片空虚,感谢各位读者多日的不离不弃,鞠躬! 第87章 番外 沈彦东是被窗外那棵大树上开晨会的小鸟们惊醒的。每天早上到了五六点钟的时候,先是一只鸟滴沥滴沥地报时,然后越来越多的小鸟加入合唱,叽叽喳喳,啁啁啾啾,好不热闹。从前的他一旦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会一直瞪着眼睛到天彻底大亮,或者干脆起来出去跑步。早起精神好啊! 但是今天他怎么也不愿意早起了,就着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的光线,他低头看了看,有人正睡得香,头发粘在鼻尖上起起伏伏,叫人看着心里痒痒,于是他轻轻吹开。大概是这股气息惊动了她,睡梦中的苏错轻轻皱了皱眉,眼皮微微翕动,但只是换了一个姿势,又接着沉沉睡去。沈彦东觉得活了三十几年,从来没有一天这样踏实,于是他把头轻轻靠在女孩的耳边,又睡着了。 苏错睁开眼的时候,沈彦东正打着小呼,平日不可一世的表情半点都看不到,竟然有几分天真。他睡着的时候,倒更显得五官端正,毫无瑕疵。苏错轻轻地把盘在她身上的胳膊推开,没想到那人闭着眼伸个懒腰,竟然又缠了过来,“让我抱抱,”他嘴里嘟囔着,再次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一个小婴儿在纠缠自己的毛绒玩具。 反正以往那个炫酷屌炸天的狗剩哥完全转变风格,随时随地都要闹抱抱,猝不及防就给身边的人发狗粮,经常看得菲利普和斯蒂芬两眼冒火。这两位一直吵吵若为自由故什么都不要的快四十岁老光棍,最近都在准备鲜花钻戒,打算向拉锯多年的女友求婚。 自从情定葡萄园之后,苏错仍然回北京工作,留下沈彦东三天两头地把挣的钱贡献给法航国航和东航。哪怕是搭桥放假四天的大周末,他也要往返一趟巴黎-北京航线。 斯蒂芬出主意,“你不如和苏结婚,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把她办到法国来家庭团聚!我真的不能忍受你了,温森。” 在他眼里,这位发小就好像着了火的老房子,彻底没救了。 可是说结婚也没那么简单,沈彦东是美国法国双重国籍,苏错是中国籍,跨国结婚中间要办很多的手续,首先,是苏小姐在中国的单身证明。 苏错工作忙啊,不知道在哪儿办,她也懒得去打听,这可急坏了她老娘。 “苏文远!”苏错娘叉着腰吼,“你闺女你还管不管了?这次她要是再嫁不出去,老娘和你没完!” 这大清早的,吓得苏错爹正吃饭的筷子都掉桌子上了。 “我催着孩子呢,可是你看她工作那么忙,到周末她下班,人派出所也下班了……” “那我去!”苏错娘穿戴一新,“他们要是不给我办,哼哼!” 苏错爹马上表示自己也愿意跟着去,因为他觉得后面那两个“哼哼”有文章,他怕老婆在这紧要关头被抓进拘留所去。 老两口吃完早饭,找到了户口所在地派出所,排了半天队,一打听,单身证明必须去当年负责办户口的居委会去办。可是,当年的小柏树胡同都拆迁了,还上哪儿找居委会去? 于是苏文远陪着笑问那户籍警,“小同志,不瞒您说,我们姑娘都三十大几了,好容易找了个对象,偏是个外籍,这我们真的很懵,您看派出所能不能出个单身证明,我们去做个公证。” 里面二十啷当岁的小警察其实也满脸同情,他抱歉地说,“老师傅,真对不起,我们这里真不能给开这个……” “可是原来的地方都拆迁了,居委会我们怎么找呢?”苏文远又继续问。 小警察犯了难,“哎哟,您可真问住我了……” 苏错娘的脸色非常不好,“都说有困难找警察,你们这帮警察是干啥吃的?” “阿姨,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事儿本来就不在我们职能范围内……” 苏错娘不顾老头使过来的眼色,“那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不让我们姑娘结婚吧?” 这时又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见状赶紧把那小警察拉开,“你们别急别急,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这样吧,我给管你们那片的档案处打个电话,你们去那儿问问。” 苏错娘意犹未尽,还想吵几句,被苏文远强行拉走了。 档案处的资料倒是很齐全,竟然找到了苏错当年在医院开的出生证明,但是…… “抱歉啊,您女儿出国之前没有在我们这里报备,我们不能开单身证明,除非她有证明她在国外没有结婚!”档案处的管理人员也是一脸歉疚。 苏文远就觉得脑袋上涔涔的汗都下来了,他用力拽着他那个炮仗一样的老婆,低声下气地说,“同志,我看您年龄也和我们差不多。将心比心,我们姑娘都三十多了还没结婚,我和她妈就这么一桩心愿未了,她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好容易才有一个中意的对象,我们都想他们早点把证领了。您看,这要是您家姑娘,您急不急呢?” 大概是觉得老头这番话情真意切,苏错娘频频点头,还配合着红了一下眼圈,倒是没说一句话。 档案处的人也有点被打动了,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二话不说,打了证明,盖了红戳! 所谓三证齐全,又做了公证,苏错娘催着苏文远亲自把材料送到闺女上班地去,再三叮嘱,一定要催着她赶紧去大使馆做认证。 “算了,我和你一起去!”苏错娘突然不放心起来,“你跟你闺女那个肉肉脾气,别再耽搁了。” “咱们去错儿的住处等她,别去她单位,给孩子添乱……”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老婆一口啐过去了。 “你知道你闺女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在家,我告你,你敢给我耽搁了……” “那咱走!”苏文远决定不等老婆把后半句说出来,赶紧堵上她的嘴。 苏错拿到那堆证明材料的时候哭笑不得了,“你们怎么回事?”这会儿她正坐在她的大办公室里单独召见亲爹娘。 “结婚啊!” “哎!结婚的时候,所有材料要六个月内的才有效,我们俩这正式交往还不到三个月,妈你是有多着急把我往外赶?” “你还要拖多久!”苏错娘变了脸色,“我告诉你苏错,就这六个月,你要是不结婚,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闺女!”说着,也不顾老头的脸色,拍屁股扬长而去。 “我真不懂了,”圣诞节沈彦东请了两个星期足长的假期跑到北京来的时候,苏错困惑地对他说,“我妈,还有我爸,凑合将就了一辈子,他们幸福吗?为什么到头来还要逼我结婚,真可笑,他们连你是谁都不认识,反正是个男的活的,就催我赶紧抓到手。” “男的?活的?”沈彦东带着一点怒意,“你就这么形容我?” “那我怎么形容?”苏错笑着说,“不男不女的?半死不活的?对,我遇到你的时候,真的是半死不活的!”她笑着逃开,因为沈彦东作势要打她,手伸出去,却把她抱在怀里,使劲揉搓,直捏得她连声讨饶,“狗剩哥,再不敢了,放了我!” “别跑,让我抱抱你!”又是一个缠绵甜蜜的长吻。 “明天,带我去你家里拜访一下你父母吧。”沈彦东突然松开了她,“六个月,还要排期,我怕来不及办婚礼了。” 苏错一愣,“你这算求婚吗?戒指呢?” “没有!”沈彦东一脸正经地说,“买那玩意儿不划算,回去我到TRES OR买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石头给你!” 我靠,这货怎么变得这么没品味了?果然谁养的狗随谁,你等着,婚后天天烧猪蹄给你吃! 好啦,结婚的繁文缛节就不再赘述了,菲利普坚持要在他的餐厅举行中国场的仪式,他说回法国还要弄一个,必须斯蒂芬把里伊山最贵的那幢城堡酒店给包下来,否则他以后再也不买斯蒂芬酒庄出产的香槟。请柬发得不是很多,因为菲利普坚持来宾要穿正装,本来苏错也不打算弄得太隆重。但是,她那位亲爱的娘,要死要活非要老头给严勇家送一份帖子过去。 严勇带着小金和儿子来了,还随了一份厚厚的红包大礼。跟上面恍若天人的女婿一对比,苏错妈的虚荣心得到了十万倍的满足,这么一看,这□□崽子也没以前那么面目可恨了,幸亏当年没便宜他们老严家。想到这里,苏错娘看着严勇虎头虎脑的儿子,突然慈祥起来了,出手大方地塞给小朋友一个红包,一点也不比严勇他们随的那个小。小金推辞说不要,苏错娘还佯装生气地说,“给孩子的,瞎客气什么?” 乱糟糟的婚礼过后,新郎新娘一点新婚的兴奋感都没有,两人都累瘫在酒店的床上。沈彦东被一群娘家亲戚敬酒敬得东南西北都认不出来了,就这还是大家看在他是二鬼子的份儿上,留了三分情面,没下死手灌他。 半年后,苏错办理了离职手续和家庭团圆签证,再次来到法国,沈彦东在斯蒂芬那座1750年的老房子旁边买了一幢小屋,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一个女主人来带领全家奔小康。苏错实在是不想再折腾一遍婚礼了,群发了信件给所有的好友,通知大家自己已经结婚的消息。 这天早上,小两口被苏错的手机吵醒。苏错眯着眼看到一个陌生国家的来电,想也没想就接听了,“喂……” “苏错!”大嗓门震得她一激灵,这谁呀,听着这么熟悉? “我是柳斌!”听到这个名字,沈彦东也翻身坐了起来。 “啊?” “我在非洲!加入了一个反偷猎的志愿者组织,我们天天和那些走私象牙、犀牛角的犯罪团伙斗,协助警方抓他们,销毁赃物。”隔着千山万水,苏错都能感觉到他满脸的兴奋,“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太冲动了!我真是被你一气之下跑到非洲来的,但是这种生活真的很适合我!看到你的信了(苏错心里暗自恼火,怎么群发的时候这么不小心把他也加进去了),不管怎么说,祝贺你!” “谢谢你,柳斌!”苏错其实很想问,你老娘没被你气死吧。 “苏错,来非洲我想明白一件事!咱们到这个世界上,就该痛痛快快为自己活一场……”他的声音很大,沈彦东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怎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感动的表情。 苏错其实也很感动,“柳斌,你注意安全!” 其实,上天对自己也不算薄待,兜兜转转,分分合合,总还是能找到自己该走的那条路。苏错跳下床,赤脚拉开窗帘,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吼道,“狗剩,起床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